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哪!”玛蒂尔德叫起来。
“即使没有别的情感,只是感激也足以让我依恋元帅夫人。她对我表现出了宽容,当别人蔑视我时,她来安慰我……对于某些表面上讨人喜欢但可能不会长久的东西,我不会完全相信。”
“好吧!你能给我什么保证呢?”于连又说,语气强烈而坚定,似乎暂时放弃了外交上的谨慎态度,“什么保证呢?有哪位神灵能向我保证,你此刻对我的态度能维持两天以上呢?”
玛蒂尔德注视着他,他经受住了这目光的考验,至少他希望他的表情不会出卖他。他觉得爱情已经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了。他从没有爱她到这种程度,他几乎跟玛蒂尔德一样疯狂。如果她有足够的镇定和勇气去施展魅力,他会放弃所有无谓的表演,拜倒在她的脚下。他还有些力气能够说下去。“啊!科拉索夫,”他在心里喊道,“你怎么不在这里!我多么需要你为我指点迷津啊!”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说:
“我对你的无尽的爱,如果你不再爱我,那就是无尽的痛。”她说着,向他转过身来,抓住了他的手。
“我可能爱上了元帅夫人……”他接着说,声音越来越小,“当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说她对我有意……”
她刚才的动作过猛,披肩稍稍动了一下。于连看到了她那迷人的肩膀。她那散乱的头发,唤起了他甜蜜的回忆……
“唉!”他听着这些空洞的话语,仿佛这些声音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的,他对自己说,“如果我能在这张如此苍白的脸上盖满了吻,而你却感觉不到,那该多好啊!”
他快要妥协了。“只要一句话不小心,”他对自己说,“我在绝望中熬过的日子又会卷土重来。瑞纳夫人寻找理由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而这个上流社会的姑娘,只有用充分的理由去证明她的心应该被感动时,她才会心动。”
玛蒂尔德颤抖了一下,她的眼里有种异样的表情。她在听取对她的判决,这个举动没能逃过于连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勇气在衰退。
他是在一瞬间悟出这个道理的,也在一瞬间找回了勇气。
“也许是因为这种骄傲,”于连继续说道,“你曾经对我有过好感,当然是因为这种男人应有的勇敢的坚毅,你此刻才会器重我。我可能爱上了元帅夫人……”
他抽回了被玛蒂尔德紧握着的手,为了表示尊重,离她稍微远一点。一个人的勇气不能更多了。之后,他把散落在沙发上的费瓦克夫人的信都收集起来,表面上很有礼貌,这时他又很残酷地补充说:
玛蒂尔德迅速地转过身来。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对这种幸福感,她原本已经不抱希望。这时,她只是因为自责,才会想起她的傲慢,她想要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不可思议的办法,来向他证明她对他的崇拜和对自己的憎恶,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
“请拉莫尔小姐允许我考虑一下。”他迅速离开,走出了图书室。她听见所有的门接连关闭的声音。
“我也很骄傲。”于连对她说,声音勉强能听见,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已经精疲力竭。
“这个怪物不慌不忙的。”她对自己说。
“如果我让自己陷入爱的幸福中,”于连对自己说,“她的眼中很快就会显示出最冷酷的蔑视。”然而,这时她的声音微弱,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为自己过于骄傲所做出的那些举动,一再地表示懊悔。
“我说什么呢,怪物!他聪明、谨慎、善良,而我犯了那么多错,令人无法想象。”
于连感觉力气耗尽了,强迫自己采取的勇敢行动实在太难了。
这种看法一直延续着。这天玛蒂尔德几乎是幸福的,因为她全身投入到爱中。人们可以说,这颗心从未受过骄傲的鼓动,这是怎样的骄傲啊!
她慢慢转过头来。他很惊讶,她的眼里显出极度的痛苦,根本看不出平时的模样。
晚上在客厅里,当佣人通报费瓦克夫人来临时,她吓得浑身抖动。她觉得佣人的声音阴森森的。她受不了元帅夫人的目光,赶紧离开了。于连对这艰辛的胜利没有特别感到骄傲,他害怕自己的眼神被人看出什么,没有在拉莫尔府吃晚饭。
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很难过,但这颗骄傲的心不会承认自己的感情。导致这场爆发的原因完全事出偶然。片刻之间,嫉妒和爱情战胜了自尊。她坐在沙发上,离他很近。他望着她的头发和光亮洁白的脖子,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几乎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爱情和幸福迅速地增长,渐渐地远离了斗争的时刻。他已经开始责备自己,“我怎么能拒绝她呢,”他对自己说,“如果她不再爱我了,该怎么办呢!只需一瞬间,就能改变这颗高傲的心。应该承认,我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可怕了。”
玛蒂尔德想去看那些信,但她的眼里都是泪水,根本看不下去。
晚上,他觉得必须在歌剧院费瓦克夫人的包厢里露面。她特别邀请他光临,玛蒂尔德不会不知道,他是到场了还是无礼地缺席。虽然这个推论很明显,他还是没有力气,在晚会开始时就进入社交圈。只要他一说话,就会失去一半的幸福。
于连的全部回答,是一阵忧郁的沉默。“她有什么权利,”他想,“去要求一个正派的人随便泄露隐私呢?”
十点的钟声响了,他不得不露面。
“至少,你要回答我,”玛蒂尔德最后用恳求的语气说,但没敢去看于连,“你知道,我很骄傲。这是我的地位和性格所带来的不幸,我承认。这么说,费瓦克夫人从我这里夺走了你的心……这命定的爱让我为你做出的所有牺牲,她也为你做了?”
幸运的是,他发现元帅夫人的包厢里坐满了女人,他被打发到门边的地方,完全被夫人们的帽子遮住了。这个位置让他避免成为笑料。卡罗琳娜在《秘婚记》注194里绝望的咏唱,让他流下了泪水。费瓦克夫人看见了他的眼泪,这跟他平时的男子汉的坚强形象构成鲜明的对比,这位贵妇人的心被触动了,尽管它早已充斥了被那些新贵的傲慢所腐蚀的东西。她仅存的一点女人心让她开口说话。这时,她很想欣赏一下自己的声音。
为了故作镇定,她手里拿着费瓦克夫人的信,慢慢地拆开。当她认出元帅夫人的字迹时,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她一页页翻阅着,没有看内容,大部分信有六页。
“你看见拉莫尔家的女人们了吗?”她对他说,“她们在三楼。”于连立刻无礼地倚靠在包厢的边上,向外探出身子。他看见玛蒂尔德了,她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他把玛蒂尔德扶起来,默不作声地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她的眼泪慢慢地涌出来。
“可是今天不是她们看歌剧的日子啊,”于连想,“这么急不可待!”
在这场巨大的感情骚动中,于连感受到的更多是惊讶,而不是幸福。玛蒂尔德的辱骂向他证明了俄国人的策略是多么高明。“谨言慎行,这是我得救的唯一方法。”
虽然一个奉迎者匆忙提供的包厢位置不够档次,玛蒂尔德还是要求她的母亲一起来了。她想看看于连是否跟元帅夫人共度这个夜晚。
——《唐璜》第1章第73节
注194 此处为意大利文:Matrimonio segreto,是意大利作曲家奇马罗萨的歌剧。
最黑暗的天空,预示着最强烈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