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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老 虎

“这是他的权利,应该尊重他。我会让你挽着我的胳膊,大白天从大门出去。”

“但他会赶我走,让我蒙羞!”

于连吓坏了,请她推迟一个星期。

她觉得自己比她的情人更加高尚。

“我不能,”她回答,“荣誉开口了,我看到了职责,应该马上履行。”

“这是我该做的。”她回答说,眼里闪着喜悦。

“好吧!我命令你推迟。”于连最后说,“你的名誉是受到保护的,我是你的丈夫。我们两人的处境将会因为这个重要举动而改变。我也有我的权利。今天是星期二,下星期二是吕兹公爵举行宴会的日子。晚上拉莫尔先生回来时,门房将会给他一封决定命运的信……他只想让你成为公爵夫人,我很肯定,想想他会多难过!”

“天哪!你要干什么?”于连惊慌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想想他会怎么报复?”

“我要给我的父亲写信,”一天,玛蒂尔德对他说,“对我来说,他不只是父亲,还是朋友,我觉得要欺骗这样的人,哪怕是一念间的想法,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可耻的。”

“我可怜我的恩人,因为害了他而感到难过。但我不害怕,永远不怕任何人。”

这个宣告让于连深为震惊,他几乎忘了他的行为准则。“怎么能对这个为我失去一切的可怜的姑娘刻意地冷漠和侮辱呢?”只要她有一点痛苦的表情,即使是在理智发出可怕声音的日子里,他也再无勇气对她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了,虽然根据他的经验,这些话对他们爱情的延续是必不可少的。

玛蒂尔德屈服了。自从她把新消息通知于连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用蛮横的口气跟她说话。他从没有这样爱过她。他心中温柔的部分使他高兴地以玛蒂尔德的状态为借口,避免对她说些残忍的话。一想到要向拉莫尔先生承认,于连就心神不定。他要跟玛蒂尔德分开吗?她带着些许的痛苦看着他离开了,一个月之后,她还会想他吗?

“现在你还会怀疑我吗?这不是保证吗?我永远是你的妻子。”

他几乎同样害怕,侯爵对他进行严正的指责。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高兴地告诉于连。

晚上,他向玛蒂尔德承认了第二个烦恼,之后,爱情让他迷失了,把第一个烦恼说出来了。

今天,只要这些先生当中的一位跟她说一会儿话,她总是有问题要问于连,这是一个借口,可以让于连待在她身边。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虽然她有很大的决心,但女性的骄傲仍然随时阻止她对于连说:“因为是跟你说,我才在描述我的软弱时,从中找到了快乐。当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把手放在大理石桌子上,触碰到我的手时,我没有把手抽回来。”

“说真的,”她对他说,“离开我半年,对你会是一种痛苦!”

她对克鲁瓦泽努瓦、吕兹等人的态度,表面上非常优雅,实际上却很不客气。她强烈地自责,不该向于连吐露所有的隐情,尤其是她不敢承认,她对这些先生的好感,几乎可以说是无中生有,夸大其词。

“无比的痛苦,是人世间我唯一害怕见到的。”

“他的伯父在这个客厅里服务了十一二年,要不然我立刻把他赶出去。”

玛蒂尔德感到很幸福。于连非常认真地扮演他的角色,以至于让她相信,她在两个人当中拥有更多的爱。

“你注意到这小坏蛋的眼神了吗?”他对她说。

命运攸关的星期二到了。侯爵半夜回家时看到一封信,上面注明必须在没人的时候,由他本人拆阅。

一天,小唐博坐在他们旁边,她请他去图书室找一本斯摩莱特写的关于一六八八年革命的书。他犹豫不决,“你对什么都不紧不慢的。”她带着羞辱的傲慢表情补充说,这对于连来说是一种安慰。

我的父亲:

晚上在客厅里,即使在六十个人当中,她也会叫于连跟她单独谈话,而且会说很久。

我们之间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已切断,只剩下血缘关系了。除了我的丈夫,你是,并且将永远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想到了给你带来的痛苦,但是,为了不让我的耻辱公之于众,为了让你有时间加以考虑和行动,我不能再拖延更长时间,不向你坦白事实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特别深厚,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笔小小的年金,我将会和我的丈夫到你希望我们去的地方定居,比如瑞士。他的姓氏如此卑微,没有人会认出索莱尔夫人,一个维利叶木匠的儿媳妇是你的女儿。这个名字我很费力才写出来。我真替于连感到害怕,怕你发怒,这愤怒看似很公正。父亲,我做不了公爵夫人。我爱上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是我先爱上他的,是我勾引了他。我从你的身上继承了一颗高尚的心灵,不会把注意力转到世俗或者我认为世俗的事情上去。为了让你高兴,我曾考虑过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结果是徒劳的。为什么你要把真正有才能的人放在我的眼前呢?我从耶尔回来之后,你亲口对我说:“这位年轻的索莱尔,是唯一让我满意的人。”如果这封信可能给你带来痛苦,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会和我一样感到难过。我无法阻拦你,作为父亲对我生气,但作为朋友,像以前那样继续爱我吧。

但是,骄傲总是会以某种形式表露出来,她愿意大胆地面对爱情可能让她经受的各种危险。小心谨慎的却是于连,只有面对危险时,她才不屈从他的意志。她跟他在一起时,是温顺的,几乎是谦卑的。但对于家里亲近的人,不管是父母还是佣人,她变得更加傲慢了。

于连对我很尊重。有时候他跟我说话,只是出于对你深怀感激。因为他天性高傲,使他在公开场合之外,从不搭理那些地位比他高的人。他对社会地位的差别,具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我羞愧地向我最好的朋友承认,这是我对其他任何人不会说的,是我,一天在花园里抓住了他的胳膊。

生活对她来说,总是像乌龟一样艰难地爬行,现在却可以飞了。

二十四小时以后,你为何还对他生气呢?我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如果你需要的话,由我转达他的深深敬意和让你感到不快的歉意。你不会再见到他,但无论他去哪里,我都会陪伴着他。这是他的权利,也是我的责任,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如果你好心给我们六千法郎维持生活,我将心怀感激地收下。否则,于连打算到贝藏松去,在那里教授拉丁文和文学。无论他的起点多低,我肯定他会好起来。跟他在一起,我不会默默无闻。如果发生革命,我肯定他会扮演重要角色。在那些向我求婚的人当中,你说有哪位会这样呢?他们有大片的土地!仅凭这一点,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即使在目前的制度下,我的于连也会有很高的地位,如果他有百万财产和我父亲的庇护……

玛蒂尔德生来,头一次恋爱了。

玛蒂尔德知道侯爵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于是写了八页的信。

他惊讶地观察到,当玛蒂尔德变得温柔,她过分的忠诚几乎要让他对自己完全失控时,他就鼓起勇气突然离去。

“怎么办?”拉莫尔先生读这封信的时候,于连对自己说,“首先,我的责任是什么?其次,我的利益何在?我欠他太多了。没有他,我只是个下等的混混儿,而且没有坏到招人恨和被人迫害的程度。他把我培养成一个上等人。我必须要干的坏事,首先,会更少;其次,不会那么龌龊。这比他给我一百万还要好。因为他,我才得到这枚十字勋章和让我崭露头角的外交事务的表现。如果他挥笔确定我将来做什么,他会怎么写呢?……”

于连只有在玛蒂尔德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内心的感受时,才会沉浸在极度的幸福中。他严格地遵守亲王的告诫,不时地对她说几句严厉的话。

拉莫尔先生的老佣人突然打断了于连的沉思。

一位英国旅行家讲述他跟老虎相处的故事,他饲养它,抚摸它,但桌子上总是放着一把装好子弹的手枪。

“侯爵立刻要你过去,无论你穿着什么。”

——博马舍注196

佣人走到于连身边,低声补充说:“侯爵发火了,你要当心。”

唉!为什么是这些事,而不是其他的呢?

注196 博马舍(Beaumarchais,1732-1799)法国继莫里哀之后又一杰出的喜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