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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脆弱的折磨

“我看有三种结果,”于连继续说,“第一,拉莫尔先生让人干掉我,”接着,他讲述了留给侯爵的那封绝命书,“第二,让诺贝尔伯爵跟我决斗,我来放空枪。”

(这时,他很喜欢神父,如果发生一场口角,他肯定会很难受的。)

“你会接受吗?”神父很激动,站起来了。

“他会怎样呢?”于连急切地问他。

“你没有让我说完。当然,我绝不会向恩人的儿子开枪。第三,他可能让我离开。如果他对我说‘去爱丁堡,或者去纽约’,我会听从,他们可以隐瞒拉莫尔小姐的情况,但我绝不容忍他们伤害我的儿子。”

“我也许应该自责,”神父自言自语道,他的焦虑超过了恼怒。“我已猜到这段恋情了,可怜的孩子,对你的友情,阻止了我告诉她的父亲……”

“这一点无须怀疑,这就是这个堕落的人最初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于连来到巴黎几法里之外的地方,叩响了严厉的詹森派教徒的门。他惊讶地发现,神父对他吐露的隐情并不感到吃惊。

在巴黎,玛蒂尔德陷入绝望中。她在早晨七点见到了父亲,他给她看了于连的绝命书,她害怕于连以为结束生命是高贵的行动:“怎么不经过我的许可呢?”她带着愤怒的痛苦,对自己说。

达尔杜弗的天赋又来帮助于连了:“好吧,我去向他忏悔吧。”这最后的决定,是他在花园里散步两个小时之后才做出的。他不再去想子弹可能会突然飞来,因为睡意征服了他。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她对父亲说,“他的死是你造成的……你也许会感到高兴……但我要向他的亡灵发誓,首先我会服丧,然后公开我是索莱尔遗孀的身份,我会发讣告,等着瞧吧……我不会看到我的胆怯软弱。”

“阿尔塔米拉伯爵……我能保证他永远保守秘密吗?我去求人帮忙,不该产生副作用,使我的处境更加复杂。唉!只剩下阴郁的彼拉神父……詹森派教义束缚了他,使他的心胸变得狭隘了……一个耶稣会的无赖更精通世故,对我更有用……我只要坦白罪行,彼拉神父就会揍我一顿。”

她的爱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这次是拉莫尔先生惊呆了。

这种全新的利益,让他成为一个谨慎的人。“我需要别人指点我一下,该如何对付这个暴怒的人……他完全失去理性,什么都做得出来。富凯离我太远了,而且他也不理解侯爵这种人的心思。

他开始稍微理性地对待这件事了。午饭的时候,玛蒂尔德没有露面。侯爵的巨大压力解除了。尤其是他发现她什么都没对母亲说时,感到很满意。

在充满危险意识的最初几分钟散步之后,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

于连从马上下来,玛蒂尔德让人叫他过去,她几乎当着女佣的面扑到他的怀里。面对这种激情,于连不为所动。与彼拉神父的长谈之后,他变得很世故,精于算计。他的想象因为各种可能的估算而破灭了。玛蒂尔德眼含着热泪,告诉他已经看了他要自杀的信。

“我懂了,”于连心想,“看到我没有死在他的佣人手里,他也许不会懊丧……让他杀死我,好吧,我可以让他感到满足……可是,当然,我热爱生命……我应该为我的儿子活着。”

“我的父亲会回心转意的,为了我,立刻动身去维勒基耶吧。赶快上马,在他们吃完饭之前离开府里。”

“见鬼去吧。”当他离开的时候,侯爵叫道。

于连一直没有改变惊讶和冷漠的态度,她激动得流泪了。

“请侯爵先生屈尊看一下这张纸条……杀了我吧,”于连说,“或者叫你的佣人杀死我。现在是凌晨一点,我到花园里散步,往后面的围墙走。”

“让我来处理我们的事,”她激动地喊道,紧紧地搂着他。“你很清楚,我不愿意离开你。给我写信,寄给我的女佣,信封让别人写,我会给你写很长的信。再见!快跑。”

很久以来,我已经觉得生活无法忍受,我现在要结束了。我请求侯爵先生允许我表示无限的感激,原谅我因为死在府中所带来的困扰。

最后一句伤到于连的痛处,但他还是听从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他想,“即使在最好的时候,这些人也知道如何伤到我。”

于连走到桌子旁边,用笔写道:

玛蒂尔德坚决抵制她父亲谨慎安排的计划。协商只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她将会是索莱尔夫人,与她的丈夫在瑞士过清苦的日子,或者住在巴黎她的父亲家里。她绝不接受偷偷生下孩子的建议。

“你应该逃走,先生,”他对于连说,“你有责任离开……你是最差劲的人……”

“那样,人们可能开始对我进行诽谤和侮辱。结婚两个月之后,我和丈夫出去旅行,很容易说我们的儿子是在某个适当的时间出生的。”

在头脑清醒的间隙,侯爵开始习惯于他的不幸,他对于连的指责相对理性了。

这种坚持一开始引起侯爵的愤怒,最后让他变得犹豫不决。

“什么!我的女儿被称呼为索莱尔夫人!什么!我的女儿做不了公爵夫人!”当这两个念头清晰地呈现出来,拉莫尔先生就会痛苦,他的情绪也无法控制。于连害怕会挨打。

他一度怜悯起来。

侯爵真的气糊涂了。看见他跪下,又开始骂起来,骂得极为粗俗,跟车夫一样。这种咒骂的新奇,也许是一种排解。

“瞧!”他对女儿说,“这是一万法郎年金的证明,把它交给你的于连,让他快取,免得我反悔把它收回来。”

“不,我对你并不坏。”于连叫道,屈膝跪下。但他感到这个动作非常羞耻,很快又站起来了。

于连知道玛蒂尔德喜欢指挥别人,为了表示服从,他徒劳地走了四十法里路。他到维勒基耶,处理了佃农的账目。侯爵的恩赐给了他回来的理由,他请求彼拉神父让他暂时借宿,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里,神父成了玛蒂尔德最亲密的盟友。侯爵每次询问他,他都表示除了公开结婚之外,其他的方式在天主眼里都是犯罪。

侯爵气得来回踱步,他被痛苦征服了,一下子倒在扶手椅上。于连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他这个人不算坏。”

“幸运的是,”神父补充说,“世俗的智慧在这里与宗教是一致的。拉莫尔小姐的性格急躁,连她自己都不能保守秘密,谁能保证不会因一时疏忽走漏消息呢?如果不接受公开地举行婚礼,上流社会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关注这个离奇的不般配的婚姻。必须一次全部说清楚,外表和实际上都不能有一点秘密。”

“我尝试过,当时,我请求你让我到朗格多克去。”

“确实,”侯爵沉吟道,“照这样处理,如果三天后还有人议论这门婚事,那就成了没头脑的人的无聊之举了。应该利用政府反对雅各宾派的重大行动,悄悄地把事情办了。”

“魔鬼!”侯爵叫起来,“可爱的!可爱的!你发现她可爱的那天,就该离开。”

拉莫尔先生的两三位朋友,想法跟彼拉神父一样,他们认为,最大的障碍是玛蒂尔德果断的性格。但听到这么多好的建议后,侯爵的心里还是无法放弃让女儿成为公爵夫人的希望。

“我不是天使……我曾尽心为你效劳,你对我很慷慨……我心存感激,但我二十二岁了……在这个家里,了解我的想法的只有你和这个可爱的姑娘……”

他的记忆和想象中充满了各种诡计和谎言,这些在他年轻时还是可能存在的。在他的眼中,不得不屈服于对法律的恐惧,对他这种地位的人来说,是荒谬和有损名誉的事。十年来他为这个可爱女儿的未来所做的幻想,如今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于连发现侯爵发怒了。这位贵人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出言不逊。他对于连横加辱骂,凡是能想到的,随口就来。我们的英雄感到吃惊,无法忍受,但他的感激之情丝毫未减。“这个可怜的人,长期以来心底埋藏着多少美妙的计划,如今却在顷刻之间看着它崩塌了!不过,我应该回答他,我的沉默会助长他的怒火。”他借用莫里哀笔下达尔杜弗这个角色的话回答说:

“谁会料到这样的结局呢?”他对自己说,“一个性情如此傲慢、天资如此聪颖,对自己家族的姓氏比我更自豪的姑娘。那些提早来向我提亲的,都来自法国最有名望的家族!

——米拉波

“所有的谨小慎微都应该抛弃。这个时代一败涂地!我们正在走向混沌。”

一个笨拙的玉器匠人在打磨钻石时,会磨去它最强烈的光芒。在中世纪,我怎么说呢?即使在黎希留时代,法国人仍然是有意志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