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后翼弃兵 > 第十章

第十章

到了中午,观战人数超过了四十。大多数参赛棋手都来了,还有一些经常观赛的观众,其中有大学生,还有一群男人,大概是教授。她和本尼不停地下,现在,甚至在对局间隙都不说话了。贝丝赢了第三盘:刚好在她的旗子掉下来之前,她用漂亮的防守力挽狂澜;但接下去的四盘她都输了,第五盘和棋。有些局面非常复杂,很烧脑,但没时间细细分析。这种下法很刺激,但也很让人挫败。她此生从没经历过这么一连串的输棋,尽管只是五分钟超快棋,并不是正经比赛,但终究会让人陷入沉默的耻辱感。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下得堪称完美,遵循规则,精准应对每一次威胁,主动制造强有力的威胁,但这些都没用。本尼似乎有一些超出她领悟力的本领,足以一盘又一盘地战胜她。她感到很无助,内心悄然滋生出愤怒的苗头。

他走兵到王线第四排,她试着用西西里防御应对,但他索性弃兵,立刻将她置于非常规的开局局面。他下棋之快真令人难以置信。行至中局,她在开放线叠车,给他制造了一点麻烦,但他对双车视若无睹,直接向中心进攻,任由她用双车将了自己两次军,王城暴露。但是,当她想调马至王前造杀时,他突然长驱直入,逼近她的后,再近她的王,终于让她陷入了被将杀的困境。她在他进入杀局前认输了。这次她给了他一张10美元,他找了她一张5美元。她的口袋里有60美元,房间里还有更多。

最后,她把仅剩的5美元给了他。那时已是下午五点半。一排喝光的塑料咖啡杯排在棋盘边。她起身离开时,有人鼓起掌来,本尼和她握了握手。她想揍他,但什么也没说。在休息室里观战的人兴之所至地鼓掌叫好。

他自己只用了三分钟,就打败了她。她下得没问题,但他走得很机智,每一步都几乎不用思量,立刻出手,不管她想对他用什么着法,他都能一眼看穿。她从口袋里拿出钞票夹,抽出一张5美元的钞票递给他,然后重新摆好棋子,这次她执黑。现在有四名棋手站在一旁看他们下棋了。

她要离开时,和她在第一周里对弈过的棋手菲利普·雷斯纳叫住了她。“要是我,就不会为此担心,”他说,“本尼下超快棋的本事,这世上无人能比。其实这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她从巴恩斯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把半空的杯子放在桌上。“开始吧。”她对本尼说。她现在感觉非常好。春天的早晨走在户外是不错,但这儿才是她喜欢的。

她匆匆点点头,以示感谢。走到外面的午后阳光下,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喝点咖啡,”本尼说,“我帮你按钟。”

那天晚上,她待在房间里没出去,吃了镇定药。四颗。

“好吧,”她说,“5美元。”

一觉睡到天亮,她感觉自己休息得很充足,但依然觉得很蠢。惠特利夫人曾经用“倾斜”来形容她看到的事物;现在,当贝丝从镇静作用下的沉睡中醒来时,世界在她眼里就是倾斜的。但刚被本尼打败时的那种屈辱感不复存在了。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药瓶,把盖子拧紧。再吃也无益。在本轮锦标赛结束之前不能再吃了。她突然想到了星期四,也就是她要和本尼比赛的那一天,又紧张起来。但她还是把药瓶放进了抽屉,起身更衣。她早早地吃完早餐,喝了三杯浓咖啡。然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在校园的中心地带走了一圈,在头脑里过了一盘棋:那是本尼·沃茨的棋书中的一盘棋。他很聪明,她对自己说,但并非不可战胜的。无论如何,要再过三天她才会和他对弈。

“来了来了。”贝丝看到巴恩斯拿着一杯果汁和一只白色泡沫塑料杯匆匆穿过房间。

比赛一点开始,持续到下午四五点。封棋的对局在晚上或次日早上进行。到了中午,她的头脑已很清醒,当天的对手是个高大而沉默的加利福尼亚人,他穿了一件“暗黑力量”T恤,一点钟坐下来与他对弈时,她已做好了准备。虽然他把头发梳成非洲人的样式,但他是个白人——和所有棋手一样。她出动两个马,应对他的英国式开局,形成四马体系,并决定一反自己的常态,与他频繁兑子,进入残局。这个策略很完美,她对自己掌控兵的能力很满意;他认输时,她有一个兵在第六排,还有一个兵在第七排。这比她预期的要容易;她和贝尔蒂克在残局上下的功夫果然没白费。

“我还没喝咖啡呢。”

那天晚上,她在食堂吃饭,吃到甜点时,本尼·沃茨端着晚餐到她的桌边坐下。

“我们可以玩5美元一局。”

“贝丝,”他说,“不是你,就是我。”

“赌棋?”

吃着米布丁的她抬起头。“你是在吓唬我吗?”

本尼把棋钟放在棋盘边上。他伸出两只手,手心里分别捂着黑白棋子,贝丝点中的那只手里是白色的棋子。他们摆好棋子后,本尼问:“你想打赌吗?”

他笑出声来。“不。不用吓唬你,我也能赢你。”

本尼从牛仔裤口袋里拽出1美元纸钞,递给了巴恩斯。“再给我带点苹果汁。但不要用那种塑料杯装。用牛奶杯。”

她接着吃布丁,什么也没说。

“是的。”

“听我说,”他说,“我为昨天的事道歉。我并不想讹你的钱。”

“巴恩斯会去给你买的。对吗,巴恩斯?”那个魁伟却面善的年轻人点头赞同,他是特级大师,“糖和奶油?”

她喝了一口咖啡。“你不想吗?”

“我正打算去买咖啡。”她说。

“我只想较量较量。”

“确实如此!”本尼说道。他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很宽松的白色上衣,“来几局超快棋吧,贝丝?”

“还想要钱。”贝丝说道。虽然钱并不是重点。

“除非对方走的是象,否则兵用不上。”贝丝说道,现在她的感觉好多了。

“你是这儿最好的棋手,”他说,“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对局。你进攻的时候很像阿廖欣。”

“我知道我是对的。而且,贝丝和我想的一样。走兵就太弱了。”

“但你昨天杀得我片甲不留。”

“也许你是对的。”一名棋手说。

“那不算数。我比你更熟悉超快棋。我在纽约下过很多盘。”

“你们看!”本尼对其他人说道,笑了起来。

“你在拉斯维加斯赢过我。”

她有点恼怒。她很想喝杯咖啡。这个局面很微妙,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想明白。别的棋手都保持沉默。最终,她看出端倪了,就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拿起王线第三排的马,走到后线第五排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当时一门心思想制造我的叠兵。我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再侥幸成功了。”

“没错。”

他吃晚餐、喝牛奶的时候,她默默地喝完咖啡。等他吃完,她说:“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在头脑里想棋吗?我的意思是,一直进行下去?”

她看了看。“洛佩兹?”

他笑了。“大家不都这样吗?”

“看看这个,贝丝,”本尼说着,指着棋盘,“白方走。你会怎么做?”

···

本尼叫住她的时候,她都要下楼去食堂了。“你也来吧。”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过去。她一眼就认出了另外两名棋手;其中之一是她两天前用后翼弃兵开局打败的对手。

那天晚上,她允许自己在学生会大楼的休息室里看电视。本尼不在,但还有几个棋手在。看完电视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感觉很孤独。这是惠特利夫人去世后她第一次参加比赛,现在,她很想她。她从桌上的那排棋书里抽出一本讲残局的,看了起来。本尼挺好的。他能这样跟她说话就算很好了。而且,她现在已经看惯他的发型了;她喜欢他那种长头发。他的头发真的很好看。

底楼铺着木地板的休息室是个挺舒服的地方。她走进来时,本尼·沃茨正坐在休息室尽头的米色灯芯绒沙发上,面前的桌上放着棋盘和棋钟。还有两名棋手站在旁边,他正微笑地对他们讲解摆在自己面前的棋局。

星期二的那盘棋她赢了,星期三的也是。她结束星期三的对局时,本尼还在下,她走到他的桌边,一眼就看出来他已胜券在握。他抬头看看她,笑了笑。然后,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明天”。

因有十三轮比赛,赛事将持续两周,所以有一天——第一个周日——休息。那天早上她睡到很晚,花了很长时间冲澡,又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校园里非常宁静,有修剪整齐的草坪、榆树和时不时出现的小花坛——这是一个中西部周日的安宁的早晨,她却在怀念竞争激烈的比赛。闪念之间,她也想过去镇上走走,她听说镇上有十多个喝啤酒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就作罢了。她不想再侵害脑细胞了。她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了。她向学生会大楼走去,也就是食堂所在地。她要买点咖啡。

校园最边上有个儿童乐园。她借着月光走到那里,在一个秋千上坐下来。她真正想要的是喝一杯,但这是毫无可能的事。一瓶红葡萄酒,再来一点奶酪。然后吃几片药,再去睡觉。但她不能那样做。她必须确保明天早上头脑清醒,必须为下午一点与本尼·沃茨的比赛做好准备。也许她可以吃一颗药再上床睡觉。或者两颗。她会吃两颗。她来回荡了几次,听着吊秋千的铁链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响,然后径直回到宿舍楼。她吃了两颗药,但即便如此,她还要过一个多小时才能睡着。

本尼·沃茨和她一样状态很好。每天晚上,当天比赛的所有棋谱会在大学图书馆的复印机上列印出来,分发给棋手和观众。她每天早晚都会浏览棋谱,有些棋局会在棋盘上推演一下,但大部分都不需要,她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行了。但她总会不嫌麻烦地移动棋子,摆出本尼的对局,仔细地研究他的下法。这次比赛采用循环制,每位棋手都会与其他棋手交手一次;换言之,她将在第十一轮与本尼相遇。

···

她独用的小房间在女生宿舍里,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房间里的家具十分简陋,但好像从来没人住过的样子,她喜欢这种感觉。头几天,她独自去食堂吃饭,晚上独自研究:要么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要么就在床上。她带了一只装满棋书的行李箱。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的一侧。她还带了镇定药,以防万一,但在头一个星期里她甚至都没打开过药瓶。每天一盘棋,日子过得很流畅,虽然有些棋局会持续三四个小时,让人筋疲力尽,但她从来没有输棋之虞。日子一天天过去,别的棋手看她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更显尊崇。她觉得自己很严肃,很专业,准备充足。

赛事主管毕恭毕敬的态度和其他棋手看她的眼神都在告诉她:整场赛事的焦点就落在这盘棋上了。截至目前,只有她和本尼保持全胜,甚至都没有过平局。在循环赛中,没有台次之分,他俩将在教室门口那一排的第三张棋桌上比赛。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桌子上了,观众席的座位都坐满了,现在还有十几个人站着观赛,她落座的时候,大家都变得很安静。本尼比她晚一分钟入场;他到桌边坐下时,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她看了看人群,一直盘桓在她脑海中的一个念头突然变得确凿了:他和她是整个美国最出色的国际象棋棋手。

···

本尼穿着那件褪色的牛仔衬衫,挂链上有一枚银色奖章。他像工人那样卷起了袖子。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看起来远远不止二十四岁。他飞快地瞥一眼人群,几乎难以察觉地朝贝丝点点头,然后,赛事主管示意比赛开始,他开始凝视棋盘。本尼执白。贝丝为他按下棋钟。

走到第十四步,她已让他自顾不暇,第二十步是决定性的一着。他在第二十六步认输。她看了看周围的棋桌,别的棋局都还在进行中,于是,她对整个赛事的感觉好起来了。能成为美国冠军当然好。只要她能打败本尼·沃茨。

他走兵到王线第四排,她没有犹豫;作为回应,她走兵到后翼象线第五排:西西里防御。他出动王翼马,她把兵移到王线第六排。用暧昧的开局对付本尼是没有意义的。他比她更懂开局。如果她能抢在他之前发动进攻,那就能在中局控制他。但她必须先取得均势。

菲利普·雷斯纳一本正经的,好像挺把这当回事儿,而她很想走出去。但她并没有那样做。他把兵移到王线第四排时,她把她的后翼象前兵挺上去,应以西西里防御。现在她采用的是名为罗索里莫-尼姆佐维奇进攻的变例,当她在第十一步把兵移到后线第六排时,局面已呈均势。这是她和贝尔蒂克演练过的一步棋,确实如贝尔蒂克所说的,这一步很管用。

她有一种感觉——以前只出现过一次:在墨西哥城和博尔戈夫对弈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一心想要赢过大人的小孩。走出第二步棋时,她看了看棋盘对面的本尼,看到他脸上沉静、严肃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和他进行这场比赛。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并不欠缺什么,在墨西哥城与博尔戈夫的比赛中她是一度萎靡不振,但那之前她力克了一连串的职业棋手,在这届锦标赛也击败了一个又一个特级大师,甚至在她只是个八岁小孩、在梅修茵孤儿院和勤杂工下棋的时候,她就已拥有堪称非凡的、堪称专业的稳健棋风。然而,无论这感觉是多么不合逻辑,现在的她就是觉得欠缺经验。

但这都只能算二流的,就连他们所在的这所大学也并非一流。他们是这个国家里排名最高的棋手,聚在同一个房间里,但依然有种高中赛事的感觉。如果是高尔夫或网球的比赛,本尼·沃茨和她就会被记者们包围,而不会在这种荧光灯下、用廉价的塑料棋子在塑料棋盘上比赛,更不会被几个虽然很有礼貌但显然无所事事的中年人围观。

本尼思索了几分钟,走出了一步不同寻常的棋。他没有移动后前兵,而是把后翼象前兵挺到第四排。那个兵就蹲踞在那儿,面对她的后翼象前兵,没有支撑。她盯着它看了足有一分钟,揣测他到底在盘算什么。他可能会选择马洛奇兵形结构,但不按正常顺序走。这是全新的走法——很可能是为这盘棋特地准备的。她突然尴尬起来,意识到自己虽然把本尼的棋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没有为今天的对局做些特别的准备,只是一如往常地想靠自己的直觉下棋和进攻。

他们比赛的场地似乎是个演讲厅,有一端的墙上挂着整排深绿色的黑板,天花板上内嵌荧光灯。一面蓝墙上开着一排敞亮的大窗,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灌木、树木和一大片校园。在这个大房间的另一端有五排折叠椅,走廊上竖着一块牌子,写明每一场观赛费是4美元。大约有二十五人观看了她的第一盘棋。七张棋桌的上方都各自挂有展示棋盘,两位主管在棋桌间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等棋手们在棋盘上走完一步后就去照搬展示棋盘上的棋子。观众席设置在木质平台上,位置高一点,更方便他们看清棋局。

接着,她慢慢发现本尼的这步棋并不算阴险,不会产生什么她无法应对的后果。她清楚地预见到自己没必要被这步棋唬住。她可以拒绝邀请。假设她把马移到后翼象线第六排,他的这步棋可能就白走了。也许他只是在试探,想快速占得先机——就像下超快棋时那样。她出动了她的马。管他呢——阿尔玛·惠特利就会这么说。

没有哪一张俯视棋盘的脸是她不认得的,要么是在举行比赛的酒店会议厅里见过,要么是在《国际象棋评论》这本杂志上看过照片。唐斯在拉斯维加斯为她拍照的六个月后,她自己也上过封面了。聚集在这个俄亥俄州某座小城市校园里的棋手们有半数以上都在某个时刻上过封面。现在是第一轮比赛,她的对手就是本月杂志的封面人物,他叫菲利普·雷斯纳,年近中年,大师级别。这届锦标赛共有十四名棋手,大多都是特级大师。她是唯一的女性。

本尼挺兵到后线第四排;她吃掉那个兵,他用马吃回。她出动另一个马,等着他也调动他的马。只要他出马,她就能牵制住它,然后与之交换,制造白棋的叠兵。他走的那步后翼象前兵正在让他付出代价,虽然现在她的优势不大,但一目了然。

她凝视着他。棋手们不会这样轻松地谈及屈辱,不会承认自己很弱。她想说些什么,但就在那时,赛事主管朗声宣布:“比赛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她向本尼点点头,勉强一笑,然后找到了自己的棋桌。

但他并没有把马调出来。反而吃掉了她的马。显然,他不想要叠兵。她在吃回他的马前决定先让这个局面沉淀一会儿。这实在太惊人了;他已经处于防守状态了。几分钟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外行,而现在呢?本尼·沃茨刚走到第三步就试图迷惑她,反而使自己陷入了困境。

“我懂。”他摇摇头,“无能为力。一切就那样发生了,你只能随波逐流。”

显而易见的是:可以用她的马前兵吃掉他的马,向中心靠拢。如果她用另一种办法:用她的后前兵去吃,他就会和她兑后。那将让她无法完成王车易位,还会让她失去自己喜爱的、用于快速进攻的后。她伸出手,打算用马前兵去吃他的马,却又半途抽回了手。不知怎么的,敞开后线的想法看起来特别有吸引力,哪怕这念头很令人震惊。她开始琢磨这种可能性。渐渐地,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开局不久就换掉皇后的话,王车易位就无关紧要了。她可以让王走出来,就像在残局中那样。她又隔着棋盘看了看本尼,看出来他也在琢磨:在这种常见的子力交换中,她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思考呢。说不清为什么,现在他看起来比她小了。管他呢,她又想了想,拿起了后前兵吃回子,现在,她的后完全暴露。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说。

本尼没有犹豫,他用自己的后吃掉了她的后,再机灵地按下棋钟。他甚至没说“将军”。她用自己的王吃回他的后,因为必须这样做,而他挺进另一个象前兵,以保护他的王线兵。这是一步简单的防守着法,但她看到他这样走的时候忍不住暗自狂喜。在对局刚开始时就失去了后,这让她有种无遮无蔽的赤裸感,但她开始感觉到了——没有后也可以很强大。她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而且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把兵挺到王线第五排。在这个阶段,这并不是一步显而易见的着法,而它的稳健感让她心头一暖。这步棋为她的后翼象打开大斜线,并把他的王前兵挡在了第四排。她从棋盘上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别人的棋局都在紧张进行中;观众们鸦雀无声地观看着。站着观赛的人比之前还多,而且都站在可以看到她和本尼对弈的地方。主管走过来,在他们桌前的展示棋盘上摆出所弈着法,挺王前兵到了王线第五排。观众们开始琢磨这步棋了。她看向房间的另一边,望向窗外。很美好的一天,枝头有新叶,晴空碧蓝如洗。她觉得自己在扩张,在松弛,在敞开。她即将打败他。她要漂漂亮亮地赢了他。

她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但他的脸上坦荡地露出同情的神色。而且,她也不再因为他曾经赢了她而讨厌他了;她现在只讨厌一名棋手,他在苏联。

走到第十九步棋,她发现了一路变化,俨如一个妙不可言的美好奇迹。那五六步棋在她的脑海中绽放,俨如被投射在她面前的屏幕上那么清晰:她的车、象和马聚在棋盘一角,他的王所在的那个角落,俨如在共舞。不过,这三者配合时还没有将杀的机会,甚至也没有子力上的优势。但在第二十五步,她的马走到后线第四排,本尼被迫无奈,只能把兵挺进一格,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防守,她用车和马与他的进行交换,把她的王移到了后线第六排。虽然棋盘上子力相当,但只是时间问题了。他要十二步棋才能把一个兵移到第八排、升变为后,而她可以在十步内完成。

“我看了你和博尔戈夫对局的报道。”本尼笑了笑,“那感觉肯定糟透了。”

本尼走了几步,把他的王移出来,无望地试图在她吃掉他的兵之前吃掉她的兵,但在移动王的时候,就连他的胳膊都显得无精打采。当她吃掉他的后翼象前兵时,他伸出手,推倒了他的王。现场万籁俱寂,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掌声。她在三十步之内赢了这盘棋。

“你好。”她说。

他们走出去时,本尼对她说:“我想都没想过你会容许我兑后。”

她走进大厅时看到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坐在桌边,穿着褪色的蓝色牛仔裤和相称的牛仔衬衫,大厅里还有好多棋桌。他的金发快及肩了。他站起来说“你好,贝丝”的时候,她才认出来他是本尼·沃茨。几个月前他上过《国际象棋评论》的封面,照片中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但还没有这么长。他看起来很苍白,很瘦,非常镇定。不过,本尼一向都很镇定。

“我也没想过。”她说。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