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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让她恐惧

于连抱住了她,但这时,职责的铁手却抓住了他的心。“如果她看出我多么喜欢她,我就会失去她。”于是,在松开她的胳膊之前,他又找回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这么说,我完全配不上你了。”她握着他的手说。

这天和接下来的几天,他知道如何掩饰过度的幸福,甚至把拥抱她的快乐都放弃了。

玛蒂尔德看见他在思考。

但别的时间,幸福的迷狂战胜了所有谨慎的劝告。

(“啊!让她爱我一个星期,只要一个星期就行,”于连低声对自己说,“那样,我就会幸福地死去。未来对我有什么要紧的?生命与我有何关系?只要我愿意,这神赐的幸福马上就能开始,这全都取决于我!”)

花园里有一个隐藏梯子的花棚,他常常站在那里眺望玛蒂尔德的百叶窗,抱怨她的反复无常。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橡树,它的树干正好遮住他,不被那些好事者看到。

“一旦走上去伦敦的路,用你的话说,一旦蒙受耻辱,谁能向我保证你还爱我呢?当我坐在驿车上,谁能保证我不令你感到讨厌呢?我不是一个怪物,让你名誉受损,只会增加我的不幸。造成障碍的不是你的社会地位,很遗憾,是你的性格。你能向自己保证,爱我一个星期吗?”

他和玛蒂尔德经过这里,让他清楚地回想起他那过于伤心之处,过去的绝望和当下的幸福,这种对比如此强烈,让他的性格无法承受。泪水吞噬了他的眼睛,他把女友的手放到唇边,说道:“在这里,我曾经思念着你活过;在这里,我曾经望着这扇百叶窗,连续几个小时等待着幸福的时刻,希望能见到这只手打开它……”

“昨天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勇气严格对待自己,”于连想。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有足够的把握控制自己的心情,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

他完全瘫软了。他用绝非杜撰的真实色彩向她描绘他当时的极度绝望。短暂的感叹词证实了当下的幸福,已经终结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你想要保证,我的朋友,”沉默了片刻,她希望能打破这种沉默,又说,“这是合理的。把我带走吧,我们到伦敦去……我将永远堕落,蒙受耻辱……”她鼓起勇气,把手从于连那里抽回来,捂住了眼睛。所有稳重和女性的操守又回到她的心中……“好吧!羞辱我吧!”她最后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保证。”

“天哪!我在干什么?”于连突然醒过来,他对自己说,“我毁了自己。”

于连没料到她的话语如此单纯。他几乎要袒露心扉了。

在过度的恐慌中,他相信已经从拉莫尔小姐的眼中看到爱情在减弱。这是一种幻觉,但于连的脸色突变,充满了死者的苍白。他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芒,一种怀有恶意的傲慢表情,很快取代了最真实、最自然的爱的表白。

“朋友,确实我得罪了你。你可能生我的气了……”

“我的朋友,你怎么啦?”玛蒂尔德温柔而焦虑地对他说。

他发现她面色苍白,安静地坐在长沙发上,但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动。她向他伸出手来。

“我在说谎,”于连生气地说,“我在跟你说谎。我责备自己,但上天知道我很尊重你,不该说谎。你爱我,你对我真诚,我不需要用虚假之辞讨你欢心。”

他知道,第二天早上八点,玛蒂尔德一定会在图书室。他虽然满怀激情,也只能到九点钟露面,因为他的头脑还支配着心灵。他也许无时无刻不对自己重复道:“要让她总是心怀疑虑:‘他爱我吗?’她的显赫地位,所有对她的奉迎,让她有点过于放心了。”

“天哪!你刚刚对我所说的这些动人的话,全都是虚假之辞?”

“让她害怕!”他傲慢地重复道,他有理由感到骄傲。“瑞纳夫人即使在她最幸福的时刻,也总是怀疑我的爱情是否与她的一样。现在我要征服的是一个恶魔,我必须征服。”

“亲爱的朋友,我深感自责。这些话是我过去为一个爱我又让我讨厌的女人编出来的……这是我性格的缺陷,我向你坦白,原谅我吧。”

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来回走动,沉醉在快乐中。实际上,这种幸福更多来自骄傲,而不是爱情。

痛苦的泪水吞没了玛蒂尔德的脸。

“让她害怕,”他突然叫起来,把书扔到一边。“只有让敌人害怕,他们才会服从我。这样,他们就不敢蔑视我了。”

“只要遇到一点令我不快的事,我就会胡思乱想,”于连继续说,“我可恶的记忆,此刻我要诅咒它,它为我提供一些资源,而我却滥用它。”

他激动地打开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口授的《回忆录》,在长达两个小时里,他强迫自己读下去。虽然只是眼睛盯着,他还是强迫自己读下去。在这种奇特的阅读中,他的脑子和心灵上升到最高的境界,在不停地运转着,自己感觉不到。“这颗心和瑞纳夫人的截然不同。”他对自己说,但他没有想得更远。

“我刚才无意中做了让你感到不快的事吗?”玛蒂尔德带着可爱的天真说。

渐渐地,他恢复了平静。他把自己比作一位刚刚打了半个胜仗的将军。“优势肯定是巨大的,”他对自己说,“但明天会怎样呢?转眼之间就会失去一切。”

“我记得,有一天,当你走过花棚时摘了一朵花,吕兹先生从你手里抢过去,你让他拿走了。我就在两步之外。”

“啊!伟大的人!我怎么能不感激你呢?”他疯狂地叫道。

“吕兹先生?这不可能,”玛蒂尔德带着本能的傲慢说,“我不会这样。”

我敢说,于连一回到他的房间,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吻着科拉索夫亲王送给他的情书。

“我敢肯定。”于连强烈地反驳道。

拉莫尔小姐坚持把于连带回府去。所幸雨下得很大。侯爵夫人让他坐在对面,不停地跟他说话,让他无法跟她的女儿交谈。人们会觉得侯爵夫人在关心于连的幸福,他不再担心因自己过于激动而丧失一切,干脆疯狂地听其自然了。

“好吧!确实如此,我的朋友。”玛蒂尔德忧伤地垂下了眼睛。她确切地知道,几个月以来,她不会允许吕兹先生有这样的举动。

在我看来,这是他的性格中最优秀的特征之一。一个能如此自我克制的人,如果命运垂青的话注195,一定会有远大的前程。

于连用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情望着她,“不,”他对自己说,“她对我的爱并未减少。”

他的内心已经激动了许久,此时,他内心的斗争比早晨还要剧烈。他害怕见到玛蒂尔德,他的虚荣心再发作起来。他沉醉于爱情和快乐中,努力克制着不和她说话。

晚上,她笑着指责他对费瓦克夫人的兴趣:“一个小市民爱上一个新贵!也许只有这种人的心,我的于连不会使之发疯。她会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她抚弄着他的头发说。

“至少,我不能跟她说话,”于连对自己说,他很激动,勉强用手遮住眼睛,借口说三楼包厢的灯光太刺眼了。“如果我说话,她就会不再怀疑我过于激动,因为我的声音会让我露出马脚,一切都可能再度失去。”

于连自认为受到玛蒂尔德蔑视的那段时间里,变成了巴黎穿着最讲究的男人之一。不过,他相比这类人还有一个优势。他一旦打扮好,就不再去想了。

于连跑到拉莫尔夫人的包厢,一眼撞见玛蒂尔德的饱含泪水的眼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包厢里只有一些地位卑微的人,是转让包厢的那个女友和她的几个熟人。玛蒂尔德把她的手放在于连的手里,似乎忘了对母亲的敬畏。她几乎要因泪水窒息了,只对他说出这几个字:“保证!”

有一件事让玛蒂尔德生气,于连继续抄写俄国人的书信,并且派人给元帅夫人送去。

——巴尔纳夫

注195 此处为拉丁文:fata sinant。

这是你们文明的重大奇迹!你们把爱情看得太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