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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巴德先生也插嘴道:“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厄莱德第一次来找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已经订婚的女子的时候,我比你更反感这件事。可当我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是如此深深相爱的时候,我觉得再把他们拆开将是一种罪过。哈空国王举办圣诞宴那天,厄莱德和我一起。那儿也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你的女儿一看到厄莱德就晕了过去,仿佛死了一样地躺了很长时间——当时我看到我的继子厄莱德恨不得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愿失去她。”

“我亲爱的拉夫拉恩斯,纯洁的生活固然值得欣赏,但你也知道除非有上帝的特别庇佑,不然普通人很难做到一点错都不犯。就拿圣奥莱福来说,你应当记得圣人自己也是在生命的尽头才最终获得一颗纯洁的心。成圣之前,奥莱福必须要先创造出能干的少年国王马格纳斯——他击退了北方异教徒的进攻——这显然是上帝的意志。奥莱福国王的这个儿子并非王后所生,但他却坐上了天堂最高的圣人位置。是的,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我不应该这么说……”

拉夫拉恩斯沉默一晌之后才说话。

这时,穆南·巴德森插了进来:“我明白,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你之所以这么强烈反对我表弟和你女儿的这门亲事,是因为他跟司佳德·萨克萨尔瓦森妻子的事。这件事的确不光彩。不过我以上帝的名义说,伙计,你应该明白一件事——当时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却同那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且那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一个冷漠无用的老男人;如此长达半年时间,他们如何能不擦枪走火呢?除非厄莱德是一个真正的圣人,不然把持不住也属正常呀。不可否认的是,厄莱德确实没多少修士僧侣的修养,但我想要是你真把女儿嫁给一个修士,她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吧。厄莱德也确实做过傻事,后面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糕。不过我们这些亲戚都在努力帮他浪子回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厄莱德也尽了自己的能力将她好好安葬。就连奥斯陆的大主教都亲自赦免了他的罪恶,现在他已经回家,并且受过什未林的圣血清洗。奥斯陆的大主教和那些献出珍贵血水的人都已经宽恕他,你真的打算要比他们还严苛吗?

“是的,当我们在南方的爱情故事里听到这种事情时,总是觉得很美。可我们不是生活在在南方的布莱特兰德,所以你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让你的女儿当众晕倒在地就认他做女婿。”

“你说的是真的吗?”拉夫拉恩斯问,“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改变我的看法。想也想得到,一个奔着地主去的女人最后却要嫁给底下做事的人,她如何能不痛苦呢?”

另两个人没有说话,拉夫拉恩斯又道:“两位好人,我觉得如果厄莱德·尼库拉森的财产和名誉没有受到那么大损失的话,你们也就没必要再坐在这儿热诚地请求我这样一个地位不高的人将女儿嫁给他。不过我也不是说,克里斯汀嫁到哈萨比就会为她增多少荣光,虽然你们是全挪威最优良的血统。那个厄莱德已经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所以要娶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或保全他们家族的名声恐怕也不太可能。”

巴德·皮特森接着说:“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我知道,由于先前跟着厄莱德的艾琳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你对这门亲事也就心有忌惮。不过你现在应该知道事实的真相,其实是因为那个女人同厄莱德手下的一个人有私情。厄莱德在跟她穿过这片山谷时知道了这件事;他提出让艾琳嫁给那个男人,还愿意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

说完,拉夫拉恩斯突然站起身,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走动。

拉夫拉恩斯耸耸肩,没有作声。

穆南先生也跳起来。“不,拉夫拉恩斯,如果真要说到自己给自己丢脸的话,那你应该知道你实在是太骄傲了——”

“碰鬼了,”穆南先生说,“那你的女儿肯定和我知道的那些女人十分不同,因为我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不愿支配自己和丈夫的女人。”

巴德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他过去跟拉夫拉恩斯说:“拉夫拉恩斯,你确实很骄傲。你就像我们过去听过的那些地主一样,他们拒绝国王给的封号,只是因为不想听到别人说他们拥有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我必须告诉你,这些财富和光荣是厄莱德生来就拥有的,即便是现在替我的继子跟上等人家去求亲我也丝毫不觉得会受到轻蔑;我只是不愿意看到这两个年轻人伤心。”说着他的手搭上拉夫拉恩斯的肩膀,“特别是,他们两个若结为连理的话,也是对他们灵魂的一种救赎。”

拉夫拉恩斯说:“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并不是乱讲。跟我对抗的这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除非是能驾驭住她的男人,不然她嫁过去肯定过不了多长的快乐日子。”

拉夫拉恩斯甩掉巴德的手。表情也变得十分冷漠。“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巴德先生也微笑着说:“在我看来,你的女儿似乎并不缺乏意志。两年来不管你的意愿如何,她还是坚持要跟厄莱德在一起——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想见。”

另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巴德先生说:“厄莱德告诉我,他们两个已经跟对方许下最为庄重的誓言。也许你觉得自己有权将她放逐,因为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自己许给了别人。可你不能放逐厄莱德。而且我觉得这件事的阻碍就是你那高傲的心——还有你对罪过的痛恨。可这在我看来,你似乎想让自己比上帝更严厉,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

穆南先生听到这儿大笑起来:“我亲爱的拉夫拉恩斯呀,你是说这个姑娘不够坚强吗?”

拉夫拉恩斯的声音有些颤动:“巴德先生,你说的可能没错。可我反对这门亲事的主要原因是,我觉得厄莱德是一个不可靠的男人,我不想把自己的女儿交到他手上。”

拉夫拉恩斯看完信后说:“这是很诱人的条件。看得出你的亲戚厄莱德非常希望同我达成一致意见。我也明白,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请穆南先生代为出面来找我——一个除了这个村子就什么都不是的人;还有巴德先生这样有身份的人不辞辛苦地替他上门求亲。不过关于厄莱德的提议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们,我的女儿并不能自己打理家产,而且我只会把她嫁给我认为能真正带给她幸福的人。我不知道克里斯汀有没有能力自己承担这样的责任,不过我觉得这样对她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性格平和温顺。我反对这门亲事的原因之一就是,厄莱德在不少地方都显得轻率鲁莽。如果她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人,那事情可能就会不一样了。”

“我可以替我的继子担保,”巴德低沉着声音说,“他真的很爱克里斯汀,如果你把克里斯汀嫁给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婿。”

穆南先生拿出厄莱德·尼库拉森写的一封信。厄莱德在信上说,只要拉夫拉恩斯同意让克里斯汀同他订婚,拉夫拉恩斯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厄莱德愿意由公正的人对他的财产进行评估,并把他名下财产的三分之一过给克里斯汀当做礼金;克里斯汀的嫁妆以及继承的财产也全部归她自己。另外,他还提出让克里斯汀全权打理她那一部分的财产,包括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和厄莱德划过去的财物。如果要是拉夫拉恩斯对财产的分配还有其他意见,他也愿意遵从照办。不过克里斯汀的家人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如果有一天克里斯汀家人获得了他和克里斯汀孩子的监护权,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艾琳·奥姆斯戴特的两个孩子的财产收回。大家必须讲明的一点是,在同克里斯汀·拉夫拉恩斯戴特结婚之前这一部分财产就已经划归出去,而且具有法律效力。最后,厄莱德提出在哈萨比的庄园里风风光光地举行一场婚礼。

拉夫拉恩斯沉默了一阵。

“这件事必须由你一个人做主,”拉格恩弗里德说,“你知道的,要是这件事情不解决,我们的女儿将一直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不过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有许多问题。”

然后巴德先生又拉着他的手请求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你就同意了吧!”

第二天,拉夫拉恩斯和客人去到阁楼谈话。拉夫拉恩斯让妻子一同跟着,不过她拒绝了。

拉夫拉恩斯也握住巴德先生的手。“看在上帝的分上。”

巴德·皮特森先生是一个长相英俊、气度不凡的老人,虽然他也长得胖而且脚跛得厉害。他的头发和胡须有些花白,不过至少也是金白参半。自从马格纳斯·哈空森国王逝世之后,他便过起了不为人打扰的安静生活,一心打理他在诺德茂的大片土地。第二个妻子过世之后他便成了鳏夫,不过他有许多孩子,据说个个都是英俊潇洒、举止优雅。

然后,拉夫拉恩斯将妻子和女儿叫到阁楼上,拉夫拉恩斯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们。巴德先生有礼貌地同拉格恩弗里德和克里斯汀打招呼。穆南先生则热情地握住拉格恩弗里德的手同她寒暄;不过跟克里斯汀打招呼的时候,他是按照外国的方式亲吻她的脸颊,而且他吻得很慢。克里斯汀察觉到穆南亲吻她脸颊的时候,父亲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用餐时多半是穆南先生在说话,他大多数话都是冲克里斯汀说的,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熟识。克里斯汀察觉到父亲对此并不高兴。穆南先生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大红脸——是一个动作粗鲁笨拙、长相丑陋的男人。不过撇开外貌不谈,伏露·阿希尔德的儿子仍然是国王身边举重若轻的人物,他聪明理智、能力过人,在政务上无疑有不小的影响力。穆南住在母亲祖传的斯科格黑恩庄园。他很富有,娶的妻子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他的妻子伏露·卡特恩长相奇丑而且很少开口讲话,不过穆南说起她的时候总给人感觉她是世上最睿智的女人。于是有人讥讽地把伏露·卡特恩叫做“拥有甜美声音的机智女人”。两个人似乎是相敬如宾、感情深厚,虽然穆南先生结婚前后都传出了很多不忠的丑闻。

“你觉得你的新亲戚穆南先生怎么样?”那天晚上拉夫拉恩斯和克里斯汀独处时,他带些嘲笑地问。

拉格恩弗里德和拉夫拉恩斯命人在阁楼里摆好桌子,另外在储物间上头的阁楼里把床铺好。不过拉夫拉恩斯让两位绅士先休整一天,第二天再忙正事。

克里斯汀哀求似的看了父亲一样。拉夫拉恩斯用手抚摸了几下克里斯汀的脸,之后便没再说话。

干草收割后的一天傍晚,四个男人骑马奔至乔拉恩加德。来的是两位绅士和他们的随从:穆南·巴德森先生和巴德·皮特森先生。

躺下之后,穆南先生对巴德先生说:“我真想看看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知道她宝贝女儿真相之后的样子。亏得你和我还这样子低声下气地求他把女儿嫁给厄莱德,殊不知他的女儿跟厄莱德已经在布拉恩希尔德的旅馆里住了多少次呢。”

这一年的春耕开始得很晚,所有人都是一边播种一边向上帝祈祷,希望收割之前千万不要再降下冰霜。也许是上帝听见了大家的祈祷,此后果然没有再降冰霜,这也让大家的负担减轻了一些。6月的天气变得十分喜人,所有人都希望这一年能将上一年的霉头扫光。

“别说了,”巴德先生说,“厄莱德将克里斯汀引到那样的地方真的是大错特错。千万别让拉夫拉恩斯听到,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春天突然就来了。冰霜解冻之后没几天,暴雨冲击之下的村庄便成了棕黑色的一片。雨水冲刷山坡,水涨得老高的河仿佛一铅灰色的湖泊躺在山谷的底部;河的两旁有被水淹没的小林子和土地。水涨到了乔拉恩加德的地里头。不过暴雨造成的毁损还没有人们担心的那么严重。

最后商议决定,订婚仪式在同年秋天举行。拉夫拉恩斯说他无力办订婚大宴,因为前一年村子里的收成太差;不过他会在乔拉恩加德风风光光地举行一个盛大婚礼。至于订婚和结婚相隔一年的问题,拉夫拉恩斯则还是拿前一年的不景气当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