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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恩跟克里斯汀说话,但她坐在那儿俯身抱着妹妹,仿佛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的话。阿恩突然有些怕了,问克里斯汀是不是觉得阿尔夫希尔德受伤很严重。克里斯汀摇了摇头,但还是不愿看他一眼。

奥莱福教堂里敲响了黄昏晚钟。

又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汀站起身朝农院走去,她的怀里抱着阿尔夫希尔德。阿恩跟在后面,也没有说话,只是感到十分困惑。克里斯汀看起来如此专注,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一路上,教堂的钟声仍然响彻草地和山谷;进屋的时候,钟声还是没有停。

阿尔夫希尔德很快就止住了号啕大哭,只是轻声啜泣着,就跟其他受了疼痛的孩子一样。克里斯汀把阿尔夫希尔德靠到她的胸前,轻轻地摇晃她。

……克里斯汀把阿尔夫希尔德放在床上,自从克里斯汀长大到不再方便和父母一起睡觉之后,她便是同阿尔夫希尔德睡一张床。克里斯汀脱下自己的鞋子并在阿尔夫希尔德身旁躺下。她躺在那儿,直到钟声停了很久之后还在凝神倾听,而阿尔夫希尔德已经睡着。

克里斯汀和她坐在铁匠铺的门口,阿恩用一个木碗舀来一些水。他们一同替阿尔夫希尔德洗脸。阿尔夫希尔德的膝盖也被磕伤了。克里斯汀轻轻地屈起那双细瘦的腿。

克里斯汀想到钟声响起的时候,她坐在那儿捧着阿尔夫希尔德流血的脸,那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预兆。如果她代替妹妹——许诺一心侍奉上帝和圣母玛利亚——或许上帝会同意让小阿尔夫希尔德重获健康活力。

就在那时,阿尔夫希尔德尖声大叫起来。她的拐杖被石头卡住,不小心摔倒了。阿恩和克里斯汀连忙跑了过去,阿恩把阿尔夫希尔德抱起放进克里斯汀的手中。她的嘴巴被磕着了,血流不止。

克里斯汀记得埃德温修士说过,现在父母们都是把瘸跛的孩子或者他们无法为其安排好婚事的孩子献给上帝。她知道父母都是虔诚的人,但父母一直说她应该嫁人。但当他们意识到阿尔夫希尔德这一辈子都会受病痛折磨时,他们就立刻提议说要把她送到修道院。

“克里斯汀。”阿恩轻声唤她。

但克里斯汀并不想这样做;她并不认为阿尔夫希尔德成为修女,上帝就会给她一个奇迹。她坚信西拉·埃里克的话,现在很少有奇迹发生。但她这个晚上有一种埃德温修士曾同她说过的感觉——如果真的有足够的信仰,那么就能创造奇迹。但她并不想要那一种信仰;她并不希望通过那种方式去爱上帝、圣母和圣人。她从来都没有用那种方式爱过他们。她爱这个世界,同时也对这个世界心怀渴望。

克里斯汀绞着放在膝头的双手。她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甜蜜的颤抖——她突然意识到小妹妹有多么可怜。她的眼睛满是泪水,她为阿尔夫希尔德而悲伤。

克里斯汀吻阿尔夫希尔德那柔软的丝缎一般的头发。阿尔夫希尔德正睡得香甜,但她的姐姐却坐了起来,躁动不安,然后又再次躺下。她的心在滴血,满怀的悲伤和遗憾,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相信奇迹,因为她不愿意放弃自己遗传来的健康、美貌和爱。

阿恩没有动。他说:“那么你宁愿去修道院,就像他们为阿尔夫希尔德计划的一样,一辈子做老处女?”

父母永远都不可能同意,克里斯汀试图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他们也不会相信这样做能带来好处。毕竟,她已经订婚了,他们肯定不想失去那么喜爱的西蒙。她觉得自己是被出卖了,因为父母如此赞赏他们这个未来的女婿。想到西蒙那圆圆的红脸,那小小的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他跳跃的步伐,克里斯汀突然有些不高兴——她突然觉得西蒙就像一个跳动的球——还有他那调笑的说话方式,也让她觉得笨拙愚蠢。嫁给他并搬去弗摩那么远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么好。不过,和做修女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嫁给西蒙。但山外面的世界呢?国王的城堡,还有伏露·阿希尔德曾讲过的那些伯爵和骑士,一个有着忧郁眼睛的英俊男人,跟在身边永不疲倦……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阿恩侧躺在地上,闪亮的棕色头发散在石南植物中间——那时,她像爱自己的兄弟一样爱着他。阿恩应该明白,他们两个永远不可能相爱,所以今天和她那样子说话实在是有些过分。

“哦,我宁愿……”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宁愿不要男人——甚至不要……”

劳嘉布鲁传话来说,母亲今晚在那边过夜。克里斯汀于是起身脱衣准备睡觉,她解开裙子的蕾丝,但突然又把鞋子重新穿上,披上一件大衣便出了门。

“是的,不合适,”阿恩说,他爬起来站在克里斯汀的面前。“但你告诉我一件事——如果和你订婚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更开心?”

群峰之上的天空是明绿的颜色,月亮在山脊的下方正欲升起,刚好飘过一朵朵小小的云,仿佛下面有银光闪动;天空变得越来越亮,就像聚集了许多露珠的金属一样。

“你这么和我说话不合适。”克里斯汀小声地害羞地说。

克里斯汀穿过篱笆,越过小路,朝山上的教堂走去。教堂里的人都已经休息了,里面漆黑一片而且上了锁,但她走到旁边立着的一个十字架——纪念圣奥莱福逃离时曾在那儿歇息过。

阿恩半坐起身,双手搭上克里斯汀的肩,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

克里斯汀在石头上跪下,双手交叠着放在十字架的基座上:“圣明的十字架,最强大的杆,最漂亮的树木,把生病的人渡向健康彼岸的桥梁……”

她试图把阿恩从膝头推开,但他却压得更紧了,并轻声说:“克里斯汀,如果你成为我的妻子,每天晚上在我怀里睡着,我会整天跟着你进进出出,玩你的鞋子、玩你的头发、玩你的手指。”

她说这些祈祷词的时候,感觉内心的渴望就像水里的涟漪一样慢慢散开。那些让她不安的想法此刻都被抚平,她的心变得更加安宁、更加柔软,一种轻微的悲伤和空白的想法取代了之前的挣扎困扰。

“是的,因为他能够在自己的床上把玩。”阿恩说。他的声音让克里斯汀突然觉得眩晕和无助。

克里斯汀就这样跪在那儿,听得见深夜里的所有声响。风发出古怪的叹息声,教堂另一边的小树林上面有河水喧腾,附近还有小溪流过,就在路的另一边——无论是近处还是黑暗的远处,克里斯汀的眼睛和耳朵看到听到的都是流水。河流在村子下面翻腾白浪。月亮在山峰间移动;被露水沾湿的石头和树叶闪着微光,而墓地附近的钟楼那儿新涂了沥青的木料也在月光下发出暗光。之后,月亮再次消失在更高的山脊后面。天上出现了许多白色的云朵。

“我可不认为西蒙会这样躺在地上把玩我的鞋子!”

她听到从上面传来马踱步靠近的声音,还有男人不疾不徐的说话声。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克里斯汀并不觉得害怕,她认识这儿的每一个人,她感到很安全。

“结了婚的人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克里斯汀突然蹦出这句话,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她试着想象西蒙那张肉肉的圆脸,想象他正用同阿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听见他的声音——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父亲的狗朝克里斯汀冲过来,然后掉转头跳进了小树林里,接着又回头跑向她;只见父亲从桦树林间出来,冲克里斯汀打招呼。拉夫拉恩斯牵着加尔德斯韦恩的缰绳;马鞍前面挂了几只被束住的鸟儿,而他的左手则托着一只猎鹰。拉夫拉恩斯旁边还站着一个高挑驼背穿修士衣服的男人,克里斯汀虽然还没看到他的脸,但知道那是埃德温修士。她上前同父亲和埃德温打招呼,她觉得十分的惊喜,同做梦一样。拉夫拉恩斯问克里斯汀是否认出了客人时,她只是微笑。

克里斯汀没有回答。她感觉仿佛突然有个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她——阿恩的话和阿恩的头——她觉得那好像是一条通向房间的打开的门,但中间有许多黑暗的回廊,将会走向更多的黑暗。克里斯汀觉得心被针扎了一样,并不高兴,她有些犹豫,不愿朝里面看。

拉夫拉恩斯在罗斯特大桥遇见埃德温修士。他说服埃德温同他一道回家,并在农场歇宿。但埃德温修士坚持要睡在牛棚:“我身上有好多虱子,不能睡在你的好床上。”

“要是西蒙这样躺在你的膝上玩你的头发,”过了一会儿阿恩问,“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论拉夫拉恩斯如何请求,埃德温坚决不改变主意;一开始他还想把东西拿到院子里吃。但最后大家还是把埃德温哄进了屋,女仆端食物酒水上来时,克里斯汀正把木头放进屋子角落的火炉,并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我能把我的头放到你的膝上吗?”阿恩问,还没等克里斯汀回答,他便已经这么做了,阿恩的双手环住克里斯汀的腰。另一只手则拉着她的辫子。

埃德温修士在门旁边给乞丐准备的凳子上坐下,他只喝冷粥和水当做晚餐。拉夫拉恩斯说给他准备水洗澡并让他把衣服洗一下,他也是拒绝。

克里斯汀回答说:“你我一直都知道,就算我们相爱,也会没有结果的。”

埃德温修士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他那张苍老枯瘦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神情。

他把手在一丛草上擦干净。然后握住克里斯汀的脚踝,并把他的脸压向克里斯汀露在裙子外面的脚。克里斯汀试图拔出自己的脚,但阿恩说:“你的母亲在劳嘉布鲁,拉夫拉恩斯也不在农场——房子里没有人可以看到我们坐在这儿。这一次,你必须让我说出我的想法。”

“不,不,”他说,“虱子的噬咬可比任何鞭打或守护人的话语更让我这骄傲的躯壳难受。整个夏天,我都是在山上的悬崖下度过的。他们允许我去荒野间斋戒祈祷,我坐在那儿,觉得自己如同神圣的隐士一样纯粹;赛特那山谷的穷人们拿食物上去给我吃,他们认为自己遇见了一个过着纯粹生活的虔诚修士。‘埃德温修士,’他们说,‘要是像你这样的修士还多一些,那我们的生活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可当我们看到神父、大主教和修士像饲料槽里的猪猡一样争来争去……’哦,我告诉他们基督徒不能这样子说话——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话,然后我唱赞歌、做祈祷,山间回荡着我的声音。现在,让我感受一下虱子是怎样在我的皮肤上噬咬争斗,并听到这些尽力保持屋子干净整洁的家庭主妇们大声嚷说那个脏兮兮的修士夏天就算在谷仓里都能睡着——这对我有好处。现在我要去北方的尼达罗斯,去庆祝圣奥莱福日,大家不这么热诚地接近我,对于我而言反倒会是好事。”

“我和西蒙·达雷一样大,”他说,“我们可以同狄福林的人一样戴头盔面罩,只不过我的父母没那么有钱而已。”

阿尔夫希尔德醒了过来。拉夫拉恩斯便走过去把她抱起来裹在他的披风里。

“你也没多大呀。”克里斯汀回答。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孩,亲爱的埃德温修士。请把你的手放在她身上,为她向上帝祈求,就像你为北方梅尔达尔的那个男孩祈求一样——我们听说他已经恢复健康。”

“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阿恩说着露出了微笑,“但我会在你忘记我之前忘了你——你真是个孩子,克里斯汀。”

修士轻轻用手托着阿尔夫希尔德的下巴,并看进她的眼睛。然后他抬起阿尔夫希尔德的一只手亲吻。

“你知道的,”克里斯汀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但你现在就要去闯世界了——或许很快就能功成名就。可能还没等我忘记你,你早就忘了我。”

“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应当祈祷的是你和你的妻子,你们要承诺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未被上帝保佑的意志。我们的上帝基督已经设好这样的路等你们去走,这样她才能安全地抵达安宁的彼岸——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来,上帝保佑的阿尔夫希尔德,你的仲裁者在其他地方。”

“我是吗?”他问。

“我听说梅尔达尔的那个男孩已经好了。”拉夫拉恩斯轻声说。

克里斯汀于是继续说:“亲爱的阿恩,你不要生气。你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快乐,你觉得我会这么不懂感恩吗?或者说我会忘记你一直是我在家里的最好的朋友吗?”

“他是一个贫穷寡妇的独子,母亲过世后,除了街坊四邻,没有人会给他衣穿、给他东西吃。但他的母亲只是请求上帝给她一颗无惧的心,好让她信仰上帝为她的孩子做的一切安排。我只是跟她一块祈祷而已。”

但阿恩在她身前的草地上躺下。

“可拉格恩弗里德和我并不容易满足于此,”拉夫拉恩斯沮丧地说,“特别是,阿尔夫希尔德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好。”

克里斯汀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说:“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但请你解下围裙,把手上的煤炭洗掉,然后再坐到我旁边休息一会儿。”说着,给他挪出了一个位置。

“你见过村子南部里德斯泰德的孩子吗?”修士问,“你想让你的女儿变成那样?”

“所以,我们之间是这样子?”阿恩说,“你不敢让我坐在你身旁,因为你害怕这个农场的小伙子会弄脏你的东西?”

拉夫拉恩斯耸耸肩,并把阿尔夫希尔德抱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阿恩也走到铁匠铺的门口乘凉。他想靠着克里斯汀坐,但克里斯汀移开了一点距离,并让他小心别让手上的炭弄脏了她膝盖上的衣服。

“难道你不觉得,”埃德温修士继续说道,“在上帝的眼中,我们都像是他悲悯的孩子,我们因为罪过而变得残缺?但我们不能认为自己便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阿恩有一双灵巧的双手,他想给克里斯汀做一个缝衣箱,好让克里斯汀睹物思人始终记得他。他雕刻了精美绝伦的箱子和框架,现在正在铁匠铺里打铁柄和箱锁。一个天气凉爽的夏日傍晚,克里斯汀跑去找阿恩说话。手上拿着父亲的一条需要缝补的衬衫,她坐在石阶上,一边跟铁匠铺里的阿恩聊天一边缝补衣服。阿尔夫希尔德也跟她一起,拄着拐杖四处跑,摘石堆间长出来的覆盆子吃。

埃德温走到墙上挂着的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前,所有人都按照他说的开始做晚祷。他们觉得埃德温修士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抚慰。

克里斯汀无疑察觉到了阿恩对她的喜欢,但他的很多感受都显得很幼稚,所以克里斯汀也没有过多地想这件事,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对他。她经常找阿恩陪她,而且在家里或在教堂大厅里跳舞时总是会牵着他的手。母亲对此很有意见,这让克里斯汀觉得好笑。但她从来没有跟阿恩说过西蒙或她的订婚,因为她注意到每次一提起这些事,阿恩就马上变得无精打采。

但当埃德温修士离开屋子去找睡觉的地方时,负责管理所有女仆的阿斯特德,急忙将他踩过的地板冲洗一遍,并把那些垃圾扔进火中。

那年的夏天是阿恩·哥德森在乔拉恩加德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大主教答应加德帮助这个小伙子找一条出路,秋天的时候阿恩便要出发去哈玛。

第二天早上,克里斯汀起得很早,她在一个桦树根做的碗中倒了一些牛奶粥和小麦蛋糕,碗上面有着红色的斑点花纹,十分漂亮——因为她知道埃德温修士从来不碰肉——并端着东西去找修士。房子里的人都还没醒。

劳嘉布鲁现在也属于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由托蒂斯和乔恩打理。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最小的女儿拉恩伯格同托蒂斯和乔恩两个住在那儿;托蒂斯是她的奶妈。拉恩伯格出生的头几天,拉格恩弗里德甚至都不愿看她一眼,因为她觉得自己总是会给孩子们带去坏运气。但她还是很爱这个小女儿,经常送礼物给她和托蒂斯。后来,她还经常到劳嘉布鲁去看拉恩伯格,但她通常是等孩子睡着之后才过去,然后静静地坐在孩子身边。拉夫拉恩斯他的两个大女儿也经常去劳嘉布鲁陪小拉恩伯格玩;劳嘉布鲁身体强壮健康,虽然没有两个姐姐那么漂亮。

埃德温修士站在牛栏的坡道上,正打算离开,他手上拿着自己的行李包裹。埃德温微笑着感谢克里斯汀为他做的,并坐在草地上吃了起来,而克里斯汀就在他的脚边坐下。

大家从来不谈论这件事,阿尔夫希尔德也不觉得自己和其他小孩有什么不同。她很喜欢漂亮的衣服,而父母也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请求;拉格恩弗里德为阿尔夫希尔德缝制了许多衣服,把她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一次,几个走街串巷的小贩途经村子并在劳嘉布鲁过夜,阿尔夫希尔德被允许在那儿赏玩他们的东西。小贩们有一些琥珀黄的丝绸,阿尔夫希尔德想用那丝绸做个东西。拉夫拉恩斯从来没有与这些走村串户售卖从城里非法获得的商品的小贩们做过生意,但这次他二话不说便买下了。他还给克里斯汀买了做嫁衣的布料,夏天的时候克里斯汀便用那布料做衣服。在此之前,除了羊毛,克里斯汀从来没有穿过其他的衣料,只有一件亚麻做的长袍——那是她最好的一件。但阿尔夫希尔德却穿着丝绸做的衣服参加宴会,她还有一件带丝绸紧身上衣的亚麻布礼拜衣。

克里斯汀养的一只小白狗朝他们跑过来,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项圈哗啦啦地响。克里斯汀把狗抱到她的膝上,埃德温修士用手指撕了一点小麦蛋糕送到狗的嘴里,并对这只狗大加夸赞。

这个漂亮的小孩要想完全恢复身体的健康似乎已是不可能,虽然父母带她到尼达罗斯的圣奥莱福圣龛去过之后情况确实改善了一些。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是走路过去的,没有带一个随从或仆人,全程都是两个人用担架抬着阿尔夫希尔德。打那之后,阿尔夫希尔德的病情就好了许多,拄着拐杖还能自己走动了。但若是说康复到可以嫁人结婚似乎也不太可能,所以到那时候,她很可能带着自己集成的所有财产被送到某个女修道院。

“这和尤菲米娅王后带到挪威的狗是一个品种,”他说,“乔拉恩加德现在的一切都是这么好。”

不过所有人都说,要是阿尔夫希尔德没有发生那场意外,她一定会比姐姐漂亮一百倍。阿尔夫希尔德有着最漂亮、最甜美的脸蛋,如同玫瑰和百合一样白里透红,丝缎一样柔顺的头发好似会流动,细长脖子和小小肩头周围还绕着许多卷曲的头发。她的眼睛像格杰斯林家族的人:又直又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睛,水一般清澈,但阿尔夫希尔德的眼神是温柔的,并不锐利逼人。她的声音清晰动听,听她说话或唱歌都是一件特别让人高兴的事。阿尔夫希尔德在学习和弹奏各种弦乐器还有棋盘游戏方面都很有天分,但她对针线活兴趣寥寥,因为坐着的话她的背很快就会累。

克里斯汀高兴得红了脸。她知道这只狗很好,拥有它让她很是骄傲。除她之外,村子里没有人养宠物狗。但她不知道这只狗竟然和女王的宠物狗是同一个品种。

克里斯汀现在已经长大,出落得水灵标致。她和父亲最为相像。身材高挑,柳腰盈盈一握,手脚也是细长优雅的样子,但她同时又很丰满。她的脸短而圆,低而宽的额头白如牛乳;好看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大的温柔的灰色眼睛。克里斯汀的嘴巴有些大,但她那饱满的嘴唇是新鲜的红色,圆如苹果的下巴有着优美的曲线。她还有一头漂亮的、又厚又长的头发,不过现在头发的颜色深了,更像是棕色而不是金黄色,而且头发很直。拉夫拉恩斯最喜欢听西拉·埃里克夸克里斯汀。神父也是看着克里斯汀长大,教她读书写字,非常地喜爱她。但神父有时会将克里斯汀与无瑕的皮毛光亮的年轻母马作比,这让拉夫拉恩斯有些不高兴。

“这是西蒙·安德鲁森送给我的,”克里斯汀说着将狗抱紧,狗狗正用舌头舔她的脸,“他的名字叫科特林。”

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伏露·阿希尔德的话,但克里斯汀还是脸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克里斯汀的嫁妆奁也已经是满满当当,她也经常听家里讨论她的这门亲事以及打算让她带去新家的东西,她开始渴望正式的订婚、渴望西蒙到北方来。过了一阵,她对西蒙越来越想念,很想再见到他。

克里斯汀原本打算跟埃德温说自己内心的不安,并寻求他的建议。但她现在十分不愿意想起昨晚的那些想法。埃德温修士相信上帝会给阿尔夫希尔德最好的安排。西蒙在正式订婚前就送她这样的礼物实在是很慷慨。她不想再去想阿恩——她觉得阿恩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

她见到西蒙后,说:“他和你很配,克里斯汀。这个西蒙会有大出息——你就可以避免很多伤痛,而且他也很好相处。但我觉得他有些太肥了,有些太乐天。如果现在的挪威还同以前、同其他国家一样——人们对罪恶者的态度不比上帝严苛——那我建议你还是给自己找一个瘦一点、感性一点的朋友——你可以坐下来同他对话的一个人。那么我会说,你再也找不到比西蒙更好的了。”

埃德温修士捡起自己的行李包裹,并让克里斯汀代他向其他人告别;他不能等到所有人醒来,因为得趁着天气凉快出发上路。克里斯汀送他到教堂的上面,还在小树林里走了一小段路。

伏露·阿希尔德也被邀请参加了宴会。自从乔拉恩加德的人们开始与她交往之后,邻近村庄的贵族乡绅也再次记起她那高贵的出身,他们也就不再那么在意阿希尔德的种种奇怪传闻;所以伏露·阿希尔德身边现在常常有人陪伴。

分别的时候,他祈求上帝让克里斯汀获得平和喜乐。

拉格恩弗里德很快就喜欢上了西蒙,阿尔夫希尔德也立马对西蒙有了非常强烈的好感;他对生病中的小女孩也是格外地体贴怜爱。当克里斯汀习惯他的圆脸和他说话的方式之后,她也对西蒙这个订婚对象很是满意,并且很高兴父亲为她安排了这样一门婚事。

“给我说几句话吧,就像对阿尔夫希尔德说的那样,亲爱的修士。”克里斯汀站在那儿握着埃德温的手,请求他。

西蒙确实很英俊,但就一个只有20岁的年轻人而言,他还是显得太魁梧;西蒙的脖子很短,脸就像月亮一样圆、一样亮。他那一头棕色蜷曲的头发很是漂亮,眼睛是干净的灰色,但看起来似乎有些眯缝,因为他的眼睑有些浮肿。西蒙的鼻子很小,嘴巴也是小小的,向前噘着,不过并不难看。抛开他的壮实不谈,西蒙的脚步倒是很轻快,动作也很灵敏,称得上一个运动健将。西蒙说话相当莽撞粗鲁,但拉夫拉恩斯觉得他不过是想在跟长辈说话时体现他的聪明机智罢了。

埃德温修士提起因风湿病而留有许多节瘢的赤脚,踩在湿湿的草地上。

克里斯汀第一次看到西蒙·安德鲁森时有些小失望,因为众人都对他的英俊外表和高尚行为的赞扬不已,所以她也对新郎生出了无限的期待。

“那我想对你说几句要记在心底的话,我的女儿,你必须留心上帝为村民们造福的方式。雨水少,但上帝给了你们许多山泉,而且每晚都有露水滋润草地和田野。感谢上帝给你这么好的恩赐,如果你觉得自己缺少其他你认为有用的东西,那也不要怨天尤人。你有漂亮的金色头发,那就不要因为它不够蜷曲而烦恼。难道你没有听说,有个女人因为只有一点点猪肉给她的七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当圣诞晚餐而坐地痛哭吗?圣奥莱福恰巧在那时候经过她的身边。于是他伸手拿起那块肉,并向上帝祈求喂饱那贫穷的淘气鬼们。可当那个女人看见桌子上出现一只已经宰好的猪时,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因为她没有足够的碗和盆。”

拉夫拉恩斯的新房子已经建造完成——两层楼高,主房间和阁楼都带砖造火炉。各种木制雕刻和精美家具将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他还将老阁楼翻新,并扩大了其他建筑物的面积,这样一来生活条件也就同他乡绅地主的身份相配。到这个时候,拉夫拉恩斯已经是家财万贯,因为运气站在他这一边,而且他又是一个聪明体贴的主人。拉夫拉恩斯能饲养出最上等的马和牛,这也是他最有名的一点。现在他安排女儿与狄福林家族联姻从而获得弗摩的庄园,人们说他已经成功实现成为村庄里首屈一指的地主的目标。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都很高兴,赛尔·安德鲁斯和西蒙也是一样。

克里斯汀朝家跑去,科特林也跟着她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吠叫,身上的小银铃铛响了一路。

克里斯汀15岁那年的春天,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和狄福林的赛尔·安德鲁斯·加德蒙德森约见时决定,安德鲁斯的第二个儿子西蒙同克里斯汀·拉夫拉恩斯戴特订婚,那么西蒙将得到安德鲁斯从母亲那儿继承来的弗摩庄园。双方握手达成协议,但并没有订立相关的书面协议,因为安德鲁斯首先得安排其他孩子的继承问题。双方也没有喝订婚麦芽酒,但赛尔·安德鲁斯和西蒙陪同拉夫拉恩斯返回乔拉恩加德并与新娘见面,拉夫拉恩斯置办了一场丰盛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