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拍了拍爸爸的肩，说：“小田同志，银城要发展，不能让北京来的领导小瞧了我们，你懂吧？这就跟有钱人似的，有钱人都跟有钱人交往的。”总经理说：“那是，就跟干部都跟干部交往一样！刘主任呀，你能亲自来我们这里，可真让银城百货大楼蓬荜生辉啊！”刘主任很舒服地笑笑，说：“这仓库里可不全的是灰嘛！”
总经理歪头看着我爸爸，“你咋长的？个子这么低？让政府委屈了，竟让刘主任操心！”刘主任说：“这又不怪田老师，没关系，鲁迅才一米五八。”总经理说：“鲁迅咋的那么低呀？”刘主任生气地说：“你咋说话呢？拿破仑才一米五五，差点征服了欧洲！”总经理拍了一下脑袋，然后竖起来大拇指夸赞地说：“高！刘主任就是有水平！田老师呀，你瞧瞧你福气有多大？刘主任这是把你的往伟人上推呢！”
总经理说：“我说的是‘辉煌’的‘辉’，可不是‘灰尘’的‘灰’！这咋整的，没砸着刘主任吧？”刘主任说：“你咋的又绕回来了？没砸着，你可别成了小公务员之死了，别的放不下！”总经理说：“我哪是的公务员啊？倒想着进政府呢，还靠刘主任有机会多多提携了！”刘主任摇摇头，“当公务员有什么好的？操不完的心！银城人现在大多数人都准备上床睡觉了，我这小公务员还得钻仓库。”总经理说：“刘主任可不是小公务员，看银城这发展速度，你早晚要当市长呢！”
总经理一下从高架子上跳了下来，不怕摔死差点被吓死地说：“这咋整的！刘主任没砸着您吧？”刘主任说：“没砸着。”总经理懊恼不已，“吓我一跳！”刘主任安慰着，“别说了，打开看看有没有一米六的小人穿的中山装？”
刘主任一下严肃了，表情庄重，宛如已经是一个市长了，弹了一下并没有灰尘的中山装袖子，说：“银城发展了，每个人都能得到好处，这就是发展的硬道理。”总经理说：“是啊，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可没说石头是谁的呀？”
下了班的百货大楼灯全打开了，找不到一米六的成人男装。总经理忽然想起库房里有压了几年卖不出去了的中山装。刘主任说要的就是中山装，让总经理赶紧带着进他地下室开了库房。总经理亲自爬到铁架子顶上拽下来一个大包，大包落下来差点把正举头望的刘主任给砸着，幸亏他闪得快。刘主任真灵活，又机敏，闪得好快。
“高手在民间啊！”刘主任笑了，拍了拍总经理的肩，感慨了一下，“先摸着过吧，石头是谁的等以后再说！记住一个道理，什么事情全说得清清楚楚以后反而不好做了，你好歹也是银城第一的百货大楼总经理，这个道理懂的吧？过河摸石头每个人都有好处就是了，要不银城发展干的？是不是？”
刘主任带爸爸没有马上见北京来的张处长，先去了百货大楼，银城百货大楼总经理也从家里赶来了，刘主任要为爸爸找身得体一点的衣服。小学老师的眼镜上爱贴着胶布不说，身上还都是粉笔末，这形象怎么能代表银城陪北京来的张处长斗棋呢？爸爸身高只有一米六，刘主任要为一米六的中山装操心了。
总经理说：“主任说得极是！早就能当市长了，水平就是不一般，几句话就把银城的发展目的和意义说透了！”
妈妈看完爷爷以后知道爷爷顺利降落了，降到了地球上。爸爸还买了马恩列斯毛的画像贴在了病房的墙上，让爷爷相信没有降错地方，是爷爷的家，爷爷总说没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画像的地方就不是家。妈妈摸了一下我的头，“怎么更烫了呀？瞧头烫得都可以摊鸡蛋了！”我沙哑着说：“拿鸡蛋来！”妈妈叹了口气，“像你爷爷！你们家三代可真是都有传统！”
刘主任说：“快找的中山装吧，别让北京来的领导等太久了！”总经理说：“这北京领导要干啥呀？市里头还安排见小学老师？咋不睡觉呀？”刘主任又拍了拍总经理的肩说：“这是政府办的事情，别瞎打听，我也不会跟你说的！你以为京官容易呀？还能到点就睡？多少国家大事得操心，看到我们银城发展这样快，心里欢喜，人心里一欢喜也是睡不着的！”
爸爸不在场，爸爸为政府出马了。这次出马很重要，改变了爸爸的命运，也有人说还改变了银城的命运。我不知道，因为我正在医院里发抖，打完针以后更是抖个不停，爸爸也不知道。
赶紧加快了找，居然从一个中山装的大包里真找到一件一米六五穿的最小号中山装。总经理说过去中山装好卖的时候，十大包里才会有一件最小号的，简直就是天意。可爸爸穿上还是显得太大了，刘主任说：“没关系，正好让张处长知道，亲眼看看我们银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我把她弄乱了，活该她一针打下去我就不会好好走路了，还查出来有大脑炎，让妈妈后悔一生，爸爸说会后悔三世。
爸爸佩服不已，刘主任不愧是政府办的主任，果然有水平。
她说：“真缺德！”
“小田呀，”坐在小轿车上，刘主任跟爸爸说：“前年孙书记还当市长的时候，接待一位北京的大领导，你知道孙书记是怎样做的吗？”
我看见了她衣服里面的奶，大白奶，上面还有红手印，里面什么也没穿，白大褂也没穿，要不就是刚脱的，都准备好了不知道要干吗，妈妈就带着我来了。真好，我说：“阿姨，真好，我看见你的奶啦！”
“不知道，刘主任。”
“那不行！快点！”她一下拽掉了我的裤子，看着我下面，我躺在床上往上看，她又贴近了一些，说：“我靠！你还撅起来了？像你爷爷！你们祖孙三代都不正经，一个个的装傻！”
爸爸哪能知道呢？好紧张。爸爸见过最大的领导就是银城教育局的局长了，年底被评为银城优秀教师的时候，还老不敢看局长，因为局长是个斜眼，爸爸怕跟局长的眼睛对不上，相互聚不了焦。
“我不想长大针眼，也不想打针！”我哆嗦着说，“阿姨你要是不让我说，你就趴在床上让我给你打吧！”
“孙书记让司机专门走颠的路，把领导颠得好难受，心好疼，改革开放了，银城搭上了末班车也开放了，领导回京就给银城拨款批钱修路！”刘主任敬佩又感慨，说：“陪领导是一门大学问，有时候要让领导舒服了，有时候要故意让领导不舒服，要会迎合，还得有不怕掉脑袋的壮举！”
她生气地提上了裤子，拍了一下我说：“阿甘！不许胡说呀！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要是说出去会长大针眼的！”
爸爸吓坏了，出了一头汗，说：“刘主任呀，我还要脑袋呢，可别！”
阿姨带我去另一间屋子里，让我脱裤子，我还没脱掉，她的裤子唰的一下就掉了，刚才一紧张皮带没有系好，里面居然什么也没有穿，两条大白腿中间一片乱蓬蓬的黑草都飞起来了。我哈哈大笑，她这地方的毛比“007”黄叔叔的头发还多，还黑又密，乱龇着。
“我这是形容，是指乌纱帽！”刘主任说：“领导没有了乌纱帽比掉了脑袋还难受，你哪的会懂！”
妈妈向窗外看，不是找心中的大月亮，是奇怪进来时正看见上个星期还在车间里跟妈妈一起拔鸭毛的阿姨紧张地系裤腰带，还真的调到城关镇医院来当护士了？还要给我打针。
“我可不想懂，刘主任！”爸爸眨巴着眼睛说：“赶紧让司机停车，别浪费国家的汽油，我下车走回去！”
胡院长挠了一下头，说：“看我，习惯了！小刘呀，带阿甘去打针，我一会儿给你补的！”他还笑了笑，只眨一只眼，“补处方！用庆大霉素！我带她去看看老田头在地球上着陆了没有！”
“你可真是狗屎上不了台面！”刘主任生气了，“好好斗棋，不是为了你自己！”
妈妈吓一跳，脸更红了，“什么？”
“不行呀，刘主任，我这都吓出来一身汗了，哪还敢斗呀！”
妈妈说不用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怪他爸！不带阿甘来医院，跑哪儿去了！”胡院长说：“不可以抱怨，再说田老师是为银城的发展做事情，你脱了！”
“必须斗！必须赢！”刘主任瞪了爸爸一眼，“为了银城，必须让张处长不舒服，不，是舒服了！”
我知道了，每当夜晚都要有月亮，没有也得有，在心里，还得是个大月亮。“给阿甘用好药，一看就是发烧呢，这脸蛋快有他妈妈的红了！过来坐下，我给你们娘俩一起看看！”
“要不我抱着张处长颠一颠吧？”
爸爸一听“政治任务”脸都绿了，哪敢再说不去，赶紧让人去叫也加班正在拔鸭毛的妈妈来接我，妈妈很晚很晚才来接我，我在教室里都睡着了。妈妈带我去了城关镇医院，进了诊室看见女护士正在着急系裤腰带，胡院长慌张地站在窗前向外看，说：“月亮好大呀！”妈妈说：“胡院长，哪有月亮呀？”胡院长转回身，“有！只要你心里有就有，大月亮！”
“啥的？抱着张处长颠一颠？你想干啥？”刘主任打了一个嗝，“吓死我了，吓死张处长了！张处长是管农业的，不管修路！你可别害我呀田一秒！我会让办公室到教育局去查你档案，田一秒？一听你这名字就够吓人的，一秒，枪毙弄死人的子弹呀！”
高手过招还真就不需要摆上象棋，用嘴就可以下，刘主任立马坐车到学校去接正为六年级一班冲刺补课的田老师。我上一年级，那天正发烧，好冷，坐在教室等爸爸补完课好带我去买罐头，我每次发烧一想到打针就立马不烧了，爸爸总会买罐头带我回家。可今天刘主任非要接爸爸走，爸爸不去，刘主任板着脸说是要爸爸代表银城出战，赢了北京来的张处长张处长才欢喜，“这是政治任务！”刘主任冷冷地说，看上去比我还冷，一九八六年的这个春天有点冷。
“那就是过去的档案没有改过来，”爸爸擦了一下汗说：“刘主任，我改了，把‘一秒两秒’的‘秒’改成了‘渺小’的‘渺’。”
“呀！”刘主任惊了一下，不小心露了情绪，政府办主任做什么都是不动声色的，尤其看王市长和孙书记斗法的时候，现在一下明白了父子二田这是下盲棋呢！
爸爸到了银城宾馆，没让进屋，王市长把孙书记请来正在里面斗呢。刘主任从里面出来，怕中山装是白买了，有点心疼，歪着头，冷冷地看了爸爸好半天，又怀疑了，说：“你行吗？”爸爸赶紧说：“不行！我得去医院，阿甘他爷爷又住院了，他老说要飞，以为自己是鸟呢！”刘主任更不爽了，说：“那以为自己是外星人呢，要不就以为自己是的蹿天猴自己点着就窜上去了，正往下飞着掉呢！让的飞吧，我在问你斗棋行不行？”
刘主任阴着脸说：“谁是阿甘？他爸干的？”胡院长说：“干教育的，小学老师，城关镇小学六年级教语文的。”刘主任冷笑了一下，“教语文的会下棋？开玩乐！”胡院长说：“还是刘主任行，那才有文学风范，开玩笑不说开玩笑，说成开玩乐，大家！将来一定是大家！”刘主任弹弹衣服，“将来？”胡院长说：“现在！现在就是！刘主任马上进市委常委了，都知道，下届能当市长了！哎呀！我天天的在城关镇跟的一帮傻子疯子挣扎度日月，也傻的了！不过刘主任我跟你说，老田头跟田老师老在病房斗棋，这的爷俩斗棋奇怪的是没有象棋，拿嘴斗，老田头说炮二平五，小田头就说象三进五，搞不懂！”
爸爸说：“不行，我得去医院，阿甘也发烧呢！”
爷爷噌的一下坐起来，“斗棋？跟谁？”胡院长说：“北京来的，你的行吗？”爷爷说：“的北京来的还要我出马？让阿甘他爸去吧，闭着眼就办了！联合国的来银城才够得上我出马！”胡院长说：“刘主任啊，看来银城对外开放都的知道了，老田头都想到联合国了！”
刘主任恨铁不成钢恼恼地说：“我看你们家全的是阿甘，一个比一个傻！美国阿甘能成功，他是在追求个人主义的美国！一个的闹自由主义的国家！你不能一点觉悟都没有吧？还老师呢？怎么当的老师？还年年评上先进？你的怎么娶上老婆的？她在哪个单位？也你这样的不是内心里的真进步？你说家重要还是银城发展重要？”
刘主任就不说话了，一脑门子的火，郁闷，有火跟爷爷发不出来，谁跟疯子较劲呀？那就是自个儿疯了，疯子疯的时候杀人都不偿命呢！陪同到病房的城关镇医院胡院长摇摇头，说：“刘主任啊，这个老田头老以为他去抗美援朝了，就没的回来！你别生他的气，这家伙在部队的时候斗棋连团长都敢赢，让的复员了，又经过‘文革’受刺激了，他的怕是斗不了棋了！”
爸爸说：“当然家重要了！要是家不好，银城就是发展到天上去又有鸟用？刘主任说是不是？”刘主任真火了，“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家家家，就知道家！银城要都是你这样发展个呀！”
刘主任更生气，“你不是过江呢吗？还翻过身去，躲浪呢？”爷爷说：“你才浪！还傻！录音带A面放完了该放B面了，这都不懂？”刘主任说：“懂你个！地球有什么好来的？还听着歌来！还听完A面翻过去听B面！”爷爷伸出手指着刘主任，说：“是B面的B，读‘毕’！不是‘逼’，你的从甘县调到银城政府办还牛逼了？不就会写讲话稿让王市长念吗？他一个结巴磕子你的写再顺他也念不顺溜！”
爸爸好难过，低下头，知道错了，“我错了，刘主任，对不起，我不想影响到银城发展，回头我写份检查。”刘主任说：“检查？检查就不用写了！”爸爸说：“那好吧，听刘主任的，那我走了啊？”
刘主任站在病房门口等爷爷过完江了，进了屋，爷爷翻过身去，这是不爱搭理他，他生气地说：“你翻身干的？不想见我？”爷爷嘘了一下，说：“嘘，别吵吵，我要回地球了！”
刘主任跺了一下脚，指着爸爸说：“还说走？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马上穿衣服！”爸爸吓了一跳，“刘主任，我穿着衣服呢吧？哎呀，刘主任啊，你都把我给吓出汗来了，吓糊涂了，我这不是穿着衣服呀！”
王市长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我爷爷，亲自给甘家旺打电话，让镇长把我爷爷送到银城陪张处长斗棋，哪知道我爷爷已经到了银城，刘主任就到城关镇医院去接。刘主任走进医院的时候，听见爷爷正在病房里唱歌，爷爷唱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我让你换上中山装，陪领导得像点人样！”
刘主任是政府办的高手，斗棋喝酒洗桑拿、唱歌跳舞斗地主，就没有不行的，上去应招儿，结果连输三盘。还是京官厉害，王市长以为客人会高兴，哪知张处长赢棋并不高兴，很不高兴，要寻一个能称得上对手的人大战几个回合才痛快。
“刘主任呀，我不像人样吗？”
张处长爱下棋，跟刘主任提了一句，刘主任马上向王市长汇报，王市长就怕客人没要求，何况是北京的，一听就欢喜，摆了一盘，没几步就死了，便叫刘主任出马。
刘主任扑哧笑了，然后又绷起脸，说：“听说你们家有田氏棋谱？”爸爸说：“九套棋谱，我爷传下来的，都在脑子里。”
北京来的张处长到银城检查工作，晚上吃完饭后无事可做，那时的银城还没有这么多乐子，“007”黄叔叔还在文化馆搞朗诵和办文学小报呢，最大的乐子就是下棋。
刘主任说：“那就好，你必须赢了张处长！北京干部就是不一样，居然想输棋，那叫一个什么样的境界！真搞不懂，要能搞懂，我早去北京了！你先别进去，换上这身衣服，孙书记亲自上了，要是赢不下来你的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