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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伊瓦·黑尔·乔森也在那儿,

舞步滑过白色的沙滩,

他牵着女王的手。

他们现在在穆恩克赫姆跳舞,

你知道伊瓦·黑尔·乔森吗?

这一群孩子当时没有唱歌——他们只是和着小提琴的节奏,蹦着跳着。突然有人说,斯沃德和戴恩应该来一首新的歌谣。只见一个拳头大的惊人的白人男子走向前来,唱起了歌:

小提琴手不知道这个调子;他们只是稍微地拨拉了一下琴弦,然后便是戴恩的独唱。戴恩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浑厚有力。

厄莱德牵着克里斯汀跑到最远的一堆篝火,那儿有许多孩子在跳舞。克里斯汀拉住一个12岁男孩的手,厄莱德的另一只手则牵住一个瘦小的半大姑娘。

你记得吗?丹麦女王,

人们坐在阁楼下的回廊喝酒。诺奈赛特的几个姑娘下楼梯时,几个男人也立马起身跟了过去。穆南·巴德森跑到伊恩格博杰格身边并拉着她一起跑,克里斯汀的手也被人抓住了——是厄莱德——她已经知道厄莱德的触感。厄莱德把克里斯汀的手握得那么紧,以至于两人的戒指都相互刮擦卡进肉中。

那年的夏天如此晴朗,

草地上燃起了三堆火红的篝火;众人绕着篝火跳舞,那火时而燃得热烈,时而在地上映出跳舞的人的影子。拉小提琴的人们则是坐在一堆箱子上拨动手中的琴弦;每一堆人唱的歌都不尽相同。已近黄昏,北边炭黑的山峰则远远地映衬着黄绿色的天空。

你离开瑞典,

透过打开的门,克里斯汀看到太阳已经西下;外头青草地上传来小提琴声和歌声。伏露·葛罗拉说,若是年轻姑娘们愿意的话,可以去外边自由活动,因此许多的年轻人都离开了餐桌。

来到这儿的丹麦。

这餐饭吃了很长时间,因为吃每一道菜前都要先敬过上帝、圣母玛利亚、圣玛格丽特、圣奥莱福和圣哈尔瓦德,期间还要做祈祷、唱赞歌。

当你离开瑞典,

女人的那一桌,坐在高位的是伏露·葛罗拉;修女们和其他比较有地位的已婚妇女则靠墙而坐,未结婚的少女坐在对面的一张长凳上,诺奈赛特的姑娘们离桌头最近。克里斯汀知道厄莱德正在看她,可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她都不敢回头望哪怕一眼。直到所有人都起立,神父开始念那些死去的教会成员名字时,克里斯汀才匆忙地朝男人坐的那一桌望了一眼。她看到厄莱德站在墙的附近,前面是一张点着蜡烛的桌子。他正在看她。

来到这儿的丹麦,

举办宴会的阁楼里已经摆了几张桌子:一张是男人坐的,另一张是为女人准备的,两张桌子都靠墙而放;房子中间放的两张桌子则是给小孩子和年轻人坐的。

你头上的金色王冠如此鲜红,

园子的周围环着一丛野蔷薇。里头还有几株玫瑰——它们看起来同其他玫瑰丛并无两样,只是花瓣闻起来有一种酒的味道和受热苹果的芳香气息。人们从旁经过时纷纷折一两枝别在衣服上。克里斯汀也摘了几朵玫瑰,她把几枝玫瑰插进别在太阳穴附近的花结里。而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朵玫瑰,可过了一会儿厄莱德却不发一言地从她手中把玫瑰拿了过去。厄莱德手拿着玫瑰走了一阵,之后便把那玫瑰插进他胸前的金银丝胸针。他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和尴尬,所以插得时候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血立刻流了下来。

而你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克里斯汀一边走一边跟厄莱德介绍绿道旁的植物。正午的炎热气息混着莳萝、西芹、洋葱、玫瑰、青蒿和壁花的香味一起熏腾。阳光毫无保留地照着整个植物园,因此上边的成排果树林看起来就显得格外阴凉;红色的浆果在深色叶子的衬托下闪闪发亮,苹果树也被青色的果实压弯了腰。

你的金色王冠如此鲜红,

会馆设在救济院的花园上面,人们都朝药草园走,因为那儿相当有名。伏露·葛罗拉拿来了一些挪威人闻所未闻的药草,而且,一些常见的植物在她的院子里似乎生长得格外好——有花,可食用的植物和药草。她很擅长侍弄这些花草,甚至还一度把萨勒诺的草药术翻译成了挪威语。伏露·葛罗拉注意到克里斯汀对草药艺术有所了解并且对此很有求知欲时,她对克里斯汀便格外地友善。

你的脸上挂着泪珠,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到了救济院。那是一个有着许多木制建筑和石头建筑的大庄园:一间医院,一个收容所,一家为旅行者准备的旅馆,教堂和教区区长的管区。院子里很是热闹,收容所的厨房里正在为晚宴而准备,这一天,就连病残老弱也能吃上最好的食物。

丹麦女王,你是否还记得,

“啊,是的,时间是把杀猪刀,”厄莱德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苦笑的神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英俊的一个男人——那是20年前,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但我真的没有见过能和他媲美的男人。”

第一个亲切拥住的男人!

“不,”克里斯汀说,“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整个冬天都堆在地上的干草。”

小提琴手再次弹奏起来,跳舞的人也随着这段新的乐曲而翩翩起舞。

厄莱德过了一会儿又说:“哪天等我去北方的时候要是能去看看她——我的姨妈伏露·阿希尔德——我会很高兴。不过我的比杰恩姨丈是不是还是英俊如初呢?”

还有你,伊瓦·黑尔·乔森,

克里斯汀想到她一直以来对黑尔·比杰恩的不待见,因为她确实不喜欢比杰恩那惨白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她不明白伏露·阿希尔德如何总是能对这个害她毁掉清誉的男子这般体贴、这般好;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高贵优雅的女人甘心被他愚弄。他对她甚至称不上好;家里的活都是伏露·阿希尔德一个人做。比杰恩除了喝酒之外,其他什么事都不干。但阿希尔德每次同丈夫说话时还是那样轻声细语、温柔有加。克里斯汀在想,父亲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呢?他曾经请黑尔·比杰恩到家里来过。想到这儿,克里斯汀又对厄莱德这样说自己的亲戚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他可能是以为她已经知道这些事才这么说的。

我的男人,

听到这儿,克里斯汀的心怦怦跳起来。在家的时候,父母总是严格限制孩子们听到这样的谈话。但其实克里斯汀也听过她的村子里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与已婚妇人非法同居的男人。那就是通奸,是最邪恶的罪过。那个女人的丈夫死得很惨,而这一切也全部怪到了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的头上,之后被教会开除并被放逐。拉夫拉恩斯说,要是一个男人背叛了妻子,那么他的妻子就无须再同他一起过活。但因通奸而生下的孩子从来都得不到好的待遇,即便他们的父母日后自由结婚。一个男人可能会把自己的财产和名声传给认养的孩子或者一个流浪的乞丐,也不会传给私生子——即便这孩子的母亲是一个骑士的妻子。

明天你就要踏上绞刑架,

“其实是两姐妹嫁给了两兄弟,”厄莱德解释说,“巴德和尼库拉斯·穆南森。我的父亲年长;母亲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不过他与第一任妻子没有留下儿女。而巴德便与阿希尔德结了婚,他当时也已经不年轻了,显然他们两个人一直相处得不好。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他们也就竭力不让我知道这些事情。但她没经过亲戚们的同意便与黑尔·比杰恩离开而且两人还结了婚——这是在巴德死后。所以大家就想证明她的新婚姻无效。他们宣称伏露·阿希尔德在巴德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与比杰恩有奸情,两人合谋害死了我的叔叔。但苦于没有证据,伏露·阿希尔德与比杰恩的夫妻关系最终还是确立。不过两人必须得放弃所有的财产。比杰恩也杀了他的侄子——我是说,我母亲与阿希尔德的侄子。”

你定会悬尸于上!

“我甚至不知道她第一任丈夫的名字。”克里斯汀说。

那是伊瓦·黑尔·乔森,

“是的,她的孩子们都没能继承母亲的美貌,因为他们把其他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都继承了下来。”厄莱德说。

他没有畏缩,

“伏露·阿希尔德的儿子?”克里斯汀惊讶不已。

他跳上那艘金色的船,

“难道你不知道,穆南·巴德森就是她的儿子?”厄莱德问。

披上自己的盔甲。

“我没怎么注意他,”克里斯汀回答说,“而且,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丹麦女王,愿你保佑,

“那你认为我的亲戚穆南·巴德森怎么样?”厄莱德笑着问。

我们拥有许多的美好夜晚,

克里斯汀回答说,比杰恩和阿希尔德很受大家的欢迎,她的父亲以及许多其他的人都认为关于这对夫妇的传言都有失偏颇。

仿佛天堂,

“所以比杰恩和阿希尔德现在并不是被所有人拒之门外,是吗?”厄莱德问。

星星在天上闪亮。

不过没过多久,厄莱德又问起伏露·阿希尔德来,克里斯汀也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她说了伏露·阿希尔德的很多好话。

丹麦国王,愿你保佑,

克里斯汀同意了,两人又沉默着骑行了一会儿。

我们的生活中充满关爱,

“克里斯汀,你能这么说,真是太感谢了。”厄莱德感激地说。他伏下头热烈地亲吻克里斯汀的手腕,就连身下的马都被惊了一跳。当马儿再次平稳地前进时,厄莱德满怀热诚地说:“克里斯汀,你今晚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日后我会跟你讲我的身世遭遇——不过今晚,让我们尽情享受好不好?”

就像菩提树上会长叶子,

克里斯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之后她轻声地说道:“我听说许多人都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我对这个世界还了解太少。不过厄莱德,我相信这并不是什么……不光荣……的事情。”

雄赤鹿长出头发一样,

“哦,她可能会说……”厄莱德的声音有些压低,他的头也是低垂着,“她可能会告诉你,我曾被教会开除,而且为求得平和与安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你知道伊瓦·黑尔·乔森吗?

“她还能说什么?”克里斯汀不解地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感觉如此奇怪和紧张。

夜深了,篝火也成了一堆堆闪着火光的灰烬。克里斯汀和厄莱德手牵着手站在花园篱笆旁的树下。他们的身后传来欢宴者吃完饭后彼此交谈嬉笑的吵闹声,但拉小提琴的人已经上床睡觉,大多数的人也已经离开。女人们四处寻找丈夫,结果却被门外的麦芽酒瓶绊倒。

“那么她现在还是这么说吗?对了,她现在住在哪里?”之后,厄莱德又苦笑着问道,“那么,她就没再说其他的关于我的事情?”

“咦,我的披风放哪儿去了。”克里斯汀轻声说。厄莱德闻言用手揽过克里斯汀的腰,把她揽进自己的披风里。两个人紧紧依偎着往前走,结果走到了药草园中。

“她说的全是你的好话,”克里斯汀急忙说,“她说你如此英俊潇洒,出身如此高贵……她还说,跟你和她的血统相比,我们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我的祖辈和我。”

一股残余的炎热火辣气息朝他们扑面而来,不过这热气又被露水的清凉给冲淡了一些。夜晚漆黑一片,天空是雾蒙蒙的灰色,树顶的上方飘着几朵云。不过他们察觉到园子里还有其他人。

厄莱德继续说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我的姨妈是怎样跟你说我的。”

厄莱德一度将克里斯汀紧紧靠向自己,并轻声问她:“克里斯汀,你不怕,是不是?”

克里斯汀闻此言再次脸红了起来,不过她没有作声。

突然,克里斯汀隐约记起这个夜晚以外的世界——真是疯狂。但幸福已经完全占据她的心扉,她无力再去思考其他事情。克里斯汀只是更紧地靠着厄莱德,同他轻声耳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难道伏露·阿希尔德……”顿了一会儿,他又问,“那天晚上当你知道我是谁后,为什么会脸红呢?”

他们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森林的边缘围着一道石头墙。厄莱德扶着克里斯汀翻过墙。就在克里斯汀想要跳到另一边时,厄莱德抓住了她,并把她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将她抱着放到草地上。

厄莱德却突然转过身,古怪地看了克里斯汀一眼。

克里斯汀仰着脸站在草地上,迎接厄莱德的吻。厄莱德则用手扶着克里斯汀的头。厄莱德的手插入克里斯汀的头发,这让她陶醉不已;于是她的手也抚向厄莱德的脸,并试图以同样的方式吻回去。

“为什么呢,先生?”克里斯汀问道,“因为你已经结婚了吗?”说完,她突然又想到要是他已经结婚的话,那再刻意安排同她见面就有些厚颜无耻了。所以她又补充说,“或许是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未婚妻或妻子?”

当厄莱德将手放上她的胸衣并挤压她的胸部时,克里斯汀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裸露在厄莱德面前,并且为厄莱德抓住;厄莱德轻轻解开克里斯汀丝质内衣的衣扣并亲吻她的双峰——一股热气直冲到她的心底。

“可能你觉得这样不合适?”厄莱德又问。见克里斯汀没有回答,他继续说,“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今晚牵我的手跳舞其实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顺便说一下,我已经有整整8年没有参加过舞会。”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厄莱德轻声呢喃,“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可以像你这么美好,我的克里斯汀……”

“我不知道,先生,”克里斯汀回答说。

厄莱德把克里斯汀拉到灌木丛下的草地上,两人背靠着石头墙坐下。克里斯汀低头不语,只是当厄莱德停止爱抚时,她主动抬起手抚向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厄莱德问:“你今晚能跟我跳舞吗,克里斯汀?”

过了一会儿,厄莱德问:“你累了吗,亲爱的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于是顺势靠向厄莱德的胸前,厄莱德则用手环住克里斯汀的身体,轻声在她耳边说:“睡吧,克里斯汀,就在这儿睡吧。”

厄莱德的头微微偏向一边,这样他的脖子离克里斯汀的手便比较近了。克里斯汀立即把手移开一点,她感觉相当不安。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大胆,都不够矜持,因为她竟然在知道这个男人有意安排的情况下仍然前来同他见面。

克里斯汀靠着厄莱德的胸膛,越来越深地沉入黑暗、沉入温暖、沉入喜悦……

听到这儿,克里斯汀不由一阵脸红,不过随即她便一阵大笑:“是的,我想海尔格这个钱是赚着了。”她说。

醒来时,克里斯汀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脸靠着厄莱德的双膝。厄莱德仍然背靠石头墙而坐;灰色的光也把他的脸照成了灰色,但他那睁着的眼睛却在这灰色的光中显得格外明亮、格外好看。克里斯汀看到厄莱德把披风全裹在她的身上;自己套在皮毛衬里的脚也是暖意融融。

“那个黑头发的小个子姑娘——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她有没有说呢?我甚至有给她钱,让她帮我把问候带到呢。”

“你没有睡吗,黑尔·厄莱德?”克里斯汀问他,而厄莱德只是微笑。

厄莱德没有回头,但克里斯汀能感觉到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明显带有笑意。

“也许有一天,我俩可以一同睡着——我不知道你对此是什么想法。我整晚都没合眼。你我之间还有这么多障碍,这些东西远不止一把出鞘的剑的威力。告诉我,经过这一晚,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没有啊,”克里斯汀说,“我没有收到你的问候。从5月份你把我们送回教堂后,她就再没提过你呀。”这话说得很狡黠。她故意想让厄莱德知道伊恩格博杰格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喜欢你,黑尔·厄莱德,”克里斯汀说,“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喜欢你——而在那之后,我不可能再爱上旁人。”

“没想到吗?”厄莱德一边回过头看她一边问,“难道伊恩格博杰格·弗利普斯戴特没有把我的问候带到?”

厄莱德缓缓地说:“若我在合法占有你之后,还将其他的女人或少女拥入怀,愿上帝将我遗弃。”接着,厄莱德又补充道,“请重复我说的话。”

骑了一阵,厄莱德也没有开口说话,克里斯汀觉得她应该打破沉默,于是她说:“今天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克里斯汀于是说:“只要我还活在这世界上,若我投入任何其他男人的怀抱,愿上帝将我遗弃。”

厄莱德跳上马并扶克里斯汀坐到他的身后。以前在家的时候,克里斯汀经常侧身坐在父亲的身后——当然这是在她长大到不再方便跨坐在马背上的时候。不过当她把一只手搭在厄莱德肩头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害羞和不确定;她的另一只手则支撑自己在马背上坐稳。两个人慢腾腾地朝桥下走去。

“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厄莱德隔了一会儿说,“得在大家起来之前回去。”

克里斯汀红着脸回答说:“我们已经远远落在别人后面了,我不想看见你的人,所以……”说着她不由大笑,厄莱德也微笑了起来。

两人沿着石头墙走,一路穿过树丛。

厄莱德于是说:“我的人都在这儿。他们可以牵一匹马过来,如果愿意的话,让你骑霍夫托的马?”

“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事情?”厄莱德问克里斯汀。

穆南先生骑马从旁经过;伊恩格博杰格就坐在他的马背上,被他用手抱着。两个人都朝他们呼喊招手。

“厄莱德,这得由你来决定。”克里斯汀回答说。

人们纷纷骑马离开教堂,回去的山路上一片喧闹。马儿彼此推挤引得马上的人尖叫不已,有些人为此气恼,也有人哈哈大笑。其中许多人都是结伴而骑——妻子坐在丈夫的身后,或孩子们坐在马鞍的前头——年轻的小伙子则与伙伴同骑一匹马。他们还可以看到教堂的旗帜、修女们,神父则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你的父亲,”厄莱德顿了一会儿说,“格达鲁德的人说,他是一个和善正直的人。你觉得他会愿意同安德鲁斯·达勒毁约吗?”

双方彼此问候并穿过斜坡朝驻马的地方走去。几个人谈论着天气、弥撒和参加庆祝的人,还有那个想与伊恩格博杰格握手的肥胖红脸绅士——穿一件金色的马刺服,名叫穆南·巴德森。他似乎对伊恩格博杰格很是中意。厄莱德和克里斯汀聊着聊着便落到了后边;两人并排走着,也不怎么说话。

“父亲也经常说,他永远都不会逼自己的女儿,”克里斯汀回道,“主要是我家同安德鲁斯家的土地配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不过我很确定,父亲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眼睁睁地看着我失掉所有的快乐。”说完这话,克里斯汀突然又感觉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不过她还是把这种疑虑压了下去。

厄莱德就站在门的外头,他的身旁是格达鲁德和一个壮实的红脸男子,男子身穿一件华美的蓝色天鹅绒外套。厄莱德身穿暗色的丝质衣服——一件长长的棕黑色格子图案外套配一条绣着一只黄色鹰隼的黑色披风。

“可能事情比我昨晚想的要简单一点儿,”厄莱德说,“感谢上帝,克里斯汀——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不能拥有你,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快乐。”

所有人都一窝蜂地往教堂外面走,使得教堂门口特别拥挤。伊恩格博杰格拉着克里斯汀一起退回到汹涌的人群中;她们轻易就甩掉了教堂里的修女们,因为她们是第一批离开的。姑娘们是最后一批接近圣坛献上祭礼然后离开教堂的人。

两人在树下分别,克里斯汀借着黎明的幽光,找到通往诺奈赛特修女们住的客房的路。所有的床都睡满了人,克里斯汀于是将披风摊在地上的麦草堆上,和衣躺下。

厄莱德转过头,也看见了克里斯汀。两个人不知道对望了多久。克里斯汀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弥撒赶快结束;她热切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她醒来时,时间已经很晚。伊恩格博杰格·弗利普斯戴特坐在旁边的一张长椅上缝补披风。她还是跟以往一样,话说个不停歇。

做弥撒时所有人都起身站立,克里斯汀在人群中看到了厄莱德·尼库拉森。高高的个头让他显得鹤立鸡群。克里斯汀只看到厄莱德的侧脸。他有一个高高窄窄的额头和一个又大又直的鼻子;从侧面看过去,鼻子好似脸上的一个凸出三角形,配上两个翕动着的鼻孔显得尤其高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让克里斯汀联想到轻佻而让人害怕的雄马。这样看过去,厄莱德似乎没有她记忆中那么英俊;他脸的线条好似拉得太长了,显得有些严肃——哦,不过,他还是挺英俊的。

“你昨天一整晚都是跟厄莱德·尼库拉森在一起?”她问,“你一定得对那个男人小心一点,克里斯汀。如果你同他成为了朋友,西蒙·安德鲁森会怎么想?”

貌似教堂无法容纳那么多的人,不过离圣坛最近的一片开阔区域已经为修道院的人预留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来自霍维多的西多会修士也到了,他们立刻朝唱诗班走去,男修士的歌声在整个教堂回荡。

克里斯汀找了一个脸盆洗脸。“那你的未婚夫呢?你觉得他会愿意你昨晚同那个胖墩墩的穆南跳舞吗?可在这样的晚上,无论谁邀请我们都得跳啊;而且怎么说这也是经过伏露·葛罗拉准许的。”

走到离教堂最近的一座山头时,响亮的教堂钟声俨然盖过了马嘶声。克里斯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马同时聚在一起——教堂的前门简直成了一片马的海洋。为节日而盛装打扮的人们在山丘上或站,或坐,或躺,不过当看到诺奈斯特的马利亚旗帜时,所有人都恭敬地站直身体致意,并向伏露·葛罗拉深深鞠躬。

伊恩格博杰格闻言叫唤起来:“埃纳·爱纳森跟穆南先生是朋友,而且,他已经结婚了并且年纪比我们大那么多。再说了,他长得也不好看呀,不过人很好而且很有礼貌。看看他昨晚送给我的纪念品吧。”说着,伊恩格博杰格拿出一个克里斯汀前一天在穆南先生帽子上看到过的金扣。“可那个厄莱德——好吧,去年复活节的时候,对他的禁令已经取消;不过人们都说那个艾琳·奥姆斯戴特从那以后一直住在他在哈萨比的宅子里头。穆南先生说,要是再见到那个女人的话,他肯定又会犯下罪过的。”

一行人穿过明绿草地时唱起了歌,每当同其他的队伍迎面相遇,便会退到一旁并彼此礼貌地致意问候。路上尽是三三两两的人,他们或步行或骑马,从四面八方的农场往教堂的方向赶。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唱赞歌的深沉男声,随后便看见霍维多修道院的旗帜出现在山头之上。红色的丝布旗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举旗帜的人每走一步,旗帜便也随之晃动。

克里斯汀听完脸色发白地转头看向伊恩格博杰格。

哈空举着修道院的旗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蓝色丝布旗帜上是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人,再后面便是骑马的伏露·葛罗拉和四个年长修女,年轻的姑娘们便跟在后面走路。她们身上的华丽服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璀璨夺目。几个拿着武器的男男女女殿后。

“难道你不知道吗?”伊恩格博杰格问,“他勾引了一个远在北方哈罗格兰德的女人,以至于那个女人离开自己的丈夫?而他不顾国王的警告和大主教的禁令,坚持把那个女人安置在他的宅子里头?他们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厄莱德不得不逃到瑞典,而且他缴了很多的罚款,如果他不回头的话,很快就会沦为不名一文的乞丐。”

清晨,空气中还带有露水的丝丝清新凉意,队伍从诺奈赛特往西向弗里斯加行进。这个地方的干草收割季已基本结束,但篱笆旁仍长着一簇簇的蓝莓和金色的马利亚草。地里的大麦已经抽穗,淡银色的麦浪间或闪出淡红的光泽。在许多狭窄的通往麦田的道路旁,麦穗都已长到人的膝盖那么高。

“哦,是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克里斯汀谎称,她的表情十分僵硬,“不过,他和那个女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打扮一番之后,伊恩格博杰格看起来也是相当漂亮。她身上穿的是一条绿色的长袍,肩头披一件红色的丝质披风,那漂亮的卷曲头发也是自然地搭在肩头。她们都盛装打扮想要艳压对方,想到这儿,克里斯汀不由大笑了起来。

“是的,这也是穆南先生说的,他们俩之间可不止断了一回两回,”伊恩格博杰格若有所思地说,“但这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你就要跟西蒙·达勒结婚了。不过厄莱德·尼库拉森确实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克里斯汀注意到海尔格正盯着她们。于是,克里斯汀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银色别针。碰到本特恩的那晚她就是别着这个别针,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想碰这个别针。克里斯汀走到海尔格身旁,轻柔地跟她说:“我知道你昨天只是好心,你要相信我很感激。”说完,她把手上的银色别针递给海尔格。

做过中午的祈祷之后,诺奈赛特的修女们打算连日离开返回修道院。克里斯汀答应厄莱德,要是能想办法出来的话,两人就在那天晚上坐的石墙边见面。

话落,伊恩格博杰格的脸红的像个苹果,她连忙脱下身上羊毛的底衣,并换上那条粉红色的丝质底衣。克里斯汀跟着把她的一条最好的天鹅绒裙子套到头上;那裙子是蓝紫的颜色,衣领开得很低,长长的袖子开口几乎要垂到地上。她接着又在腰上扎了一根镀金的皮带,并把松鼠毛皮的灰色披肩披到肩上。克里斯汀最后把一头金黄的头发拨到身后让其自然垂下,并在头上戴了一个玫瑰花结。

厄莱德仰面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手臂。他一看到克里斯汀,立刻跳起身伸出双手去接她——她正准备从石墙上跳下。

克里斯汀于是大笑着说:“我的父亲一直都教我,我们不能瞧不起比自己弱的人,但看来你实在是太高贵了,以至于都不想为农民和佃农而打扮一番。”

克里斯汀抓住厄莱德的手,两个人手拉着手站了一会儿。

克里斯汀没有说话,不过当她走到行李箱拿出自己金黄色的丝质打底衣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件衣服,套在身上时那感觉是如此的清凉软滑。衣领处是用银蓝棕三色丝线缝的边,套在裙子里面,也可以看得见里面的领边。袖子也是用同样的丝线缝边。克里斯汀穿上她的亚麻长筒袜,并系紧鞋子上优雅的紫罗兰色丝带,那是哈空最后在一个骚乱的日子带回家的。伊恩格博杰格盯着克里斯汀看。

然后克里斯汀说:“你昨天为什么跟我讲黑尔·比杰恩同伏露·阿希尔德的故事?”

第二天,伊恩格博杰格挑来拣去了半天,可身上还是只穿着一件打底衣。克里斯汀最后算明白了,除非她自己收拾妥当,不然伊恩格博杰格是不会完事的。

“看来你是知道了,”厄莱德回答,他突然放开了克里斯汀的手,“克里斯汀,现在你是怎么看我?”

但整个晚上克里斯汀都努力在隐藏脸上的笑意,不让别人看见。

“那时,我18岁,”他情绪激烈地继续说道,“10年前,国王——也就是我的亲戚——派我去瓦格伊,我和她在斯泰格恩一起度过了冬天。当时她已经嫁给法官斯加德·萨克萨尔富森。我为她感到遗憾,因为斯加德不仅老,而且难看至极。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的,我也喜欢她。我后来跟斯加德摊牌了,问他想要什么补偿;我本想同他好好解决这件事情——在许多方面,他都算得上一个正派的人——但他却想通过法律来解决,于是便起诉了我们。从此,我就被贴上了同女主人通奸的标签。

“那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还真是多此一举了,看来还是不说得好。”海尔格显然有些生气了;两个人说着便走开了。

这件事情传到了我父亲的耳朵里,当时哈空国王也听闻了此事。而他……他把我逐出了他的王宫。要是你想知道整个故事的话:艾琳和我之间除了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剩下,而她对孩子也不怎么在意。他们都在奥斯特达尔,我在那儿有一个农场。我把农场给了我的儿子奥姆。但她不想跟子女一起住。我想她是想着斯加德迟早有一天会归天,哎,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伊恩格博杰格确实跟我只字未提这件事,”克里斯汀说着噘起嘴巴,这样海尔格就不会看到她嘴角泛起的笑意。伊恩格博杰格本来就是这种姑娘。“我想她知道我不是那种会偷偷跑到屋后角落同陌生男子幽会的人。”克里斯汀有些骄矜地说道。

“斯加德把她带了回去,但她说自己在家被当狗、当奴隶。所以她要我在尼达罗斯同她见面。我在哈萨比同父亲也相处的不好。所以我把手头上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然后跟她一起逃到了哈兰德;雅克布伯爵是对我很好的一个朋友。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呢?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我知道有许多男人都跟别人的老婆发生过关系却一点事儿没有——如果他们足够有钱的话。但哈空国王是那种对自己人特别严格的人。我们当时已经有一年没有见面,但后来我的父亲过世,她也就跟着我回了家。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我的佃户拒绝支付土地租金也不愿跟我派去的人说话,而原因就是我曾被教会除名。对此我予以狠狠报复,但后来我又惹上了一桩抢劫官司,而且我已经没有钱养家里的仆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还太年轻,不能很好地应对这些困难,而且我的亲戚都不愿帮我——除穆南之外——他在不惹妻子生气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帮我。

“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克里斯汀,”海尔格说,“本来我卷进这样的事情中是很不合适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天晚上护送你俩回修道院的骑士——我亲眼看到也听到过伊恩格博杰格同他说话。他们俩在教堂里聊天,伊恩格博杰格去看伊恩加恩时,那位骑士还在篱笆路旁等她。不过他问的是你的事情,伊恩格博杰格答应说要把你带过去。我敢打赌,她没跟你提过这个,对不对?”

“所以克里斯汀,现在这一切你都知道了,我已经做出了许多妥协,我的土地和我的名誉都已牺牲掉。如果你嫁给西蒙·安德鲁森的话,自然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伊恩格博杰格把所有的华丽服饰都拿了出来,却犹豫着不知道穿什么去参加晚宴才好。反正,不能穿她最好的那条叶绿色天鹅绒裙子;这只是一个农民的聚会,而那条裙子可是珍贵优雅得很。可一个不打算参加晚宴的名叫海尔格的瘦小姑娘——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了修道院——将克里斯汀拉到一边,悄悄跟她说伊恩格博杰格当然应该穿那条绿色的裙子和粉红色的丝质内衣。

克里斯汀用双手环住厄莱德的脖子。

因此,圣玛格丽特日的前一天晚上,年轻姑娘们住的宿舍内热闹非凡。那些要参加晚宴的姑娘们,个个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服饰;其他不能参加的姑娘就在一旁闷闷不乐地冷眼旁观。有几个姑娘还在火炉上烧起了水,欲让皮肤变得又白又嫩。其他几个则忙着煮一种可以抹在头发上的东西;之后她们将头发紧紧地挽在一种皮绳上,这样头发放下来之后就会有漂亮的大波浪。

“我们都将遵守昨晚的誓言,厄莱德——如果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不过,阿克教堂和霍夫威收容所都是诺奈赛特修道院名下的财产,所以阿克地区的许多农民其实都是修道院的佃农。修道院院长和几位年长的修女参加第一天的庆祝活动逐渐也成为一种风俗。而在修道院学习但未正式成为修女的姑娘们也能在晚上参加活动并尽情跳舞;而且这一天,她们可以穿自己的服装,不必穿修女服。

厄莱德将克里斯汀拉得离自己更近,亲吻她,然后说:“你也要相信,我的境遇一定会有所改变。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还能影响到我。哦,美丽的人儿,昨晚你在我的膝头睡着时,我想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就算是魔鬼,也不能让我带给你伤痛或伤害——你,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儿。

圣玛格丽特被阿克地区的农民敬奉为农神,每一年的7月20日,人们都要举行集会庆祝活动,这一天也被称为圣玛格丽特日。在这一天,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各路宾客以及下人都会在阿克教堂的圣玛格丽特圣坛前做弥撒。之后,所有人会到霍夫威收容所附近的会馆,并在那儿狂饮五天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