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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黄昏被夜晚取代,露台上只有一张张桌子摇曳的烛光,以及一串串挂在餐厅前面的彩色灯泡。大多数人已用完餐,喝着咖啡,吸烟,轻声聊天,聆听范妮播放的伊迪丝·琵雅芙(伊迪丝·琵雅芙(1915-1963),法国最著名也是最受爱戴的女歌手之一。)的专辑——令人心碎的赞美诗,每一首歌都如泣如诉。

“上海,莱马(美国城市。),沙特阿拉伯,世界各地。我父亲曾是外交部的一名小官,每四年调动一次,那些地方不打板球,而且普遍被认为不适合英国小男孩成长。”

麦柯斯看出克里斯蒂昏昏欲睡,她垂下脑袋,竭力忍住哈欠。葡萄酒,食物,以及漫长的一天令她疲倦。他示意埋单,范妮拿来账单和一杯卡尔瓦多斯苹果酒。

“你的父母在哪儿?”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你的小女朋友,”她说着朝克里斯蒂点点头,后者看起来再过两秒就要睡着了,“我想你让她累坏了。”范妮的表情既顽皮又好奇,在暗淡的烛光下,她的眼睛几乎和头发一样黑。

“我爱那些夏天,”麦柯斯说,“和伯父在一起就像和比我大一些又懂得多的男孩在一起玩。”

麦柯斯尝了尝卡尔瓦多斯苹果酒,味道就像烧着的苹果。他摇了摇头,先是帕丝帕多特夫人,现在是范妮,她们都这么想。也许他应该觉得开心。“并不是那样,”他说,“她从加利福尼亚远道而来,坐了很长时间的飞机。”

伯父还教给他最基本的拖拉机维修技巧,以及如何掏鸡内脏,如何照料、训练一只小雪貂来猎鼠。这些饱含信息的回忆还夹杂着其他各种各样的知识,比如红头发的女人脾气让人捉摸不透,阿勒颇肥皂很好用,拥有一套蓝西装很重要——“记得把你的裁缝列进遗嘱中,只有这次你应该付钱给他们”——还传授给他一套经过验证的下赢西洋双陆棋的方法。

范妮微笑着倚过来拨弄麦柯斯的头发。“那么祝你明天好运,嗯?”她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又暖又轻。他不假思索,指尖滑过她赤裸的蜜色胳膊的内侧,循着从腕部通向手肘静脉的优美线条。他们的头贴得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晚餐的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在谈论亨利伯父,麦柯斯把他记得的那些夏天的经历都告诉了克里斯蒂。伯父无意中给了他很好的教育,将网球、国际象棋和葡萄酒,还有好书和好音乐介绍给他。麦柯斯对某一个雨天印象深刻。那天,雨没完没了地下,他们一整天都在听《指环》。伯父之前就评论过:“瓦格纳的音乐并不像听说的那么糟糕。”

“我打扰你们了吗?”克里斯蒂打起精神,半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吃起来像鸡肉。你会喜欢的。”

麦柯斯清了清喉咙,向后一靠。“我正要结账。”

克里斯蒂似乎不以为然。“我们在加利福尼亚不吃野兔。那个是不是,你知道,味道很冲?”

开车回老房子的路上,麦柯斯的指尖仍留有范妮皮肤的触感,仿佛他的手指拥有自己的记忆。克里斯蒂又打了个哈欠。“抱歉,我累了。还是很感谢你。这是个愉快的夜晚。你说得没错,兔肉很美味。”

“我倒是希望如此。”麦柯斯说。看到克里斯蒂气恼地挑起眉毛,他赶紧岔开话题。“你想来点什么?你吃过填橄榄酱的野兔肉吗?味道好极了。”

麦柯斯在黑暗中笑了。“很高兴你喜欢。”

克里斯蒂紧盯着范妮穿行在桌子之间。“他们这里的人衣服都相当紧绷,是吧?打个喷嚏,她就会从那件紧身上衣里弹出来。”

尽管那一刻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刻。

“你们两个。”他说,“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们要开始嗅对方的气味。”

两个陌生人被迫住在一起,往往会很尴尬。因为你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客人,需要你考虑一些看起来并不自然的事。有时候,因为根深蒂固的习惯,很难为对方着想。克里斯蒂和麦柯斯之间就是这种情形。

“有什么好笑的?”克里斯蒂问道。

从本质上说,这个安排对于他们两人都是奇怪且不自在的,并且也没有什么好处。后来克里斯蒂将其描述为生活方式的冲突。麦柯斯喜欢早起,克里斯蒂喜欢睡懒觉。她下楼,走进厨房的时候,麦柯斯已经吃完最后一个羊角面包,喝完橙汁。克里斯蒂天生爱干净,麦柯斯则相反。他喜欢莫扎特,她更喜欢斯普林斯汀(布鲁斯·斯普林斯汀(1949-),美国歌手。)。他们俩谁也不会做饭,这是每天都要面对的难题。克里斯蒂觉得帕丝帕多特夫人好管闲事,咄咄逼人,麦柯斯认为她不可多得,花多少钱雇她都值得。

麦柯斯做了介绍,看着她们握手时打量着彼此。她们目光锐利,毫无顾忌地互相审视,就像两只在公园里遇到的狗。为什么男人的好奇心从不像女人那么坦率?麦柯斯在桌边坐下来,一脸笑意。

此外还有一些小小的不便,这是法国乡村的许多老房子的普遍问题:自来水供给不稳定,忽冷忽热,要么就几乎没水;电流也反复无常,灯泡忽亮忽暗,会莫名其妙地熄灭;早晨六点,卧室窗户下面就有拖拉机的吵闹声;牛奶的味道很古怪;还有昆虫入侵。这一切很快挑动了这个女孩的神经,她习惯了在纳帕谷更现代、更安逸、更豪华的环境中,过舒适而有效率的生活。而法国人正式认识一分钟之后就变得很随便,讲话像机关枪,时刻不忘自己的胃,用大蒜味的香水。而且,在克里斯蒂看来,他们永远自以为是。

“好久不见,”她一边亲吻他,一边拍拍他的胳膊,“至少两天了。你去哪儿了?这位是谁?”

麦柯斯发现自己和她争执时有一种异样的快乐。他为法国和法国人辩护,偶尔温和地批评几句美国来煽动情绪。克里斯蒂拒绝接受麦柯斯的观点。尽管她很聪明,不会盲从“要么赞成,要么反对”的教条,但她一想到欧洲人对二战后慷慨援助过他们的美国毫不领情,就感到困惑和愤怒。当麦柯斯谈到感激的保质期,提醒她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法国将领拉斐特立下的功劳,以及美国欠法国的债务时,她的怒气就更大了。房子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连帕丝帕多特夫人也感觉到了这种紧张,异常安静。争吵最终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喧闹的范妮小舍早已挤满村子里的人和游客,这些游客很容易辨认,他们都有着晒得发红的面孔,穿着印有标志的衣服。范妮走过来迎接麦柯斯,发现他不是一个人,面露惊讶。

争吵是在公共场合开始的。被饥饿感驱使,克里斯蒂和麦柯斯充满敌意地宣布休战,到村子里吃晚餐。必须说范妮的表现,对于缓和这个微妙的形势没有丝毫帮助。她过分关心麦柯斯,对克里斯蒂不理不睬,克里斯蒂则在一旁凶巴巴地看着他们。最后一道甜点上来时,她终于忍无可忍。

“他是一位绅士。你知道,正直可敬,公正,正派——全是那些老派的礼仪。你一定会非常喜欢他。我就是。”麦柯斯喝了一小口酒,看看手表,“我想我们也许该去村子里吃东西了。晚餐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更多关于他的事。”

克里斯蒂用餐叉凶残地戳着她的红酒梨。“她每次过来都要跟你说点儿什么吗?”

“为什么?”

“只是表示友好。”

麦柯斯凝视着远方,搜索记忆。“我想我最喜欢他的地方是他把我当作一个大人,而不是小孩子。他很风趣,尤其是提到法国人的时候,尽管他很爱他们,他常常叫他们,‘我们亲爱的敌人’;或者,如果他们特别固执、不好相处,他就称他们‘残忍的法国佬’。不过他相当赞赏他们的自尊和涵养。我想,如今的人一定会认为他非常老派。”

“哦,是啊。”

克里斯蒂转过头,看着麦柯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爸爸。”

“听着,这是她的习惯,你不必盯着看。”

他们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布满金色和粉色条纹的天空,上面装饰着小小的玫瑰色云朵,很像是马克斯菲尔德·帕里什(马克斯菲尔德·帕里什(1870 - 1966),美国画家。)在他极度夸张的情绪下作的画。喷泉溅落,声音混合着水池那边的蝉鸣和青蛙的叫声。

“好吧。”克里斯蒂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那就不看。”她大步走进夜色中,后背挺得直直的,透着怒气。

“法国人不擅长制造淋浴喷头。不过他们的落日很美。”

几分钟以后,麦柯斯在村外的路上追上了她。他减缓车速,探身打开副驾驶门。克里斯蒂没理他,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在她旁边龟速行驶了一百码以后,麦柯斯放弃了,砰地关上车门,加速驶走。

“谢谢。你洗的时候就是那样吗?只有细流。”

回到老房子,他把车钥匙往厨房桌子上一扔,想找些东西来消气。鲁塞尔那瓶难喝的渣酿白兰地正合意。当克里斯蒂走进大门时,他正在喝第二杯。

“恭喜你,学会使用淋浴喷头。”麦柯斯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麦柯斯抬头看着她僵硬的脸,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应该克制一些。但是他满腹闹骚,还是说了出来。“愉快的散步?”

麦柯斯从对未来的沉思中回过神,看着克里斯蒂,她穿着清爽的牛仔裤、白色T恤,湿发整齐地梳到背后。她看起来大约十八岁。

这几个字打开了洪水的闸门。克里斯蒂仓促地抨击了范妮后,转而开始抱怨真正让她不满的人:麦柯斯,确切地说,是他冷漠无情、自我中心、自以为是的态度,和怪异的幽默感。典型的英国人。她在炉子前来回踱步,怒视着他,等待麦柯斯爆发,或至少有所反应。但他已经将自己包裹进冷冰而谦卑的茧中,英国人情绪爆发时经常会这么做,尤其是受到女人或陌生人的言辞攻击时。没有什么比一心想吵架的女孩更可恨。

“嘿。”

“你有发表意见的权利,”麦柯斯说,“但你的态度太无礼了。”他指着桌子上的酒瓶,“想喝一杯吗?”

等到她的车消失在车道上,麦柯斯取出一瓶玫瑰红酒和两个杯子,走进庭院。他把酒瓶浸到喷泉里,使酒保持低温,又从仓库搬来两把破藤椅,放在水池旁边,面向落日。他认为自己正在尽主人之责。但回顾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他发现身为主人的日子可能已经屈指可数了。房子真的是他的吗?或者根据几个世纪前拿破仑法典中某个晦涩的条目,房子将再次易主?他从一开始就指出这个问题是不是很傻?可能吧。不过他愿意将自己视为坚持一两条基本原则的人。而且坟墓中的声音反复提醒着他,亨利伯父时常说:当原则与金钱相关时,才是真正考验原则的时候。这件事情涉及的不仅是钱财,还有新生活。

不,她不想喝那该死的一杯。但她希望有人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该怎么办——一个人离家千里,语言不通,周围都是陌生人,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生活。

帕丝帕多特夫人耸耸肩,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认可的深色头发。她提出了自认为合情合理又很适当的安排,一个很可能让他们皆大欢喜的安排,却被毫无道理地谢绝了,只因为这个女孩是金发。荒谬。男人,尤其是英国男人,真是相当奇怪。她向麦柯斯道了晚安,准备找姐姐鲁塞尔夫人好好聊聊他和他的小癖好。

麦柯斯摇晃着杯中最后一口油腻的液体,一饮而尽,打了个颤,站起来。“我去睡觉了,”他说,“你怎么就不能成熟一点呢?又不是我让你来法国的。”

“绝对是真的。”

他还未走到厨房门口,克里斯蒂就迅速行动,抓起最近的武器,扔了出去。很不幸,那是一个六英寸的铸铁长柄锅,更加不幸的是她瞄得很准。长柄锅正中麦柯斯的太阳穴。他感觉脑袋轰隆一响,一阵疼痛袭来,接着陷入了黑暗。他两腿一软倒了下去,趴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真的吗?”

克里斯蒂站在那里,震惊地看着这个趴着的人。血从麦柯斯的头上渗出来,从他的侧脸流下来,留下一道红印。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地趴着,静得有些不祥。

“……事实是我从没有迷恋过金发女郎。我更喜欢深色头发的。一向如此。”

克里斯蒂悔恨而惊慌,跪在地板上,把麦柯斯的头托到自己的腿上,扯下一块厨房纸巾努力止住血。她摸了摸他的颈部,感觉到了脉搏,于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宽慰又立刻消失了:外伤,脑震荡,数百万美元的诉讼,因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而被捕,在法国监狱里度过一年又一年。

“哦。事实。”

需要医生。她必须打电话找一个医生。可她不知道怎么给法国医生打电话。打给警察,还是消防部门?哦,上帝,她都做了些什么呀。

麦柯斯打断她:“你看,事实是……”

她腿上的脑袋移动了一下,幅度不超过一英寸。麦柯斯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一只眼,越过她沾满血污的胸部曲线,看着她皱着的眉头和焦急的脸。

帕丝帕多特夫人挥了挥手,不理会这个微不足道的出身问题。“法国一半的贵族都和他们的亲戚交往。”她戳了一下麦柯斯的胸膛以示强调,“还有许多农民也这样做。为什么呢,即使在这儿的村子里,人们都知道……”

“你从哪儿学会这么扔锅的?”

“她是我堂妹。至少,我认为她是我堂妹。”

克里斯蒂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你还好吗?听着,我非常抱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想我一定是——上帝,血!告诉我你没事。”

“那又怎么样?你们会了解对方的。”

麦柯斯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脑袋。“我想我死不了,”他说,“但是先别动我。”他再次把脑袋放到她腿上,抱起胳膊,闭上眼睛,又呻吟起来。“不过你也许能帮上点忙。”

“我们才刚刚认识。”

“什么事?什么事都行。医生?阿司匹林?水?告诉我。”

“可是为什么不呢?”她再一次问道,“那是最好的房间。床很大,足够睡两个人。你们可以住在一起。非常温暖舒适。”

“你不会刚好有一身护士服吧?”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麦柯斯和帕丝帕多特夫人下楼到厨房,留下克里斯蒂一人收拾行李。麦柯斯需要来杯葡萄酒放松一下,帕丝帕多特夫人则需要麦柯斯消除困惑。

克里斯蒂低头看着受害者的脸。麦柯斯眨了一下双眼。“我一直对护士有好感。”

克里斯蒂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却隐藏不了内心的失望,甚至是恐惧。麦柯斯尽力想象她在加利福尼亚惯常使用的豪华卫浴设施。据他所知,卫生在美国几乎是一门小小的宗教信仰。麦柯斯很同情她。“你看,”他说,“不如把我的房间和浴室让给你,我可以去其他地方。”

两人都大笑起来,克里斯蒂扶他站起来、坐到桌边,忙着用一碗水和更多纸巾处理他的伤口。“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她擦净他眼眉上的划伤,“我觉得你不需要缝针。不过这太蠢了,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什么豪华大酒店,我知道,”麦柯斯说,“但是很有魅力。你在美国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他坐在马桶上,朝窗户张开双臂。“我是说,你会在这里度过很多快乐时光。景色好极了。”

“可能是我应得的。”麦柯斯说。

他们参观了楼上的房间,帕丝帕多特夫人忙着打开百叶窗,轻拂每一个她怀疑藏污纳垢的地方,她指着大窗户外面的风景,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放着麦柯斯完美的卧室不住是多么浪费。克里斯蒂不安地看了看凹陷的床,歪过头看着古老壁橱,以及不平整的瓷砖地面。来到一个比其他房间更具古风的浴室,克里斯蒂的担心变成了怀疑。淋浴喷头用开裂褪色的粉红橡胶管连接到浴盆上。她缓缓摇了摇头。“酷,”她说,“难以置信。”

她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拿走那碗血水,倒进水池里。“好了。现在我需要一些消毒液。他们这里用什么消毒?你有碘酒吗?”

“我以后会解释的。”他转向克里斯蒂,朝楼梯点点头,把包扛到肩上。“我带你了解一下新环境吧。”

“千万别用碘酒,”麦柯斯说着探身去拿桌子那瓶渣酿白兰地,“试试这个吧。它能杀死所有已知的细菌,还能疏通下水道。”

帕丝帕多特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两个健康的单身年轻人选择不同床共枕,是件奇怪甚至很反常的事。她歪着头,手放在臀部。“真的吗?为什么?”

她往他头上擦了少许酒精,然后从一块干净的洗碗布上剪下几条布条当作绷带。“好了。”她说,“你确定不用打电话叫医生吗?”

麦柯斯把包放在地板上。“不,夫人。不对。你不明白。她住在这里,但不是和我一起住。嗯,是和我一起住,但住在另一间卧室。”

麦柯斯晃了晃头,接着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毁掉一个美好的晚上呢?”

“啊,”帕丝帕多特夫人说,“和我想的一样。年轻的美国人搬进来了。”她满意地看着麦柯斯用尽全力把克里斯蒂的香肠形的帆布大手提袋挪进前门。“一切都准备好了,麦柯斯先生。”她带着得意的笑,“我在你卧室里放上了花,换了床单。我肯定你们俩都会感觉非常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