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曾经赚钱的生意还有做烟花。他所在的先遣兵部队有段时间曾隶属北非皇家工程兵团,每天都和炸药打交道。和北非皇家工程兵团打过交道的人,无论多笨都肯定会懂一些炸药知识。战后弗雷德凭借所学的知识足以让他在厨房里生产烟花了。
“哦,你做得好,弗雷德,真有你的。收双份钱真是聪明的决定。”
“太简单了。你只需搞到足量的某种化肥,加点这个,加点那个,嘣,烟花就做成了。”
弗雷德顽皮地一边笑,一边搓着双手,舔着牙齿。
查咪睁大双眼,一脸关切地问道:“那难道不危险吗,弗雷德?”
“你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一米长,三十厘米宽,吓死我了。那位打扮十分时髦的女士瞧着那东西,说:‘哦,亲爱的,这是什么东西?’我答道:‘女士,如果您也不知道的话,那您一定是睡过去了。’女士道:‘你真是太逗了,好人。’嗯,我最后把那东西弄了出来,收了双份钱,她乖乖把钱付了。”
“不,不,不,只要你像我一样,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不危险。烟花被一抢而空,整个波普拉区的人都来买,人见人爱。要不是那些讨厌的家伙,我早就发大财了。”
他伸开双臂,双眼生动地沿着不同角度叽里咕噜转着。查咪可以体会到他的激情,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谁?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弗雷德这位手拿皮搋子的诗人,是不会就此打住的。“最棒的一次是在汉普斯特德,知道吗,那是很多漂亮房子中的其中一座。女主人是个势利眼。我掀开马桶盖,里面塞得满满的。我用橡胶头,你知道的,吸住入水口,然后用力将污物和水通开。突然出现一个大大的,好大的东西。”
“警察,警察没收了我的烟花,做了测验,说它们是危险品,说我危害生命安全。我要问问你们,问问你们,我是那种人吗?
弗雷德对下水道的热情足以败坏任何人吃早餐的胃口。清理下水道显然是他的兴趣所在,每当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令人作呕的细节时,他那只“东北眼”就闪闪发光。特里克茜道:“等你哪天不注意,我就会把你塞到下水道里去。”然后拿着烤面包赶快逃走了。
我是吗?”他抬起头,无辜地伸出沾满烟灰的双手。
特里克茜插嘴道:“噢,闭嘴。我们正在吃早餐呢!”然后伸手去抓脆玉米片。
“当然不是,弗雷德。”我们异口同声道,“出了什么事?”
对任何事都兴致勃勃的查咪问道:“我觉得你这么做真是太聪明了,可那样不会有臭味吗?”
“他们把我起诉了,可法官让我交了罚款,就把我放了,因为我还有三个孩子。他是个好小伙儿,那个法官,但他说如果再犯就把我关进监狱,再不管我是否有孩子要照顾。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烟花。”
养鸡之后,他又开始养鹌鹑,将它们卖给伦敦西区的餐馆。鹌鹑是种娇贵的动物,喜温,于是他把它们放在房子里养。鹌鹑个头小,占不了多大地方,他把它们放在盒子里,放在床下,宰杀和拔毛这些工作则在厨房进行。
弗雷德最近在忙的生意是太妃糖苹果注,同样也获得了巨大成功。多莉在小厨房里制作太妃糖浆,弗雷德则从修道院花园里购买价格便宜的成箱苹果。用木棍插上苹果,沾上太妃糖浆,不一会儿,滴水板上就摆满了成串的太妃糖苹果。弗雷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时值冬季,身边有那么一大群孩子,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弗雷德仿佛已经瞧见了自己的好日子:苹果大卖,金钱滚滚而来。
我们曾瞧见弗雷德在市场上卖洋葱,但不知道他是如何种洋葱的。弗雷德住在一栋小楼的一楼,有个小花园,他就用这片地来种洋葱。他试过种土豆——可卖土豆不挣钱——洋葱则能卖上好价钱。他还为了卖鸡蛋养过鸡,也养过鸟。但不肯将它们卖给屠夫,“我才不会将自己一半的利润送给别人呢。”而是自己去市场直接出售。他也不租摊位,“要我给市里交该死的租金,没门儿。”他随地一坐,铺上毯子就开始卖他的洋葱、鸡蛋和鸡。
然而,一周或者两周后,显然有事发生。俯在煤炭炉旁的矮个子只默默掏着烟道,一言不发。厨房里再也不见往日热情洋溢的招呼、夸夸其谈和不成调的口哨声,一片沉寂,甚至连我们对他的质疑他都置之不理。
“嗯,就好像这儿的啤酒桶,检测它们的唯一方法是敲下桶底,听桶底发出的声音。如果发出这样的一声,说明桶是好的。如果是其他声音,就说明桶是坏的。明白了吗?这听着好像不难,但我要告诉你,这可需要许多年的经验才行。”
查咪终于忍不住,离开桌子,走到弗雷德身前。
据弗雷德说,他曾做过一项工作,为宝汀顿啤酒公司注敲铜制桶底,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这是他曾经最挣钱的工作。怀疑论者特里克茜不相信地喊道:“鬼才相信会有这种工作呢!”深信不疑的查咪则一脸正经地说道:“这听上去有趣极了。你必须多给我们讲一讲。”弗雷德喜欢查咪,称呼她为“洛夫蒂”注。
“别这样,弗雷德。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即使帮不上忙,说出来也会舒服点。”查咪的大手碰了碰弗雷德的肩膀。
当我们这些非神职人员在厨房用早餐时,弗雷德通常也在厨房里忙活烧锅炉,所以我们有大把机会从他嘴里套故事,我们年轻、好奇,做起这事从不感到难为情。弗雷德也乐于从命,他显然乐于分享他的故事,故事常以这句话开头:“这件事你们听了绝不相信。”对弗雷德来说,四个年轻女孩儿听众的笑声无异于音乐,而年轻女孩儿觉得什么都可笑。
弗雷德转过身,抬起头。“东北眼”暗淡无光,“西南眼”则泛着点点泪光。一张嘴,嗓子沙哑。
战后弗雷德租下两间价格便宜的房间,独自一人将剩下的孩子们抚养成人。他很难找到正常的工作,首先因为眼疾,其次因为不能离家太远——孩子们还需要他的照顾。也正因为如此,弗雷德挣钱的方法五花八门,有些还是非法的。
“热病,鹌鹑,这就是发生了什么。有人投诉说我的太妃糖苹果感染了热病病菌,于是负责食品安全的人检查了苹果,认定我的太妃糖苹果感染了细菌,说我危害公共健康安全。”
1942年,弗雷德的妻子和六名子女不幸在轰炸中身亡,军队因此批准他休丧假。他在伦敦一家旅社陪伴幸存的三个孩子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们受到惊吓留下精神创伤。待孩子们被疏散到萨默塞特郡后,弗雷德再次返回工作岗位,继续打扫厕所。
显然,卫生督察员立即突击检查了太妃糖苹果“生产车间”,当看过厨房,也就是弗雷德通常宰杀鹌鹑和拔毛的工作间后,督察员不但马上下令终结了弗雷德的两项生意,而且还要起诉他。弗雷德的经济因此遭受重创,他为此伤心至极,无论怎么安慰也无法令他振作起来。善良至极的查咪甚至向他保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弗雷德依然无法走出低谷,那天早上我们只好在阴郁的气氛中吃完了早餐。弗雷德觉得自己丢了脸,痛心不已。
弗雷德的家位于码头后面,他与尚未嫁人的女儿住在一栋小楼一层的两个房间里。战时他曾应征入伍,却因为眼疾无法进入部队,转而被分配到了皇家先遣兵部队注,如果弗雷德所言属实,那他就是为国王和国家打扫了六年厕所。
但,弗雷德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弗雷德负责早晚烧锅炉,其他时间做零活。一周七天,天天如此。这个工作非常适合他。工作稳定,而且他有大把时间忙活这些年他一直苦心经营的其他事。
然而,弗雷德可没那么容易被征服,原因有二:首先,由于双眼斜视,弗雷德确实瞧不见自己弄脏了厨房。此外,弗雷德绝不向任何人低头。他会对着B太太坏坏一笑,舔着牙齿,一巴掌扇在B太太肥硕的屁股上,咯咯笑道:“别闹了,老姑娘。”B太太则怒目而视,大吼道:“你这个丑八怪,快从我的厨房滚出去,别再进来!”不幸的是,她无法不让弗雷德进厨房,这点B太太心知肚明。煤炭炉在厨房里,弗雷德负责烧炉子、扒炉灰、通烟道。一句话,煤炭炉正常运行都要倚仗弗雷德。B太太每天做饭烘焙离不开炉子,所以她清楚自己也离不开弗雷德,两人总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偶尔互相大声呵斥,这种战斗大约每两周爆发一次。我发现有件事很有趣,他们争吵时都不吐脏字——毫无疑问,这是出于对修女们的尊重。若是换个场所,我敢肯定那恶语相向的场面一定颇为白热化。
唯一对弗雷德所具有的典型伦敦男人的魅力不感冒的人就是B太太。同样身为伦敦人,B太太对这种人见得太多了,甚至不屑一顾。B太太是厨房里的女王,每天从早上八点忙到下午两点,为我们制造超级美味的食物。她不但是烹制牛排腰子饼、浓汤炖菜、美味肉馅、面包烤香肠、蜜糖布丁、果酱布丁卷和通心粉布丁等食物的专家,而且她烘焙的面包和蛋糕会是你所吃过的最美味、独一无二的美食。身材魁梧的B太太生就一副令人生畏的面容,咆哮时总伴着她特有的怒视:“嗨,吃饭时不要弄脏我的厨房。”厨房是修道院大家碰头的地方,大家到厨房时基本都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所以B太太的这句话就时常回荡在我们耳边。我们女孩儿在B太太面前个个温顺如绵羊,对她无比尊重,因为经验告诉我们,只要嘴甜听话就有奖励:一块刚出炉热腾腾的果馅饼或蛋糕。
弗雷德当然可以挤出时间。只要朱丽恩修女开口,他甚至可以挤出时间把阿尔伯特码头挪走。朱丽恩修女为此深受感动,对弗雷德的能力和专业赞不绝口。事实上,浴室上方的窗户从那之后就被永远封上,这并不方便,但没人对此表示质疑。
女修道院,如名所示,自然是女性的领地,可出于某些原因无法彻底排除男性。农纳都修道院的弗雷德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是修道院的锅炉工兼杂工。他是那个年代典型的伦敦人,个子矮小,双腿短而弯,毛茸茸、强壮有力的双臂,好勇斗狠、固执己见、消息灵通,这些特质造就了他喜欢滔滔不绝地聊天和压抑不住爱开玩笑的个性。而弗雷德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则是那双患有斜视的双眼。一只眼睛总盯着东北方向,另一只则时刻注视着西南方向。除此之外,再加上他上腭那颗突出的、他总爱用下嘴唇舔一舔的黄牙,你可以断言这个男人绝对与美男子三字无缘。但他开朗乐观、诙谐风趣以及毫无来由的自信,受到修女们的爱戴,她们在日常事务上颇为倚重弗雷德。朱丽恩修女那句充满魅力的话往往就特别奏效:“噢,弗雷德,浴室上方的窗户关不上了。我试着关了好几次,都没有用。你觉得……如果你能挤出时间,那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