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查理已有充分准备,他对这种小事不屑一顾。“说到送货,我相信苏丹会派出一架私人飞机。他认为航空公司在安全方面太松懈了,不适合运送贵重物品。”他再次抬头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然后才开始讲话。这一回,他语调轻快,很有条理。“很好。我打算推荐我的客户购买这种酒。现在,让我想想。可以订购十箱吗?”
菲茨杰拉德只是抱歉地微微耸了耸肩,说道:“十万元一箱。”他微笑着,“包含运送到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运费。”
“你要把我们的酒窖掏空了,威利斯先生。”菲茨杰拉德竭力显得很不情愿,好像不愿和他的宝物分开似的。“不过好吧,我们只能提供十箱。”
“人工踩皮”到底是什么?品酒课上可没有人告诉过他。听起来很复杂,貌似很不卫生。“人们总会分辨出来,”查理说,“细节决定成败。”他将头偏向菲茨杰拉德,“像我们常说的。好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较为肮脏的金钱部分;针对二年出品的酒,我想你说得很对,它更有层次,余味更久,更加——我该怎么说呢?——端庄。我想这么出色的酒必定价格不菲。”
“好极了。”查理看看表,“有九个小时时差,恐怕有一点不方便。今晚晚些时候我才能打电话。不过,我可以利用下午余下的时间准备银行汇票。你们接受瑞士信贷银行的汇票吧?”
“像我们常说的,酿造工艺一直采用人工踩皮。和我祖父过去做得一样。有时候,传统的就是最好的。”
当然。菲茨杰拉德的思绪已经飞到他垂涎多年的银色兰博基尼上去了。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查理只是明智地点点头。“很好,很好。”
“我们明天上午十点再在这里见面好吗?”查理戴上墨镜。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哦,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菲茨杰拉德谦逊地耸耸肩。“我们尽力做到最好,”他说,“施有机肥料,当然,葡萄都是手工采摘拣选的——你想必是知道的,为了确保卫生。”
此时,就算要求他赤条条地倒立,用口哨吹出《马赛进行曲》,菲茨杰拉德也万分乐意。“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很乐意效劳。”
液体溅落在铜制品上的回音又一次响起。“很不寻常。”查理说,用亚麻餐巾擦擦嘴唇,“祝贺你,菲茨杰拉德先生。这种波尔多酒与我品过的其他酒都不同,它十分成功。”
“我可以带走这瓶打开的二年的酒吗?今晚打电话的时候,我希望嘴里还留有新鲜的味道。这会让我的推荐额外加分。”
菲茨杰拉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你这么恭维我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二年那瓶酒会让你惊讶,甚至震撼。请允许我——”他取过查理的杯子,换了一杯,这杯装着二年出品的酒。查理缓慢而从容地又进行了一遍品酒仪式,菲茨杰拉德像一只猫一样看着他,仿佛离它的老鼠只有一步之遥。
“当然。”菲茨杰拉德说,忍不住为脱口而出的法语做些补充,“当然可以。让我给你找个软木塞。”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查理说道。他决定冒险称赞一番。“让我想到了柏图斯,不过是更有酒劲的柏图斯。刚才你说你更偏爱二年那瓶?”
菲茨杰拉德在查理身后关上前门,回到品酒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坐了下来,以便更好地享受明天收到百万支票的情景。也许他应该开始在纽约物色一套更大的公寓,在巴哈马买一艘更大的船。他喝了一口酒。的确非常美味,几乎和他吹嘘的一样。
菲茨杰拉德等待着,眉毛挑起来,像两个问号。
走进第一家酒吧后,查理垮了下来。他点了一大杯白兰地,因为情绪高涨而头晕眼花。尽管是在演戏,但他恍惚间觉得他确实刚用什么人的一百万买了一百二十瓶酒。极好的酒,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那是鲁塞尔酿的酒吗?他凝视着菲茨杰拉德给他的那瓶酒,估算着它的大致价格,惊异于有人愿意为它付那么多钱。他又想到了皇帝的新衣。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抿了一小口,让酒在口中停留了几秒,接着开始进行他觉得是在制造音效的步骤:吸入空气,脸颊如风箱般鼓进鼓出;搅动让酒液在嘴里流动;最后,将酒吐出来。在寂静中,葡萄酒被吐到吐酒桶底部的声音似乎极响,几乎有些骇人。
其他人正在酒店的大厅等他。麦柯斯正来回踱步,克里斯蒂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国际先驱论坛报》上,鲁塞尔无所事事地翻着《队报》。查理走过来,他们立刻盯住他手中的瓶子。
查理举起一只手。“请别。我需要完全的安静。”他微微歪着头,开始轻轻摇晃酒杯,让酒在里面打转。然后,确定酒香要充分溢出时,他将鼻子埋进杯中,另一只手优雅地微微挥动——这是他在品酒课上学到的一个相当做作的动作——让芳香的气味飘进他竖起的鼻孔。他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接着低下头又吸了一口,轻哼了一声表示赞赏。
“给。”他说着把酒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按现价算,这瓶酒要花上大约八千美元。我给你们打了折,因为我已经喝了几口。味道很好。”他坐下来,扯掉领结,回答克里斯蒂和麦柯斯的一连串问题。而鲁塞尔拔下软木塞,若有所思地将鼻子凑到瓶口。
“如你所见,”菲茨杰拉德说,“酒体的颜色特别好,介于……”
麦柯斯打断他的沉思。“克劳德,”他说,“放下瓶子,我想你会昏倒的。这种酒菲茨杰拉德每箱要价十万。你的酒。”
经过品酒课上无数小时的练习,还有前一晚在浴室镜子前的最后排练,对于这个至关重要的仪式的至关重要的礼节,查理已经胸有成竹。他将玻璃杯的底部托在拇指和其余四指之间,将杯子举向烛光,眯起眼睛,希望自己表现得十分有见识,十分专注。
鲁塞尔惊讶得双眼大睁,缓缓摇头。这个世界疯了。十万,远远超过他一个收获季所有的收入。愤怒还需要再酝酿一会儿,眼下,他处于震惊之中。“你在开玩笑吧?”
“请允许我提议,”菲茨杰拉德说,“从那瓶一九九九年的开始,再品二年的——这是我个人的最爱。”他把酒倒进杯中,将其中一杯递给查理。
“不,我没有开玩笑。现在,我们需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酒,你是唯一有把握能分辨出来的人。你也带了一瓶自己的酒吧?比较一下?”麦柯斯紧盯着他的脸,看到他点点头,松了口气,“好了。你为什么不拿来呢,我们在酒吧见。”
查理有一个可怕的疑虑。如果这是一个骗局,那它是个布置得很完美的骗局,而菲茨杰拉德的每一个高贵仪态,似乎都在暗示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波尔多酒庄的主人。很难想象他是个骗子。查理想到他那些位列伦敦房地产行业顶端的泛泛之交:迷人,受过良好教育,衣着讲究,口齿伶俐,为了做成一单生意,不惜将祖母从墓地里掘出来。他们无一不是恶棍。受这个念头的鼓励,他抬手摘掉墨镜,走向桌子。赋格曲演奏到哀怨的结尾,房间里安静下来。
酒吧就在酒店大厅外面,提供当地的饮品,鼓励品酒。时间尚早,午餐后没有喝过一滴水的口渴商人还未拥入酒吧,侍者很高兴能够稍微分神。鲁塞尔回来的时候,拿着另一瓶酒、品酒的杯子、餐巾纸,以及为任何打算吐酒的人准备的空冰块桶,然后把这些都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的确,”菲茨杰拉德说,“请原谅我的冒昧。如果你准备好了……”他将裹着整洁的粗花呢的胳膊伸向桌子,歪了歪头。
他们安静地坐着,充满期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鲁塞尔,看着他倒上酒,举向光源,旋转酒杯,闻酒香,品酒,将酒咽下去。又品了一次,思考着。
查理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他将墨镜的两片黑色镜片瞄准对方,缓缓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的客户对于保密问题很谨慎,菲茨杰拉德先生。他更希望我避免自我宣传,所以我不带名片。相信你能理解的。”
“好酒。”他舔了舔牙齿,点了点头,“这是我的酒。”
菲茨杰拉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灵巧的鳄鱼皮小盒,递给查理一张名片,然后静候着,显然在等他回赠名片。
麦柯斯倾身向前,将手放在鲁塞尔的手臂上。“你肯定吗,克劳德?当真,真的肯定?”
“很好,很好。”查理淡淡一笑,点头表示谢意,跟随菲茨杰拉德沿着走廊走向品酒室。巴赫赋格曲从隐藏式扬声器里轻柔地传来。酒瓶、玻璃杯,还有银烛台,摆在闪闪发亮的桃花心木桌子上。在桌子的一端,一只光亮的铜吐酒桶放在雅致的白色亚麻餐巾旁边,餐巾摆成扇形。这是酒神的教堂,葡萄酒的圣坛。查理甚至觉得会有一个神父突然现身,为他赐福。
鲁塞尔绷直身子,脸上有些气愤。“真的。这种酒还是葡萄的时候我就认识它了。这是我的酒。”他从另一瓶里倒出酒,品味着,再次点点头,“我的酒。”
查理敲过门后,菲茨杰拉德亲自来开门。“很高兴见到你,威利斯先生。”握手时他说道,“如果你知道我让秘书下午休假,一定很高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这样你会感觉更舒服。”
他们全都宽慰地叹了口气,甚至连酒吧侍者都听见了到,他一直在热心地观察倾听他们。麦柯斯打了个简洁的手势,示意他过来。看着他们微笑的面孔,侍者露出期许的神情。开心的顾客,以他的经验,比起那些仅仅来酒吧买醉的人要喝得更多,小费也给得更大方。“听候您的吩咐,亲爱的先生。”
时间到了。他们约好在酒店碰头,而查理手拿着地图,向泽维尔·阿诺桑林荫道进发。
“我想我的朋友们应该来点香槟。一瓶库克香槟,如果你有冰镇过的话。”
他们住在一家叫克莱若特的商务酒店里,麦柯斯在《米其林指南》里挑的,因为它的名字意为葡萄酒,而且地段便利,就在夏特隆区,只要步行一小段路就能到达菲茨杰拉德的品酒室。他们停好车,放下行李,拿了张波尔多市区地图。沿着码头散步时,他们发现了一家可以眺望加伦河宽阔弯曲的河岸的咖啡馆。他们在那里吃着火腿三明治,喝着葡萄酒。查理为他唯一的观众克里斯蒂,排练了表演。麦柯斯和鲁塞尔在交谈,他们很平静,对未来很乐观。这个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下来几个小时。
库克香槟当然有。为了什么特殊原因庆祝吗?酒吧侍者站着不动,眼睛注视着鲁塞尔那两瓶未贴标签的酒。这里是波尔多,没贴标签的酒让人特别感兴趣。
后座传来克里斯蒂咯咯的笑声。她探身向前,捏了捏查理的肩膀。“你不会有事的。这次你甚至都不用戴假发。”
“这种葡萄酒前途无量,”麦柯斯告诉他,“我们要为它的成功而干杯。”
麦柯斯没有丝毫停顿。“对,就是那个角色。逼真极了。演过奥菲利亚,其他的还不是小事一桩。”
等酒吧侍者去找香槟后,克里斯蒂才说道:“我不是不尊重克劳德的鼻子。但是你们不认为先做个化学分析,以便完全确定,更为明智吗?”她看看周围的人,“你们知道的,就像检验葡萄酒的DNA。城里一定有很多地方可以检验。”
查理皱皱眉。“可我扮演的是奥菲利亚。”
据酒吧侍者所说,这里确实有。另外,他哥哥在其中一家工作,接着,他打了个简短的电话,那边同意派一个人过来取酒,这样今天晚上就可以做酒样分析。
“你当然能成功,”麦柯斯说,“像你这样的伪装大师肯定没问题。我还记得你在学校时演的《哈姆雷特》。”
安排好这件事后,他们开始庆祝:敬鲁塞尔,为他酿造的好酒;敬查理,为他精湛的演技;敬傻笑的克里斯蒂,查理宁愿不说出原因;敬光明的未来。等他们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去吃晚餐时,这群人的情绪如同在他们的静脉内冒泡的香槟一样沸腾。
查理点点头,但并非十分自信。“我想是的,”他说,“希望我能够成功。打电话是一回事,但……”
激动的情绪略微减弱,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的新朋友,酒吧侍者,推荐了圣雷米街上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的墙上贴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海报,挂着长长的镀银镜子,里面有铺着暗红色斜纹厚绒布的长软座,可口的传统食物。他们正仔细研究着菜单,麦柯斯注意到鲁塞尔忽然安静下来。
“记住,”麦柯斯说道,“今天下午离开时一定要带上一份样品,好让克劳德尝尝,和他带来的酒做个比较。”他看了一眼查理,“你能行吗?”
“怎么了,克劳德?有什么不对吗?你还在担心葡萄酒的事?”
在开车前往波尔多的旅馆途中,麦柯斯和查理再次温习了他们制订的计划。下午的品酒会,查理将独自出席。他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与对方协商价格,再看看这个价格能否得到他的委托人苏丹的认可。由于时差,他要等到午夜才能打电话到中爪哇确认,因而接下来的一天必须安排第二次拜访,以便交付银行汇票,确定运输细节。到时,其他人会介入,将和菲茨杰拉德将当面对质,伸张正义。他们会打电话报警。事情简单极了。
鲁塞尔拽了拽耳朵,将菜单推到一边。“离开酒店前,我和吕蒂文通过话,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情。她说今天上午娜塔莉·奥泽特打过电话。”
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鲁塞尔因机械的贯常噪音和震颤而极度紧张,麦柯斯注意到他牢牢抓着座椅的扶手,以至于原本是黄褐色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虽然麦柯斯努力说服他,在离地三千英尺的一个锡管里飞行,不可能以死亡告终,但这件完全违反自然规律的事仍令人焦躁。鲁塞尔保持这个姿势坐完了短暂的航程。直到他们在波尔多机场用另一杯茴香酒庆祝他的幸存,鲁塞尔的脸上才恢复血色。等坐进租来的车里,他就更放松了。这是一种他可以理解的交通工具。
“她想干什么?”
麦柯斯费了些力气推着他离开安检区,到楼上候机室的酒吧里坐下,他更充分地解释了一下。他们喝了茴香酒,麦柯斯保证再给鲁塞尔买一把刀,甚至可以是拉吉奥乐牌的,这才让鲁塞尔稍稍恢复了好心情。
“她没说。吕蒂文告诉她我不在,她说明天再打来。也许是有关土地收益分成制合同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自己不就在飞机上吗?”
麦柯斯轻蔑地挥了挥手。“别让这件事毁了你的晚餐。我们回去以后会对付她的。再说了,能有什么事?”
麦柯斯走过来,拉住鲁塞尔的胳膊。“最好别和她争吵,”他说,“我想她是担心你会用它割开飞行员的喉咙。”
晚餐吃了很长时间,气氛越来越热烈,随后,为了庆祝检验报告,他们在酒店的酒吧喝了最后一杯。事实证明鲁塞尔的鼻子十分精准,这让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鲁塞尔的惊慌变为愤慨。他一动不动。那是他的财物,他要把它要回来。他抖动着大拇指指责那个年轻女人,同时向等在几码开外的麦柯斯嚷嚷。“她偷了我的刀!”其他等着过安检的旅客好奇地看着,当年轻女子寻找最近的警卫时,他们忽然紧张起来,向后退了几步,观察着事态。
麦柯斯回到房间的时候,早已过了午夜。电话上的红色信号灯在闪。帕丝帕多特夫人打过电话,提醒他,他答应带回一盒卡勒蕾给她,一种波尔多特产的小焦糖蛋糕,她一直为之疯狂。他记在便笺本上,脱掉衣服,然后拿着一瓶依云矿泉水走进浴室。对于宿醉,晚上好好冲个澡、多喝水,比早上吃多少片阿司匹林都有效。湿漉漉的脑袋一碰到枕头,他就睡着了。
哔哔……哔哔哔哔哔。鲁塞尔跳了起来,好像身体通了电似的。他按要求重走一次,结果响起了更多哔哔声。他被带到一边,神色越来越惊慌,一个烦躁的年轻女子用一根电棍扫过他的身体,电棍停在胃部时,响起了激越的嗡嗡声。塞在西装背心口袋里的是他的旧刀,一个伴随他多年的老友,农夫在田地里和餐桌上的忠实伙伴。那个年轻女人极不满地皱着眉,没收了小刀,扔进塑料箱,挥手让他离开。
一夜好梦——范妮,葡萄酒,未来,范妮。之后,电话铃声震得他半梦半醒,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尖细声音,他赶紧避开话筒。
鲁塞尔的一生中从未去过比马赛更远的地方。马赛是一个挤满外国人的城市,他对那里充满谨慎的怀疑。而这次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乘飞机。起初,他很不情愿,对于空中飞行很焦虑,何况在波尔多很可能会有一场不愉快的对质。但是麦柯斯说他将扮演关键的角色,不仅是现在,将来也是。鲁塞尔尽力克服了忧虑,但面对这种陌生环境,他还是尽可能紧跟在麦柯斯身边,直到麦柯斯通过安检门,他们不得不分开。转过身后,麦柯斯招呼鲁塞尔跟过去。
“麦柯斯先生!是我。”
第二天一大早,马里尼亚讷机场,在法航飞往波尔多的登机处,在一堆零乱的手提箱和商人中间,几位乘客格外显眼。克里斯蒂和麦柯斯穿着牛仔裤和薄外套。查理身着宽松的休闲西装、法兰绒裤和条纹衬衫,系着领结,戴着墨镜。鲁塞尔不大自在地看着他。今天早晨,鲁塞尔穿得很正式,身着有着二十年历史的黑西服,他以前只在婚礼和葬礼上穿。
麦柯斯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他向帕丝帕多特夫人道过早安,摸索着矿泉水瓶。
麦柯斯露齿而笑。“这件事交给我吧,”他说,“我有一个秘密武器。”
她为打扰他道歉,可是她认为他应该知道,公证人奥泽特来过老房子,想要见他。当得知他不在时,她要求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想看吧!多么无礼!对自己的好奇心毫不掩饰!而且,她拒绝回答为什么要见他。一个顽固、难对付的年轻女人。不消说,她没有得到回答,帕丝帕多特夫人让她这周晚些时候再来。
“实际上,我相当享受这个过程。我没花多少工夫就让他提议来一个私人品酒会。愿上帝保佑你们的推断是对的。在法国,冒名顶替会受到什么惩罚?不,别告诉我。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明天下午三点半在波尔多。”接着,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不想说这个,但我刚刚想到一个问题。我们怎么确定那就是鲁塞尔的酒呢?我肯定辨别不出来。”
帕丝帕多特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些事情之后,停了下来,等着麦柯斯发表意见。但她失望地发现麦柯斯对此无话可说。他向她保证,会带回一大盒卡勒蕾,然后放下电话,沉思着。不管是什么问题,都必须等回去再解决。
查理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上当了。”麦柯斯说,“我就知道他会的。我知道他会的。查理,你是个英雄。”
早餐后,一行四人离开酒店。他们很低调,走得很慢,说话也不张扬。当然,前一夜的酒精起了些作用,不过更多的是因为摆在眼前的对质削弱了他们饱满的情绪。知道一个人是恶棍和骗子是一回事,当面指责他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会招架不住,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是会否认一切,打电话叫警察,或者大发脾气,开始朝他们扔瓶子?谁也说不准。
事情就这么定了。安排好细节后,查理放下电话,绕着客厅跳上一段胜利的快步舞,然后到庭院找克里斯蒂和麦柯斯。
十点的钟声在远处敲响,他们到达位于泽维尔·阿诺桑林荫道的房子。查理活动活动肩膀,调整一下领结,敲了敲门。脚步声沿着走廊传来,门打开后出现了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矮小结实,面无表情。
“当然。”查理用记笔记的纸弄出沙沙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大忙人在翻动记事本,“我明天有时间,如果你方便的话。但是请容许我再说一遍,不能有任何……”我该怎么说呢,多余的人。苏丹极其厌恶公众。”
“我约了菲茨杰拉德先生。”尽管查理很惊讶,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自信。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旅行已变得非常无聊。我很荣幸,我们的葡萄酒已经名声远播。”菲茨杰拉德并不知道中爪哇的确切位置,他认为应该在印度尼西亚的什么地方,它听上去很遥远。他划去便条簿上的数字,写下十万元,“很幸运,我们确实还余下几箱酒。”他的语调变轻了,似乎突然想到一个非凡的点子,“我建议来个品酒会。当然,是一个私人品酒会。”
年轻人既没有微笑,也没有说话,而是退后一步将他们让进来,领着他们穿过走廊,走进品酒室。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中爪哇。他拥有那个国家,这你应该是知道,他发现待在家里更惬意一些。旅行让他厌烦。”
除了一只烟灰缸,长长的桃花心木桌子上面空无一物。桌后的椅子里坐着一位较为年长的男子,长着骨骼突出的长下巴,理着板寸头。同年轻人一样,他也穿着深色西装。他们看着他挑出一支烟从容地点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们转过身,看到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两边。桌子后面的男子皱了皱眉,第一次开口讲话。“你们两个可以在外边等。”他对警察说,接着手指一挥,“然后关上门。”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菲茨杰拉德努力回想他看过的中爪哇苏丹的财富估算。一千亿?两千亿?反正是多得花不完。“哦,是啊,”他说,“当然。和世界上其他人一样,我听说过他。”菲茨杰拉德在一个便条簿上信手涂写,草草写下七万五千元一箱,“我能问一下他住在哪里吗?”
“菲茨杰拉德先生在哪儿?”查理鼓起勇气大声威吓,“这太不合规矩了。”
就是现在,查理想。他降低声音,几近耳语。“我的客户是中爪哇的苏丹。”
桌子后面的男子举起一只手。“你们中谁讲法语?”麦柯斯和鲁塞尔点点头。“很好。你们可以翻译给你们的同伴听。我叫朗伯。警察巡官朗伯。”他离开椅子,坐在桌角上,透过香烟的烟雾斜视着他们。“昨天我们收到你们……活动的消息,我必须告诉你们,在波尔多这种冒险可一点也不好笑。歪曲我们葡萄酒的好名声,企图卑鄙地冒名顶替,通过欺诈和违背信用中获利——这些都是最严重的犯罪行为,惩罚是极其严厉的。”他在烟灰缸里熄灭香烟,坐回桌子后面,抬头看看面前那排惊愕的面孔,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极其严厉。”
查理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好奇心沿着电话线传过来。“好吧,威利斯先生,”菲茨杰拉德说,“我可以告诉你,谨慎行事对于我而言同样重要。我们从不会提到我们的客户,我们的交易完全是保密的。我保证,你不需要担心。所以,我想,告诉我他的名字,不会破坏他对你的信任吧。我必须承认我很好奇。”
“该死。”鲁塞尔说。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菲茨杰拉德先生,在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必须要求你对这次谈话和之后的所有交易严格保密。”查理等他用低沉的声音做出保证后继续说道,“我担任一位非常受人尊崇的客户的私人葡萄酒顾问和采购员,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行家,葡萄酒是他生活的主要乐趣之一。他也是一个相当低调谨慎的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求你做保证。还是让我们来谈正事吧。不久以前,有关你的酒‘失落之隅’的消息,传到我的客户耳中。他命令我调查,品尝,也许再买上一些。因此,并非完全出于偶然,我发现自己身在法国。”
“真见鬼。”查理说。虽然不知道朗伯说的详情,但他大体明白了。
查理的电话被转接到等待状态,里面播放了几分钟录制好的室内音乐,这期间他又读了读笔记。接着,话筒中传来声音:“威利斯先生?我是让-马里·菲茨杰拉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克里斯蒂说得对,查理想。这个男人的英语几乎没有什么口音。
“我可以解释一切。”麦柯斯说道。
“恐怕我不能随意透露他的名字,除非,当然了,是向菲茨杰拉德先生。”
“谢谢你及时打了电话,”菲茨杰拉德说,“你知道,当时我确信他的身份是真实的:他做的事,说的话都毫无破绽。像那样一个订单,在世界另一边,远离法国——真是完美。不过他甚至都没有协商价格,我应该有所怀疑。可是我们都会犯错。”他耸耸肩,脸上焕发出神采,“幸运的是,这件事并没有酿成大祸——多亏了你,我亲爱的。喝点香槟,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起疑的。我们上次的谈话有点匆忙。”
“你的客户是……”
他们的位置能俯视布里斯托尔酒店的封闭式花园。在将巴黎变成烤箱的热浪中,花园显得翠绿而清爽。娜塔莉·奥泽特抿了一口酒,然后才答道:“多半靠运气。你知道,我要和鲁塞尔讨论今年的出货。发现他出门时,我觉得很奇怪。他讨厌旅行,我从没听说过他在外面过夜。而且他妻子不肯告诉我怎么联系他。于是我去找斯金纳,房子里也没人,除了那个好管闲事的管家婆。当时我打电话给你,你说刚为一个英国人办了个品酒会……”她凝视着杯子,摇了摇头。“真遗憾,鲁塞尔慌了神,告诉了麦柯斯真相,不然我们可以再享几年财运。多么妙的计划。”
“威利斯。查理·威利斯。事实上,我是代表我的客户打电话的。”
菲茨杰拉德倾身向前,摸着她的手。“不要紧。我们已经赚了很多。足够让你在加州,让我在纽约定居。如果你想消失,在美国这简直轻而易举。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在那里了。”他转向桌边的第三个人,他长着骨骼突出的长下巴,理着板寸头。“你怎么样,菲利普?喜欢扮演警察巡官吗?”
然而那个女孩的英语很流利,带着少许美国口音。“请问您是哪位?”
一抹微笑使这个男人脸上的轮廓柔和了些。“工作简单,”他说,“而且报酬丰厚。”菲茨杰拉德给他的那捆百元面额的欧元钞票太厚,他不得不分两个口袋装。“很有趣。他们一看到小伙子们穿着制服,根本没想到要查着证件。我想人们对看到的事都信以为真。”
“下午好。”查理让这些单词在空气中逗留一会儿,以便那个女孩反应过来,用英语回答,“我想和你们的菲茨杰拉德先生谈谈,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他的语速慢得夸张,而且十分清晰。
“是你以为你看到的事,菲利普。”菲茨杰拉德说,“你以为你看到的事。就像葡萄酒。告诉我,你是怎么打发他们的?”
“喂?”一个女孩接了电话,她的声音——很粗鲁,甚至有些暴躁,提醒查理摆出他上流社会的拖曳腔调,那一般是用来对付他那些上流社会客户的。
“我必须说,斯金纳和鲁塞尔立了一个好案。法院大概只会罚他们一笔钱。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再来添麻烦。我告诉他们,我们会对这个所谓的菲茨杰拉德先生和他的葡萄酒买卖展开全面调查,并和他们保持联系。我让他们相信,如果好好表现,在必要的时候配合调查,他们可能不会被起诉。我猜想接下来的六个月他们会安安分分,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相信我。”克里斯蒂说道,“他讲英语。”她和麦柯斯关上身后的门,将查理独自留在洞穴般的破旧客厅里。他整理好椅子前茶几上的笔记和一支铅笔,拇指划过麦柯斯给他的名片,名片简朴而典雅,上面用铜色的字印着“让-马里·菲茨杰拉德”。查理做了个深呼吸,拿起电话。
“向你脱帽致敬,菲利普。做得非常好。我想这值得我们放纵一下。”菲茨杰拉德稍稍一抬手,一群侍者就冲到他身边,“这里的肥鹅肝好极了。我想我们可以喝上一两杯依奎姆葡萄酒来配它。”
“有你们俩冲我扮鬼脸,我可做不到。”查理说,“我必须一个人。这将是一场艺术表演。你们确定他讲英语吗?我对自己的法语没那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