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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午餐会

“人类的智慧微不足道,犹如一盘散沙。国家为所有人服务,而这个仆人要比生命分化而成的不同有机个体更聪明。你如何看待自己的角色,认为自己是四十二位死神审判者中的一位吗?”

伯纳黛特修女正开心地吃着约克郡布丁,被艾伦问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足有十秒钟要如何得体地回答这个问题,这时莫妮卡·琼修女突然站了出来。

“什么?”艾伦停止吃饭,目瞪口呆,手里举着叉子。

这个问题可不是随口问的,艾伦早有预谋,他想在文章里突出宗教无用这一观点。这能勾起编辑的兴趣。

“嗯,这个……我是说……你说什么?”

“鉴于修女为上帝服务,而国家已接手助产士的工作,你们现在如何看待助产士的角色,是不是认为自己在为国家服务?”

“请不要对我这样挥叉子,年轻人。放下!”莫妮卡·琼修女厉声道。她高傲地盯着艾伦:“在你如此无礼,差点把叉子捅到我耳朵之前,我们正在探讨由各中枢融汇而成的一个自由人的认知问题。桌子上那是什么东西?让我们听从上帝的旨意,顺其自然。心灵的静修是个孤独的过程。还有烤土豆吗?给我一个软乎点的,再来点洋葱肉汤,拜托。”

艾伦被安排坐在莫妮卡·琼修女身旁,对这一安排他有点恼火,也许他觉得莫妮卡·琼修女太老了,无法拜倒在他的文章之下。他想和伯纳黛特修女坐在一起,跟她谈谈全民医疗保健制度对旧医疗制度的影响。他不是轻易放弃目标的人,隔着桌子对伯纳黛特修女说道:

莫妮卡·琼修女递过自己的盘子,瞥了一眼艾伦,显然对他的无礼感到不悦,但依然和艾伦继续探讨。

艾伦是个特别酷的帅小伙。五官端正,皮肤光滑,黑色卷发,长长的睫毛下温柔的黑眼睛是女孩儿的杀手。我和他见过几次,瞧着女孩儿们一窝蜂围着他祈求他能多看一眼时,我发现他只把她们当作取悦自己、可以随意抛弃的玩具。他自认为是“意见领袖”,有剑桥大学哲学系的金字招牌在身,尽管刚来到世间没多久,就已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当然是二手的,从前人那儿借鉴得来的。在众生遇到的苦难和困惑的衬托下,他心生骄傲,认定自己高人一等,自认为智力超群。我觉得他确实聪明,但谈不上超群。此刻,艾伦桌旁摆着笔记本和钢笔,这么做很没有礼貌,可他一点儿也不感到羞愧。他是来工作,不是吃饭做客的。

“你是如何提升自我认知的,独一无二的圣灵或宇宙的映像?”莫妮卡·琼修女客气地问道。

我们进了餐厅,开始做餐前祷告,男孩儿们饶有兴趣地互相瞧瞧,扭捏地跟着念了声“阿门”。我们在大方桌前坐下,B太太推着午餐小车过来。依然由朱丽恩修女分发食物,特里克茜拿着盘子跟在后面。

一桌子的人都盯着艾伦,瞧着他搜肠刮肚在想如何作答。我心里乐开了花,这真比预想的还有趣。

三位年轻的小伙子衣着时髦、精于世故,在修女面前却好像正从最喜爱的阿姨手中拿糖果的三个小孩子。

“我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总听别人说起你们,这次终于见到你们了。B太太为你们准备了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稍后还有苹果派。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噢,现在开始想想吧。你们这些聪明的年轻人必定以为思想越有冲击力,就越显得身体各中枢释放的活力充沛,思想应当是登高博见的共鸣,是权衡利弊后的折中。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没反思过自己的思想。每个伟大之人有义务反思智慧的不凡之处,或者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在对方有可能听不懂的情况下,反思奇妙的观念对听者所造成的影响。你说对不对?”

这时传来了小礼堂的钟声,稍后听到修女的脚步声。朱丽恩修女快步走进厨房,个子矮小、身材圆润的她像位慈母。她一脸欣喜地瞧着男孩儿,伸出双手。

迈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辛西娅悄悄捅了他一下。特里克茜几乎被噎住,将豆子喷到了桌对面。吉米和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暗暗笑开了怀。可怜的艾伦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竟然难得地脸红了。

男孩儿们惊奇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在女修道院吃午餐本就是新奇事,没想到还瞧见一个女巨人打碎碟子,这真出乎他们的意料。艾伦掏出笔记本,在本子上狂乱地涂写起来。

莫妮卡·琼修女嘴里嘟囔着,像在自言自语,但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听到了:“多好啊。老到无所不知,小到知羞知臊。各有各的好。”

查咪尴尬地站在门口,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我让她过来和我们一起喝咖啡,可她满脸涨得通红,嘟囔着要上楼,午餐前要先洗手什么的。

随后,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烤土豆上,完全忘了艾伦。

辛西娅把碎片扫到一起。迈克趁着辛西娅弯腰的时候,盯着她小巧的屁股欣赏。

朱丽恩修女乐呵呵地瞧着大家:“谁还想再来点烤牛肉?我确定B太太锅里还有约克郡布丁。迈克,你好像切东西不错,谁再想要,你来给大家切,如何?”

又是辛西娅出来救场,她抓起畚箕和扫把,道:“没关系,B太太。幸好都是有裂纹的盘子,反正也要扔的。

迈克拿过切肉刀,兴奋地磨磨刀,将牛肉切成漂亮的几份。B太太又拿来一份约克郡布丁,还冒着热气。男孩儿们带来了酒,大家找了几个玻璃杯。我们通常中午不喝酒,但朱丽恩修女说今天日子特殊,不用循规蹈矩。修女们喝着杯中酒,咯咯咯笑得像学校的小女孩儿:“哦,真不错——太美味了——你们必须再来做客。”

可怜的查咪,她总是这样。社交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尤其有男人在场时,她就是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吉米和迈克光彩照人,这要归功于他们非凡的魅力和社交手腕。午餐会获得了巨大成功。连伊万杰琳修女都放下架子和吉米放声大笑。确实,和亲爱的吉米在一起,想不笑都难,我心中暗道。只有查咪安静地坐着,看上去没有不开心,只是小心谨慎,害怕一不小心把玻璃杯中的酒碰洒,或是把碗盖碰飞,所以不敢纵情欢乐,但也一直面带微笑,似乎自得其乐。

“你这个毛手毛脚……你——你——你给我从厨房出去,你这个笨手笨脚的……你!”

唯一不开心的人就是艾伦。事实上,他很恼火。朱丽恩修女几次试着让他和大家一起聊天,可他毫不领情。他觉得自己被一个九十岁的修女搞得像个傻瓜,他不准备宽恕她,或者不准备宽恕所有人。据说,他那天回去后并没有写任何文章。

B太太冲过来,大吼道:

让我深感不安的是,迈克突然提起在护士学校烘干室住了三个月的事,说他们如何在漆黑的冬天,每天必须爬两次一点儿也不牢靠的防火梯的故事。我早已离开那家医院,不用担心被开除,可我担心朱丽恩修女会怎么看待我的罪过。我瞥了一眼朱丽恩修女,瞧着她因为喝酒略微泛红的脸庞,我悄悄松了口气。修女瞧着我哈哈大笑。

查咪抬头瞧见男孩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握着报纸的手猛地向后一缩,撞在橱柜上,柜子里的杯子被撞得乱颤。报纸卡在几个碟子中间,查咪一拉,碟子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你太冒险了。我记得他们在圣托马斯医院一个护士的卧室抓到一个年轻人,那个女孩儿马上就被开除了。很可惜,她是个不错的护士。然而,几个月后,清洁用具橱柜——或是洗衣房里,我记不清了——又发现四个男孩儿,这次最终也没查出是谁干的。那样也好,天知道有几个护士会因此丢了工作。那时是战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职业护士。”

“伙计们,你们知道彬琦·宾厄姆-宾豪斯终于要结婚了吗?这真是太好了!她妈妈肯定乐坏了!他们还以为她一辈子要做老姑娘了。老彬琦好样的,嚯嚯!”

布丁端上桌,朱丽恩修女起身给大家分发布丁。我突然听到对面桌传来奇怪的动静,我顺着动静望过去,大吃一惊,是伊万杰琳修女正在大笑。事实上,她笑得太猛都噎住了,正用手帕捂住嘴。吉米好心地给她轻轻拍背,递给她一杯酒。伊万杰琳修女一口喝掉酒,身体坐直,擦擦双眼和鼻子,一边咳嗽,一边咯咯笑,嘴里嘟囔着:“哦,天啊。笑死我了……我想起过去当……噢,我永远都记得……”

这时,查咪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她正埋头看着《泰晤士报》。

吉米马上又耐心地拍着她的背,修女似乎感觉好些了,不过头巾歪到了一边。

“让我来。”迈克殷勤地从辛西娅手中接过水壶,将它放在炉子上。

我们大家都想一探究竟。之前从没在修道院见伊万杰琳修女笑成这样,都快抽筋了,这显然和在护士卧室被抓的年轻人的事有关。

辛西娅听了哈哈一乐,面露红晕,抬手将落在面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脑后。

“什么事这么好笑?快给我们讲讲。”

“噢,我会习惯的。”迈克热情洋溢地说道。

“快点,别扫兴。”

“噢,我们肯定会小心的。”迈克保证道,眼睛一直盯着正在往水壶里装水的辛西娅。辛西娅打开水龙头,厨房四壁上的水管马上呜呜作响上下乱颤。她大笑道:“这就是我们的供水系统,你们习惯就好了。”

朱丽恩修女也感兴趣地停下,手里拿着分发食物的勺子。

B太太鼻子一哼,不信任地瞧着吉米。她的儿子也像他们一般大,她对男孩儿们的奉承已有免疫力了。“你们最好记住我的话,都给我小心点。”

“噢,讲讲吧,修女。你不能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又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吉米,再给她来杯酒。”

吉米赔着笑脸,信誓旦旦保证道:“不用担心,夫人。我们不会弄脏这漂亮的厨房的,是不是,小伙子们?厨房真大,这味道闻起来香极了!我猜都是您自己做的,对吗,夫人?”

可伊万杰琳修女不能或是不想说。她擤擤鼻子,擦擦眼泪。咯咯笑,咳嗽,就是闭口不谈,只是淘气地对大家咧嘴一乐。伊万杰琳修女咧嘴笑了,还是淘气的样子,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B太太既没有如花的美貌,也没有动听诱人的声音。“你们不要弄脏我的厨房,我还要准备午餐。”

莫妮卡·琼修女一直瞧着眼前的一幕,眼睛半闭,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我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什么。不过伊万杰琳修女现在看上去显然一团糟,头巾歪在一侧,满脸涨得通红,两个鼻孔潮乎乎的。我担心莫妮卡·琼修女会对伊万杰琳修女冷嘲热讽,伊万杰琳修女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正提心吊胆瞧着这个总令她痛苦的人。可我们都错了。

咖啡、神酒、仙肴?他们迫不及待地跟过去,仿佛什么东西只要和这个女孩儿沾边就会变成天上之物。我则被忘在了身后。谢天谢地,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午餐会看来会成功的。

莫妮卡·琼修女等大家的笑声散去,以一个演员的本能恰到好处地充满戏剧性地缓缓朗诵道:“噢——我绝不会忘记我们共度的时光,我将铭记吾心,永不后悔。”

“修女们马上过来,先到厨房喝杯咖啡吧,我们可以先聊一聊。”

她停了一下以加强效果,然后俯身趴在桌子上,对桌对面的伊万杰琳修女眨眨眼,接着用舞台上那种所有人都能听见的低语,神神秘秘地说道:“别再说了,亲爱的,一个字也不要再说了。这帮好打听的人,聒噪啰唆,唠唠叨叨。别理会他们无聊的好奇,亲爱的,那只会让你的回忆不值钱!”

她的魔力到底是来自她说话的方式,含着笑意的大眼睛,还是她欢迎时自然不做作的热情呢?男孩儿们一定遇到过很多更漂亮、故作妩媚的女孩儿,可他们很少,也许从没遇到过有这种声音的女孩儿。他们显然都被辛西娅迷住了,三个人同时向前自我介绍,撞到了一起。辛西娅见状哈哈大笑。尴尬的场面就这样被化解了。

她盯着伊万杰琳修女的双眼,又眨眨眼,目光热切,还好像知情。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难道灯光晃了我的眼?伊万杰琳修女竟然也对着莫妮卡·琼修女眨了眼?

辛西娅救了大家。不知为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关键时刻只要她一出场,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她走上前,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刚才还紧张的气氛不但瞬间不见了,还令人觉得心里暖暖的。辛西娅一张口,舒缓性感的声音就把几位男士的魂勾住了。她不过说:“你们一定就是吉米、迈克和艾伦吧?真是太好了——我们都盼着你们呢。现在说说,你们哪位是哪位?”

伊万杰琳修女最终也没说,我敢说她会把那个故事锁在心里,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打开场面。人和人相熟往往是在某个特定环境下,离开熟悉的环境,会发现对方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和吉米打小就认识,可和其他人都是在酒吧认识的。所以我尴尬地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举办午餐会也许不是个好主意。男孩儿们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布丁是彰显B太太独创性的大师之作。莫妮卡·琼修女吃了两份冰激凌加巧克力奶油酱,还吃了一点苹果派。她吃得心满意足。

我们行了亲吻礼,比往常正式——没有搂抱,没有大笑,也没有互开玩笑——只是一个正常的亲吻,一句客气的“你好吗”和“来的路上顺利吗”。

“我记得有一个年轻人被关在夏洛特皇后医院的衣柜里,”莫妮卡·琼修女回忆道,“他被关了三个小时。本来一切顺利,谁也不会发现他,可这个傻瓜借了他父亲的马,把马拴在医院的栏杆上。你可以在衣柜里或床下藏个年轻人。但我现在问你,你能藏下一匹马吗?”

我打开门,男孩儿子看上去个个干净整洁,身穿灰色西服,新洗过的衬衫,皮鞋擦得闪闪发亮。我从没在周日早上见他们穿戴这么整齐过。显然,这些经常出入社交场合的年轻人从没参加过修道院的午餐会,所以有点拘谨。

趁莫妮卡·琼修女停下来,我意识到这些回忆应该是18世纪90年代的事。后来怎么样了,莫妮卡·琼修女记不起来了。

大约十二点半,客人到了农纳都修道院,修女们刚好去小礼堂做午祷去了。

“我只记得马拴在栏杆上。”

午餐会的日子到了,当天天气温暖,阳光明媚,我们负责的孕妇预计今天都不会分娩,否则就办不成午餐会了。人人都面露兴奋之情。如果那几个年轻人知道有这么多女士为他们的到来心潮澎湃,肯定会沾沾自喜,得意扬扬。哦,不,也许不会。说不定小伙子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自认为有勾魂摄魄的魅力呢。

真可惜!生活如白驹过隙,历史又如此丰富多彩。我想听更多的故事。莫妮卡·琼修女此刻头脑正清醒,说不定一会儿就糊涂了,我问她,她是否觉得严苛的护士规章制度令人难以忍受。

我饶有兴趣地幻想过这次午餐会的情景。男孩儿们会怎么看我们?他们如何应对修女,尤其是那个莫妮卡·琼修女?如果艾伦真能挖到故事,写成报道,读起来一定非常有趣。

“完全没有。在摆脱了家族的管制和束缚之后,护士生活对我来说意味着自由和冒险。我们当时可不像你们现在这样,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无拘无束。那时大家都活在条条框框中。我还记得我堂兄巴尼的故事。他母亲,我的阿姨,有一个法国女仆。一天——是大白天,亲爱的——我的阿姨走到阳台上发现法国女仆坐在椅子上,巴尼跪在地上,正在给女仆粘鞋,只是鞋。”

听说三位年轻男士星期日要来参加午餐会,农纳都修道院的女孩儿们激动不已。我们都是“名花无主”的单身护士,每周七天忙得连轴转,很难遇到可心的男士。大家对这次午餐会充满了期待。

莫妮卡·琼修女停下,瞧瞧我们。

艾伦是名记者,刚加入英国新闻界,正想方设法闯出点名堂。我完全确定对朱丽恩修女来说在长餐桌旁加把椅子并不是难事,但我完全不确定艾伦能否在午餐时挖到他想要的“料”。不管怎样,年轻记者都志存高远——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是裙子或其他东西,只是鞋。据说我阿姨尖叫了一声就晕倒了。那个女仆马上被开除,家族感到蒙受了极大的耻辱,他们给了巴尼十英镑(约合现在人民币88元)和一张去加拿大的单程票。从此再也没有看到或听到过他。”

“你觉得修女们会欢迎三个人吗?艾伦也想去。他感觉说不定有料可挖。”

迈克猜测说被送到加拿大也许对巴尼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莫妮卡·琼修女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答道:“我想可能是的,但可怜的巴尼也可能因为饥饿或疾病死在加拿大的冬天了。”

修女将日子定在三周后的第一个周日,那天没有其他客人来访。我打电话给吉米告诉他日期。

这个想法很合乎情理,说明她还没糊涂。我让她再多讲点故事,她宽容地对我笑笑。

“那样很好。来这儿的经常是退休的传教士或到访的牧师。几个可爱的年轻男孩儿来做客大家肯定喜欢。”

“我来不是为了给你们讲故事的,亲爱的。我来是因为上帝的旨意。已经过去了四个二十年,再加上一个十年。二十年真是太长……太长了。”

第二天,我把这个主意讲给朱丽恩修女听。她之前听说过吉米,就是凌晨三点我去布莱顿海滩游泳,早上十点才赶回来上班那次。朱丽恩修女马上同意为男孩儿们举办一次午餐会。

她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大家都不敢出声。她一生中曾见识和做过太多事情——年轻时争取独立;步入中年时开始信奉上帝;战时做过护士;近八十高龄还在伦敦码头区做助产士。这种人生经历有谁能媲美?

“好吧。我要先征求朱丽恩修女的同意,然后打电话给你们,确定时间。我现在必须走了。”

莫妮卡·琼修女美丽的眼睛中闪现出些许欢愉、些许迷茫,她瞧着桌旁的我们,那么风华正茂,那么年少轻狂,见识浅薄。她的双肘支在桌上,下巴放在修长的手指上。我们都出神地瞧着她。

刚还沮丧的两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你们真年轻,”她沉思道,“青春是春天最先盛开的漂亮花朵。”

“不过,你们想不想星期天来修道院共进午餐?”

她抬起头,对着我们伸出那双手。脸上神采奕奕,双眼闪亮,声音中透着欢欣鼓舞。

今晚过得很愉快——忘掉每天繁忙的工作,放松一下。啤酒味道不错,大家相谈甚欢,可我该走了。回伦敦东区要走不短的路,晚上十一点一过,公共汽车就不多了,明天早上还要六点半起床,迎接繁忙的一天。我站起身,突然一个想法蹦到我脑子里,毕竟让眼前这两位男士失望我有点于心不忍。

“所以……歌唱吧,亲爱的!放声歌唱吧!在你的花瓣凋零之前,用歌声迎接下一个春天的花朵。”

吉米和迈克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他们一直劝我喝酒,对我说甜言蜜语,满以为我会相信他们一堆的鬼话,说什么又不走运,手头没钱了,问我能不能偷偷从后门放他们进农纳都修道院。男人有时真蠢得可爱。

出自埃及的《死亡之书》。按照书中所说,人死后会进入裁决厅,接受四十二位死神审判者的裁决,每位审判者代表着一种罪行,受审者要证明自己没有犯过对应的罪行,通过四十二次审判的人就可以进入天堂。

“没门,吉米,你想都别想。你和迈克不能在农纳都修道院的锅炉房里过夜。我也许可以对医院的负责人撒谎,但我绝不会欺骗朱丽恩修女。另外,我不相信你的鬼话,才不相信你们又走投无路了。我觉得你就是想跟其他男孩儿子吹嘘,说你们在女修道院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