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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混血宝宝II

难道她期望用这个无用的借口来掩饰吗?桃瑞丝接着道:“我们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护士?”

桃瑞丝安静地抱着宝宝,亲他,把脸贴在宝宝的小脸上逗弄他。她举起宝宝的小手,动动他的小胳膊,过了好久,她说道:“你知道吗,他的指甲是白色的。”

她心碎地啜泣着,说不出话,以一个母亲所有的爱,激动地紧紧抱着孩子,摇着他。

我把宝宝又递给她,然后默默清理现场,觉得最好别说话。

她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她把孩子递给我,十分钟后分娩顺利结束。

我继续做完手上的工作,确认胎盘完好无缺后,道:“我要给孩子洗澡和称重,可以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愣了,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说道:“胎盘马上就要出来了。让我先把宝宝放回床上,就几分钟,等你分娩安全结束,给你洗过澡,我们再商量也不迟。”

桃瑞丝默默将孩子递给我,在我给小家伙洗澡的时候,她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会把宝宝抢走似的。我觉得她心里一定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

桃瑞丝已然泣不成声。

我给宝宝称了体重,量了身高,小家伙真不小:重八斤多,高五十六厘米,身体健康。他绝对是个漂亮的宝宝,暗褐色的皮肤,头上已经长出细细的黑色卷发。鼻梁略凹,鼻孔张开,突显那又宽又高的前额。皮肤滑溜溜的没有一丝褶皱。

“噢,他真漂亮。我那时没想到会这样,可我能怎么办?现在我要怎么办?他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宝宝。”

我把宝宝还给妈妈,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宝宝,桃瑞丝,你可以为他感到骄傲。”

她的泪水默默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她抱紧孩子,轻声呜咽。

桃瑞丝一脸绝望地瞧着我:“可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半晌,道:“他很漂亮,很可爱,看着他我就想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丈夫今晚下班回来,会以为这是他的孩子。他会要求看宝宝,你没法不让他看。我觉得他回来时应该有人陪你。你妈妈能过来陪你吗?”

第三产程一般需要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趁着这点时间我抱起宝宝,把他放在桃瑞丝的怀抱里。

“不,那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讨厌我妈妈。你能在这儿陪我吗?有你在最好。我害怕西里尔看到宝宝。”

第一个发现这点的当然是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剪断脐带,用毛巾裹住宝宝,把他放在婴儿床里,然后等着取胎盘。这给了我一点儿时间思考:我该说儿什么吗?如果要说的话,说什么好呢?或者把宝宝递给她,让她自己看?我决定采取第二个方案。

她无助地抱紧孩子,似乎在保护他。

中午十二点时,桃瑞丝生下一个小男孩儿,看上去明显是个黑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适合留下陪你,”我答道,“我只是个助产士。也许你需要一个社工,必须有人在这儿保护你和你的孩子。”

桃瑞丝分娩是在某天清晨。西里尔在上班路上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桃瑞丝还能叫醒孩子,打发他们去上学,然后一位邻居会过去陪她一会儿。我大概在上午九点半抵达了他们家,家里一切井井有条,房子里干净整洁。婴儿用品也都准备妥当,干干净净。分娩需要的一切,像热水、肥皂等已准备就绪。桃瑞丝心情平静,心中充满期待。我到了之后,邻居就走了,说晚点再过来。分娩非常顺利,没用很长时间。

我答应会替她安排,然后离开了。

当桃瑞丝在圣诞聚会上宣布自己怀孕时,大家并不感到意外,她才三十八岁,有五个孩子还算不上大家庭。大家还说西里尔“只能算半个大人”,两人得到了大家的祝福。

我想象得到,她会和宝宝一起度过一个开心的下午,她会亲他,抱着他,哄他入睡,用母爱和他形成无法割舍的联系,这是每个宝宝出生后享有的权利。也许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试图在短短几小时里将一生的爱都倾注给他。也许她正哼着她从篝火旁学到的西印度群岛灵歌哄他入睡呢。

他们又回到了一如往常的工作、上学、邻居和流言蜚语之中,肯特那次美好的度假也渐渐埋在了记忆之中。

我向朱丽恩修女汇报了情况,并告诉她我的担心。她说:“你说得对,她丈夫看到孩子时必须有人陪着她。不过,最好是个男人。这个地区的社工都是女的。我去和社区牧师商量一下。”

欢乐永远是短暂的,两周之后大家都不想分开,可时间已到,大家都说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假期,并希望明年再聚。孩子们也挥泪告别了自己的小伙伴。

最终,社区牧师没去,我们担心他去了反而会激化矛盾,而是派了一位年轻助理牧师从下午五点就待在桃瑞丝家里。

事实上,这次度假着实让桃瑞丝和西里尔大开了眼界。他们之前从来不知道西印度群岛的人竟如此有趣。人们都说伦敦东区的人风趣,可跟西印度群岛的人一比,伦敦人反而显得太古板了。桃瑞丝和西里尔从早乐到晚,连辛苦的摘葎草的工作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晚上他们的身体虽然疲惫,心中却充满期待。桃瑞丝会先离开田地给家人准备晚饭,然后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旁。今年大家唱的是新歌曲。她从来没听过西印度群岛人的歌声,优美中透着悲伤的声音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激发了她心中无法言说的渴望。她和大家一起唱,发现原来音乐可以如此动人。西里尔不怎么喜欢音乐,从来没什么能让他张开嘴放声歌唱,他加入了另一群人,觉得这群人更对他的胃口。

据助理牧师说,事情正如大家预料的一样。西里尔一脸错愕默默地瞧着宝宝,对着自己的妻子就是一记重拳,幸好被助理牧师拦下了。然后他又抓起宝宝,想把他摔到墙上,又多亏助理牧师才保住了孩子的命。西里尔对妻子说:“如果这个孽种敢在这个家里待一个晚上,我就杀了他,还有你!”

桃瑞丝、西里尔和他们的孩子住在棚子里,占据了一块用粉笔为他们画好的不足一平方米的地方。农场给他们提供了稻草垫子睡觉,再加上便携式气化煤油炉和防风灯,一家人住得非常舒适。今年农场里出现了很多新面孔,有几户人家还来自西印度群岛国家,这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桃瑞丝起初与这些人保持着距离。她之前从未碰见过黑人或和黑人说过话,更别说和黑人睡在同一个谷仓里了。可孩子们依然和往常一样,很快就成了朋友。女人们见此情景友善地哈哈大笑,桃瑞丝很快也打消了顾虑。

西里尔双眼喷火,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你给我等着,你这个贱人!”

战争爆发前,每年采摘葎草的几乎只有伦敦东区人、吉卜赛人和流浪汉。战后,随着世界人口流动性的增强,农场里出现的人也多样化了。(随着机械化采摘葎草的出现,很多人每年的度假活动从此取消了)

一个小时后,助理牧师用柳条筐装着宝宝,手里提着一包宝宝的衣服离开了桃瑞丝家。他把宝宝送到了农纳都修道院,当天晚上由我们照顾。第二天,儿童福利院接收了他。从此母子再未相见。

到了20世纪50年代,孩子们度假大多只是尽情玩耍,只有想到的时候才会去摘葎草。很多农场中有河流从中间穿过,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傍晚是这个临时社区的大好时光,人们在空地上点燃篝火,唱歌跳舞,打情骂俏,讲故事,几乎忘了自己本来住在城里,变成了纯粹的乡下人。

葎草,又称拉拉秧、拉拉藤、五爪龙等,多年生茎蔓草本植物。嫩茎和叶子可做食草动物的饲料。可入药。

度假的人必须自带寝具、便携式气化煤油炉和做饭的炊具。每家住在小棚子或谷仓里,四周留下足够的空间,要在这里住两个星期。食物购自农场的商店。有些人则搭着帐篷露营。大人们在地里全天干活采摘葎草挣钱,大多数孩子也跟着大人一起干。20世纪50年代,人们已经摆脱了前几辈人的苦日子,不用为了被委婉地称为“工资”的区区一点钱拼死拼活操劳了。过去,孩子们也必须从早到晚和大人一起劳动,挣几便士贴补家用,帮助家里熬过冬天。采摘葎草同时也拯救了很多伦敦东区孩子的生活,日光照射可以避免患上佝偻病。

西印度群岛是北美洲的岛群,原为土著居民印第安人的故乡。从15世纪末开始,相继沦为西班牙、英国、荷兰、法国、丹麦和美国的殖民地。长期的殖民统治使印第安人几乎被赶尽杀绝,从非洲贩运来的黑人及其后裔成为该区主要的劳动力,黑白混血种人形成了新的民族。

史密斯家是伦敦东区一户普普通通的体面人家,夫妻关系和睦。丈夫西里尔是码头上技术娴熟的领航员,妻子桃瑞丝则在发廊工作,五个孩子都已上学。夫妻两人手头宽松,于是选择去肯特州的葎草采摘地度假。西里尔和桃瑞丝从小就喜欢这种度假方式,喜欢乡下清新的空气,喜欢与其他小朋友交朋友,喜欢能到处撒欢的空地和只要摘满一篮子葎草就能挣到零花钱的机会。人们年复一年从伦敦的不同地方来此度假,每年都碰到相同的人;大家成了朋友,年年于此相聚,加深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