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剑与矛 > 第三十六章 热尔马诺 德 梅洛中士的第十二封信

第三十六章 热尔马诺 德 梅洛中士的第十二封信

“我们也想看医生。”卡菲尔人说。

我们正准备离开小镇,却迎来新的惊喜。二十来个卡菲尔人排成一列。

“我们该怎么办?”布拉加问。

卡菲尔人对我们感激涕零,这让我不由想到:除了为数不多的军医,还有哪些葡萄牙医生会救治非洲人民?如您所见,阁下,您说得对:我没有能力当兵。太多怀疑,太多仁慈,太多僭越。

“做医生该做的事:干活吧!我的葡萄牙同事。”

“从前我的眼睛死了,”老黑人说,“这个白人让我走出黑暗。”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看着罗德里格斯·布拉加听诊、测量、触摸、开药。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带着前所未有的笑意。最后分别的时候,卡菲尔人和瑞士人都笑了,握着手发出热切的笑声。布拉加医生困惑地看着欧洲人和非洲人民之间不同寻常的熟稔。我们在沉默中回到希科莫。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一群小孩围了过来,又蹦又跳,发出具有感染力的笑声,但他们又小心地保持距离。屋子里走出一个消瘦的老人,半张脸都绑着绷带。表明身份后,布拉加开始协助同事诊治。

到了军营,罗德里格斯·布拉加动容地向乔治·林姆表示感谢:

“不许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怀念治病救人的感觉。现在的我只能看见伤口。”

突然,我们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罗德里格斯·布拉加。他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好像在被人追踪。接着他就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少年,叛逆地笑了:

林姆和医生告别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他一定是把钱包落在了医院。我跑回去拿。我捡起钱包时,里面掉出一张相片。当我所剩不多的手指触碰到照片时,我的心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照片里的人是伊玛尼,她露出乳房,只在腰上围着卡布拉娜。她的身后闪烁着奇异的光亮,好像整个人悬浮在光线里。疑惑啃食着我的心:是女孩自愿这样暴露自己的,还是瑞士人引诱她的?

“是我让他避开常规路线的。”瑞士人解释说。“那些黑人,”他又说,“认为外国人应该停下来觐见他们的酋长。绕开那些村镇能给我们省下一大把时间。”

医生的到来打断了潮水般的问题。瑞士人诧异地看见我拿着相片,骄傲得像位父亲:

罗德里格斯·布拉加拒绝了。我恳请陪外国人过去。我得出去散散心,在军营外待段时间对我大有裨益。罗德里格斯·布拉加同意了。“但是你得保证去去就回。”他说。我们一起走进树林,由传教士从曼雅卡泽带来的向导领路。这个年轻人没有选别人走过的路,而是一直带我们走林子里的小路。

“多美啊,不是吗?”

“跟我去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们三人站在那里,肩并肩,看着相片在我颤抖的手中起舞。

他邀请我们和他同去,用专业相关的理由劝说他的同僚:他们将联合诊断贡古尼亚内亲戚的病情。

“这个美人是谁?”布拉加分外热情地问。

“在这里,所有方向都是错的。”瑞士人挖苦道。他解释说他不是直接回家,他要走小路去看望一周前做过手术的病人。那人是加扎国王的小舅子,患有白内障,就住在希科莫附近的镇上。

“这是一个出现在我们营地的乔皮女孩。她的父亲要把她献给加扎国王。”

瑞士人往林子的方向走去,这时,布拉加提醒乔治·林姆走错了方向。

“太可惜了!”葡萄牙人叹了口气。

“多余?这个动词在葡语里已经不变位了,我的朋友。老实说,就算我们有物资,也不能给你……”

“是我拍的这张照片。”林姆宣布说,虚荣得像个猎人。

突然,罗德里格斯·布拉加医生走来,看起来十分焦躁。他的精神状态和昨日大不相同。他突然提出:传教士必须立刻上路。他受到上级的指令,让林姆离开这里。这时瑞士人才坦白自己的来意:希望能带走我们仓库多余的医疗物资。

“她一个人吗?”我大胆发问。

阁下,请允许我在此表达我的震惊:那个欧洲人对非洲多么熟悉啊!什么若泽·西尔韦拉,什么桑切斯·德·米兰达!论及对非洲土地和人民的了解,我们没有一个官员可以与之匹敌。你们可能会说这是因为他熟练掌握多种非洲语言。但问题还要追溯到更早的年代:为什么我们葡萄牙人在学习其他语言时,表现出与生俱来的懒惰?为什么我们只愿学习我们眼中高贵民族的语言?我听着乔治·林姆的讲述,那些不是猎狮人的故事,而是人民的故事,在战胜过往的障碍和成见后,与当地人相遇的故事。这也验证一个苦涩的事实:无论是否人在军营,我们葡萄牙人都活在围墙之中,畏惧一切我们不认识的事物。

“她和她父亲在一起,但她父亲不愿意当模特。他怕相片里会出现他的妻子和其他孩子。”

乔治·林姆(或者就是乔治——他坚持让我们这么叫他)兴趣广泛,有些甚至相互矛盾。他是一名钟表匠、传教士、医生、催眠师、摄影师,也是一名丈夫和两个可爱孩子的父亲。钟表匠观察生活,从中找寻机械的精准。传教士追寻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摄影师能捕捉得到。医生清楚肉体中灵魂的占比。最后,催眠师知晓那些栖息在梦境深处的秘密。

“为什么不能出现?”布拉加问。

天没亮我就醒了,那时瑞士人正跪在地上祷告。我给他倒了杯热咖啡,男人说起他自己,他的生活,还有他在非洲大陆的非凡经历。

“因为他们都死了。”

阁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的瑞士客人有无片刻的安眠。整晚他都在病人之间游走,给他们拿药、倒水,用言语安抚他们。

我鼓起勇气,问瑞士人能不能把照片留给我。

尊敬的艾雷斯·德·奥内拉斯中尉先生:

“还是别了,”瑞士人说,“这张照片只会带给你消瘦和罪恶。”

希科莫,1895年11月5日

出人意料的是,罗德里格斯·布拉加站在我这边。他如此热切地请求,外国人犹豫片刻,把这张大胆的人像给了我。最后,瑞士人走了。他小心翼翼地骑上骡鞍,好像母骡并非运货的畜生,而是旅行的伙伴。

(卡蒂尼·恩桑贝)

我回到房间,愤怒和嫉妒在体内沸腾。您一定同意,有更好的方式让我想起我深爱的恋人。我路过一群咀嚼着纸张和报告碎片的山羊,谁知道呢?或许是士兵间的通信,又或是私密的情书。山羊四散在陆地上,反刍着时间本身。这正是我想做的:像只牲畜那样躺倒在地。

恐惧那些时刻担惊受怕的人,小心那些自觉卑贱的人。他们一旦掌权,就会以曾经感受过的恐惧惩罚我们,用虚假的显赫报复自己。

在房间的暗影里,我再次看向照片。刹那间,在那里摆造型的不是伊玛尼,而是光的剪影。它的轮廓来来去去,好似有着自己的脉搏。谁知道呢,也许照片根本照不出我们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