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于连高声叫道，“我用名誉保证！”
“我们所说的话，你不会向别人透露一个字吧？”
“愿天主帮助你！”西班牙人补充说，他默默地把阿尔塔米拉和于连一直送到楼梯口。
“我抄下来，”于连大声说，“然后还给你。”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们的英雄稍微高兴起来，几乎要露出微笑了。“瞧这个虔诚的阿尔塔米拉，”他对自己说，“他在帮我干这种通奸的事！”
当于连离开的时候，唐·迪亚戈·布斯托斯对他说，神色更加严肃了：“阿尔塔米拉告诉我，你是我们的人。有一天，你会帮助我们重新获得自由，所以我愿意在这小游戏中帮帮你。认识一下元帅夫人的文风对你有好处，这是她亲笔写的四封信。”
在与唐·迪亚戈·布斯托斯进行严肃谈话的过程中，于连一直注意听阿利格尔府邸报时的钟声。
“或者，”阿尔塔米拉最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下二十次了吗，全都是出于法国人的爱慕虚荣。是对她父亲，那个著名的呢绒商的回忆，造成了这个天生性格忧郁乏味的女人的不幸。她只有一种幸福，就是住在托莱多，受到一位听忏悔的神父的折磨，他每天都向她展示开启的地狱。”
晚饭时间要到了，他又会见到玛蒂尔德了！他要回去仔细打扮一番。
“问题都在这里了，”他又严肃地说，“你可以从这里找到一些希望。在我充当她最谦卑的佣人的两年当中，有很多反思。坠入情网的先生，你的全部未来都取决于这个大问题：她是不是一个对自己的职责感到厌倦，因为自身的不幸而变得恶毒的假正经的女人呢？”
“第一件蠢事，”他下楼时对自己说，“必须严格遵照亲王的嘱咐。”
西班牙人默默地看着他，足足有一分钟。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旅行服装。
“我看得出你爱上她了……所以，”唐·迭戈·比斯托斯又严肃地说，“她没有那种让她心怀报复的易怒的体格。如果说她喜欢伤人，是因为她的不幸，我怀疑这是内心的不幸，这难道不是一个对自己的职责感到厌倦的假正经的女人吗？”
“现在，”他想，“要注意眼神了。”这时才五点半，六点钟吃晚饭。他想下楼到客厅去，那里没有人。一见到蓝色的长沙发，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很快脸变得发烫，“必须甩掉这种愚蠢的敏感，”他愤怒地对自己说，“它会让我暴露的。”他沉着地拿起一份报纸，从客厅到花园来回走了三四趟。
“她的眼睛美极了。”于连大声说。
他只能浑身颤抖着，躲藏在一棵大橡树后面，大胆地抬眼去看拉莫尔小姐的窗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他几乎要倒下了，长久地倚靠在橡树上。之后，他摇摇晃晃地去看园丁的梯子。
“当元帅夫人对这首歌发火的时候，”唐·迪亚戈说，“我提醒她，她这种身份的女人不应该看这种无聊的出版物。不管虔诚和严肃的风尚如何发展，在法国总会有一种小酒馆的文学。当费瓦克夫人让人把作者，一个领一半薪水的穷鬼的年薪一千八百法郎的职位开除的时候，我对她说：‘当心，你用你的武器攻击了这个蹩脚的诗人，他会用他的诗来反击你。他会写一首关于道德的歌。金光灿灿的客厅会支持你的，但喜欢笑话的人却会把他的讽刺诗到处传播。’先生，你知道元帅夫人怎么回答我吗？‘为了天主的利益，整个巴黎会看到我走上殉道之路，这将是法国一道新的景观。人民将学会尊重优良的品德。这将会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美过。”
之前被他拧断的链环还没有修好，唉，情况完全不同了！一阵疯狂的情绪，让他无法自制，把它紧紧地贴在嘴唇上。
于连真怕他想唱下去。幸好他只是分析一下。这首歌明显是亵渎宗教的，有点龌龊。
从客厅到花园来回漫步了很久，于连感到非常疲惫。他深切感受到，这是成功的第一步。“我的目光变得无神，就不会让我暴露了！”客人们渐渐地进入客厅，每一次门被打开，都会在于连的心中引起一阵致命的恐慌。
一天，情人出现在小酒馆里……”
大家在桌边坐下了。最后，拉莫尔小姐出现了，她总是保持着让人等候的习惯。她见到于连时，脸红得很厉害。人们没有告诉她于连回来了。按照科拉索夫亲王的叮嘱，他看着她的手，手在颤抖着。这一发现让他心慌得无法形容，他感到高兴，但只露出了一脸倦容。
这首神奇的歌从未被人这么不耐烦地听过。唱完之后，唐·迪亚戈·布斯托斯说：“元帅夫人让人把这首歌的作者开除了：
拉莫尔先生称赞了他一番。过了一会儿，侯爵夫人跟他说话，对他那疲倦的样子安抚了几句。于连无时无刻不对自己说：“我不该过多地看拉莫尔小姐，但我的目光也不该躲避她。必须表现出我的不幸发生一个星期之前的样子……”他有理由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并且留在客厅里。他第一次向房子的女主人献殷勤，竭尽全力让她圈子里的男人们开口说话，并且让谈话气氛保持活跃。
于连必须忍耐着听完这整首歌。西班牙人非常惬意地用法语唱着。
他的礼节得到了报偿。接近八点时，佣人通报说费瓦克元帅夫人到了。于连溜走了，很快又重新出现，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拉莫尔夫人对他这种尊重的表示很感动，她想要表达她的满意，于是对费瓦克夫人谈起他的旅行。于连坐在元帅夫人身边，正好让玛蒂尔德看不到他的眼睛。这种安排，完全遵循了艺术的规则，费瓦克夫人成为他最令人惊讶的爱慕的对象。科克索夫亲王作为礼物送给他的五十三封信中的第一封，一开始就是对这种情感的大段独白。
喜欢马洛特……”
元帅夫人说她要到喜歌剧院去。于连也跑过去。他在那里遇到了博瓦西骑士，骑士把他带到了贵族侍从的包厢，正好挨着费瓦克夫人的包厢。于连不断地看她。“我必须写围城日记，”他回去后对自己说，“不然我会忘了进攻。”他强迫自己就这个令人厌烦的主题写了两三页内容，奇妙的事出现了！他几乎不再去想拉莫尔小姐了。
我有一个癖好
在他旅行的日子里，玛蒂尔德几乎把他忘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想，“他的名字总是让我想起我人生中的一大污点。应该真诚地回到智慧和荣誉的普遍观念，一个女人忘了这些，就会失去一切。”她表示最终可以与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签订婚约，这件事已经筹备很久了。他高兴得发狂，如果有人告诉他，在玛蒂尔德的态度中有听天由命的因素，他一定感到很吃惊，因为他为之感到骄傲。
“所以，费瓦克元帅夫人喜欢记仇，她残忍地加害那些她从未见过的人，比如律师、可怜的无聊文人，像科莱那样写歌词的人，知道吗？
拉莫尔小姐一见到于连，她的所有想法都改变了。“确实，这才是我的丈夫，”她对自己说，“如果我真诚地回归理智的思维，我要嫁的人当然是他。”
“请原谅法国人的急性子注１８８，我在认真地听呢。”于连说。
她料到于连会显示出痛苦的样子，跟她纠缠不休。她准备好了她的回答，因为吃完晚饭，他会试图跟她说几句话。正好相反，他坚持留在客厅里，甚至都不朝花园看一眼，天知道这么做有多痛苦！“最好马上去解释一下，”拉莫尔小姐想。她自己去了花园，于连没有露面。玛蒂尔德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边来回走动，看到他正忙于向费瓦克夫人描述莱茵河畔山丘上的古堡废墟，为当地的景色增添了光彩。被一些客厅誉为才情的那种感伤而华丽的句子，他已经驾驭自如了。
“你愿意听我讲下去吗？”唐·迪亚戈·布斯托斯严肃地对他说。
科克索夫亲王如果在巴黎，他肯定会感到骄傲的，这个夜晚确实如同他所预言的那样。
西班牙人的缓慢和不可撼动的冷漠，让于连感到不耐烦，他时不时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
于连接下来几天里的表现，他也一定表示赞许。
“我不认为她是那种易怒的性格，这是天才的性格，会给所有的行为涂上激情的色彩。相反地，她罕见的美丽和如此鲜嫩的肤色，得益于荷兰人的冷漠、沉静的风度。”
秘密政府的成员正在筹划颁发一些蓝色绶带。费瓦克元帅夫人要为她的叔祖争取一条。拉莫尔侯爵也为岳父提出同样的要求。于是，他们共同努力，费瓦克夫人几乎每天都到拉莫尔府来。于连从她那里得知侯爵快要当大臣了。侯爵向王党注１８９献出一条妙计，可以在三年之内取消宪章而不引起动荡。
“我明白了，”最后他对于连说，“费瓦克夫人有过情人吗？还是不曾有过？然后，你有成功的希望吗？这是问题的核心。对我来说，我要对你说，我失败了。现在我不再烦恼了，我这样说服自己：她经常发脾气，我马上会告诉你，她喜欢报复别人。
如果拉莫尔先生当上大臣，于连有希望得到一个主教的位子。但在他的眼中，这些重大利益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他的想象只能隐约地看到，可以说只能远远地看到。可怕的痛苦让他变得疯狂了，人生的各种利益都体现在他与拉莫尔小姐的关系当中。他估计经过五六年的努力，他将会再次为她所爱。
唐·迪亚戈·布斯托斯，像一位坐在自己事务所里的律师，一声不吭地听他们把事情娓娓道来。他长着一张修士的大脸，留着黑胡须，样子格外严肃。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出色的烧炭党人注１８７。
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个冷静的头脑已经陷入完全混乱的状态。过去使他出众的各种才能，如今只剩下一点韧性。事实上他一直遵照科拉索夫亲王制订的计划，每天晚上都坐在费瓦克夫人的扶手椅旁边，但他找不到可说的话。
“她是一个道德最纯粹、最高尚的女人，”阿尔塔米拉回应说，“只是有点儿伪善和夸张。有时候，她用的每个词我都明白，但搞不懂整句话在说什么。她让我常常感觉到，我的法语其实不像别人认为的那么好。认识她，会让你名声大噪，会增加你在社交圈的影响。不过，我们还是到布斯托斯家去吧，”阿尔塔米拉伯爵说，他是个头脑清晰的人，“他曾经追求过元帅夫人。”
他竭力迫使自己，在玛蒂尔德眼中表现出已经痊愈的样子，这让他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他坐在元帅夫人身旁，似乎还有一口气。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好像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于连严肃地向他承认，他深深地爱上了她。
拉莫尔夫人的态度，向来都是她丈夫看法的翻版。几天以来，她把于连的才能简直捧上了天。
我们的英雄刚回到巴黎，就去拜见拉莫尔侯爵，侯爵对他带来的消息感到困惑。于连从他的办公室出来，立刻跑到阿尔塔米拉伯爵家里去了。这位漂亮的外国人，因为被判死刑而出名，又有庄重的外表和笃信宗教的福气。这两个优势，加上更重要的高贵的出身，深得费瓦克夫人的青睐，所以经常与他见面。
注１８６ 洛佩·德·维加（Lope de Vega，1562－1635），西班牙剧作家、诗人。
——洛佩·德·维加注１８６
注１８７ 烧炭党人（carbonaro），19世纪20年代存在于法国的秘密团体成员。法国的烧炭党人包括各种政治派别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目的是推翻波旁王朝。
这对我就不算是快乐了。
注１８８ 此处为西班牙文：furia francese。
但是，如果我那么小心翼翼地追求快乐，
注１８９ 查理十世周围的激进分子，他们渴望废除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