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才发现汽车停了,三个流氓一个人扯着我未来大姨的头发,一个拽她的腿,还有一个搂住她的腰,从后面还把手伸进她的白毛衣里。她紧紧压住不让他伸进去,那流氓一下就从腰带伸进了她的裤子里,乱摸,那时大姨二十二岁,她无助地边哭边叫,“来人呀!大家帮帮我!”
爸爸眨巴着眼睛,揉了好一阵才醒了,看清楚了,是三个留着大鬓角、穿着喇叭裤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正在拉扯女司机。那时候去甘家旺的还叫长途汽车,终点站是甜水湾,都知道开车的是一个贼漂亮的女司机,我的大姨。爸爸还不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大姨,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毫无迹象这么漂亮的女司机后来会是我大姨。
没有人回答,除了她求助的哭喊,死一样的安静。爸爸坐直了,发现长途汽车停在半山腰,路边有一块像是从天而降的巨石,在阳光下很是刺眼。三个流氓是要把穿着白毛衣漂亮的司机弄下车,拉到石头后面去,这可不行。
爸爸坐在了五十六座长途汽车上,在最后一排睡着了,一出银城就睡着了。睡得舒坦,在汽车上睡觉很别样,还做梦呢,梦见自己像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一辆大汽车在孤独地上山,那高高的峻岭……然后被一阵骚乱吵醒。
爸爸揉着眼睛,爸爸睡着的时候全车人都醒着,爸爸醒来全车五十多个男人都睡着了,只有一个妇女抱着刚出满月的婴儿紧低着头。一车人居然没人听见哭喊,眼看着三个流氓把她抱了起来,爸爸从后排座位上跃起,大声喝道:“住手!”
我知道了,“爱情”无论什么样,记忆总是比现实美,哪怕那是个麻子姑娘。村主任怕爷爷一不小心真飞了,再从甘家旺山顶掉下去。那时候还没有我,妈妈还没有找到爸爸,甚至根本不认识爸爸,不知道城关镇小学教六年级的语文老师会成为我爸爸,个子那么低,可妈妈在还没有见过爸爸之前已经确认了爸爸的高大,田老师好“高大。”
三个流氓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我爸爸全笑了。爸爸站起来也没多高,居然还昂头挺胸地说:“你们干的?放开姑娘!”三个流氓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根本不理,抱头抬脚托屁股地把她往车下弄。
甜水湾缺水,因为缺水才叫了“甜水湾”,尽管也属于银城。老天爷更爱城市吧,爱银城,为银城的每个人都安排好了现在和未来。爸爸一点儿都不知道,只知道爷爷病了,回甘家旺看爷爷,有人看见爷爷站在甘家旺的山顶,老说他是一只鸟,要飞向甜水湾的大峡谷,不想再遥望,把青春岁月差点撞上的爱情落到实处。
爸爸像是在车里飞起来,飞一样地冲过去,一边喊:“都起来!打流氓!”
也不是怕星星,爸爸怕夜晚的星空,一九九九年春天里他跟两个人走之前的那个夜晚,我才知道爸爸怕星空,不敢抬头看有星星的夜空,而且哭了。北山的家里已经有了自来水,爸爸本准备吃完饭洗个澡的,第二天早上好陪美国来的新表姐夫去甜水湾的大峡谷飞一次。我又有了一个新表姐夫,纯种美国人,手上胳膊上胸脯上全是毛。表姐说新表姐夫还没进化成中国人这样,吃半生不熟的牛肉,每天晚上跟表姐在床上做广播体操,表姐喜欢,说美国是女人的天堂,把银城宾馆的总经理都给吓着了。约翰是代表美国一个大财团被表姐引到银城来投资的,换了三次房间,最后定在最高层的房间。刘副市长笑着说:“约翰可别把银城宾馆给弄塌了,水管爆裂再给银城洗了澡,多浪费水呀!”
可是人人都睡着了,醒不来,没有一个人睁开眼,全都低着头。只有一个婴儿在弱弱地哭着,抱着刚出满月婴儿的女人在抖,身体抖个不停。爸爸一个人飞奔上前,像一颗射出去的炮弹,那也是袖珍小钢炮吧,飞到前面揪住一个流氓的脖领子,喊:“住手!你们这帮驴日的!”
小英子到北京上大学肯定把我忘了,要不就是把我放在了记忆深处,她比我还难忘记我看见过她的裸体吧。我就该存在她尘封记忆里的最深处,我不知道“深处”有多深,是哪里,那里有没有光,是不是很黑,会不会像梦一样没有色彩?我怕黑,在黑暗中会那样的无助,肯定遗传了爸爸什么,爸爸怕星星。
爸爸骂人了,眼睛血红。一个流氓回手就给了爸爸一拳,打在鼻子上,喷出血来,可爸爸坚决不松手,抱住了流氓大声喊:“放开她!”
我感冒了,经不住甜水湾的清明雨,那一场泪雨。妈妈管甘家旺的山叫“泪山”,我就管甜水湾的雨叫成“泪雨”。小英子到北京上大学以后,给《银城晚报》写散文,把银城写成了“泪城”。她隐去了日新月异的城市的名字,提到了九爷,没有提我。
流氓们哪肯放,像三头狼叼住了一头小绵羊,往下拽。爸爸快哭了,也带着哭腔大声喊:“大家一起上啊!快来呀!”
我懂了,记住了爸爸的话,套套喜人又害人,有人为它活,有人为它死,那我为它不死不活就对了。
没人来,听不见,都睡着了,只有婴儿的哭声。爸爸坚决不松手,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家伙踢了爸爸一脚,骂道:“就你个这驴日的?快松手!打死你!”
爸爸想了一会儿,说:“我看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你得好好学习,考上一中,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阿甘行的,没问题!”我好高兴,爸爸说我行我就行,兴奋地说:“小英子说我上大学就知道什么是套套了!太好了!”爸爸愣了一下,沉重地说:“套套?噢,套套!有人为它死,有人为它活。不能没有它,也不能为了它,套套可真是喜人又害人哪!”
“放开她!你们这帮小流氓,反天了!”
梦原来是黑白的,我梦不到甜水湾那棵树上的绿色嫩芽,也没有梦见过不喜欢我的姥爷,还有身子总是斜着的大舅。大舅站立走路斜成那样居然没有摔倒,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真怕长大后也成那样,对未来有了些担心,就问爸爸。爸爸明白了,微笑着说:“阿甘,心要正!心正了,身子多歪都没关系!”然后拍拍我的肩,很欣慰,“再说我们阿甘也没斜成那样,将来一定是大帅哥!”我好高兴,问:“那我可以娶小英姐吗?将来跟小英姐结婚!”
三个流氓就放下了大姨,抽出身来一起暴揍爸爸,爸爸紧紧搂住了大姨的脚,坚决不松手,不让他们把她弄下车去,被一阵乱踢猛踹。其中一个穿着军用大皮鞋的人连续狠跺爸爸的头,跺了几下爸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听起来多让人悲伤。爸爸让人悲伤。
再醒来的时候,爸爸睁开血糊糊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两条细缝了的眼睛,发现车在动,又开了,往山上开。爸爸抬起血葫芦脑袋,看见了血色残阳,如血的大太阳挂在甘家旺的山顶。
从甜水湾回来以后我和爸爸开始有了分歧。我想起了一个叫罗丹的人说美是到处存在的,要有善于发现的眼睛。我发现了小英子的美,她那隆起的小巧乳房和娇艳的红唇。爸爸不同意,让我忘了那个情景,告诉我发现美的并不是眼睛,而是心,只有心才能够真正地发现美。爸爸居然敢驳斥罗丹,让我震惊。爸爸又耐心地告诉我,不要相信眼睛,比如天上的星星,我们看到的很多星星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星星穿过无数光年才会到达地球,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在开车,头发乱了,白毛衣也破了,裤子也破了,上面还粘上了血,被弄到大石头后面再回来已经不是姑娘了,一看就是被三个流氓给轮奸了。
她忘不了九爷做过的好多事儿,而我忘不了她亮晶晶的胴体上溅起的雨花,破碎了的水花,那样美。我记住了破碎也是一种美,爸爸不同意,说:“阿甘,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这才是真理。”
爸爸艰难地爬起来,三个流氓抽着烟,个个都是很舒服的样子,手里玩着弹簧刀。坐在最前面的家伙回过头,把烟头弹过来,打在爸爸头上,爸爸拨弄一下头发,还好没被点着,三个家伙都在笑。
我有信心也考上大学,到北京去找她。我知道已经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了的小英子是在鼓励我,我高兴,不知道怎么说,只会说两个字,套套。她想了想,说:“阿甘,你一定会知道什么是套套的,因为你爸爸是九爷!人们忘不了他,我更是,要不是九爷,咱们一中哪儿来的计算机教室啊!”
一车人都皆大欢喜地也在笑,她居然也笑了,然后突然停住车,回过头来指着爸爸,大声说:“你,下车!”
我时常回味起那个情景,多么的激动。
爸爸站起来,站不稳,头上脸上全是凝固了的血,睁着两只肿成缝了的眼,对三个流氓说:“你们这帮驴日的,滚!”她说:“嘿,傻子,我说你呢!滚下去,我不拉你!你这个一等残废!抱着我的腿把手伸进我的裤腿里故意往上摸!流氓,你那不行吧?”
还可以抱她,还可以亲她,为什么?你听懂了吗?心动了吗?不告诉你。我怎么能够说出从甜水湾回来以后第二年清明节的秘密,我们上五年级,在我拉着她的手上北山的山顶去看九爷飞,在爸爸飞之前,我和她两个人在我家,不能说,小英姐不许我说出去。
三个流氓笑了,一车都比爸爸高大的人也全都笑了。爸爸愣住了,“姑娘,干吗让我下去?我帮过你呀!”她冷笑了一下,说:“谁的要你帮?我想跟他们玩呢!你到那块石头上去撞死的吧!”
政府的人在开政府会的时候都特别重视教育,讲话时个个慷慨激昂,还有些人痛心疾首。刘副市长带着九爷去银城一中庆贺,王书记发表了讲话,说:“少年强,中国强!”祝贺改革开放二十年银城出现第一个全省高考状元。而我老惦记成人礼时的套套是怎么回事,一想起小英子,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有反应了,有一种想亲她的冲动。小英子说:“阿甘,你复读再上一年吧!如果明年考上大学,我就回来还让你亲我,让你抱我,真的!”
爸爸快哭了,说:“姑娘,你讲道理吗?我是在帮你啊!”大姨也急了,喊道:“谁要你帮?那个还没有我家的驴高呢!快下车!你不下车我就不开了!”
一九九八年刘主任主持了“银城全国高考状元”庆祝会。刘主任已经是副市长了,王市长已经是市委书记了,到省纪委的孙副书记没有什么进步,千禧年一过,二〇〇〇年该退休了。爸爸正式调进了政府办,招待科改成第二办公室了。银城越来越大,收了很多的县,在每年六月全国统一高考的时候重视教育了。
三个流氓嬉皮笑脸地说:“滚下去!”车上的人跟着一起嚷嚷:“下去吧!下去吧!下去吧!”婴儿又哭起来了,抱着娃的妇女说:“大哥快下车吧!我没奶,耽搁这半天娃儿都饿了,赶着回家呢!”
我觉得小英子发誓要到北京上大学就是去找她爸爸。多年以后,小英子上大学从北京回来过第一个暑假,都知道她没有找到的爸爸,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前从一座没建完的高楼上跳下来了,把自己给弄成了一张肉饼。小英子没见到爸爸,却见到好几个三岁八岁十二岁各种口音的管她叫姐姐的弟弟妹妹,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次上高三,老师给我们复习外国文学,再看马克·吐温《竞选州长》的时候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美国那事儿是假的,而小英子的爸爸留下来的孩子都是真的,校长知道,知道学法律专业的她还给好多从天而降的弟弟妹妹做过亲子鉴定,只有一个DNA对不上。我猜想她拿着五六份都跟她有血缘关系的鉴定结果一定快哭了。
爸爸说:“你抱好你的娃,别跟他们起哄赶我下去!我的包呢?包里有炼乳,给我老爸的,他一喝炼乳有吃的就不哭了!”大姨说:“烦死了!带个小崽子就知道哭!哭个呀?下车!”妇女说:“我不下去!”大姨对一个嘴唇上留着一圈小胡子的流氓说:“你,去把一等残废的破包扔下去!他们不下车我就不开!”
村里的壮年大都离开甜水湾出去打工了,好多人都是跟着小英子的爸爸出去给城里人盖房子的,说挣到大钱回来给自己家打口井。小英子的爸爸扬言要给小英子和她病妈妈打一口甜水湾最牛×的井,钻地三千米打出温泉来,带着农民建筑队离开银城到北京去了。
一车人都在乱哄哄地嚷嚷,“下去吧!下去吧!下去吧!”车门开了,爸爸被一个光头拎起来,还有一个乘客过来帮忙,把爸爸赶下了车。光头还飞起一脚踹了爸爸,说:“你个驴日的,不知道姑娘多爽吗?你懂个,让三个人干有多爽,美着咧!”
我开始做梦,从甜水湾回来后老爱做梦。梦到那天爸爸被光屁股的老人和孩子们围在老树中间朝天拜,谢雨,一个神圣的祭拜仪式,九爷在中间。
爸爸从地上爬起来,又跌倒,然后又强硬地站起来,指着光头说:“你个驴日的,你是甘家旺村的吧?你等着!”
我不太会形容,原谅我不会形容吧。
抱着娃的女人慌慌张张地下来了,有人把爸爸的包从车上扔了下来,包里还真有炼乳,给爷爷买的甜炼乳从包里掉了出来,往下滚,差点滚下去,爸爸扑上去抓住了。
其实是妈妈回到故乡就鲜活起来,也能说出有时候爸爸会说出的话来了。爸爸像烤白薯,里面热外面煳了,而妈妈像苦瓜,外面翠绿里面却是苦的。
汽车停在坡上,前面就是下山的路。车上的人们哄笑着,车门关上了。爸爸把炼乳递给妇女,说:“快让娃喝吧,饿得哭!”妇女一手抱着婴儿一手使劲打爸爸,“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爸爸真傻,竟然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明明抹去脸上的雨水里面也有泪,我就问:“爸爸,那你流进嘴里的是甜的还是咸的?”爸爸说:“有点甜,也有点咸。”妈妈说:“这就对了,你还知道自己活着呢!”
爸爸好痛,心痛,没见过这样的人,帮她还被她给赶下来,扭脸看往山下开的,好大的五十六个座位的长途汽车,听见了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回响在山谷,急速地往山下冲。
我忘不了甜水湾,甜水湾的雨,从那以后小英子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她还被我看哭了。我好像有了心事,可到底是什么事竟说不清楚,有点烦。甜水湾的人都说是九爷带来了一场好大的雨。九爷在大雨中也哭了,我和妈妈都看出来了,爸爸总摇一摇头,“有吗?”
不是冲,是飞,越开越快,前面就是急转弯,汽车丝毫没有减速,还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大姨还把油门踩到了底,眼睁睁看着汽车冲过护栏,把护栏撞得像是天女散花,飞下了山谷。
“你又来了!”妈妈快哭了,“我赶紧做饭,你赶紧给儿子眼睛上点红霉素眼膏,可不敢轻易去医院了!”
没想到汽车也会飞,很久才听到飞翔之后破碎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传来,好久之后才传过来,破碎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
“你干吗不去上班呀?”爸爸哄着妈妈,说:“我错啦!我有毒,行了吧?”
爸爸这才明白了她为什么把他赶下车,还赶下来了抱着婴儿的妇女。不让他们死,她带着三个流氓和一车的五十多个男人飞了!没飞高,但飞得很远,落得很深,跌进谷底。
“我不去了!”妈妈说。
多年以后,是小英子告诉我的这一切,小英子的妈妈告诉她的。她就是大姨不想让一同赴死的那个婴儿。吃了爸爸本想给爷爷的炼乳,也是救了她和她的妈妈,所以小英子才特爱吃糖饼,才爱吃甜的吧!
爸爸就不说话了。我说:“好了好了!爸爸去政府大楼,妈妈去鸭绒厂,我去学校,咱们都出发吧!”
爸爸并不知道开车的会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大姨,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妈妈来到城关镇小学找爸爸,手里拿着那张一直藏在褥子底下的报纸,上面有爸爸英俊的照片,扬起手用粉笔指着黑板上“黔无驴”三个字,《银城日报》报纸上的照片。
“都怪你!”
那是很多天以后的一个早上,妈妈拿着报纸到城关镇小学来找我未来的爸爸。太阳照亮了城关镇小学的操场,操场上有一个面向东面的石台子,爸爸坐在台子上,两脚悬空,晨阳照亮了爸爸,也照亮了被人指点走过来的妈妈。
妈妈说:“你叫了九爷还真开始一套一套的了,我看是你中毒了!按你说的,前天回来,昨天就该起了呀?怎么今天才起?”爸爸说:“我儿子发生什么都会比别人慢一点。”
妈妈看见了爸爸的脸被晨阳照得通红,爸爸后面是高高的甘家旺依稀朦胧的山。爸爸没注意看,不知道走来的是我未来的妈妈,妈妈背对着太阳走过来,身上洒满晨阳,没有照亮脸。要是照亮妈妈,爸爸一定会从台子上栽下来,会以为是掉下悬崖的大姨复活了。
爸爸不这么认为,说:“甜水湾的水有毒。”妈妈一下不干了,“你说什么?”爸爸这回没有惊慌,说清楚了妈妈就不会生气的,说:“银城是老国防基地,所以国家才让最后开放呀?大山里的工厂,七八七一类的国防企业也快开始下岗了,可烟筒还在冒烟,冒出来的烟往西飘。中国一改革开放东风还真就压倒西风了,都飘到甜水湾了,污染,所以雨水里有毒,阿甘第一次去没有抵抗力,眼睛进了雨水所以感染了!”
爸爸那时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起来备课老走神,因为也看到报纸了,看得泪流满面。爸爸有哭的理由,为大姨哭,也为那一车的五十多个男人们哭,他们袖手旁观,但罪不当死。
我不信,可再一觉醒来真的长针眼了,一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左眼,想了想,看雨中赤身裸体的小英子还真是左眼比右眼要近些,因为侧身的缘故吧!妈妈起床后看见我吓了一跳,“儿子,你怎么啦?”我说:“你别管,我看见了不该看的,可我喜欢看,太好了!”
妈妈哪儿知道爸爸是这么想的,看到了爸爸,拿着登着爸爸照片的报纸,带着四点钟就起床烙的一大布袋糖饼,看出来坐在石台子上的爸爸个头那么低,如此瘦小,英俊倒是很英俊,想到了这就是我未来的爸爸,按支使妈妈来的姥爷的话说的“银城大丈夫”,没想到“大丈夫”这么矮小,坐在并不高的土台子上的田老师脚够不到地面,在空中晃荡。
她老说我会长针眼,我就放不下了长针眼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说我会长针眼呀?回到家就问妈妈,妈妈一下就懂了,笑笑说:“长针眼?那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的!”我知道了,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妈妈又笑笑,说:“那只是传说,不科学,你别信!”
爸爸迟迟没有抬头,没看见跟女司机长得一模一样漂亮的姑娘正一步一步走近,他低头背诵着《黔无驴》的课文,放声念:“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
我把她堵在了女厕所的门口,委屈地说:“小英姐,你躲我干吗呀?”她比我还委屈,压低了声音说:“你会长针眼的!”一个女生从厕所出来,看到我站在属于她们的门口,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惊喜,大声尖叫:“流氓!”小英子说:“他要知道自己流氓就好了!”然后指着我,“阿甘,你会长针眼的!”
爸爸感觉到了一个影子出现,被太阳照亮的身影从天而降似的移到面前,抬头,一下没看清妈妈,被太阳刺了眼。爸爸揉了一下眼睛,妈妈含羞而笑,脸比早上的太阳还红,爸爸看见妈妈了,他以为是大姨的鬼魂呢,一下从台子上栽了下来。
从甜水湾回来以后,小英子在学校见到我就躲,进教室也不看我,我知道在哪儿可以堵住她,只有一个口,无处可躲。
妈妈第一次看见了爸爸,就是头破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