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的自行车没气,责任不在我。还有,不要到高速公路上骑自行车,你是我遇到的第二十九个在高速公路上骑自行车的中国人了,前面二十八个都没有投诉过我。”
警察站直了,又给表姐敬了个礼。表姐以为他要掏枪呢,在银城看CCTV时总看到美国警察这个样子,惊恐地说:“你要干吗?”
原来居然是表姐把那个警察给吓着了,以为他的服务不周全呢!表姐在电话里笑了,说:“哈哈!原来美国警察比银城九爷还要傻!”
表姐吓了一跳,怎么又把警察给招下来了?我们传统的文明里真是招事儿,后悔多嘴,迷瞪中紧张地说:“我不知道!”
“这孩子!”妈妈听完爸爸说有反应了,很生气,“怎么说话呢!”
警察下了车,把自行车也搬下来了,神奇地从警车里拿出一个气筒子,扭着大屁股给自行车打气,打完气,开车要离去。表姐不明白,赶紧说:“谢谢你了!”警察说:“不用谢。”表姐还是缓不过神儿来,又说:“你没事儿吧?”警察吓了一跳,又推开车门下来,向表姐敬了一个礼,说:“我来晚了吗?”
爸爸说:“出了国的都这样,这是表达爱我呢!出了国的人才更爱祖国了,刘主任的媳妇儿老想带着女儿回来,主任不让,说太忙没有时间照顾她们娘俩!”
是我说的,不,表姐说的,表姐去年就想回银城一次,打电话跟我爸爸说的,说她刚到美国的时候有一天在马路上骑自行车,车胎忽然没气了。这时候一辆警车开过来,表姐好害怕,警察还是把自行车和表姐都弄到了警车上,问清了表姐住哪儿之后,开车到了家门口,表姐知道要倒霉了,警察估计是要知道她住在哪儿之后再把她带到警察局去。
我知道,美国警察远远不如银城警察,美国警察只是给自行车打气,银城警察还会擦亮了它。
班长说:“真傻,当公仆又不丢人!美国公仆还要给自行车打气呢,不是你说的吗?”
去年国庆节的时候,班长有了一辆钛合金做的山地自行车,那自行车又轻骑起来又快。那天只见班长骑得飞快,冲向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警察没停住,一下把警察从屁股后面给撞了一个大马趴。
我说:“我不开始。”
国庆节警察刚刚换上新警服,穿着新警服的警察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踢开自行车,拧住了班长的耳朵。班长说:“你拧我那边的耳朵吧!”警察一愣,“啥的?你说啥的?”班长说:“我妈也是左撇子,刚拧完我的这只耳朵,你换只手,拧我左边的!”
“你懂个!快系鞋带吧!”班长说,“九爷不是想当公仆吗?他给我爸爸推车,你给我系鞋带,当公仆就开始啦!”
班长聪明,警察跟他妈一样也是左撇子,换了右手就没有左手有劲不会拧得那么疼了。警察刚想抽他,一辆小轿车开过来了,在马路中间停下。警察认识政府的车。政府的车号都是一百号以内的,何况又是政府办刘主任的车。警察赶紧放开手,知道是刘主任在车上,还放下了车窗伸出头来。警察赶紧敬了个礼,慌张地问:“刘主任呀?他是你的儿子?”刘主任说:“他要是我儿子,生下来就把他塞尿盆里了!”
我好奇怪,班长看海回来鞋怎么就成了咸的呢?就问班长,“班长,怎么会是咸的呀?”
警察一下放心了,心疼新警服,绝不能接受指挥汽车左转弯时有人骑自行车撞到他的屁股上,还给撞了个大马趴,扬起手就给了班长一个大耳光。刘主任这才边升玻璃窗边慢吞吞地说:“他是你们局洪政委的儿子。”
班长带对钩的鞋越来越大,朝窗户外对小英子大声说:“英子,你知道吗?我答应阿甘了,等看海回来我就把鞋送给他!因为沾了海水以后鞋就成咸的了,给他!”
警察像被雷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通红,一下又惨白,红一下白一下,吓傻了,才知道那个耳光打了银城交管局洪政委的儿子,也就是原先的市委书记现在省纪委孙副书记的儿子。他此时此刻恨不得上天入地,大队长知道了非给他十个大耳刮子不可,大队长要是真抽他耳光就好了,就怕大队长不抽,他多想找抽啊!
后来她不这么说了,上到五年级以后再也没有这么说过。九爷总到学校来,每次来都能带来一些东西,有一次陪着一个人来学校转了几天,给我们建起了银城小学里的第一个计算机教室,那人还在学校操场的大台子上跟九爷一起唱歌,爸爸唱:“我叫王小义”,那人唱:“我叫买买提”,然后他们俩一块儿唱:“我们两个在一起真像亲兄弟,亲呀亲兄弟!”那人后来因为吸毒被关起来了,强迫戒毒。班长总后悔,说他爸爸孙副书记没有发现九爷吸毒,九爷就是银城毒品,自己上钩了,幸亏没有贩毒,抓住了一定会枪毙了九爷。
班长捂着脸说:“谢谢你,警察叔叔!”警察叔叔说:“兄弟,不用谢!”班长听到管他叫兄弟,问:“你没事儿吧?”警察快哭了,“我没事儿!你呢兄弟?大侄子?要不我认你做干儿子吧?可我担不起呀!”班长说:“你屁股太大啦!看看我的山地车撞坏了没有?”
妈妈怕我长大了会多情,我不知道长多大了才算大,对“多情”开始知道一些。小英子的爸爸很多情,当过铁道兵,从工头做起,到年根结不回账跳楼结束,证实了发展总是要流血甚至会丢命的。小英子不知道有几个妈妈,爸爸跟亲妈妈离婚了,说是离婚不离家,我不懂,知道她只有一个爸爸,可就这一个爸爸已经实在太多。她不喜欢,总对我说:“阿甘,你爸爸真好!”
不管坏没坏,警察扛起来他的山地车,走了三条街,一只手还一直拉着班长的手,很亲切,请班长吃冰激凌。班长吃冰激凌的时候,警察把他用腿踢过的地方用手小心地擦了好几遍,还买了条毛巾把山地车擦了两遍。班长说:“哥们儿,你比美国警察好!”警察笑比哭还难看地说:“是吗?我好哪呀?”班长说:“美国警察只给自行车打气,你还擦亮了它!”警察笑笑,站直了,骄傲地说:“那当然,我是中国警察!”
她把我说成像女孩,这让我不高兴,回家我就让妈妈给我剃成光头。妈妈摇头笑着不同意,说:“我们阿甘就是漂亮,皮肤好得像妈妈,眼睛也像,老有一汪水似的,长大可不要太多情了!”
班长很高兴,又说:“我鞋带开了。”
小英子希望我能拒绝班长,不帮他系鞋带,她一来我们班就喜欢看我,班长一到这时候就老让小英子看他。小英子不同意,看脖子以上的我,说:“阿甘你真好看,像个女孩呢!”
警察说:“便民措施里没有帮群众系鞋带儿这一条,可我是银城警察,我给你系上!”
我一年级以后对很多事情知道得都比常人晚一些,总期盼着爸爸能给我买一双幸福鞋,像班长那样的幸福鞋,鞋帮上有对钩,怎么走和走到哪儿都是对的,因为鞋上带着大对钩。
班长说:“不用了,这事儿由阿甘做。”
由我引起,却与我无关,我要幸福,幸福就是有一双班长那样鞋帮上带对钩的鞋。五年级的时候我才知道带对钩的幸福鞋叫“耐克”,跟电影里的阿甘一样,也是从美国来的。
警察说:“好,让美国佬帮你系鞋带!”
这我知道,刘叔叔的表妹那次教训太深了,刘叔叔后来也生气,请那时的王市长亲自打招呼,让他的表妹从头再学,送到了北京,回来以后在银城公安局当警察,叫法医。银城好漂亮的法医,却是专门检查死人的,刘叔叔要给表妹深刻的教训。
班长说:“不是美国那个阿甘。”
这是她来到我们班以后跟我说你第一句话,关于糖,甜的,能吃不能咽。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糖是能吃不能咽的,班长说:“阿甘,没事,咽就咽了,粘到肠子上就给你肚子拉一刀,把口香糖从盲肠里取出来!给你扎坏腿的那个阿姨不打针了,当医生了,从北京学习回来当上了法医!”
警察说:“那是哪儿的阿甘?”
我就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阿姨说只剩下一包了,找了我两块五。我回到班里,把找回来的钱交给班长,说:“就一包了,我吃,找给你钱。”同学们傻乎乎都笑了,一个很胖的同学说:“这家伙哪儿傻呀?”班长说:“他才不傻,像他爸一样看上去傻乎乎的,心里贼精!鸟人一个,我爸爸说的,银城鸟人!”小英子看着我说:“阿甘,你可别咽下去了!”
班长说:“银城阿甘,大傻子,还说将来上一中呢!”
过去她是不哭的,三年级的时候班长让我系鞋带,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班长有一双特别大的鞋,鞋帮上有一个对钩,一只上有一个大对钩,肯定是老师判作业时帮孙书记的儿子顺便打上去的。那鞋带又宽又长,班长不喜欢弯下腰自己系,说:“阿甘,帮我系上鞋带!”我说:“我不。”班长就笑笑,说:“真傻,我付你报酬的,你喜欢吃糖吗?”我当然喜欢,就说:“喜欢。”班长说:“那好,去买绿箭,两块五一包,给你五块钱,买两包,一包送给你!”
警察说:“他上个!借调到政府办那个被人叫了九爷的儿子吧?”
我抬起头来,看见小英子站在窗户前正往里看,她泪流满面。
班长说:“就是,两个大傻子!”
“阿甘!阿甘!阿甘!”
警察说:“仨呢!九爷的老婆也傻乎乎的,不喜欢调到总裁办公室偏爱在车间拔鸭毛!跟我妈一个车间,我妈是车间主任,他妈老跟我妈套近乎,还给我妈织过两条围脖,就因为我姐是一中的教导主任,他想上一中!没的门!”
我帮他系上了左脚的鞋带,这时候该有掌声,果然就有了,同学们一边整整齐齐地鼓掌,一边整齐地喊:
班长说:“你真够哥们儿!我回去告诉我妈!”
不知道他说的那地方是哪儿,小英子看见我蹲下身子要给他系鞋带,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刚想阻止我,班长仰起头,伸出一根手指向她摆动,来回摆动,她就没说话,憋红了脸,转身出去了。
警察说:“兄弟,再来一盒和路雪吧?”
我们都不知道班长要去了,不是去省城,而是去天堂。一点征兆都没有,要是说全没有也不对,班长说了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话,他说:“我等,在一个地方等九爷!我想我一定会去看他,那地方可是阴森森的冷!”
班长说:“不,来俩吧,大盒的,好吃!我还得给小英子一盒,她是我女朋友,爱吃甜的!”
小英子又把脸转回来,又说了一声:“我去!”
我专门带来的糖饼,班长不吃。小英子为我脸红,看着我又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张,那张被班长给打掉到地上了。看见我又拿出来糖饼班长跳了起来,好像我要让他吃屎,大声嚷嚷着“滚开滚开滚开!”然后他就滚开了,不是真滚,是跑,出去找小英子。
班长打掉了我递给他的糖饼,说:“永别了,阿甘,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为了忘却的纪念,你再给我系一次鞋带吧!”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班长了,可我喜欢他脸上有和小英子一样的酒窝,比小英子的大,不明白他的脸怎么也可以那么大,两个耳朵又太小了,像老鼠。班长是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人,我知道他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掷地有声,比如让我给他系鞋带,相信他带着小英子看完海以后一定会把变成了咸的带大对钩的鞋送给我,就怕他的鞋没变咸,那就是没有看见海。
小英子扭过脸,“我去!”
我有一种预感,他看不见海。他比我还确信我写的作文不是我写的,两首诗。老师把它挂在了教室后面的墙上,说是阿甘留给母校的纪念。
小英子好漂亮,在我家的大木桶里洗过澡以后更漂亮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洗澡,洗澡是要搓泥的,小英子这样干净,身上怎会有泥呀。她看到我的书包就知道我又给她带糖饼来了,因为今天没有人带书包,班长带头好疯狂地把好多书都给撕了,扬起来,课本的碎片在教室里飞舞。小英子冷冷地看着班长,又看我,我拿起书包,从里面取出来糖饼,递给他,说:“班长,你就要走了,吃了糖饼再上路吧!”
第一首:
爸爸一口气干了六杯,一点不醉,更清醒了,说:“主任,谢谢你给我家装的天花板,上面还画着云,我有两重天啊!”刘主任很高兴,高兴地说:“九爷,心宽天地就宽!可无论天地有多宽,都要装在心里,成大事的在心不在嘴!”
醉了青春
妈妈红着脸认了错,没埋怨爸爸什么时候把她的话给说了出去,又切了一盘刘主任爱吃的猪皮冻,说:“主任,我错了,以后可不敢这么说了!”刘主任说:“放下吧,说就说了,咱们又都不是外人!”然后拿起筷子,说:“我喜欢你的皮,亮晶晶,白皙皙,有弹性!”爸爸说:“猪皮冻。”刘主任说:“可不猪皮冻嘛,九爷想哪儿去了?”爸爸端起酒杯,说:“我错了,罚一杯!”刘主任说:“罚三杯!”爸爸说:“罚六杯!”
苦了岁月
班长二年级开始鞋带就总是开,每次都是让我来给他系,我在过街天桥上看见过爸爸给他爸爸推车,班长说九爷给孙书记推车是应该的。妈妈说政府大楼里的人都叫公仆,但不包括爸爸,九爷不在那个系统里。妈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形容爸爸,叫政府三陪也不对。刘主任到家里来吃妈妈做的拉面时批评过妈妈,国家干部都是为国家做事的,而国家是为了人民的。
饿了梦想
其实也都是围着看班长玩,他有两套游戏机,班长不让我看,不许我过来。小英子告诉过我,班长的爸爸讨厌我爸爸,班长就有理由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没去政府大楼上班前我和班长是朋友啊,我还老帮他系鞋带呢!
空了钱囊
这里二十多年前不叫城关镇小学,那时候叫“银城子弟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一共才上九年就高中毕业了,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也只上两年,还是春季升学。改革开放以后银城全改回来了,跟北京跟全国都一样了。我知道“超级玛丽”就在那个小黄盒子里,班长给小英子她们女生玩的,他带着男生玩打仗的,魂斗罗。
考语文,老师对我的作文没有什么期待,告诉我写四句话就行了,分行写,看上去像诗。我哪会写诗呀?老师鼓励我,“阿甘你行的,让你毕业必须写,可别把我的年终奖金都弄没有了!”
城关镇小学的教室像军营,一排一排的红砖平房。六年级在最后并列着两排,教室后面是隆起来的花岗岩大山,还有一个防空洞,爸爸说很快要在里面建成形体房一类的教室了,我们是赶不上了。
老师看了半天,以为我是写她呢,有本事的老师好多都出去办公司了,可老师爱教育,除了不爱我。校长一会儿把我的考试成绩不计入她的考核一会儿又忘了,像爸爸越来越看不懂的教改,老是反反复复的,爸爸离开学校五年多了,教育变化快。刘主任说连教育部部长可能都没搞懂,别说九爷了。
忘不了小英子三年级来到我们班以后,一下课就跟着班长和全班同学跑出去。她从来不会在教室里陪我,只是老悄悄地看我,我一看她她马上就扭过脸去。教室里空荡荡的,总是只留下我。我以为班长带着小英子和同学们出去踢毽子或踢足球,凡是需要身体运动的游戏都没有我,可我终于知道他们是去教室后面玩游戏机,玩超级玛丽。老师不让带游戏机到学校,班长把游戏机藏在教室后面山上的岩石洞里了,爸爸上四年级时凿出来的洞,爸爸在里面养过小白兔,班长往里藏任天堂。我也想玩超级玛丽,班长从来不带我,说我不需要玛丽,将来要有可以让我玩的,也是一个残废玛丽,没有眼睛的,要不就是没有屁眼儿的。
老师有点惊讶我分成四行的四句话,开始求我,说:“阿甘,阿甘求求你了,这两节课你不用写作文,再分成行写!多写几行,我拿给校长看。他还生不生九爷的气我不管,你好好写证明我的语文教改有方,期末拿个大红包!特别奖!把我这些年的损失夺回来!”
我的秘密不用写,也不用锁,我甚至不需要一个笔记本,大家都能记住阿甘,我是银城的小阿甘,九爷是银城的大阿甘,班长总这样说。
于是,我就写了,想一想“007”黄叔叔,他拿弹弓打我,送给妈妈长筒袜,每天抹得喷喷香,我想我就进入了他的身体,不,我才不会进入他的身体呢,抹得再香也好臭,我前面用他,就一句,还是借爸爸的眼睛吧,写下:
我走进了喜气洋洋的学校,这是我最后一次走进我的小学,小英子也是,班长也是,我们六年级的都是。教室里好热闹,哭的哭,笑的笑,都拿着上面带锁的笔记本互相写下自己的话,然后把笔记本锁起来,想打开的时候再打开,小学成长的秘密。
洗好澡,喷上古龙水
爸爸去政府大楼等候张处长了,刘主任主持一个会议才没有去省城的机场亲自去接张处长。张处长这回来得也很突然,在北京登机了才打电话,下来“指导”工作,希望各忙各的,不全因为银城发展了主要精力开始转向城市。张处长是代表农业部关怀银城的发展,也就是代表国家呢,就是代表自己银城也不会忘了张处长的,当然,也忘不了九爷。
像是等待一次约会
要努力,可妈妈怎样努力也没有办法让洗衣机转,一开就跳闸,我家住的北山还跟不上银城的发展。原来一个城市的发展首先要拆,然后要有电,不知道国家电网的人喜欢玩什么?到银城考察怎么多给点电,玩电的才惹不起,九爷别没陪着玩什么再给电死了。
果然来了
爸爸不认为表姐夫还当上了刑警队的副队长跟九爷有关系,都是表姐夫自己努力的结果,要不银城人现在都开始说“愈努力,愈幸福”呢!
一只苍蝇在我周围欢欣鼓舞
我弄不明白,不关我的事,我和表姐更亲,比表姐夫亲,何况“007”已经不是我表姐夫了,他跟《银城晚报》的副刊部主任结了婚,比英俊的表姐夫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在辈分上还是刘主任的亲小姨,刘主任管表姐夫叫姨父也是应该的。九爷跟银城官场上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表姐夫才管九爷叫“实力派”吧!
原来它也喜欢男人的味道
我把“007”表姐夫吓到了,表姐夫把爸爸吓到了,那又是谁吓到了表姐夫?不对,是表姐夫也吓到了刘主任吧?所以刘主任才把表姐夫调到公安局去了,是这样的吗?
世道真是变了
“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苍蝇变苍龙
“长针眼?”他看着我,“阿甘,什么叫长针眼?我干长针眼呀?”
老师抢了过去,瞪大眼睛。我把老师给吓到了,看得浑身发抖,绝非本意,谁让她让我写诗呢!
我大声问:“表姐夫,你长针眼了吗?”
小英子偏说老师是激动的,她说:“阿甘,都说你是报应,九爷认了,可九爷不怕,暂时输了自己,终要赢了命运。”
“九爷就别问的了!”表姐夫又给酒杯倒满了,端起来,说,“九爷不是说知道太多事不好吗?放心吧,刘主任要跟我成铁杆儿,要不也不会把我调到公安局的!来,干了这杯,谢九爷!”
我就问:“为什么呢?”
“怕你?”爸爸刚拿起筷子又放下,“你说刘主任怕你?”
小英子说那是她听到我的人生第一问。我问人生并不多,不会问,不想问。小英子第一次告诉我,说我长得英俊,是我大姨的灵魂附体,接受惩罚,来这个世界还债的。这真奇怪,太奇怪了,她还说九爷要为甜水湾还一笔本不属于他的债,大姨不该带走那么多生命,那一车甘家旺的男人。
表姐夫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说:“怕我!”
我不懂。我要能懂就好了,小英子说班长懂。班长给山地车打满气,要带小英子去看马戏团,我说过有老虎和狮子,爸爸说的。他问:“阿甘,有狗吗?”我摇摇头,说:“没有狗,等动物园建起来了会有狼。”
“你还知道得挺多?”爸爸把酒杯又推给表姐夫,说:“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儿,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刘主任心里有点怕孙书记?孙副书记?”
“现在就有,九爷就是银城的狼,还是北京那个张处长的哈巴狗!”班长说,然后叫声小英子,“英子,走,我带你看大老虎去!”小英子不走,还跺了一下脚,对班长生气地说:“你干吗骂九爷是狗呀?”班长也生气,说:“九爷就是张主任的狗,我妈说的,我爸才没当上副省长!”我说:“马戏团还在搭大棚子呢,不让看。”班长跨上自行车,不理小英子了,对等他的一帮男生说:“走喽,去看大老虎啦!”
爸爸放下筷子,把刚想端杯喝一口的表姐夫的酒杯拿了过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说你怎么刚进公安局就学会扯蛋了?知道阿甘他表姐要来吧?他表姐带的还真是境外势力,投资财团!你要保护好你过去的媳妇儿,不是夫妻了也不能成路人!我这儿还准备着呢,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呀!”表姐夫笑了,笑得哈哈的,“表姑父你太土了,还九爷呢!还一日夫妻百日恩?开玩乐,那么多在银城宾馆开房的,睡完了还不认识呢!还百日恩,就没想认识,银城也开始流行一夜情了!”爸爸叹了口气,说:“银城宾馆不吉利,真不吉利,当年北京来的一个叫客山红的姑娘就是在那儿出的事!”表姐夫说:“客山红?”爸爸说:“那会儿还没有你们呢!别说了,刘主任想拆了银城宾馆,王市长说再等等,孙书记恋旧,每回到银城来检查工作还喜欢住那儿!”表姐夫说:“刘主任也矛盾啊!太多开发商看上那儿了!孙书记的套房还是当市长的时候刘主任给弄的,刘主任刚从甘县调到政府办,会办事,他心里挺怀念孙书记的,孙书记当市长的时候正好迎来改革开放,那时候银城作为国防企业重地,孙书记已经为后来打下基础了!”
班长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后面跟着一串骑自行车的同学,哗啦啦地冲出校园。班长骑在最前面,刚出校门就听见哐当一声,小英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往校门口跑,边哭边跑。
表姐夫跟刑警队的人轮流去北京培训,他终于穿上了警服,却不太开心,因为公安局刚刚把绿色的警服换成蓝色的。我老以为表姐夫总让爸爸帮忙调到公安局去九爷一生气给弄成保安了呢,原来不是。爸爸说:“不是我!是主任,刘主任马上要当副市长了,你可得好好干争口气啊!”表姐夫当然知道要争气,那天来家里不是谢九爷的,有别的事,说:“不好争啊表姑父!谁当了市长谁就拆银城,刘主任还没上任管城建的副市长呢就开始拆了,我担心有人勾结境外势力在银城闹事!”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班长,他死了,被一辆小汽车撞死在学校大门外的路口。班长没能穿过马路,他带对钩的鞋过去了,只过去了一只。那辆撞飞班长的小轿车是躲闪了班长的,可还是把班长撞得飞了起来,小轿车从墙上冲了进来,只进来半个车头,张处长从车里飞了出来,飞进校园,一头撞在他为银城引进的桃树上。
我没告诉妈妈,现在政府要让谁死也不都用枪了,跟北京接轨了,国家要杀了谁打一针就行了,无痛死亡,被执行死刑的人也没那么痛苦,不像过去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那样惊恐,打上一针跟睡着了一样,只是不再醒来。当了刑警的表姐夫说也还让人看,不像银城过去在大山沟里枪毙人围得人山人海让人看,现在是坐在屋里通过玻璃窗向里面看,只有很少的人才可以看,即将长眠不醒的人并不知道有人看,躺在床上就是了,会有三个执行的人往死刑犯上每人推一针,哪个准备好了的针管里有致命的药警察自己也不知道,心理负担减轻了许多,即便代表国家执行杀人也不会是多么愉悦的,会好长时间不舒服。
我好难过,我想再为班长系鞋带,我喜欢为你系鞋带啊,班长!他的名字在世界上消失了。小英子告诉我,曾拧过班长耳朵又打了班长一个嘴巴的交通警察后悔得不得了,老说打班长两个耳光就好了,更不该帮班长擦亮山地车,如果不那样,班长再不会骑山地车总是飞奔。
妈妈给我装好糖饼还没忘了我说的不吉利的话,拍了我一下说:“阿甘,那不叫不在了,人家是跟着他妈妈去省城念中学,找他爸爸孙书记!”我纠正说:“孙副书记。”妈妈一下笑了,被我给逗乐了,“行,像你爸爸!孙副书记在银城当市委书记的时候,还兼着预备役的政委呢,兜里可是有手枪的,不像‘007’用弹弓打你,听到你胡说他的儿子不在了,非一枪崩了你!”
爸爸知道后一下就哭倒在办公室里,弄翻了椅子,摔倒在九块地砖上,身子超越了九块砖,哭得惊天动地!
爸爸笑笑不说话,无话可说,知道物业都开始不叫物业了,叫英式管家。爸爸说那些“英式管家”的祖宗们当年用大炮轰开了中国,原来是让他们的子孙到中国来做管家的。刘主任听到后哑哑地笑笑,说:“你行!九爷真行!”
都说没想到九爷的哭声会那么大、那么响,哭断肝肠。
其实城关镇小学现在已经不是银城最好的小学了,最好的小学都跟土里土气的银城地名没关系,都叫国际化了的名字,英伦小学、乔菲亚特国际学校,都是外国人教英语,可刘主任还是肯定爸爸,管他们都叫外国民工。
张处长牺牲在了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