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剑与矛 > 第三十五章 兀鹫和燕子

第三十五章 兀鹫和燕子

“伏阿泽!”父亲和国王异口同声地喊道。

国王的复仇恣意妄为:在军队宣誓效忠的典礼上,他强迫所有下属向逝去的女人致敬。

国王让我再念一遍女人的名字。我依命而为。“伏阿泽。”我闭眼喃喃。

有一天,伏阿泽暴毙。几小时后她的尸体也离奇失踪。再也没有被找回来。

“你多大了?”他问。

恩昆昆哈内和伏阿泽的禁忌之爱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伏阿泽是整个加扎王国最美丽的女人。她的面庞光彩夺目,身材傲人,肤白胜雪,这一切都吸引着男人。年轻的时候,王储爱她爱到不可自拔,他的感情也很快得到回应。王室暗地里开始出现忧虑的闲话:如此炙热的感情会干扰未来的统治者。不幸的国王对国家来说是一种威胁。但一个沉迷于幸福的国王更让人惶恐难安。很快谣言四起,说伏阿泽是个轻浮的女人,来者不拒。穆齐拉国王禁止女方接近恩昆昆哈内,阻止两人成婚。但没有力量能够熄灭爱情的烈焰。这段恋情也哺育了贡古尼亚内最宠爱的孩子,戈迪多。

“我没有年龄。”我回答说。

这个名字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国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细骨也从指间滑落。他盯着我,好似想要找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

他知道我的回答隐晦地表明了我的处女之身。他笑得像个胜利者。

“伏阿泽。”

他传来院里的副官,询问是否还有剩余的波尔图红酒。

“哪个女人?”

“比起家里人给我的酒,还是敌人的更值得信赖。”

“一个女人的。”

葡萄牙人接到通知,没有给他多送,一箱四瓶。不然,他还要赏给皇亲国戚。之后,他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

“谁的使者?葡萄牙人的?”

“我的婚事掌控在那帮官员和顾问手里。我累了,厌倦了自身,也厌倦了这群人。”

“因为我是使者。”我说。

那些顾问比他羸弱的膝盖更让他感到厌烦。国王抱怨说。他想像处置燕子一样把他们都处理掉。因为那些轻巧的鸟儿不听他的话,他就下令灭绝了它们。所有旅人都说,整个国家一只燕子都不剩。

“为什么?”

接着是一些实际的指令:第二天我就穿这条裙子,但要把鞋留在医院。

“您可以相信我,恩科西。”

“我身边不能出现穿鞋的女人,你明白吗?”

他就自己的怀疑发表演说。“白人的鼻子高得像兀鹫的喙,”他说,“翻译们也长着鹰钩鼻。他们不懂的事和慢慢懂了的事都很危险。更危险的是他们懂了却不给你翻译。”

那些大臣会问我刻薄的问题,后宫的女人会说我只配做最低等的侍妾,倒屎倒尿。

“我有翻译。犯不着再来一个,那都是不必要的风险。”

“只要需要,我女儿什么都会做的。”父亲突然来了劲,开口说道。

国王犹豫了。打动他的不是我说话的内容,而是我的不敬。他用舌头发出啧啧声,又慢慢噘起嘴:

国王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该死的乔皮人,你们就是下一只燕子。”国王宣布判决。卡蒂尼·恩桑贝的脸上露出羞耻的痛苦。我心惊胆战地看着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之前杀死安哥拉人的铁像。他手握铁像,坚定地朝恩昆昆哈内走去。我拼命摆动手臂,想要喊他停下。但气急败坏的父亲拿着临时的凶器往前冲。我惊恐万分,闭上眼睛,在听见一声轻柔的低语后,才微微睁眼。

“我会说白人的语言,陛下。我是白人养大的。”

“我们马上要庆祝圣诞节了,也就是柯西穆斯。这个基督像献给您,我的国王。”

我往前走了一步,示于人前的紧张让我的声音扭曲到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加扎国王犹豫片刻,从我卑微的父亲手中接过礼物。随后他盯着骨瘦如柴的基督:

“谁说我需要女人?你是什么东西,能决定我需要什么?”

“可怜的男人。他死的时候没人救他吗?”

国王连眼睛都不抬一下,换了一种暴虐的口吻,对我父亲说:

“没有人救得了他。”

我的父亲依旧沉默地在原地发怔。于是,我从暗处现身,说:“我的父亲想把我献给您做妻子。”

“圣子就无依无靠地死去?”

他不知道他的疆域止于何地。他不知道他有多少女人。他的生命中有太多死亡,让他必须不停诞下后嗣,直到自己都数不清。他又开始忙他的个人卫生。

“我们每个人都独自死去。”卡蒂尼回答说。

“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但我才是这里唯一有权说不知道的人。”

我和父亲离开了临时病房,留下加扎国王睡觉。哨兵的睡意并不亚于国王,依偎在一起打瞌睡。茅屋里是一个沉睡的王国。父亲承认,面对国王,他没有勇气实施他的计划。

卡蒂尼·恩桑贝的牙齿不停打战,完全分辨不出他是否说出话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缩着肩膀。国王居高临下地笑了:

“您想杀他,父亲?”

“没有人想知道你们的名字。先告诉我,你有几个孩子,乔皮人?”

父亲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杀害他儿子的其他凶手所鼓起的勇气,在国王面前荡然无存。

就像樵夫测量准备砍伐的大树一般,国王从头到脚地观察了一遍我的老父亲,同时还在用细骨清理指甲。最后,父亲看起来能说话了,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词:“我叫……”

“您想让我杀了恩昆昆哈内?”

“一群娘们。”国王总结说,好像往外啐了一口。

“我跟他约好了。”

根据国王的说法,我们这些该死的乔皮族,就这样表现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我们的战士靠弓箭备受赞誉,但那说到底只是童年的玩具。这也解释了父亲的表现:手无寸铁,只身一人,寻求一个庇护的怀抱。

“跟谁?”

当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恩古尼人的首领闭着眼睛,说:“你们乔皮人哭起来好像一直在出生。”

“跟国王。明天你将接受王室的考核。”

贡古尼亚内依旧盯着天花板,丝毫不受影响。我怕他耗尽最后一丝耐心。但那不是耐心,而是轻蔑。父亲根本没入他的眼,因此他也不在乎男人要哭多久。

“您是在惩罚我还是恩昆昆哈内?”

卡蒂尼·恩桑贝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嘴唇颤抖,却蹦不出一个词,既像结巴,又像哑巴。他收紧下颌,眼神在空中瞎转,找寻准确的词。他没有说话,反而流下无法抚慰的泪水,接着抽泣又演变成失控的痛哭。

“我不是让你去做他的妻子。你是做他的寡妇。”

“你是谁?”恩昆昆哈内问,看都懒得看一眼。

“那您呢?”

我的父亲站在国王面前,看起来老态龙钟。病床上的国王却好像坐拥宝座。老卡蒂尼的腿抖得厉害,连只苍蝇都停不住。哨兵警惕地看着我的老父亲坐到地上——这是规矩:让国王俯视前来觐见的人。父亲的脸快要碰上膝盖,整个人像一束龙爪茅似的蜷缩起来,等着国王叫他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眼下先回萨那贝尼尼吧。之后我会回恩科科拉尼。”

(恩科科拉尼谚语)

“恩科科拉尼已经不存在了,父亲。谁来照顾您呢?”

拥有敌人意味着变成对方的奴隶。战胜对手不会带来和平。真正的和平在于没有敌人。

“土地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能让其独自死去。”父亲说。接着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最后说:“我和国王说的是假话。没有人会独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