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无法忍受，”玛蒂尔德一把抓起那封信，叫道，“你把我全都忘了，我是你的妻子！先生，你的行为太恶心了！”
一天早上，门房将一封元帅夫人的信送到图书室，刚好玛蒂尔德撞上了，她看到了信和于连写的地址。门房出来后，她进去了。信还放在桌上，于连正忙着写东西，没把信放进抽屉里。
说到这里，她的骄傲被自己可怕的不当举止惊呆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泪流满面，于连很快觉得她快要窒息了。
小唐博自愿充当密探，去监视于连的行动，如果他告诉费瓦克夫人，这些信都没有拆开，被随手扔进于连的抽屉里，她的自尊会受到多大打击啊！
于连惊慌失措，竟然没看出这一幕对他来说，是多么美妙，多么幸运。他扶着玛蒂尔德坐下，她几乎要倒在他怀里。
渐渐地，她养成了几乎每天写信的惬意的习惯。于连的回信忠实地抄写俄国人的原信，文笔夸大的好处出现了，费瓦克夫人对回信与她所写的内容几乎没什么关联，并不觉得奇怪。
在第一时间，他看到这一举动高兴极了，但紧接着，他想到了科拉索夫：“我会因为一句话而失去一切。”
当天晚上，他送去几个信封。第二天一大早，他收到了第三封信。他看了开头的五六行和结尾的两三行。这封信有四页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的胳膊僵硬了，在策略的驱动下他的努力太痛苦了。“我甚至不能将这个柔软而动人的身体拥在怀中，那样她就会蔑视我，折磨我。多么可怕的性格！”
“我现在身兼情人和佣人两个身份了。”于连想，他高兴地鞠个躬，装成拉莫尔先生的老佣人阿尔塞纳的样子。
他抱怨着玛蒂尔德的性格，同时又加倍地爱她，似乎拥在怀里的是一位王后。
晚上，她很冷淡地对他说，“你应该给我带几个信封来，上面写好你的姓名地址。”
于连面无表情的冷漠，加剧了拉莫尔小姐的痛苦，她因自尊心受到伤害而心碎。她无法冷静下来，不能从他的眼神中去揣摩此刻他对她的感情。她没有勇气去看他，她担心看到他轻蔑的表情。
一天，费瓦克夫人问了三次有没有信来，之后突然决定给于连写回信。这是厌倦的一次胜利。写到第二封信时，她几乎要罢手了。元帅夫人亲笔写下：致拉莫尔府，索莱尔先生收。这地址如此平凡，她的举止太不得体了。
她坐在图书室的长沙发上，一动不动，头转过去背对着于连，承受着人的自尊和爱情所能感受到的最痛苦的折磨。她刚才的行为多么可怕啊！
她对渴望对公众产生影响的生活方式感到厌倦，即使成功内心也不会感到真正的快乐，自从她开始想念于连以来，这种感觉变得难以忍受了。只要头天晚上她与这个独特的年轻人待上一个钟头，第二天女佣们一整天就不会挨骂了。他刚刚建立的信任已经能够抵挡一些写得很好的匿名信了。小唐博徒劳地向吕兹、克鲁瓦泽努瓦、凯吕斯先生提供了两三件很巧妙的诽谤材料，这些先生不管这些材料是真是假，很愿意到处传播。元帅夫人的头脑无法抵挡这种粗俗的手段，她把这些疑虑告诉玛蒂尔德，而且常常得到安慰。
“我多么不幸啊！我只能看着自己毫无颜面地乞怜却被拒绝？被谁拒绝呢？”她的自尊心痛苦得发疯了，“竟然被我父亲的一个佣人拒绝！”
生平第一次，这颗对一切都感到惧怕的心，被一种与她的地位和上流社会的追求无关的利益感动了。她的老门房注意到，当他把那位神情忧郁的英俊年轻人的信送进去时，元帅夫人脸上的漫不经心和不快瞬间消失了，而这是她平常见到佣人时总会挂在脸上的。
“我简直无法忍受！”她大声叫起来。
“在巴黎附近的教区给他找个代理主教的位子，”元帅夫人对自己说，“对我来说太容易了！但是索莱尔先生一无所有，还是拉莫尔先生的小秘书！太可惜了。”
她愤怒地站起来，往前两步是于连的书桌，她打开抽屉，看见有八九封没有拆开的信，和门房刚刚送来的完全一样，她惊呆了。她认出信封的地址都是于连的字迹，多少有点改动。
见到于连之前，费瓦克夫人的最大乐趣是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上“元帅夫人”这几个字。之后，是一种达到病态的虚荣心，对任何事都会发火，与刚开始的兴趣发生冲突。
“这么说，”她怒不可遏地叫道，“你不只是跟她好，而且还蔑视她。你这个一文不名的人，竟然蔑视费瓦克元帅夫人！”
费瓦克夫人刚开始读到于连的那些长信时，并不感兴趣，后来则被它们吸引住了。但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快：“遗憾的是，索莱尔先生不是真正的教士！不然，就可以有更亲密的交往。他戴着这枚十字勋章，穿着类似于市民的衣服，会引来很多残酷的质疑，该怎么回答呢？”她没法往下想了，“某个不怀好意的女友会猜想，甚至到处说这是一个出身卑微的表弟，是我父亲家的亲戚，是获得过国民自卫队勋章的商人。”
“啊！请原谅，我的朋友，”她跪下来，又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蔑视我，但请你爱我，没有你的爱，我活不下去。”她完全昏过去了。
——吉罗岱注１９３
“这个骄傲的女人，终于跪倒在我的脚下！”于连对自己说。
为了爱情而做出牺牲，还算可以；但无谓的牺牲就不值了！啊！可悲的十九世纪！
注１９３ 吉罗岱（Anne-Louis Girodet，1767－1824），法国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画派之间承前启后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