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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章

当天晚上,代助深深地考虑了自己的前途问题,父亲一旦断绝提供物质上的支持时,自己究竟有没有决心当第二个寺尾呢?如果无法像寺尾那样依靠写稿子为生,自己当然非饿死不可!如果不执管卖文,自己有没有别的生路呢?

代助颇表同情,当即解囊相助。寺尾表示了谢意后回去了。临走之前,寺尾坦白地告诉代助:“说实话,我是向书店预支了一些钱的,不过早就花完了。”寺尾走后,代助心想:这也是一种人格哪,不过,要如此马虎地过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当今的所谓文坛承认需要这种人格并自然地产生出这种人格,而眼下的文坛不是正在这一颇可悲的状况下呻吟吗?这使代助感到茫然了。

代助不时睁开眼来望望放在蚊帐外的那盏煤油灯。夜阑人静,代助擦了火柴抽起烟来。他一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热得无法入睡的夏夜。雨又哗哗地下了。代助刚要在雨声中进入梦乡,却又被这雨声突然惊醒。在这似醒非醒的状态下,夜渐渐离去,黎明已来临。

寺尾说,上次的那项翻译,他是在月底之前才好不容易定了稿的,不料书店方面说安排不过来,要到秋天再商谈出版的事,所以付出的劳动不能立即得到报酬,窘困之下就到代助这儿来了。代助问道:“那么,你着手翻译之前竟没有同书店方面订好契约吗?”寺尾表示“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但也没说“完全是书店方面无视契约”,总之,是含糊其辞的。只有处境窘困这一点似乎不假。不过,寺尾惯于经受这一类周折,他并没有把这种事视为什么道义上的问题而对谁耿耿于怀。他骂人“太不像话”、“岂有此理”,也只是嘴上嚷嚷而已,心中所忧虑的事还是集中在生活问题上。

代助按照指定的时刻,出门去见父亲。他穿了高齿木屐、提着雨伞,乘上了电车,只见一溜儿的车窗都关得很严实,手抓皮革套环而站的乘客把车厢挤满了。所以不一会儿代助就感到头发晕,直想呕吐,这很可能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结果。代助便努力伸出了手,把身后的一扇窗子打开。雨点顿时一股脑儿地吹到衣领和帽子上。两三分钟之后,代助见旁边的乘客露出不悦的神色,便又把玻璃窗照旧拉上。窗玻璃上沾着打过来的雨珠,使车厢外的马路看上去多少有些变形了。代助把上身扭过去朝外望,一边不住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但是揉来揉去,也没感到外部世界有任何变化。代助斜着透过玻璃窗眺望远处,仍旧是这种感觉。

现在代助决定会见寺尾。寺尾一如往常那个样子,瞪大着眼睛想探出点什么似的。代助看到寺尾的这副神态,不愿再像往常那样奚落他了。代助觉得寺尾又搞翻译又改编作品,有着活一天就干一天的决心,同我代助相比,寺尾不愧是社会的一分子。代助想,如果自己失足而被置于与寺尾同样的处境中,还能干些什么工作呢。想到这一点,代助不禁顾影自怜起来,而且认定自己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比寺尾跌得更惨,这好像已是一件尚未发生而必定会发生的事实了,因此,代助觉得自己当然不能以蔑视的眼光来对待寺尾。

在弁庆桥[2]换车后,人渐渐少了,雨也小起来了,代助也能够头脑舒畅地随意眺望这雨中世界了。但是满肚子不痛快的父亲在以种种神态刺激着代助的脑髓,代助的耳朵里甚至清晰地传来了想象中的谈话声。

这些日子来,代助破例地缺席了一两次重要的聚会,还两度拒绝会客,认为无须会见。

代助由正门进里屋之前,照例先去见一见嫂子。

“不接见啰?”门野不当回事地问道。

“这天气真够闷人的,不是吗?”嫂子殷勤地为代助沏茶,但是代助根本没有心思喝茶。

刚吃完晚饭,寺尾从本乡来见代助。代助望着门野,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

“父亲大概在等我啦,我得去一下,把情况说一说。”代助欠身要走。

老女仆先前就在不停地唠叨着历法上的事,都是些繁琐不堪的玩意儿,什么“壬日”、“辛日”啦,什么“八月朔”、“友引[1]”啦,什么“宜剪指甲”、“宜盖屋舍”啦云云。代助反正是心不在焉地听她啰嗦。老女仆又来拜托代助替门野谋事,说:“您能不能替门野在什么地方找个位置,工钱有十五圆就行。”代助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老女仆的话,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心里却在嘀咕着:别谈什么门野了,我都自身难保呢!

嫂子露出不安的神情,说:“代弟,你最好别让老年人放心不下哪。父亲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呢?”

“是青山的老家寄来的?”门野仔细地看了看,见没有写些什么别的话,便翻到背后一面,“真叫人钦佩哪。毕竟是老前辈,写得一手好字哪。”门野恭维了一番就走了。

代助还是第一次听到梅子讲出这样伤感的话来,感到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地窖似的。

“真像衙门来的公文哪。”代助边说边出示明信片,特意让门野知道知道。

父亲面对烟碟,耷拉着脑袋,听到代助的脚步声也没把脸抬起来。代助走到父亲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意。代助本以为一定要遭到父亲的白眼了,不料父亲竟是相当安详。

当天傍晚,代助接到了父亲的通知。当时,代助正在老女仆的服侍下吃晚饭。他把碗朝餐盘上一放,从门野手里接过通知,只见上面写着务望明天几点钟之前来。

“下雨天赶来,难为你啦。”父亲慰勉地说。

回去的时候,代助像是宽慰三千代似地说道:“改日再见。一切都很好,你就放心吧。”三千代只是微笑笑而已。

代助这时留神一看,才发现父亲的脸颊竟一下子瘦好多了。父亲本来是胖鼓鼓的,所以这一变化使代助感到非常地明显。

交谈了一个小时左右,代助的情绪才渐渐安定下来。他想,与其坐着人力车漫无目标地兜风,倒是应该早点来这儿坐坐,即使有三十分钟也不错呀。

代助不禁问道:“您还好吗?”

三千代特意把放在平冈桌前的坐垫推给代助,务必请代助坐下来地说:“你怎么那样心神不定呀?”

父亲的脸上只是闪现了一下做长辈的神情,好像并没有把代助的关注当回事。

三千代问道:“你怎么一直不来呀?”听上去,两人之间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代助见状,毋宁说是被三千代的镇静自如怔住了。

父子俩谈了一会儿,父亲就说:“我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啦。”父亲的这种腔调同平时判若两人,代助见状才不得不对嫂子先前说的话刮目相看了。

第三天,代助如法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出门后就径自越过江户川,到三千代那儿去了。

父亲告诉代助,最近欲以年迈体弱为由退出实业界。然而,又详加说明:眼下正是日俄战争后因工商业一度畸形发达而带来了恶果的时期,自己经营的实业正处于不景气的顶点,如果不在渡过这一难关之后引退,难免会遭到非难,说自己不负责任,因此当前不得不勉为其难,再坚持一下。代助觉得父亲的这一番话极为有理。

“行了。”代助接着又出去了。这次是信步在一些毫不相干的地方溜达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父亲向代助谈了一般工商业的困难、危险和繁忙的情况以及当事者在这些情况下的内心的苦痛和紧张的恐怖感。最后父亲说道:“乡下的地主,乍看之下很土气,其实远比我们这些人殷实,有牢固的基础。”于是,父亲依据这种比较,重新竭力怂恿代助接受这一次的婚事。

第二天,代助的身子在书房里,心却同昨天一样,站在自己的小小世界的中央,把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通。

“有了一门这样的亲戚,将会带来极大的方便,而且目前确实非常需要,你说是不是?”父亲说道。对于做父亲的提出这种毋宁说是过分露骨的带有企图的联姻一事,代助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过高地评价父亲。而在这次最后的会谈中,父亲摘下了一贯的假面具,这反而使代助感到痛快,并且衡量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也还是属于肯接受这种意义上的联姻的人。

“行了。”代助思索过之后,又出去了。走过一两百米,来到人力车的停车场,选了一辆漂亮、轻快的车子,跳了上去。代助信口说了些町名,没有目的地兜了两个小时左右,又转回了原处。

于是,代助对父亲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同情。父亲的神情,父亲的嗓音,父亲那一心要打动代助的努力,都使代助感到上了年纪的父亲是叫人不胜怜悯的。代助绝不认为父亲的这些表现也是策略性行为。代助真想说出“我是怎么都行,一切由您作主吧”的话来。

代助站在自己这小小世界的中央,如此观察着自己的天地,脑海里把这些比例关系从头至尾衡量了一遍。

然而代助现在已经同三千代作过决定性的会面,那就很难这样迎合父亲的想法而尽孝了。代助本来是一个无定见的人,他对任何人的旨意不唯命是从,但是,也从来没有露骨地反对过任何人的意见。说得明确一些的话,代助的举止是既有策士的风度,又似乎有柔顺的天性。代助听到这两种非难中的一种时,也不得不在肚里寻思一番,觉得“也许是这么回事呢”。不过他的这种作风,基本上不是策略性的,也不是天性柔顺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因为代助的两只眼睛看问题总是通融得很,爱同时兼顾到双方。唯其有此特点,所以从前那种要针对事物勇往直前的气概就受挫了,面对现状,他经常侧目重足地站在若即若离的地方。代助的这种维持现状的表象并不说明他是缺乏思虑的,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正是他根据明确的判断的表现。这是当他以斩钉截铁的态度,执意按照自己认定是正确的方向果断行动时,才明白的。三千代的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此外,代助生活在这个人类社会中,却没有把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归纳一下。社会虽然在事实上是具有制裁权的,但是代助相信,一切动机和行为的权利完全是从自己的天性中涌现出来的,不可能有别的来路。代助认为,从这一点上来说,社会同自己乃是以平行无涉的关系相处的。

代助没有想到,当面向三千代作过表白的自己,现在面对父亲,竟交了白卷。而且,从心里同情父亲了。代助往常碰到这种情况会采取什么办法,是不言而喻的事:他一定会同意与三千代解除关系,答应让父亲感到满意的婚事。代助能够这样让双方调和。这种不偏倚任何一方而使事情不了了之的解决法,乃是很容易办到的。但是眼下的代助已同平时的代助大不一样了,他不会再采取骑墙的姿态、把身子的一半伸出界外去同局外人携手了。代助相信,自己对三千代负有举足轻重的责任。这种信念有一半是来自思想的判断,另一半则是来自心灵的神往。这思想和心灵像惊涛骇浪一样控制着他的行动。他像一个经过了脱胎换骨的人,站在父亲的面前。

代助回到了住所,这时,父亲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个令他不快的灰暗的影子,但是这个影子不久一定会越来越深的。此外,代助看到自己的眼前有两条命运之路,一条表示出三千代同自己今后应该走的方向,另一条是会把平冈同自己都陷于无法自拔的凄惨境地。自从代助不久前同三千代会谈过之后,这其中的一条路已被否定了。代助决定马上去见三千代,代助并不是觉得好久没见面了,而是对于两人今后应该采取的方针,简直不知该从哪儿去突破。对于这一点,代助完全是心中无数。对于平冈同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情景的问题,代助也对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情作好了届时看情况再积极采取行动的思想准备,但是具体的方案一点也没准备过。代助那“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让事情弄糟”的誓言,乃是指把一切向平冈和盘端出来。因此代助知道,将在自己同平冈身上出现的命运是阴暗可怕的。代助心里记挂着的担心的事是:该如何把三千代从这种恐怖的暴风雨中救出来。

代助照旧让自己尽可能地少说话。在父亲眼中,眼前的代助同平时的代助没什么两样。而在代助看来,反而觉得父亲的变化令人吃惊。代助猜想,这些日子以来父亲之所以屡次拒绝会见我,是因为顾忌到我会拒不遵从他的主意,所以故意拖延时日的。代助本来作好了思想准备:今天见到父亲,父亲一定没有好脸色的,很可能一开始就会劈头盖脑地把自己训斥一顿。代助倒觉得这才是求之不得的事呢,他甚至觉得自己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意图是想在心理上利用父亲对自己暴跳如雷造成的抵触情绪,一口回绝掉算数。现在父亲的神情,父亲的措词,父亲的想法,这一切都同代助的预料相反,它们在动摇代助的决心,这使代助感到很苦恼。不过代助还是怀有要战胜这种苦恼的决心。

代助一路上又在想,自己何苦如此急不可待地去见父亲呢?自己无非是应命给父亲送回音,本可方便行事,要翘首以盼的应该是父亲才对。现在父亲故意避而不见地拖延会面的日子,这只能导致他自己的问题迟迟不得解决而已,岂有他哉!代助已对自己将来的主要问题作好了安排。代助决定在父亲指定时日叫去见面之前,悉由家里人去办就是了。

“父亲说得句句有理,但是我实在没有应诺这一婚事的勇气,觉得除了拒绝之外,别无办法。”代助终于把话说出来了。父亲听后,只是望望代助的脸。

在回家的途中,代助仍旧满肚子的不愉快,一路上越来越感到自己上次同三千代会见以后所获得的平和的心绪,在一定程度上被父亲和嫂子的态度毁掉了。代助本来是这样估计的:我把自己的想法向父亲和盘托出,父亲也把他的想法悉数摊出来,于是双方发生冲突,可是,不论冲突的结果会出现什么局面,都得由我代助全部承担下来。代助没有预计到父亲的表现竟是如此无趣,而这种表现恰好反映出父亲的人格,这一点使代助感到十分不愉快。

停了一会儿,父亲问道:“需要勇气?”说着把手里的烟袋丢到地席上。代助两眼注视着膝盖,默不作声。

“这一次你得好好想想啊。”梅子提醒代助。代助没有答腔,走出了大门。

“你对对方不满意?”父亲又问道。代助还是不吭声。以往,代助逢事至多对父亲说到四分半的程度,所以父子之间还能勉强维持着平和的关系。但是唯有在三千代的这件事上,代助一开始就立意要向父亲和盘托出。因为代助认为,卑怯得想权宜地避开必然要落到自己头上的结果,实在是没有意思的。代助之所以根本没有提过三千代的名字,无非是觉得还不到表白的时候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梅子从里面出来。梅子看到代助,还是带着点儿歉意,说:“今天好像没有空哪。”代助无法可想,便问:“最好是什么时候来呢?”当然,代助问话时用的仍是以往那种悄然无力的腔调。梅子见状,不胜同情地说:“两三天内,我一定负责把父亲方便的日期和时间通知你,你今天回去吧。”代助走出便门时,梅子特意出来送他。

“那么,一切悉听尊便吧。”父亲最后说道,脸上的神情是不愉快的。

代助想尽早同父亲面谈一次。他怕万一碰不到父亲,便在三千代来过后的第二天,又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时间会面,答复是“父亲不在家”。第三天又去电话询问,这次的答复是“腾不出空来”,被回绝了,随后向代助打招呼说:“有空的话,会通知你的,不必擅自跑来。”代助只好遵命等待。这些日子以来,哥哥也好,嫂子也好,都不给代助一点儿信息。代助起先推测这是家中的亲人们采取的一种策略,目的是使代助有尽可能多的时间来反复思考。因此代助也不怎么介意,一日三餐,胃口很好,晚上也睡得不错。雨霁时,还曾带着门野出去散步过一两次。但是老家老不来信,也不来人。代助觉得不安了,就像攀登至绝壁的中间而休息得过分长了一样。最后,代助下定决心,主动到青山去了。哥哥照例是不在家。嫂子见到代助,面露歉意,但是只字不提那桩事情。她问过代助的来意后,说是“那么我上里面去一下,看看父亲现在是否方便”,便走了。梅子的举动既像是在保护代助免受父亲责骂,又像是在疏远代助。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代助也烦得理不出个头绪来。他一面等待一面反复嘀咕着:“反正我就要豁上了。”

代助也感到很不愉快,但这是毫无办法的事,便向父亲行礼致意,打算退出去。就在这时候,父亲叫住了代助。

代助知道,在现今的道义领域里,自己不啻是处在这些登山者的角色。不过亲临现场之后,代助倒也一点不觉气馁。对代助来说,气馁而犹豫只会给他自己带来加倍再加倍的苦痛。

“我也就不能再照顾到你啦,所以……”父亲说道。

代助订阅着一份通俗性的外国杂志。他曾经在这杂志的某一期上看到过一篇题名是Mountain Accidents的文章,读后心惊肉跳。文章中介绍了许多登山冒险家的遇难情况。说“一个在登山途中葬身雪崩而下落不明的人,他的尸骨竟在四十年之后出现在冰河的端头”,又说“有四个登山冒险家在翻越悬崖中间一块直立的大石壁时,像猴子一样踩着肩膀搭起了人梯,眼看最上面的一个人的手已够着岩壁上端了,突然岩石崩落,系在腰里的绳子断裂,上面的三个人就头朝下脚朝上、一个接着一个地从第四个人的身旁坠落进深渊”,写的都是这一类的事。文字中间有一幅插画,画上有两三个地方点缀着登山者像蝙蝠似的吸附在陡如砖墙的岩壁上。这时,代助面对插画,想象着在绝壁旁边的空白处的彼方,乃是寥廓的天空和无底的深渊,头脑里不禁又出现了由恐怖造成的眩晕。

代助回到起居间,梅子仿佛是在一心等代助回出来似的,问道:“怎么样啦?”

代助为自己的这种勇气和胆略感到震惊。迄今为止,代助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不爱凑热闹、远离是非之地、与世无争、谨小慎微以求平安无事的绅士型人物,举凡在重大的道义问题上,虽然从未有过卑怯的行为,但在心底里老是无法摆脱畏葸的心理。

代助也无法作答。

在两人见过面之后的第二天,代助毅然下定决心把一直拿在手中的骰子掷出去。从昨天开始,代助感到自身肩负着一种责无旁贷而对自己和三千代的命运休戚相关的重任,而且这是必须主动去完成的。因此代助身负此重任,并不以为苦事。与之相反,代助觉得正因为有此重力的推动才使自己自然而然地迈步向前了。代助的头上顶着这由自己开拓出来的命运的断片,准备同父亲作一场不可避免的决战。对付了父亲之后,还得对付哥哥和嫂子。同他们较量过之后,还得对付平冈。通过了这几关之后,还得去对付庞大的社会,这个社会犹如一部大机器,它丝毫不顾个人的自由和个人的实情。如今在代助眼中,这社会乃是暗无天日的。代助做好了同这一切决战的思想准备。

[1]历本上的诸事不宜日。

见到三千代,把要说的话都说过了之后的代助,远比没有当面谈清楚的时候,心情趋于平和了。当然,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2]外护城河上的一座桥,是连结赤坂见附和千代田区的纪尾井町的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