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电话在哪儿,想给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打电话,可伦恩家没有电话。他吐了口气心中暗骂了一句,问最近的电话亭在哪里。最近的电话亭在沿路向下两百米远的路对面。坚韧的实习医生受命冲进冷冰冰的大雾里,脚踩着结冰的路面,带着大家凑的满满一兜便士去给医院打电话,并让医院做相应准备。
大家都在等。医生道:“没必要检查婴儿了。宝宝显然活着,不过我们谁也不是儿科医师。必须等儿科医师来做检查。”
我们留下继续等。孔奇塔没有一点宫缩迹象。五分钟过去了,实习医生回来汇报说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会马上派一名儿科医师和护士带恒温箱以及特殊设备来接宝宝,但到达时间取决于路上的能见度。
“我什么也听不到。”医生说,三位医生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看。伦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女儿手搭在他肩上,伦恩用力握住女儿的手。
五分钟又过去了。孔奇塔下体一直在流血,没有宫缩。
然后,他给孔奇塔测了血压。
“再注射0.5CC。”医生道,“我们必须给她进行静脉注射。肚子里的东西必须出来。如果这样还不行,”他对伦恩道,“就必须带她回医院进行刮宫。如果你不想她死,就必须同意我们这么做。”
“不过,”医生和蔼地继续说道,“说不定不需要去医院。接下来的五分钟就看刚才那一针能不能奏效了。”
伦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我瞧见伦恩听了这话脸色煞白,不得不手扶着椅背才没有跌倒。
我绑住孔奇塔的上臂,想努力找到血管,可找不到。她的血压太低,找不到血管。医生试了试,用手指戳戳,终于在第三次努力时找到了血管。医生将0.5CC催产剂注入孔奇塔的静脉中,随后我松开她的手臂。
针头扎在孔奇塔的臀部,她也没任何反应。医生给孔奇塔盖上被子,对伦恩道:“我觉得她体内胎盘还没排净,也许要去医院扩张子宫颈注和刮宫注,只需住院几天,在家里会有大出血的危险。这种情况如果出现大出血会非常危险。”
不到一分钟,孔奇塔面露痛苦,腿开始动了。一股鲜血从下体喷出,上帝保佑,还有几块暗黑色的大块状物一同出来。宫缩停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始。医生抓住宫底位置,用力向下向后压,随之有更多的血和胎盘排出。
“再拿张垫子来,”医生对实习医生道,“准备注射0.5CC的催产剂。”
整个过程中,孔奇塔一动也不动,但我瞧见她护着宝宝的手貌似在用劲。
医生掀开被单,看了看孔奇塔的肚子,然后瞧了瞧阴道分泌物。他按了按子宫,下面有血出来,孔奇塔似乎没有感觉,一动也不动。
“这应该就行了,”医生道,“但必须再等等观察一下情况。”
医生想给孔奇塔做检查。我告诉他因为分娩和救护车赶到,我还没来得及检查胎盘,于是我们一起检查了胎盘。胎盘看上去破破烂烂,“情况不太妙,”医生低声道,“你说它们是一起出来的?我必须检查一下产妇。”
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和任何愿意听他讲的人说起他在格林尼治的高尔夫球技,在杜尔威奇买的房子和他在苏格兰度假。
孔奇塔的手放在宝宝身上,宝宝只露出头,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小了,看着不像活着,但身体的颜色是正常的。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孔奇塔没有出血,也没有宫缩。感谢现代产科医学,孔奇塔终于摆脱了产后大出血的危险,但人看上去依然病得不轻。呼吸和心跳速度快,血压异常低,还在发烧。虽然双眼紧闭像在熟睡,可更像失去了知觉。她的手依然紧紧护着宝宝,谁也别想把她的手挪开。
孔奇塔正在睡觉,小家伙躺在她的胸口上。孔奇塔一只手放在宝宝身上像在保护他,另一只手无力地放在身侧。她面露微笑,呼吸虽然浅,但已趋于正常,速度也不那么快了。我走到床前测了一下她的脉搏。脉搏跳动稍强,速度降了些略有改善,但还是异常,依然为w120次。丽兹正默默快速地打扫屋子,整个房间里一片宁静。
我和丽兹费力地又把床清理了,实习医生则承担起将刚排出的胎盘碎块与一早排出的胎盘进行比对的艰巨任务,而且还要测量我们尽量保存下来的血液的容量。
随后,我们一起上楼去卧室。我不知道这些医生怎么挤过走廊过道里的三辆婴儿车的,也不知道他们爬木质楼梯时,是如何躲避头上飘扬的衣物的。我没问,但心里想想就想笑。
“胎盘貌似都在这儿了,先生,我测出的血量是一点五品脱,再加上床上的血大约有八盎司,失血量差不多有两品脱。”
宝宝则另当别论。我还没给宝宝称过体重,估计体重应该在一斤左右,大家都没有意见,并且都说二十八周的早产儿很少能活下来,必须入院治疗,医院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二十四小时的专业护士和医疗护理。医生建议将宝宝马上送往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伦恩有些犹豫,但听说不这样宝宝会死,他无奈地同意了。
医生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然后大声道:“她需要输血,血压很低了。在这儿可以输血吗?”他最后补充了一句,转身瞧着本地的全科医生。
医生们互相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当时人们普遍对医院心存恐惧。上一代人害怕去医院,主要因为大多数医院是由济贫院改造而成,这往往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感到恐惧。医生后来同意,鉴于孔奇塔已安全分娩,如果没有产后并发症,可以留在家里治疗。几剂抗生素能治疗引起发烧的感染。至于导致脑震荡和精神错乱的头部撞击可通过静养恢复。医生们也指出相比在家里围着这么多孩子,孔奇塔最好入院静养,可伦恩坚持不同意,医生们最后只好让步了。
“可以,我现在取血样比对血型。”
我先介绍了分娩的情况,给大家看了我的分娩记录。所有医生都认为必须立刻送母子去医院。伦恩很担心。“她必须去医院吗?她不喜欢那样。她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她会感到迷茫和害怕的,我知道她会的。我们可以照顾她。我可以留在家里,女儿们也可以,直到她身体恢复。”
我一直纳闷,全科医生本可以离开,却为何一直留下来,现在我才恍然大悟,他原来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旦孔奇塔留在家中治疗,他需要了解病人的全部情况。
孔奇塔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专业人士,有必要开会讨论一下救治母子的最佳方案。大家下楼到了厨房,我让伦恩也跟着我们,丽兹留下来陪着妈妈和宝宝。两名救护车上的人员和警察也加入了我们——不能让他们顶着寒冷去室外,而且外面也没地方可坐。当然,伦恩的一个年长的女儿给所有人泡了茶。
正在这时,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的救护车赶到了,他们来接早产儿。
正如人们所说的好事成双,几分钟内,一名全科医生也步行赶到了现场。愿上帝保佑他,我心想。医生看上去筋疲力尽,他已经工作了整整一天,而且我猜他昨天晚上很有可能也没来得及休息。尽管这样,他还是秉持着专业态度和礼貌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令人最感到骄傲的是,伦敦医院的产科医疗救护队可以在二十分钟内抵达现场。但这是在伦敦没有大雾的情况下。当警察联系了医院,说明孔奇塔的情况后,医院没有救护车可以运送医疗救护队。伦敦每年有成千上万的老年人因为烟雾引发致命的呼吸疾病,所有医生和救护车都在忙着救治老人。终于有一辆救护车回来了,可司机已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必须下班,需要再找另外一名司机。随后,救护车只能跟在警察后面,由警察在前面用灯照明——因而一共耽搁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最终,医院派来了一名住院部医生、一名实习医生和一名产科护士。
多数的伦敦大医院,我相信还包括所有地方医院,都有产科医疗救护队,他们是处理家庭分娩紧急情况的专业力量。产科医疗救护队肯定已经拯救了成千上万产妇的性命,20世纪40年代之前,没有医疗救护队,如果分娩出现危急情况——如胎位不正、大出血、脐带脱垂注和前置胎盘等情况——助产士只能孤身奋战,至多可以打电话找本地的全科医生帮忙,但医生有可能并不精通助产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