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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就打算站在这儿吗?”伏露·阿希尔德说。她将粥装到两个大木盘中,并把其中一个递给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接过了粥。“把粥端进去。这个,阿尔夫,你来端这一盘。放到桌子上;不管接下来如何,晚饭还是要吃的。”

“如果你觉得那就意味着我们是朋友的话,那也随便你。”厄莱德无力地说。

克里斯汀和阿尔夫端着粥出去了。伏露·阿希尔德又对艾琳和厄莱德说:“你们两个跟我来;站在这儿互掐可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今年夏天在家的时候,我怎么没觉得你有这种意思呢,”艾琳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那个时候我们可不是敌人。从来都没有过。”

“我想,现在最好让我和艾琳在这单独谈一下。”厄莱德说。

“我和你之间早已没什么了,”厄莱德说,显出疲惫的神情。“这对孩子们没有帮助,你知道……你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你共住一个屋檐下。”他几乎要尖叫起来。

伏露·阿希尔德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并不完全是这样子的。”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克里斯汀把食物放到桌子上,之后又从地窖里拿来了麦芽酒。她在长凳上坐下,身子仿佛烛台一样挺得笔直;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吃东西。比杰恩和厄莱德的几位随从也都不怎么有胃口。只有比杰恩的随从和艾琳带来的人吃得很欢。伏露·阿希尔德喝了点粥。屋子里谁也没说话。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艾琳,”他说,“那天之后,我们就一直分分合合,受尽了苦楚折磨。”

最后,艾琳·奥姆斯戴特独自进来。伏露·阿希尔德在她和克里斯汀之间给艾琳让出一个位置;艾琳坐下之后吃了点东西。每隔一会儿,她的脸上便会浮出神秘的笑容,然后看一眼克里斯汀。

艾琳·奥姆斯戴特看向克里斯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转向厄莱德。

之后,伏露·阿希尔德去到厨房。

“不行。”厄莱德说。

厨房里的炉火已经熄灭。厄莱德双手抱头坐在火炉旁的三脚凳上。伏露·阿希尔德走过去,手搭上他的肩膀。“厄莱德,愿上帝原谅你处理事情的方式。”

“那你现在说话还算话吗?”艾琳问道。

厄莱德抬起头。他竟然是泪流满面,很痛苦的样子。

“是的,我还记得。”他说。

“她怀孕了。”厄莱德说着闭上了眼睛。

厄莱德往后捋了捋汗湿的头发。

伏露·阿希尔德的脸变得火红;她用力抓住厄莱德的肩。“孩子是谁的?”她突然若有所思地问。

“你还记得我给你生儿子的那晚吗?你答应等司佳德死后,你就娶我。”艾琳问。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厄莱德答得很无力,“可是,你很可能不会相信我。没有人会相信……”他再一次崩溃。

厄莱德沉默不语。

伏露·阿希尔德在厄莱德面前坐下。

“是的,你总是那么相信吉萨尔,”艾琳说着笑了起来,“但事实是,厄莱德——现在我自由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兑现你曾经给我的诺言了。”

“厄莱德,你一定要把思绪整理清楚。在这件事上要相信你真的不容易。你敢发誓,这不是你的孩子吗?”

“能够为孩子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厄莱德说,“你也很清楚,我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才让你留在哈萨比的。你不能说这是为了我好或者孩子们好,”厄莱德恨恨地补充道,“就算没有你帮忙,吉萨尔也能打理好的。”

厄莱德抬起憔悴的脸。“我向上帝发誓,千真万确。自从我遇见克里斯汀之后,我再没碰过艾琳一下!”厄莱德嚷道,阿希尔德只得示意他小声点。

“我听说那儿的境况不好,”艾琳说,“而我呢,对你多少还有旧情,所以就觉得应该为你做点什么——虽然上帝知道,你并没有善待我或我们的孩子。”

“那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你一定要找出孩子的父亲,然后给那个男人钱,让他跟艾琳结婚。”

“去年我并没有让你到哈萨比来照料房子。”厄莱德说的有些费劲。

“我觉得应该是吉萨尔·阿恩菲森,我留在哈萨比的管家,”厄莱德无力地说,“去年秋天我们谈过这件事——之后又谈过一两次。早在前段时间,大家就知道司佳德一定会死。吉萨尔说只要我愿意给一笔可观的嫁妆,艾琳成为寡妇后,他就愿意娶她。”

厄莱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里。

“我明白了。”伏露·阿希尔德说。

“厄莱德,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艾琳说,“你无须再寄宿在亲戚家,考验他们对你的热情程度,我那儿替你留着房子。这个秋天,我成了寡妇。”

厄莱德又道:“可她跟我发誓,说不会嫁给吉萨尔。她要让我当孩子的父亲。如果我发誓说我不是……你觉得会有人相信我吗?”

“我没待在哈萨比,”厄莱德急忙说,他的脸又红了。“我大半个夏天都是在海斯特奈过的。”

“你得说服她,”伏露·阿希尔德说,“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你明天必须得跟她一起回哈萨比。然后立场坚定地安排操办她和吉萨尔的婚事。”

“她一直在哈萨比陪着你吗?”克里斯汀轻声问。

“你说得对。”厄莱德说。说着他弯下腰大声抽泣起来。

她看到,艾琳·奥姆斯戴特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不再年轻,但仍然动人,毫无疑问年轻时候的她一定是个明艳美女。她的头巾披在身后;额头圆且平滑,颧骨微微有些凸出——不过很容易看出,她以前肯定是目光的焦点所在。包头巾只遮住头的后半部;说话的时候,艾琳将一头闪亮的金发拨到前面。克里斯汀从来没见过眼睛比她更大的女人;那样一双黑棕色的圆眼睛在细细的黑眉毛下面闪亮,配上长长的睫毛和金黄色的头发显得格外美丽。可能是冒寒赶路的缘故,她的脸和嘴唇有些开裂,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甚至还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她身上穿着厚重的旅行衣,不过她却把那衣服穿出了自信骄傲的味道。艾琳其实没有克里斯汀那么高,但她看起来却比苗条、小骨架的克里斯汀要高。

“姨妈,可是……你觉得克里斯汀会怎么想?”

克里斯汀静如磐石。从听到来的是艾琳的那一刻起,她便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她努力不去想厄莱德是否真的不再受他前任情妇的牵绊。事实摆在眼前,她再反抗也是无用,不过她还是不想逃避。

那天晚上,厄莱德跟随从们睡在厨房。克里斯汀则跟伏露·阿希尔德睡一张床,艾琳·奥姆斯戴特睡另一张床。比杰恩睡在马厩。

说完她和克里斯汀的眼神相遇,这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克里斯汀脸色苍白,不过她看着艾琳的表情很平静,同时又带点探询的意味。

第二天早上克里斯汀跟随伏露·阿希尔德去到牛棚。伏露·阿希尔德去厨房做早餐时,克里斯汀则是把牛奶端到屋子里头。

“我听说你让吉萨尔·阿恩菲森替你筹钱,你要再去南方,”她自顾自地说,“我想这种时候,你很可能是来拜访你在加德布兰德斯戴尔的亲戚。我还知道你打听过他们邻居的女儿。”

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艾琳正坐在床头穿衣。克里斯汀柔声同她打招呼,然后拿出一个盆把牛奶倒了进去。

厄莱德没有作声。

“可以给我一点牛奶吗?”艾琳问。克里斯汀于是递给艾琳一个木勺。艾琳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牛奶,一边偷眼看克里斯汀。

“伏露·阿希尔德,我从来不期望厄莱德的亲戚能对我以礼相待,”那个女人说,“你问我是从哪儿来?我从哈萨比来呀,这你很清楚。奥姆和玛格丽特要我代他们向你问好;他们都很好。”

“所以你就是克里斯汀·拉夫拉恩斯戴特,那个抢走厄莱德爱情的女人。”艾琳说着将木勺递回。

伏露·阿希尔德走上前说:“艾琳·奥姆斯戴特,跟我们进屋去吧。我们都是些懂礼的人,没有在厨房接待客人的道理。”

“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已经没有爱,所以谈不上抢不抢的。”克里斯汀回答。

“该死,你是从哪儿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艾琳咬着嘴唇。“如果厄莱德有一天厌烦了你,并提出让你跟他的下人结婚,你会怎么做?你会听他的吗?”

门从外面被推开;那个女人进门便把阿尔夫推到一边,走到有光的地方。克里斯汀看向厄莱德。刚开始他好像就要倒下,但他很快又站直身子,脸变得通红。

克里斯汀没有回答。

“不是,”阿尔夫说,“是艾琳·奥姆斯戴特。”

艾琳接着大笑道:“我想,你什么事都会听他的吧。克里斯汀,作为厄莱德·尼库拉森的情妇,我们两个掷骰子来决定这个男人属于谁吧?”见克里斯汀还是不回答,艾琳再次大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单纯,难道就甘心承认你是他的情妇吗?”

“是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吗?”厄莱德从凳子上跳起来。

“我不想对你撒谎。”克里斯汀说。

“厄莱德,来客人了——我想,可能是你最不愿见到的一个人。”

“反正,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艾琳还是原先的语气。“我知道他。我可以想见,你们第二次在一起时他一定像只黑色的松鸡。这对你而言是一件坏透了的事吧,你还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时,阿尔夫·哈尔多森推门进来,并立刻将深厚的门关上。

克里斯汀的脸变得苍白。她感到一阵恶心,但只是轻声地说:“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哦,上帝保佑。”阿希尔德叹道,她的脸色柔和下来。“厄莱德,我以前也听过这番言论。”她把手放进厄莱德的手中,摩挲他的头发。

“你以为他对你会比对我好吗?”艾琳不肯罢休。

“你要记得,姨妈,”厄莱德说,“一个男人甘愿为一个女人惹麻烦,那他肯定算不得最坏的男人。这可是圣人说的话。”

克里斯汀听到这句话,突然尖声嚷道:“不管厄莱德做什么,我都不会抱怨他。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歧路,即便最后走到绝境,我也不会抱怨、不会后悔。”

“我怎么能不生气,”她说,“你现在得带着一个女人私奔啊,总是乱七八糟的。”

艾琳沉默了一会儿。她红着脸说:“克里斯汀,他占有我的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少女——虽然我已经嫁给那个老男人好几年。但你恐怕明白不了那种生活有多么糟烂。”

“没错,”厄莱德说,“不过我已经表达过想要走正道娶她的意愿。别生气啦,阿希尔德姨妈。”

克里斯汀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艾琳紧紧盯着她。然后她从脚边的旅行箱里拿出一个酒瓶。

“哦,是的,”阿希尔德又好笑又气恼,“她当然会把你服侍得很好。在这场冒险中,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你呢,其实并没有多大风险。”

艾琳拔掉瓶塞,平静地说:“克里斯汀,你还年轻,而我已经老了。我知道和你争抢也没有用——现在轮到你了。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克里斯汀?”

“也许阿尔夫说得对,你就是我需要的那个妻子。”

克里斯汀没有动。艾琳则把酒瓶举到唇边。克里斯汀看到,她其实也没有喝。

克里斯汀大笑,然后便跟着阿希尔德一同出去。厄莱德立刻也装作晃悠地跟了上去,他拉过一张三脚凳在火炉旁坐下,反正就一直在厨房里挡道碍事。每次克里斯汀走近,厄莱德都会抓住她,克里斯汀便连忙跑开。最后,厄莱德终于把克里斯汀拉到了他的膝上。

艾琳说:“你至少要给我这个面子,陪我喝一杯——答应我,你不要成为一个坏继母,对我的孩子好一点儿。”

过了一会儿,伏露·阿希尔德起身去厨房准备食物。因为厄莱德的人晚上要在那儿睡,所以她已经在厨房里生了火。她让克里斯汀也跟着一块来,“因为我还要向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发誓保证,你们两个在我的屋子里一刻都没有独处过。”阿希尔德故意为难地说。

克里斯汀接过酒瓶。这时,厄莱德推门进来。他愣在原地,看看克里斯汀,又看看艾琳。

黑尔·比杰恩再次笑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他问。

伏露·阿希尔德酸酸地说:“你说,听了你这番计划,谁不会以为你之前有过私奔经验呢。”

克里斯汀回道:“我们在喝酒,你的两个情妇在喝酒,没看到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尖。

厄莱德走过来,用手环住克里斯汀的肩膀,她便也往后紧紧靠着他,丝毫不顾周围的人都在注视他们两个。

厄莱德一把抓住克里斯汀的手腕,把她手中的酒瓶抢走。“安静点,”他厉声道,“你不能和她喝。”

“阿尔夫可以在法格博格同我们分开走,他骑马去找穆南先生,我们则往西朝米洁莎湖的方向走,并经由哈德兰德的小路穿到哈克达尔。那儿有一条偏僻的路往南通到马格莱塔达尔;我听我的叔叔提起过那个地方。如果狄福林家正举行盛大婚礼,那我们再骑马穿过拉马利克就不是一个好主意了。”说着克里斯汀大笑起来。

“为什么不能?”克里斯汀还是之前的语气,“你勾引她的时候,她和我一样纯洁。”

克里斯汀冲阿尔夫平静地点头,然后继续她的发言。她说,他们必须尽量避过主要道路。而且途经哈玛貌似也不是一个好的注意。厄莱德对此提出反对,因为穆南就在那儿等他们——这关系到给公爵夫人的信。

“这种话她说过太多遍,所以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厄莱德回答,“艾琳,你还记得你让我跟司佳德撒的那个谎吗?当时他说抓到了你跟另一个男人苟且的证据。”

男仆阿尔夫这时也抬起他那黝黑的脸,特别狡黠地冲克里斯汀一笑。“克里斯汀·拉夫拉恩斯戴特,哈萨比什么东西都没了,所以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要是你去打理的话,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从你的言谈中,我觉得你就是厄莱德需要的妻子。”

克里斯汀听到这儿一阵恶心,于是转身走开。艾琳的脸也一下子变得通红。然后,她有些恶狠狠地说:“就算是这样,她跟我喝杯酒,也不会让她被人瞧不起吧?”

这时,比杰恩突然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伏露·阿希尔德便跟着摇了摇头。

厄莱德怒气冲冲地转向艾琳——可他的脸突然变得僵硬,惊恐地喘起粗气。

“这一点我想过了,”克里斯汀说,“你一定要借给我们三天的马粮和准备物资。这也是我们不能大部队行进的原因。厄莱德必须要把乔恩送回哈萨比。唐德拉格今年的收成并不坏,我想圣诞之前在山的那边弄到一些生活物资还是有可能的。伏露·阿希尔德,村子南边还有一些穷人,也希望你能替我和厄莱德给他们一些帮助。”

“天哪!”厄莱德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抓住艾琳的手臂。

“你有没有想过马匹的饲料问题?”伏露·阿希尔德问,“你不可能从人们的春屋中获得一年吃的粮食——就算里面有粮食——而且以今年的收成,你也不知道从哪儿可以买到粮食。”

“那你就去跟她喝呀,”他说,声音尖厉而颤抖。“你先喝,然后她再跟你喝。”

第二天清早,两个人就从乔拉恩加德启程;中午刚过她们便到了哈根。厄莱德在院子里等,克里斯汀不顾还有厄莱德随从在场一下扑到厄莱德的怀里。进屋后,她同比杰恩·加纳森还有厄莱德的另外两个随从打招呼,仿佛他们是老熟识一样。伏露·阿希尔德看不出她害羞或者害怕。随后,所有人都在桌子旁坐下,厄莱德便开始讲自己的计划。克里斯汀也进言献策,她对要走的路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她说,最好是第二天晚上趁夜从哈根出发,待月亮下去他们便能赶到峡谷处;之后再摸黑穿过希尔直到过了劳普特司佳德。从那儿起,他们应该沿着奥塔河一直走到大桥,然后再转到奥塔河的西边从小路走,马能走多远就往前走多远。然后白天的时候在山坡上的某间春屋稍作停留,她说:“按照霍莱迪斯的法律,我们可以跑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艾琳也大声喘气。她不断地往后退,厄莱德则紧跟她的脚步。

克里斯汀又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是一个坏女儿,伏露·阿希尔德。但自从父亲回来之后,在家里的每一天对他对我都是巨大的折磨。如果这件事能最终解决,那对所有人都好。”

“喝啊,”他大嚷,接着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逼了上去。“尝尝你为克里斯汀准备的酒呀。”厄莱德用力抓着艾琳的手把她拖到桌子旁,迫使她凑到酒瓶。

伏露·阿希尔德沉默。她寻思,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她铁定得给拉夫拉恩斯一个交代。

艾琳尖叫起来,脸埋在双臂中。

“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克里斯汀说,“他已经试图堂堂正正地娶我过门,只是我的父亲不同意而已。我不会被当成他的情妇的。”

厄莱德放开了艾琳,全身颤抖站在原地。

“你觉得拉夫拉恩斯听到你和厄莱德私奔逃跑的消息时,他会少生一点气?”阿希尔德问,“还有,你以为你的父亲就能够承受这些吗?根据法律,如果你不经过父亲的同意便跟厄莱德双宿双飞,那你只能算作他的情妇。”

“嫁给司佳德就是一场噩梦,”艾琳尖叫,“你……你答应过……可你对我更差,厄莱德!”

“我不想让厄莱德受那样的屈辱,”克里斯汀说,“我也不想父亲知道,厄莱德在堂堂正正向我求亲之前就已经占有了我的身子。”

这时,克里斯汀走上前抓起酒瓶。“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个人喝——你不可能同时拥有我们两个。”

“如果厄莱德不向他的岳父亮剑,拉夫拉恩斯也不可能这么做的。”阿希尔德回答。

厄莱德慌忙从克里斯汀手中抢过酒瓶,克里斯汀被屋子里的床绊得摔倒在地。他强行把酒灌到艾琳·奥姆斯戴特的口中。厄莱德单膝跪在艾琳身旁的一张长椅上,手托着艾琳的头,想逼她把酒喝下去。

“那样子的话,我想父亲会杀了厄莱德。”克里斯汀说。

艾琳拼命挣扎,她抓起桌子上的匕首刺向厄莱德。不过没刺中要害,只是划破了厄莱德的衣服。然后艾琳又把刀尖对准自己,人一歪就倒进了厄莱德的怀里。

伏露·阿希尔德对她说:“克里斯汀,我还是觉得,最好是等你父亲回来之后厄莱德再亲自上门坦诚他对你做过的错事,并让拉夫拉恩斯来决断。”

克里斯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朝他们走去。厄莱德正抱着艾琳;而艾琳的头向后靠向厄莱德的手臂。艾琳已经奄奄一息;她的喉咙被割破,嘴里不停地有血流出来。临了,艾琳断断续续地说:“你背叛了我……我一直……一直都想……让你喝下……毒酒。”

克里斯汀站起身,黑暗中她将自己的珠宝首饰收进一个小箱子,然后把箱子放到床头。

“快去叫伏露·阿希尔德。”厄莱德低声说。克里斯汀一动不动。

看到克里斯汀并没有考虑过她将带给父母的伤痛,伏露·阿希尔德的心变得异常沉重。阿希尔德心想,我同巴德在一起痛苦地生活了20年。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克里斯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阿尔夫希尔德的身子在这个秋天虚弱了很多。阿希尔德觉得克里斯汀这一走,将不可能再见到活着的阿尔夫希尔德。但她什么都没说。克里斯汀的这种巨大喜悦和勇气撑得越久,对她就越好。

“她就要死了。”厄莱德又说。

克里斯汀为客人铺床,伏露·阿希尔德要求克里斯汀和她一起睡。两人躺下之后,主屋里万籁俱寂,伏露·阿希尔德于是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会比我们好,”克里斯汀说。厄莱德看着她,眼中的绝望让克里斯汀不由得心软起来。于是,克里斯汀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听说拉夫拉恩斯有不同想法,”阿希尔德说的有些生硬。克里斯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她微微笑了笑。虽然伏露·阿希尔德并不情愿,但她还是会帮厄莱德完成他的计划。

“这是怎么一回事?”克里斯汀去厨房里叫的时候,伏露·阿希尔德吃惊地问道。

“你还记得吗?”克里斯汀说,“你曾经跟我说,我和他可能彼此合适?除了他太富有而且出身名门所以我配不上他之外?”

“我们杀了艾琳·奥姆斯戴特,”克里斯汀说,“她就快死了。”

“是我妹妹的儿子向你求亲,对吧?”

伏露·阿希尔德连忙朝屋子奔去。可她才刚迈过门,艾琳就已经咽气了。

“你很可能已经听说,”克里斯汀走过来说,“这个秋天发生的事吧?”

伏露·阿希尔德将死去的艾琳放在长椅上;她擦掉艾琳脸上的血,然后用亚麻布盖住。厄莱德则是愣愣地靠着长椅身后的墙。

伏露·阿希尔德在火炉旁坐下陪克里斯汀的两个妹妹玩。她偷偷地看了眼正在摆桌子的克里斯汀。干瘦的克里斯汀沉默着没有说话。克里斯汀一向不爱说话,但她现在的这种沉默和以往明显不一样。伏露·阿希尔德可以想象这沉默背后的紧张和固执。

“你们知不知道,”伏露·阿希尔德说,“这是最坏的情况?”

第二天月亮刚在天上露出头,伏露·阿希尔德便赶到了乔拉恩加德。克里斯汀到院子里接她,她看到面前的克里斯汀是一副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模样。

说着,阿希尔德将树枝和引火物投进火炉;然后把酒瓶扔进火中。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觉得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会这么容易说话,”伏露·阿希尔德说,“上帝和圣奥莱福知道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事情,外甥。但我知道如果你想弥补对克里斯汀造成的伤害,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我会亲自去乔拉恩加德,另外你再派个人跟我一起,这样我就能让伊恩葛丽德去北边照料我的牲畜。”

“你们的人可以信任吗?”她问。

“亚斯蒙德也在拉夫拉恩斯面前替我说过话,”厄莱德说,“他不会尽力帮我,这是事实,不过他很可能是袖手旁观。我们会晚上赶路,然后趁夜找神父证婚。我想亚斯蒙德很可能会告诉拉夫拉恩斯,他那样敬畏上帝的人不合适拆散经过神父证婚的我们。甚至,他可能还会给我们祝福,这样我们就能算合法成婚了。这些事情你也要和拉夫拉恩斯说。只要能认可我们,他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我想阿尔夫和哈弗托还是可以信任的。不过我对乔恩不怎么了解,还有跟艾琳一起来的人。”

阿希尔德耸了耸肩。“她叔叔在斯科格。要是他听到你和他哥哥的女儿在格达鲁德庆祝婚礼该怎么办?”

伏露·阿希尔德又说:“如果让人知道你跟克里斯汀一起出现在这儿,而且艾琳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在,那你直接让克里斯汀喝掉艾琳的毒酒还来得比较痛快。要是再渲染下投毒的事,那人们肯定会联想起我之前被控诉的罪名。她还有亲戚或朋友吗?”

“我们必须做的尽量隐秘,”厄莱德说,“这也是我们需要尽快离开的原因,这样在她父亲回家之前我们就能多赶一些路。你得借我们雪橇,姨妈。”

“没有,”厄莱德阴着声音说,“除了我,她没有依靠。”

顿了一会儿,伏露·阿希尔德问:“你有没有想过,克里斯汀在这个村子里有许多的朋友和亲戚?”

“即便是这样,”伏露·阿希尔德神情沉重地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艾琳的尸体且不让人对你产生怀疑,仍然很难。”

“丝毫没有隐瞒。”厄莱德回答得很干脆。

“她一定要葬入坟场,”厄莱德说,“即使有困难,你觉得呢,克里斯汀?”

“以上帝之名,”伏露·阿希尔德说,“我会尽力帮你们两个。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再让克里斯汀留在她的父母身边将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没有隐瞒其他事吧?”她问。

克里斯汀点头。

“我们之后又见了几次面。”厄莱德的脸上再次闪过颤颤的微笑。“在城里的一个地方。”

伏露·阿希尔德则是保持沉默。她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办法解决。厨房里坐着四个大男人;厄莱德如何能封住他们四个的口?像艾琳带来的人,如果给他们钱,他们会愿意离开这个国家吗?这还是很冒险。而且乔拉恩加德的人都知道克里斯汀在这儿。要是被拉夫拉恩斯知道真相,她完全可以想见他的反应。现在必须要想办法把尸体弄走。通往西边的山路现在没办法走得通;只有去拉姆斯达尔或翻过山到尼达罗斯或者去山谷的南边。到时就算事情被捅了出去,也找不出证据。

“从那以后,你就没再跟她太过亲近吧?”阿希尔德问。

“我要跟比杰恩商量一下。”阿希尔德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可当时她还没有解除婚约。”厄莱德回答。

比杰恩·加纳森听着妻子的讲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紧盯着厄莱德不放。

“你没有立刻求亲。”阿希尔德说。

“比杰恩,”阿希尔德绝望地说,“必须要有人发誓,亲眼看到艾琳抹了脖子。”

“一年前的圣拉夫拉恩斯节。”厄莱德答道。

比杰恩的眼神逐渐暗淡;他看着妻子,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伏露·阿希尔德问。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成为这个人?”

“是的,我想征求她父亲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娶她为妻。”

伏露·阿希尔德向比杰恩伸手。“比杰恩,你知道这对他们两个……”

“可你拒绝了她?”

“反正,你是觉得我这样就行了是吧?”比杰恩缓声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为了救你的厄莱德而做伪证?我……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被不断地卷进旋涡。”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是的,”厄莱德的微笑有些惨白,“自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她也没有强烈地抗拒我;不过这不是她的错。也就是那时候,她想让我带她私奔;她不想再回到亲人身边。”

“你说,这是因为我现在老了。”阿希尔德轻声道。

“那之后……她还愿意跟你来往吗?”阿希尔德不敢置信地问。

克里斯汀本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坐在阿希尔德的床边,此刻她突然放声痛哭。好似伏露·阿希尔德的话打开了她的心。阿希尔德的话承载了许多过往的爱情甜蜜,这也让克里斯汀第一次完整明白了她和厄莱德之间曾经的感情。那种燃烧的激情的快乐可以冲掉一切,冲掉前一晚她萌生出的恨意。这一刻,她只感受到心中的爱,她只想活下去。

伏露·阿希尔德听到这跳了起来。厄莱德的头垂得更低了。

其他三个人都不解地看着克里斯汀。然后黑尔·比杰恩走过来,用手抬起克里斯汀的下巴,注视她的眼睛。“克里斯汀,你告诉我,她是自己割破喉咙的吗?”

“我们在奥斯陆相识,”厄莱德说,“之后她跟她的叔叔在格达鲁德待了一段时间。她跑到树林里同我见面。”厄莱德轻声说,他的眼睛低垂,“我在那儿让她成为了我的女人。”

“你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克里斯汀坚定地回答,“我们威胁她,然后她便抹了脖子。”

“哦,不要管我说没说过这句话,”阿希尔德突然说,“我这一辈子说过这么多话。我觉得你和克里斯汀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过关的。你们肯定也不是经常见面。而且,我觉得克里斯汀没那么容易就搞定。”

“是她先想让克里斯汀喝下毒酒的。”阿希尔德说。

“克里斯汀自己跟我说的,”厄莱德说,“你说,她跟我可能很适合对方。而西蒙·安德鲁森并不适合当她的丈夫。”

黑尔·比杰恩放开了克里斯汀。接着他走到艾琳的尸体旁,将尸体搬到艾琳前一晚睡的床上,然后用毛毯裹起。

“我明白了,”伏露·阿希尔德回答,“厄莱德,那你可就背上了弥天的罪过。克里斯汀在家和父母亲过着快乐无忧的日子。她原本可以嫁给一个英俊潇洒、有头有脸、出身高贵的男人。”

“你一定要跟乔恩还有你不了解的那个随从说艾琳要陪你一起到南方去,把他们打发回哈萨比。让他们中午时分启程离开,跟他们说屋子里的女人们都在睡午觉,并让他们在厨房用午餐。然后再告诉阿尔夫和哈弗托。她以前有没有威胁自杀过?如果有人问起,你可不可以找来证人?”

“今年夏天我把事情都跟他说了,”厄莱德说着声音也沉了下去。“他答应我,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他就替我们证婚。”

“住在哈萨比的人都知道,”厄莱德无力地说,“每当我提出要离开她,她就会威胁说要自杀——有时还威胁说要取我的性命。”

“可孩子的母亲却会被当做情妇,”伏露·阿希尔德说,“而且我不认为那个胆小的神父乔恩·黑尔格森敢冒险得罪大主教,不顾法律替你们俩证婚。”

比杰恩大声笑起来。“我想也是。今晚我们就给她穿上旅行衣然后放到雪橇上。你必须坐到她身旁——”

“你对穆南有偏见,”厄莱德回答说,“你其他的几个子女我不太了解。你没有理由对他们好,这点我明白。但穆南一直是站在我这一边。他希望看到我结婚;他还代表我跟拉夫拉恩斯求亲。而且根据法律,我也可以申请给我和克里斯汀的孩子过继财产和名号的。”

厄莱德晃了一下。“我做不到。”

“他们没有孩子,”伏露·阿希尔德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克里斯汀成了寡妇,带着几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孩子,你觉得我的儿子们会不争夺你的财产吗?”

“只有上帝知道你审视自己这20年来的所作所为时会是什么看法,”比杰恩说,“那么,你来驾雪橇,如何?我坐到她身旁。我们要趁夜从小路赶到福罗恩。天气这么冷,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死了多长时间。我们要赶到罗阿尔德斯塔德的修道院。在那儿,你和我要证明你们两个在雪橇上吵了起来。这可以证明自从针对你的禁令取消之后,你就不想再和她生活在一起;而且你后来还跟另一位和你门当户对的女子求过亲。赶路期间一定要和阿尔夫和哈弗托隔开一段距离,这样必要的时候他们还能证明,离开这儿时艾琳还活着。你可以让他们做到这些,对吧?到修道院之后,你可以把艾琳放进棺材;然后跟神父商量将她葬入墓地以求安息。

“也许我们不会在挪威。这也是我想去瑞典的原因。她的继父劳伦提斯·拉格蒙德从未跟本格塔行过婚姻仪式;他们也没有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不过大家还是把本格塔看做劳伦提斯的妻子。”

“我知道这么做不好,但你已经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还能怎么办呢?别再愣着了。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我想你从来没有体验过刀抵着喉咙时的感受,是吧?”

“可你知道,”伏露·阿希尔德说,“即便你能找到一个神父替你们证婚,克里斯汀也将失去继承她父亲任何财产的权利。而且她生的孩子也成不了合法继承人。众人会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还是个未知数。”

山上刮过来一阵刺骨凛冽的寒风。众人准备动身时,蓝色的天空飘满白雪,纷纷扬扬。

“在塔恩斯伯格的时候,我同她说过话,”厄莱德回答说,“她说我们有一点亲戚关系,同时也感谢我在那儿和在瑞典时对她的服侍。而且穆南答应替我写封信给她。”

两匹马都已准备妥当,一匹马在前,一匹马在后。厄莱德坐在雪橇的前头。克里斯汀朝他走去。

“我明白了,”伏露·阿希尔德说,“你知道公爵夫人为什么会接待你吗?”

“厄莱德,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捎信,告诉我事情进行的怎样。”

“你也可以告诉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格达鲁德的西拉·乔恩会替我们证婚;并且瑞典的伊恩格博杰格·哈空斯戴特公爵夫人也会接待我们”

厄莱德紧紧抓住克里斯汀的手,紧到克里斯汀觉得手指甲都要滴出血来。

伏露·阿希尔德于是拿来一根蜡烛,走进储物间,并关上了身后的门。她在一袋面粉上坐下;厄莱德则是双手插在皮带里向下望着她。

“你还敢跟着我吗,克里斯汀?”

“姨妈,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厄莱德突然说。

“是的,我要跟着你,”她顿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件事得由我们两个来承担。是我逼你的,因为我想让她死。”

“这个忙我帮不了你,”阿希尔德严肃地说,“多年来,拉夫拉恩斯一直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他和他的妻子都是品行端正、有头有脸的人,我不能背叛他们或让他们丢脸。厄莱德,你就让克里斯汀平静地过日子吧。你的亲戚们也更愿意听到你做些正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带着女人私奔啊。”

伏露·阿希尔德和克里斯汀目送他们离开。雪橇在雪中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是的,”厄莱德说,“你们就说,我们是四个全副武装的大男人,而且克里斯汀自愿跟着我们离开。”

阿希尔德和克里斯汀坐在壁炉旁,两个人都背对着空空的床;伏露·阿希尔德拿出床单和麦秆。她们觉得,艾琳的鬼魂就站在那儿,紧盯着她们。

伏露·阿希尔德仍有笑意:“当拉夫拉恩斯上门来要女儿时,你还替我们——黑尔·比杰恩和我——想好了说辞,是吧?”

“我们今晚要不要睡到厨房去?”伏露·阿希尔德问。

“哦,是的,”厄莱德回答,“姨妈,我现在是在想,你可不可以邀请乔拉恩加德的克里斯汀到这儿来拜访你——就说因为她父母不在,想让她在这儿待一周左右的时间。这样在被人发现之前,我们就能赶到哈玛。”厄莱德解释道。

“睡哪儿都改变不了事实。”克里斯汀说。

“克里斯汀是不是……!”伏露·阿希尔德顿了一会儿,大笑起来,“怪不得你算准了她会跟你离开,原来是她跟你说的。”

伏露·阿希尔德走到屋外看了看天气。

“哦,她一定会的。这件事我们谈过许多次。她多次求我带她走。”

“别看了,不管是暴风雨来袭还是冰雪融化,都没有关系;他们走不了多远的,真相很快就会被人知晓。”克里斯汀说。

“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厄莱德,”她说,“我不觉得克里斯汀会愿意跟你私奔,你也不会强行带她走,对吗?”

“哈根的风总是刮得很大,”伏露·阿希尔德说,“看起来天气好似不会晴。”

伏露·阿希尔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两个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是的,”厄莱德回答,“我正式跟拉夫拉恩斯求亲过,可他一口回绝。而克里斯汀和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分开,我不知道除了强行带她离开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我已经……已经在村子里安排了一个替我打探消息的人,我知道她的母亲会在桑达布待到圣克莱门特节过完之后才回来,而拉夫拉恩斯也带着手下去希尔取过冬的物资了。”

“你不能忘记,是她想毒害你们两个在先的。”伏露·阿希尔德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否知道你想让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把女儿嫁给你?”伏露·阿希尔德问道。

克里斯汀柔声回答:“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是她,我恐怕也会这么做。”

“我们在北边莱斯加的一个农场里待了段时间,”厄莱德说,“我在那儿租了个房子。我不知道你是否猜得到我到这儿来的原因。”

“你不会想让另一个女人变成情妇的。”伏露·阿希尔德说得斩钉截铁。

“是的,玛格恩希尔德老得快。”伏露·阿希尔德柔声说。“你们是打哪儿来?”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还记得吗?你曾经跟我说过,认为一件事情不对所以不敢做,这是好的;但因为自己不敢做而认为一件事情不对,这就不好了。”

“你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姨妈。母亲比你年轻十岁,但上次我们见面时,她看起来都比你现在更老。”

“你不敢,是因为那是罪过。”伏露·阿希尔德说。

厄莱德大笑着摇头。他注意到他手下的人对阿希尔德前所未有的客气和尊敬。

“不,我不这么认为,”克里斯汀回答,“许多以前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做的罪恶事情,现在我都做了。不过我当时不明白,罪恶的后果之一就是不得不折磨他人。”

“这对你们年轻小伙子来说可能少了,”阿希尔德大笑着说,“我得另外再煮一锅粥。明天你们可以吃顿更好的——不过除了做面包或酿酒之外,冬天我是把伙房关了的。农场里就几个人,而我也已经老了。”

“厄莱德在遇见你之前,就想从这段感情中抽身,”阿希尔德情绪激动地说,“他们两个早就断了。”

很快,四个年轻男人就背靠着桌子在长椅上坐定,他们看着阿希尔德不慌不忙地在屋子里穿梭为他们准备食物。阿希尔德在桌子上摊了一张布并点燃了蜡烛;她拿来黄油、奶酪、一只熊腿、还有一堆上好的小面包干。接着,她又从地下室取出麦芽酒和蜂蜜酒,并用一个漂亮的木制食盘盛了粥放在桌上,然后她客气地请大家坐下用餐。

“这个我知道,”克里斯汀回道,“不过她可能没料到厄莱德竟然是铁了心要离开,她没有办法让他改变心意。”

“是的,黑尔·比杰恩带着他的人坐雪橇出去了。他们想看看能不能带回来一点我们储藏在山中的生活必需品,”伏露·阿希尔德说。“另外呢,我也没有女仆。”她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克里斯汀,”伏露·阿希尔德惴惴地请求道,“你现在不会离开厄莱德,对吗?除非彼此救赎,不然你们两个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厄莱德问。阿希尔德给三个随从指路的时候,厄莱德也跟了上来。

“神父不太可能说这样的话,”克里斯汀说着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我知道,我不会放开厄莱德的——虽然我不得不因此而让我的父亲受折磨。”

“外甥——是你吗?那我也要向你回以同样的问候!快进来坐,我先带你的人到马厩去。”

伏露·阿希尔德站起身。

被月光照亮的院子里头站着三个年轻男人,他们牵了四匹身上覆满冰霜的马。站在回廊里的男人高兴地大喊:“阿希尔德姨妈,你亲自来开门的吗?那我必须得说‘Ben trouve!’”

“我们最好是让自己忙起来,别干坐在这儿,”她说,“现在睡觉估计是睡不着的。”

两只狗大叫的时候,伏露·阿希尔德正站在壁炉前面搅动火上的粥。她听到院子里有马进来,然后是几个男人走到回廊上的脚步声,很快门口就传来尖矛敲击的声音。阿希尔德把锅子从火上移开,拉扯下裙子,然后走向前把门打开。

说完,阿希尔德从储物间拿来搅黄油的家什,又拿了几个牛奶盆,往里面装满牛奶和黄油,接着便搅拌起来。

然后,阿希尔德开始整理屋子。她把比杰恩白天睡过的枕头和毛毯收拾妥当,长桌也擦了一遍,并将长椅上的椅垫摆放整齐。

“让我来做吧,”克里斯汀请求道,“我年纪轻点。”

阿希尔德脱掉身上满是汗味和牛棚味道的粗糙未染色手工布裙,换上一件深蓝色的裙子。头上包着的粗糙棉布手帕也换成了白色的亚麻布头巾,头和脖子都裹进头巾中。接着又脱掉脚上的羊皮靴子,换上一双带银扣的鞋。

两个人默默地干起活来,谁也没说话。克里斯汀站在靠近储物间门口的地方搅拌,阿希尔德则在火炉旁纺羊毛。克里斯汀搅着搅着突然说:“阿希尔德姨妈——你就不害怕要面对上帝审判的那天吗?”

她吹燃炉子里的煤火,又往里头添了一些木材。然后将装满雪块的铁锅挂到火上。她舀了一些牛奶放到木盆中,端着牛奶走进挨门的储物间里。

伏露·阿希尔德听后,走到克里斯汀面前。

阿希尔德又看了看周围的一派凋零。然后,她走进屋子。两只躺在火炉前头的老狗正用尾巴蹭着地板。比杰恩带着较年轻的一只狗去了山里。

“也许我会鼓起勇气问创造我的上帝,时机到了,他会不会愿意宽恕我。因为违反他的训诫时,我从来没有祈求过他的宽恕。现在我在尘世受惩罚,我也从来没有责问过上帝或任何一个人。”

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来者不善,因为寻常探访者肯定不是这副装扮。她想到屋子里有一个箱子,里面放着她和比杰恩的贵重物品。是不是应该先把箱子藏到外屋?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穆南是我的长子,他今年已经20岁。我记忆中的他不是这个样子。当时我的孩子们都不是这个样子……”

突然,她看到下坡的森林路上有四个黑色的点。那是四个骑马的男人。因为月光下看得见矛尖的闪光。他们正艰难穿行。从降雪以来,就没有人再来这儿。他们会是往这边来的吗?

克里斯汀也柔声回答:“不过,这些年始终有黑尔·比杰恩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

阿希尔德重重地叹口气,站在门外出神,她的心中满是悲伤。又到冬天了,又将是一整季的寒冷和孤寂。过了一会儿,阿希尔德拿起牛奶桶和灯笼朝屋子走去,走的时候,她再次环视了一圈。

“是的,”阿希尔德说,“我还有比杰恩。”

伏露·阿希尔德从牛棚出来,将身后的门关紧,在雪中停了一下。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但离基督降临节还有三周多的时间。圣克莱门特节的寒冷宣告了冬天的来临。唉,总之这是收成不好的一年。

又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汀完成了黄油的搅拌工作。伏露·阿希尔德这才说,现在或许可以试着躺会儿了。

走进通往山谷的森林,你会看到白色的积雪和冰霜覆满山坡;山坡围着的便是农场,农场里有各样图案的篱笆和建筑物。不过在山谷底部,影子则是深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伏露·阿希尔德用手环住克里斯汀的肩膀,并让克里斯汀靠向她。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克里斯汀熟睡的均匀呼吸声……

哈根位于山谷西边的高坡上。在这样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变的纯白。白色的峰和黛青的山连绵相接,而干净如洗的天空中则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因着月亮的缘故,即便是远远的雪峰顶投下的影子在这一晚也显得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