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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事后,她在床上睡着了。不是在恋人的怀抱中,甚至没有碰刚刚和自己做过爱的男人,而是衣衫齐整地摊在床上。她看到蒂姆吹灭了蜡烛,听到他出去后轻轻地把门关好。

他挺入她的身体时,她有片刻的恐慌。看上去大得吓人,她感到很无助,就像躺在牙医的椅子上那样。但那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小心,也并不太疼。她环抱住他的背,摸到了他那件臃肿的毛衣的粗糙质感。他动起来了。他的手伸进上衣,揉捏她的乳房。“别这样。”她说。而他说:“都听你的。”继续挺进抽出。现在,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感觉还好。她十七岁了,是时候了。他戴了避孕套。整个过程里,最好的部分就是看他边戴边调笑套子。他们正在做的事是没问题的,与书里、电影里的完全不同。性交。好吧,就是现在。只不过,如果他是唐斯就好了。

醒来时,她看到电子闹钟显示都快早上十点了。阳光从卧室百叶窗的边缘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的气味。羊毛裙扎得双腿有点刺痛感,毛衣领子卡在她的喉咙上,感觉身上汗津津的。饥饿感汹涌而来。她在床边坐了一分钟,眨巴着眼睛。她站起来,推开厨房的门。到处都是空瓶子和啤酒罐。久闷不散的烟味令空气变得污浊。冰箱门上的磁贴压着一张米老鼠头形的便签,上面写着:“我们都去辛辛那提看电影了。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

浴室就在客厅外面。她冲完澡,擦干身体,再用毛巾包住头发,回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一盒鸡蛋、两罐百威啤酒和一些泡菜。冰箱门的搁架上有一只小塑料袋。她拿出来看了看。袋子里是一根卷得紧紧的大麻烟。她把它拿出来,叼在唇间,用一根火柴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她拿出四只鸡蛋,水煮。她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饿。她有条不紊地打扫了公寓,就像在下棋,她找来四只大购物袋,把所有的空瓶和烟头都扔进去,再把这些垃圾袋堆放在后门廊上。她在满屋垃圾里捡出一瓶半满的瑞普酒和四罐未开封的啤酒。她开了一罐啤酒,再用吸尘器清理客厅的地毯。

“你说呢?”贝丝说。

卧室的椅子上搭着一条牛仔裤。打扫完毕后,她换上了这条裤子。很合她的身。她在抽屉里翻出一件白色T恤,穿上。然后她喝完了剩下的啤酒,又开了一罐。有人在马桶后面落下一支唇膏。她走进浴室,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再仔细地把嘴唇涂成红色。她以前从未涂过口红。她的感觉越来越好了,非常好。

她接过啤酒,喝了起来。她觉得每一个动作都是缓慢而确定的。“我的天!”蒂姆故作震惊地低声说道,“在那儿燃烧的紫色东西是什么?”

···

贝丝坐在床边,听着客厅里传来的音乐,喝完了啤酒。她几乎从没好好听过音乐,也从没参加过学校的舞会。如果不算苹果派的那次聚会,这就是她参加过的第一个派对。客厅里,一支歌曲结束了。过了一会儿,蒂姆来到她身边,也坐在床上了。一切都似乎非常自然,宛如在回应她提出的要求。“再来一罐啤酒吧。”他说。

惠特利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又很焦虑。“你本该打个电话来。”

“明天早上见。”惠特利夫人说。

“我很抱歉,”贝丝说,“我不想吵醒你。”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拂过贝丝的肩膀和脖颈。在那个瞬间,她很想冲回家,拥抱惠特利夫人,紧紧地抱住她。但她只说了一句,“好的。”

“我又不会介意……”

“好吧,亲爱的,要留心自己抽了什么烟。”

“总之,我好好的。而且,我要去辛辛那提看电影。我今晚也不回家了。”

“是的。”

电话的另一端只有沉默。

“你是说,你在大学生的派对上吗?”惠特利夫人说,“大学里的学生?”

“周一放学后我就回去。”

惠特利夫人一开始还有点蒙;她要么是被电视、要么是被啤酒弄得稀里糊涂的。“你去睡吧,”贝丝说,“我有钥匙。”

最后,惠特利夫人终于开口了:“你是和男孩在一起吗?”

电话在床头桌上,床没铺好。她端着蜡烛,坐到床边,拨通了电话。

“昨天晚上是的。”

进了厨房,她又打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推开卧室的门,伸手摸索灯的开关。但是没摸到。厨房炉灶上的煎锅边有一盒火柴,她去拿来,走进卧室。她还是找不到开关,但梳妆台上有好些不同形状的蜡烛。她点起一支蜡烛,甩灭了火柴。她凝视烛光,看了一会儿。蜡烛是薰衣草色的,形状是直立的阴茎,底座的造型是一对颇有光泽的睾丸。她的体内有种被惊动的感觉。

“哦。”惠特利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贝丝……”

“在卧室里,要走过厨房。”

贝丝笑了。“行啦,”她说,“我挺好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我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她说。

“嗯……”她听起来仍然很沉郁,随后变得轻松了一些,“我想应该是没问题。只是……”

她喝完了她的啤酒。有人又卷好一支大麻烟,给大家轮流抽。房间里有十二个人。他们刚刚在当晚的夜课完成了第一次考试,之后他们就邀请贝丝来聚会。有了啤酒和大麻,再加上和蒂姆闲聊——和他聊天好像挺轻松的,现在她的感觉好多了。大麻又轮到她手中后,她长长地吸入一口,然后又吸了一口。有人放了一张唱片。音乐听上去好多了,而且,就算很响,现在也不会困扰她了。

贝丝笑了笑。“我不会怀孕的。”她说。

“你的胸很好看。”他说着,吸了一口,“我们需要再来一支大麻。”他对着大伙儿喊了一声,再回头看着贝丝说,“我想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作。”

到了中午,她把剩下的鸡蛋都放进锅里煮,打开了高保真音响。她以前从未正儿八经地听过音乐,但现在听到了。等待鸡蛋煮熟的时候,她在客厅中间跳了几步舞。她不会让自己醉到吐。她会持续进食,每小时喝一罐啤酒或一杯葡萄酒。她在前一天晚上做了爱,现在该练习怎样喝醉了。她一个人,她喜欢一个人。她学会生活中一切重要事件的方式就是一个人练习。

贝丝笑出了声。那支大麻又转回到她这儿了,她把烟夹在指间,尽可能地从中得到享受,再递给蒂姆。“如果你是资本主义的奴隶,为什么还来学俄语?”她问道,又吞下一大口啤酒。

下午四点,她走进离公寓一个街区的拉里酒精饮品店,买了750ml大瓶装瑞普酒。店员把酒放进袋子时,她问道:“你们有没有类似瑞普,但没那么甜的酒?”

“大富翁会让你成为资本主义的奴隶。我至今仍梦想着能赚到一大笔钱。”

“这种苏打汽酒都差不多。”那人回答。

“我从来没玩过。”

“红葡萄酒呢?”她们有时下馆子时,惠特利夫人会在晚餐时点红葡萄酒。

蒂姆叹了口气,挨着她身边坐下来,“我以前常玩大富翁。”

“我这儿有嘉露的、意大利瑞士殖民地的、美颂……”

“我去拿。”他们都坐在地毯上,这时他撑起手,让自己站起来。接着,他带着两罐啤酒回来,递给她一罐。她慢慢地喝了一大口。派对的第一个小时里,音乐一直开得很响,根本无法交谈,但等最后一张唱片放完后,没人去换新的。高保真音响靠着另一边的墙壁,上面的唱片仍在转动,她可以看到功放上的一排红灯还亮着。她希望谁也别注意到音乐、再去放一张唱片。

“美颂,”贝丝说,“来两瓶。”

自从一年前在拉斯维加斯喝过啤酒后,她就没再喝过。“行啊。”她说着,试图从地板上站起来。

那天晚上十一点,她非常小心地脱去衣裤。之前,她又找到了一套睡衣,神志清醒地穿上身,并把她的衣服都堆在椅子上,然后才上了床,昏睡过去。

他摇摇头。“太烧脑了。你想来罐啤酒吗?”

到了早上,还是没有人回来。她做了炒蛋,和两块吐司一起吃,然后喝起第一杯红葡萄酒。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在客厅里找到了维瓦尔第的《四季》。她播放唱片,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喝酒。

“你会下棋吗?”贝丝不喜欢自己听上去有点紧张。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她应该回家,或是给惠特利夫人打个电话。

···

“不好意思。那肯定很刺激。”他很瘦,红头发。她见过他坐在教室中间的位子,也记得他们齐声背诵俄语短语时他轻柔的嗓音。

星期一早上,贝丝叫了出租车,在第一节课前十分钟到达亨利·克莱高级中学。她离开时,那套公寓依然没有别人,而且很干净;租屋的室友们都还没从辛辛那提回来。她的毛衣和裙子经过悬挂,褶皱大都消失了,她还洗过了菱格纹袜子。周日晚上,她喝掉了第二瓶红葡萄酒,睡足十个小时,而且睡得很香。现在,坐在出租车上,她的后脑勺隐隐作痛,双手微微颤抖,但车窗外的五月清晨优美极了,树上的绿色嫩叶是那么娇嫩,那么清新。付完车费下车时,她觉得浑身轻盈又矫健,精神百倍,足以完成高中学业,再把精力投入到国际象棋上。她的账户里有3000美元;她不再是个处女了;她还学会了如何喝酒。

“我是美国公开赛并列冠军。”贝丝说。

放学回家后,迎接她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惠特利夫人穿着蓝色的家居服,正在拖厨房的地板。贝丝在沙发上坐好,拿起鲁本·法因写的关于残局的书。那本书很招她恨。她看到水槽边有一罐蓝带啤酒,但她不想喝。最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滴酒不沾。她喝得够多了。

“你是全美女子冠军。”

惠特利夫人拖完地后,把拖把靠在冰箱上,走进客厅。“我看到你回来了。”她开口说道,很小心地保持语调不温不火。

贝丝呼出了烟,“没错。”

贝丝看着她。“我过得很愉快。”她说。

“布朗克配过傻大猫,但没配过唐老鸭。”那个年轻人的话为这个议题画上了句号。他转过身,面对贝丝说道:“我叫蒂姆,你是那个下国际象棋的。”

惠特利夫人似乎不确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但最终允许自己含蓄地一笑。那笑容很羞涩,像个小女孩的微笑,真让人惊讶。“好吧。”她说,“国际象棋并不是生活中唯一的事情。”

“肯定是梅尔·布朗克[1]。”艾琳正说道,“他们都是梅尔·布朗克。”贝丝仍憋着烟,没有呼出去,希望烟能让她放松下来。她已经和这些大学生在地板上坐了半个钟头,但什么也没说。

···

贝丝抽了一口烟,深深地吸进去,把烟憋住。没什么感觉。她把大麻递给右手边的年轻人,他说:“谢谢。”他一直在和艾琳谈论唐老鸭。他们在艾琳和芭芭拉的公寓里,离主街只有一个街区。是艾琳邀请贝丝在夜校下课后回家参加派对的。

那年六月,贝丝高中毕业,惠特利夫人送给她一块宝路华手表。表壳的背面写着“带着来自母亲的爱”。她喜欢这份礼物,但更喜欢邮寄来的新等级分:2243。学校里的毕业派对上,有几个毕业生偷偷地拿了些酒给她,但她拒绝了。她喝了水果潘趣酒,然后就提前回家了。她要做准备;两周后,她将在墨西哥城参加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国际比赛,之后是美国锦标赛。她已得到邀请去巴黎,即将在夏末参加雷米-瓦伦邀请赛。好戏要连番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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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梅尔·布朗克(Mel Blanc,1908—1989),美国演员,为数十部经典动画片配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