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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拉格恩弗里德照做了。她拿着高脚杯返回时,看到拉夫拉恩斯坐在那儿,脸埋在手中。然后他看向上面,用手将裹头的头巾解开缠到手臂上。

然后拉夫拉恩斯对妻子说:“你可不可以再拿些麦芽酒过来?不,拿葡萄酒过来。我累了。”

“可怜的人儿,你都湿透了。敬我一杯吧,拉格恩弗里德。”

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

拉格恩弗里德于是举起酒杯。

拉夫拉恩斯伸出手,但克里斯汀不愿去接,她只是哭着跑出了屋子。

“不,我是要你陪我喝一杯,”拉夫拉恩斯提高了声音,然后把妻子拉到自己膝头坐着。拉格恩弗里德只得不情不愿地顺了丈夫的意思。

“今晚多说无益,”拉夫拉恩斯说,声音里尽是悲伤。“你可能不愿意相信,但我必须这样看住你,这样才不至于酿成苦果。去睡觉吧,孩子。”

拉夫拉恩斯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会支持我,对吗,我的妻子?克里斯汀若一开始就明白她应该忘记这个男人,那该多好!”

克里斯汀双手掩脸,痛哭失声。“如果你不改变主意,那我就日日夜夜向上帝祈祷,日日夜夜祈祷他把我带离这个地方!”

“这对她而言很难。”拉格恩弗里德说。

“不,我说,不可能!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你就不能进那样的家门。”

“是的,我知道很难。”拉夫拉恩斯叹道。

“克里斯汀,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这样子的罪过……上帝或许能很轻易地原谅这样的罪过,但他却会对家世血统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阿希尔德的儿子穆南站在我面前时,我也想起了比杰恩和阿希尔德。穆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是国王身边的人。他和他的几个兄弟掌管了原本属于阿希尔德的所有财产,但这些年来阿希尔德贫困潦倒他却从来没有来探望过。是的,这就是你亲爱的厄莱德选来替他说话的人。

两个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拉格恩弗里德问:“那个哈萨比的厄莱德,他长得怎么样?”

“你还太年轻,所以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会造成亲朋好友之间无休止的争吵。那个男人没有办法抛弃自己的亲生子女;但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他们。他的儿子在社会上立足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女儿除了嫁给做事的人或小户人家也没有其他出路。如果说他的这两个孩子不鄙薄你和你的孩子,那才是奇了怪了……

“哦,”拉夫拉恩斯有些犹豫地说,“他长得倒是英俊——从某个方面来说。不过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只会勾引女人的家伙。”

“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跟有夫之妇生了两个孩子的男人。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他是有孩子的吗?

顿了一会儿,拉夫拉恩斯又说:“他并未妥善打理从尼库拉斯先生那儿继承来的财产,所以现在财产已经所剩无几。我是不愿意要这样一个女婿的。”

“克里斯汀,你才17岁,”他继续说,“也许你们比我想象地更加深爱。但他也还是太年轻,可能不明白……如果他是一个好男人,就不会用甜言蜜语哄骗你这样一个年轻且不成熟的孩子。他似乎觉得你已经跟别人订婚这件事不算什么。

拉格恩弗里德心情紧张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拉夫拉恩斯坐回到椅子上。

拉夫拉恩斯继续说:“最让我生气的是,他竟然试图用银子买通科尔贝恩,想让科尔贝恩偷偷带一封密信给克里斯汀。”

“那你们现在就是不讲理,”克里斯汀绝望地大叫,“如果非要分开厄莱德·尼库拉森和我的话!”

“你看了信吗?”拉格恩弗里德问。

“不。”他回答得很简略。

“没看,我不想看,”拉夫拉恩斯不悦地说,“我把信退回给了穆南先生,并把我对这种行为的态度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厄莱德还在信上签了印章;碰上这种幼稚的把戏,我真是哭笑不得。穆南先生把印章给我看——说那原本是斯库尔国王的私人印章,是厄莱德从他父亲那儿继承过来的。他以为这样子做就能让我觉得,把女儿嫁给他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哈萨比家族在尼库拉斯先生和巴德先生在世的时候确实享有无上荣光和至高权力,但现在他们家族已经走上了下坡路;要是穆南先生意识到这一点,恐怕就不会这么热忱地想要替厄莱德求亲了。按照厄莱德的出身,他原本可以结上一门好亲事,可现在却是不可能的了。”

拉夫拉恩斯闻言不由脸红了起来。

拉格恩弗里德在丈夫面前停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汀也激动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都曾经年轻过。因爱而生的罪过很难抵挡,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

“我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是对还是错,我的丈夫。但我想说,现在这个时代,许多继承大庄园的人都不如自己父辈那么辉煌。你自己也很清楚,不管是收租还是做生意,现在要攒下一笔财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上帝知道,”拉夫拉恩斯口气变得严肃,“我从来没有觉得还有人比我的罪过更大。但我不能因为所有人都需要上帝的宽恕,就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我知道,我知道,”拉夫拉恩斯不耐烦地打断,“不过对于继承来的财产,怎么说也要妥善打理呀。”

“父亲,”克里斯汀接着说,“难道你和母亲这一辈子就没有犯下过罪过吗?你有资格这样严厉地评判厄莱德吗?”

但拉格恩弗里德不甘示弱。“还有一点:我并不觉得克里斯汀配不上厄莱德。在瑞典,你的家族血统绝对属于最上等;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一出生便被封为骑士。我的远房祖辈也是爵士出身;另外我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一方之首。确实,你和唐德都没能获得王室的授封或土地赠予,但我觉得厄莱德·尼库拉森和你俩的情况差不多。”

“可我也不会想同他们结成一家人。”拉夫拉恩斯回答。

“这不能相提并论,”拉夫拉恩斯情绪变得很激动,“骑士的封号和权力对于厄莱德而言原本是唾手可得,可他却为了一个淫妇丢掉了这一切。我知道,你现在也和我作对。你可能和亚斯蒙德还有唐德一样,觉得出身这样高贵的一个人想要娶我的女儿是我的光荣。”

“可对伏露·阿希尔德和黑尔·比杰恩,你怎么不这么刻薄呢?”克里斯汀轻声问。

“我告诉你,”拉格恩弗里德也激动起来,“你没必要这么生气,也无须担心厄莱德的亲戚会认为他们是屈尊。只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我们一向温柔听话的克里斯汀竟然会有勇气拒绝西蒙·达勒。难道你不觉得自打奥斯陆回来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吗?她整天形神恍惚,分不清东南西北。难道你没意识到她是真的很爱那个男人,如果你不肯让步,可能就会有巨大的不幸降临在我们头上?”

“你说那个女人是他的情妇,那个同他生活了10年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拉夫拉恩斯顿了一会儿说,“要是我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同情妇公开生活10年的男人,那我这一辈子都会在后悔中度过。你知道,这不仅仅是带着罪恶生活的问题。”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拉夫拉恩斯问,他死死地盯着妻子。

克里斯汀沉默。

“许多人的女儿都跟男人有过关系,只是身为父亲的人不知道而已。”拉格恩弗里德说。

“我当时结婚时也是这个年纪,”拉夫拉恩斯说,“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一个18岁的男人将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也能对他自己和其他人的利益负责。”

拉夫拉恩斯听完整个人好似都愣住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我知道,”克里斯汀说,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还知道遇见她的时候——他的情妇——他还只有18岁。”

“你是她的母亲呀!”拉夫拉恩斯声音粗噶地说,“难道你……你……以前就知道些什么……你才敢说这样的话?”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哈空国王将这样一位近亲赶出他的王国吗?你知道最后他被教会除名,是因为他违抗大主教的命令吗?还有,他最后离开挪威时并不是一个人,这些你都知道吗?”

“不,不,”拉格恩弗里德答得飞快,“我的意思不是你想的这样。只是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事发生过以及将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有一天,她会让我们看到她爱那个男人超过爱她的名声——甚至超过生命。”

“是因为他曾经被逐出教会吗?”克里斯汀还是先前的口气。

拉夫拉恩斯闻言跳起身来。

“我不知道你对这个你想嫁的男人了解多少,”拉夫拉恩斯说,“如果你自己不知道原因,那经我的口说出来,恐怕会让你更难过。”

“你是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们善良漂亮的女儿?跟修女们在一起,她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事。你要明白,她肯定只同厄莱德见过几次面。她会忘掉他的。这只是年轻少女的一时激情而已。上帝知道看到她这么伤心,我的心有多痛,只是这伤只能由时间来治愈!

“为什么你不愿意把我交给厄莱德·尼库拉森?”她问。

“你说生命,还有尊严。在家里,我一定能保护我的女儿。我不相信一个家世良好且从小信仰基督的少女会这么轻易地放下自己的名声和生命。不,只有写歌谣故事的人才会干这种事。当一个男人或女人被诱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就编出一个故事;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纾解,不过他们其实也不会真的这么做……

克里斯汀沉默地站在那儿,大口喘着气。

“换作你,”说着拉夫拉恩斯挡在妻子面前,“如果我们俩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然后你父亲让你自己做主,那又会是怎样的境况?”

“厄莱德·尼库拉森和他的亲戚穆南·巴德森先生到塔恩斯伯格来找我,”拉夫拉恩斯回道,“穆南先生替厄莱德来求亲,希望我把你嫁给他,我拒绝了。”

现在轮到拉格恩弗里德脸色苍白了。

“父亲,你这趟听到了什么消息?”克里斯汀问,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平静。

“上帝啊,谁告诉你……”

“你知道的,如果我确信这件事对你好,那我是不会反对的。”他说。

“就在我们搬到这儿之后,劳普特司佳德的司佳德跟我讲了一点,”拉夫拉恩斯说,“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的父亲伊瓦把你嫁给那个男人,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

拉夫拉恩斯避开女儿的视线,他向女儿伸出手。

拉格恩弗里德的头垂得很低。

克里斯汀愣愣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她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没能说出话。

“那个男人,”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并不想要我。”似乎拉格恩弗里德的身子抖动了一下;他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

“我还有件事,”拉夫拉恩斯说,“克里斯汀,也许我应该瞒着你,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会比较好。是这样的:关于你爱的那个男人,你必须要努力忘记他。”

拉夫拉恩斯的手轻柔地搭上拉格恩弗里德的肩。

克里斯汀站起身,同父母道晚安。但拉夫拉恩斯让她再等一会儿。

“是这样子吗?”他问,声音里既有悲伤又有惊讶。“是这样子吗?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因为他而暗自神伤,拉格恩弗里德?”

克里斯汀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西蒙结婚才是父亲不高兴的原因。也许他一直还在期待,期待西蒙和她能够结婚。开始克里斯汀还担心父亲会打听她在奥斯陆修道院时的所作所为呢。

拉格恩弗里德全身抖动,没有作声。

“我也跟安德鲁斯·加德蒙德森先生说了话,”阿斯特德走了后,拉夫拉恩斯说,“西蒙在曼维克庆祝和一个年轻寡妇订婚。圣安德尔日这一天会在狄福林家举行婚礼。这一次是西蒙自己做的决定。在塔恩斯伯格的时候,我原本尽量想避开安德鲁斯先生,但他还是特意找到了我。他想告诉我,西蒙是今年仲夏时节同伏露·哈尔弗里德相识。他担心我误会,西蒙同我们解除婚约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这场婚礼。”拉夫拉恩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苦涩地笑了起来。“你看,这个让人尊敬的男人生怕我们把他儿子想成那个样子。”

“拉格恩弗里德?”拉夫拉恩斯仍是先前的语调,“比杰加尔弗死了……你……你想让我……只是我不能……当时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拉夫拉恩斯声音小了很多,他显得既惊恐又困惑,看起来十分痛苦。

拉夫拉恩斯吃东西时仿佛醉意散了一点儿。妻子和阿斯特德问他这些事他也能一一回答。是的,场面很盛大。他们买了粮食、面粉和麦芽,有些是从奥斯陆买的,有些是从塔恩斯伯格买的。那都是从国外进口回来的东西——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另外,他也在那儿遇见了许多亲戚熟人,带回了许多人的问候。拉夫拉恩斯只是坐在那儿,问什么答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拉格恩弗里德低声说,她的眼泪就快止不住了。

克里斯汀帮着父亲解开了马刺。她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然后又在火炉旁的矮凳上坐下。

拉夫拉恩斯用额头抵住拉格恩弗里德的额头,轻轻摆动头部。

“你很清楚,我的女儿,我只想你过得好。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除非那件事能避免你日后更长久的伤心。你还这么年轻,克里斯汀,今年你才17岁,圣哈尔瓦德节之后再过三天就是你的17岁生日……”

“我不知道。你太奇怪了,你今晚说的所有事情……我害怕,拉格恩弗里德。我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你们女人。”

克里斯汀听话地蹲下身子。拉夫拉恩斯然后用两只手托住克里斯汀的头,将她的脸抬向一边。

拉格恩弗里德无力地笑了笑,用手环住拉夫拉恩斯的脖子。

“克里斯汀,你过来,”他说,“帮帮你父亲。我知道你会用一颗充满爱的心帮我解开的——是的,一颗爱心——至少今天会这样吧。”

“上帝知道,拉夫拉恩斯……我求你,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为了灵魂的救赎。我恨那个男人,可我知道我的恨只会让魔鬼更高兴。”

拉夫拉恩斯解开马刺时动作很是笨拙,但他还是自己摸索着。

“亲爱的拉格恩弗里德,我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拉夫拉恩斯温柔地说道,接着又在拉格恩弗里德额头印下一个吻。“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我们过得很开心——对吗,拉格恩弗里德?”

阿斯特德拿来了麦芽酒和一些吃的;她还为主人拿了一双干的鞋子过来。

“你是最好的丈夫。”拉格恩弗里德啜泣着答道,她紧紧依偎着拉夫拉恩斯。

“那儿有很多东西吃,可我在那儿不想吃东西。我跟司佳德喝了一会儿酒,不过后来我突然想马上回家来,不想再等到早上。”

拉夫拉恩斯也紧紧地抱住拉格恩弗里德。

拉夫拉恩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前前后后地摇晃,吃吃地笑了起来。

“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拉格恩弗里德。如果你打算跟过去一样待我,那我就不会……不会这样傻。”

“你在劳普特司佳德怎么没吃东西?”拉格恩弗里德惊讶地问。

拉格恩弗里德闻言僵在丈夫的怀里,她微微挣开了一点距离。

“阿斯特德,快去给我弄点吃的,”他对女仆说,“就把东西拿到这儿来吧,免得你在雨中穿来穿去。不过动作要快;我今儿还只吃了一顿早餐呢。”

“可现在是斋戒期间。”拉格恩弗里德轻声说,她的声音僵硬得古怪。

“没呢,我让他们留在劳普特司佳德,”他说着笑了笑,“我一心想着回家,在那儿我没有办法入睡。他们都已经在那儿睡下了,不过我就把加尔德斯韦恩骑了出来一路狂奔到家。”

“没错。”拉夫拉恩斯吃吃笑道,“你和我,拉格恩弗里德,我们一直都虔诚地守戒,努力按照上帝的告诫生活。可现在我觉得……如果我们不这么严守律令的话,可能我们会过的快乐一些。”

“你把哈尔夫丹和科尔贝恩怎么了?”拉格恩弗里德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把他们两个都给扔马路上了?”

“不要这么说,”拉格恩弗里德绝望地请求,她用干瘦的手扯住拉夫拉恩斯的头巾。“你知道的,我只想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拉格恩弗里德和克里斯汀立马意识到拉夫拉恩斯已是酩酊大醉。拉夫拉恩斯走路摇摇晃晃,拉格恩弗里德替他脱掉湿透的披风和帽子并解开腰带时,他只能抓着排烟管才能站稳。

拉夫拉恩斯再次将妻子拉近。他大口喘息着说道:“上帝帮帮她。上帝帮帮我们,我的拉格恩弗里德。”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忙着手中的活,都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她们听到一阵马蹄声;一个男人飞速地奔进了院子。阿斯特德走到门口往外探看,没过一会儿,就只见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跟着进了屋子。

“我累了,”说着拉夫拉恩斯放开了拉格恩弗里德。“你现在也该睡觉了,对吗?”

其时已经夜深,但拉格恩弗里德仍坐在织衣房中。她有太多的家务事需要操劳,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常缝缝补补忙到深夜。待在织衣房里总是让拉格恩弗里德很开心。这间房子可能是整个庄园最老旧的一间;大家都叫它“女人的屋子”,说是列国时代就已经存在。克里斯汀和一个名叫阿斯特德的女仆陪着拉格恩弗里德一起坐在平炉旁纺羊毛。

拉夫拉恩斯靠门站着,等拉格恩弗里德熄灭火炉中的火和屋子里的灯。两人一同冒雨朝主屋走去。

圣十字节过了一周后,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也回来了。

拉夫拉恩斯刚想跨上阁楼楼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当时拉格恩弗里德还站在入口。拉夫拉恩斯再次热烈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在黑暗中亲吻她。然后他在妻子脸上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拉夫拉恩斯出门的日子,农场是由拉格恩弗里德·伊瓦斯戴特来打理,她和克里斯汀都很高兴能有这么多事情做,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忙着从山上采集青苔和削树皮,因为每家每户剩下的干草已经很少,麦秆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午后捡来的树叶都是又黄又枯的。圣十字节这一天,西拉·埃里克扛着耶稣受难像穿过田野,沿途许多人见了受难像都失声痛哭,祈求上帝能慈悲。

拉格恩弗里德脱下衣服钻进被窝中。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凝神细听楼上丈夫的脚步声;之后床嘎吱嘎吱地响了会儿,然后一切归于寂静。拉格恩弗里德用细瘦的手臂抱着自己已经干瘪的胸部。是的,上帝会保佑她。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又是一个怎样的母亲?她很快就会老去。但她还是没有变。当她为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男人而生气时,她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害羞而又谦虚地乞求;而当她变得热诚——当她想给他超过丈夫的权利时,他却已经变得冰冷。事实就是这样,她不满足于丈夫温情脉脉的爱,而这既让她羞愧也让她生气。然后,当她怀孕需要温柔和善意时,他又给了她那么多的温暖。在她生病和痛苦的时候,丈夫总是不知疲倦地关心她、爱护她,好似清凉的露珠洒在她热腾腾的灵魂上。他愿意为她承担一切麻烦,只是有些个人的事情他不愿意分享。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以至于每次失去时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切去了一块。上帝啊上帝,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像她这般痛苦的人有谁还能尝到甜蜜的滋味呢?

西拉·埃里克说:“猫要是还没长大的话,那晚上农场里的老鼠就没得安生日子过了。”

克里斯汀。她甘愿为自己的女儿赴汤蹈火;只是他们都不会相信,不管是拉夫拉恩斯还是克里斯汀,他们不会相信,可这是事实。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对自己的愤怒,这种愤怒甚而变成一种恨意。

村子里的人都很沮丧,为即将到来的冬天而担心。另一个孩子即将成为挪威的国王,农民们认为这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老人们还记得马格纳斯国王死后把王位传给还没长大的儿子时的情形。

拉格恩弗里德不敢起身,因为她不知道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克里斯汀此时是否醒着。不过她还是无声地蹲起身,额头抵着床板,她想祈祷——为女儿祈祷,为丈夫祈祷,也为她自己祈祷。她的身体渐渐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她再次回到了每晚熟悉的旅程——开辟一条通往平和的心路。

8月24日是圣多罗买节,哈空国王的外孙在哈加接受盛赞。代表加德布兰德斯戴尔出席的是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从年轻时候起,他就是国王身边的人;只是最近这些年他鲜少同国王的人来往,也没有利用反抗埃里克公爵运动中获得的好名声谋一己私利。拉夫拉恩斯也不热衷于去参加这些活动,只是这些是他无法推脱的。诺达尔的法官们接受了一个任务,就是从南方购买粮食,然后将粮食用船运到拉姆斯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