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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创业刚刚开始,但是销售势头很振奋人心。几家出色的餐厅,包括远在艾克斯的一家,都同意将格列芬列入酒单;尽管依照吕贝隆的标准,它的价格十分高昂。麦柯斯和鲁塞尔计划来年五月带着葡萄酒参加梅肯葡萄酒博览会,看看能不能赢得一个令人垂涎的奖章。不过,葡萄酒的口碑已经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至于他们未来的骄傲、快乐和希望,从石子地里产出的酒,不再叫“失落之隅”,他们决定用庄园的名字取代原名,对酒的外观也做了相应的修改。软木塞很长,外面包有软铅皮,酒瓶用那种最好的、特别昂贵的玻璃,可以阻挡有害的紫外线。酒标采用一种传统书写格式:格里芬,沃克吕兹省地区餐酒,麦·斯金纳与克·鲁塞尔所有。他们的抱负是加入另一个著名的地区餐酒的行列——特莱沃伦地区葡萄酒。这是少数没有称号但值得行家考虑的葡萄酒之一。

很遗憾,好口碑还没有传到这群来访的美国人耳中。十月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这群人来到酒窖,当时麦柯斯和鲁塞尔正在酒窖后面,将准备送货的纸箱摞起来。鲁塞尔去吧台欢迎这些访客,摆出一排酒杯,倒上酒,祝他们品酒愉快,然后回到纸箱那儿。

由于在当地农业信贷银行工作的莫里斯的帮忙,麦柯斯和鲁塞尔贷到一笔款项,计划在冬天时将疲累的老葡萄树拔除,换上鲁塞尔的赤霞珠和梅鹿辄混合植株。他们和从事建筑业工作的表弟一起,对酒窖做了大量改动,将里面擦洗干净,粉刷了顶棚和墙壁,在门口砌出简单的石质吧台。他们将通向仓库的小路修整平坦,在路上立起一块朴素而漂亮的标牌,邀请想要停下来品酒的过路人。

麦柯斯忍不住偷听他们的谈话。

虽然麦柯斯了解他的朋友向来逃避婚姻,但他还是比较同意帕丝帕多特夫人的看法。

“嘿,这酒太好喝了。”

这几乎成了老生常谈。“如果这段恋情以某种更为永久的形式结束的话,”每次新的明信片寄到,她必定会对麦柯斯说,“我绝不会感到惊讶。在镇公所举办典礼最合适不过了,不是吗?我必须想想要穿什么。当然,麦柯斯先生,你将是证婚人。”

其他成员一致低声附和。“你知道,它有那种波尔多的味道。我打赌这里什么地方种着赤霞珠。”

帕丝帕多特夫人从伦敦定期寄来的明信片中获得巨大的乐趣,尤其是那些印着皇室成员的明信片。令她非常满意的是,自从这段关系在圣庞斯,在她的眼皮底下开始,克里斯蒂和查理一直维持着这段恋情。

“你认为他们会负责运输吗?”

余下的夏天天空湛蓝,除了八月中旬惯常的暴风雨暂时缓解了一下热浪。葡萄园和酒窖里的工作一直很艰苦,每当漫长而酷热的一天结束时,范妮都会送来食物和甜蜜的慰问。麦柯斯学会了开拖拉机,随着华丽秋季的到来,他开始学着采摘葡萄,按照大小拣选而不碰伤葡萄。他的脸和胳膊变成腌渍坚果的颜色,手上长出粗糙的厚茧,衣服沾满灰尘,褪了色,头发长得粗而浓密。他再快活不过了。

“当然。这里的酒窖都负责运输。”

“镇定点,克劳德,”麦柯斯说,“放我下来。我最好给查理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价格在哪儿?噢,对了,这里有个小卡片。欧元和美元的汇率差不多是一比一吧?”

鲁塞尔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张开双臂,笑容也一样舒心。“亲爱的朋友。亲爱的朋友啊。”鲁塞尔将麦柯斯从椅子里拉起来,给了他一个可能会让他的脊椎爆裂的拥抱,又将他举到空中旋转,仿佛他还没有一袋肥料重,最后亲吻了他的两颊。

一阵沉默。接着:“天啊!这些家伙以为自己是谁?三十块钱一瓶!”

“克劳德,现如今你可以租来任何东西,尤其是制服。想起来了吗,我们没有让他们出示任何证件。在那种情形下,我敢肯定不会有人记得看证件,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就是我们、菲茨杰拉德,还有他的同伙。而且他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对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事情完全败露了,假冒警官会是什么罪名呢?我想你可以松口气了。我们都可以松口气了。”

“有那么一两分钟,”麦柯斯说,“我以为他们试图会讨价还价。但是接着他们一起凑份子买了几瓶。那时候,我开始觉得葡萄园的箴言应该是‘慢慢变富’。事实上,那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因为它是我们卖到美国的第一单。蒙大维葡萄酒最好当心了。”

鲁塞尔不再皱眉,脸上露出充满希望的神情。“可是那些警察……”

他举起杯子,目光掠过查理的脸,投向长桌子周围的一张张面孔,桌子就安置在房子前面的梧桐树下。范妮听说克里斯蒂和查理要从伦敦过来度周末,主动提出休业,烹调她的拿手菜作为午餐:她将做入秋以来的第一顿什锦砂锅。客人名单证明了她的主张,吃什锦砂锅得有一群人才行。当然,还要有适宜的天气。关于这一点,现在的天气简直无可挑剔:他们即将迎来十月末的一连串美好的小阳春——早晚凉爽,中午足够暖和,可以在户外用餐,但又不会因为太热而影响食欲。

“菲茨杰拉德。一定是他设的局。朗伯,不管他的真名叫什么,根本不是什么警察。整件事是一个骗局。”麦柯斯忍不住连连摇头,像是刚看到白兔消失在魔术师的帽子里。“我们被骗了,”他说,“妙极了。我们被骗了。”

其实,客人们在吃完第一道菜后,就已经将外套脱掉了,从即将上的菜来看,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涂着橄榄酱的鹌鹑蛋,放在吐司上的奶油鳕鱼,以及蔬菜沙拉。鲁塞尔夫妇也在,带着女儿和小狗。帕丝帕多特夫人一身令人目眩的秋日红色与金色,带来了她的特殊朋友莫里斯。他的光头、银质耳钉以及前臂上的刺青,都表明了作为该地区的银行经理,他的身份并不平凡。范妮邀请了厨师长和他妻子,为了凑齐一整打人,她还请了餐厅的帮厨、年轻的阿赫迈德。

“谁?”

查理避开麦柯斯,努力向鲁塞尔夫妇解释英语的一些基本的奇特性。“英语中没有词性之分,你们看,”他说道,“没有le和la,这让生活容易多了。容易得多。”

鲁塞尔向前倾身,专注地咬着嘴唇,努力猜测对方讲话的内容。麦柯斯放下电话,摇摇头,接着咧开嘴笑了。“那个狡诈的讨厌鬼。”

“没有词性。”鲁塞尔沉思着说,“但是十分公平,是不是?”

“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朗伯是个普通名字。我碰巧知道在法国大约有六万七千个家庭中有人名叫朗伯。不过,我也清楚在波尔多的警察部门只有一个朗伯,那就是我。比起浪费我的时间,你肯定还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日安,先生。”

麦柯斯离开他们,任凭他们深入探讨英语语法。他跟随自己的鼻子走进厨房,克里斯蒂和范妮刚从烤箱里拿出一个又大又深的陶质盘子。盘子放在厨房桌子上,有车轮那么大,上面覆盖着一层金色的面包酥皮。

“你肯定吗?就在上周……”

“瞧,”范妮说,“名副其实的图卢兹什锦砂锅。”麦柯斯看着她,露出微笑。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女人戴着烤箱手套会这么性感。她脱下手套,用手指梳理头发。

“没有。”

麦柯斯朝盘子弯下腰,闻着厚重浓烈的香味,这道菜肯定会增加胆固醇。“上帝,闻起来真香。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很抱歉,请问波尔多还有其他警察巡官叫朗伯的吗?”

范妮掰着手指报出配料:“白豆,腌鸭子,蒜肠,咸肉,羊胸和羊肩肉,鸭脂,小洋葱,猪里脊,图卢兹红肠(当然啦),番茄,白葡萄酒,大蒜,一些香草……”

“是的。”

“麦柯斯,”克里斯蒂说,“别流口水了,帮点忙吧。”她把范妮的烤箱手套递给他,“端出去时小心点。很沉。”

“你是警察巡官朗伯吗?”

这道菜端上桌时受到热烈的掌声,克里斯蒂被给予访客的特权,可以仪式般地第一个切开酥皮,放出一道带浓香的热气。盘子递过来,添满了;人们品尝葡萄酒发出赞赏;大家向厨师敬酒,然后,像端上什锦砂锅时经常会发生的那样,桌上一片沉默,只有吃东西的声音。

“不,先生。恐怕你弄错了。”

帕丝帕多特夫人第一个可以说话了。有她的第二杯酒,甚至可能是第三杯酒壮胆,她探过身,拍了拍麦柯斯的肩膀。“怎么样?”她用整张长桌子旁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他低语,一边朝克里斯蒂和查理点点头,“他们什么时候宣布那件事?”

“你还记得吗?我们,呃,上周在波尔多见过。”

“我想他们在等你和莫里斯先宣布呢。”

“谁?”

帕丝帕多特夫人噎住了。莫斯利似乎因为吃了什锦砂锅里面的某种配料,显得有些恍惚。

“我是斯金纳先生。麦柯斯·斯金纳。”

麦柯斯朝查理喊道:“这里的夫人渴望知道你们是否有结婚的打算。”他得到的回应是克里斯蒂脸颊飞红,查理面露喜色。看来不必翻译了。

“喂?”电话另一端是一个工作过量的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已经五点了,夜晚的寒气即将到来,客人们陆续离席。克里斯蒂和查理穿上毛衣,到葡萄园中散步。其他人则回村子里去,或者在咖啡馆里恢复体力;或者在电视机前疗治他们的胃;或者像鲁塞尔一样,在晚餐之前打个盹儿。麦柯斯向最后一拨人挥手道别,走进房里。他在厨房里点上蜡烛,播放戴安娜·克瑞尔的CD,那是范妮送给他的,为了纪念他们在乡村聚会之夜的初次共舞。当他挽起袖子,注视着午餐后成堆的杯碟时,他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感觉范妮的胳膊环上他的腰。

两人坐在厨房里,麦柯斯拨通波尔多警局的号码,几通转接之后,联系上了警察巡官朗伯。

他不得不斜过头,聆听耳边的低语。“我认为你不必去管这些碟子。”

鲁塞尔非常焦虑,因为他是原始计划的一个主要角色,甚至,公诉人会指认他为发起者。他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琢磨当局可能对他执行的处罚:补缴个人所得税(含高额利息)和未上报收入的罚金,丧失名誉,被关押,家庭变得贫困,生活被毁。波尔多事件之后,他没精打采地照料葡萄园,人们几乎能看到笼罩在他头顶的黑云。他没有胃口,几乎不和妻子说话,厉声斥责狗。最后,他忍无可忍,说服麦柯斯联系波尔多警察局。他觉得,知道最糟糕的情况,也比担惊受怕要好。

“不管?”

麦柯斯又发现了一块遗失的拼图。当他试着联系波尔多的菲茨杰拉德时,却发现他的电话号码停用了。不过彻底证实这个骗局的是另一通在鲁塞尔的催促下打的电话。

“不管。你有其他事要做。”

麦柯斯和鲁塞尔,由于明显的原因,没有说出他们的看法。他们希望人们对这些事情的兴趣慢慢消退。他们俩相互安慰,最终公证人失踪案会成为圣庞斯九百年历史上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件之一。

他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好吧,我们可以跳舞。”

没过多久,麦柯斯就开始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事。首先,最明显的就是公证人奥泽特一夜之间消失了,这是村庄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以来,最值得揣测的话题。她没有在邮局留下转寄地址,在村民们看来这实在不合常理,甚至认为她可能犯罪了。她和情人私奔了吗?还是有——这样的想法总是伴随着病态但舒服的寒战——更加邪恶的事情?情杀能解释她空荡荡的办公室和拉下百叶窗的房子吗?谣言满天:有人看见她出现在马赛;她的房子里曾经亮起过灯;她携客户的资金潜逃了;她摒弃了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加入慈善修女会了。每天都有故事新鲜出炉。就像咖啡馆里的一位老人所说的,传闻比任何电视节目都精彩。

她的手缓慢地向上移动,停在他的背上。“那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