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本人,对于聚集在布洛涅森林的英俊骑士们有失公正。她面对未来并不感到恐惧——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而是感到厌恶,对她这个年龄的人,这是很少见的。
如同我们所看到的,玛蒂尔德对待生活的方式激进、纯粹而独特,也给她的言语带来损害。在她那些如此高雅的朋友眼中,她的一句话就会成为污点。如果她不是有点儿时尚,他们也许都会承认,她说的一些话口味太重了,缺乏女性的温柔细腻。
她还想得到什么?按照人们的说法,无非是财富、身世、才智、美貌。她自己也认为,命运之手已经把这一切都汇集到她的身上了。
“嗯!我喜欢听这种故事。参加一次真正的战争,像拿破仑那样的战役,有上万名士兵阵亡,才能证明一个人勇敢。经历危险可以提升灵魂,才能从无聊中解脱出来,我那些仰慕者似乎都身陷其中,这种无聊是具有传染性的。他们当中有谁想干一番不平凡的事业呢?他们都渴望跟我结婚,多美的事!我很富有,我父亲会提拔他的女婿。啊!但愿他能找到一个有趣的女婿!”
这位圣日耳曼区最令人羡慕的女继承人,跟于连一起散步开始感到快乐时的想法就是这些。他的骄傲令她惊讶,她欣赏这位小平民的机智。“他将来会像莫里神父一样成为主教。”她对自己说。
“挥动战刀需要什么智慧呢?他们经历过,就翻来覆去地说!”玛蒂尔德的表妹圣埃雷迪特小姐说。
没过多久,我们的英雄对于她的许多想法的那种真诚的、没有伪装的反抗,吸引了她。她一直在琢磨,她把他们谈话的细节讲给女友听,却发现无论怎样也说不全面。
“他们都是完美无缺的人,准备去巴勒斯坦朝圣,”她对一个表妹说,“你见过比这更乏味的事吗?我这辈子收到的信,基本都是这样的。这种信大概每隔二十年,由于时过境迁,才会改变一次。在帝国时代一定不会这么索然无味。那时,上流社会的年轻人都见过或者经历过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我的伯父N公爵就参加过瓦格拉姆注149战役。”
一天,她突然醒悟过来:“我感受到了爱的幸福,”她对自己说,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乐让她兴奋起来,“我恋爱了,我恋爱了,这很明白!在这个年纪,一个美丽、聪明的姑娘,如果不能在爱情中,还能从哪里找到这种感觉呢?我努力了,但我永远不会爱上克鲁瓦泽努瓦、凯吕斯和所有这些人。他们是完美无缺的人,也许过于完美了,反而让我感到厌烦。”
这些年轻人的来信可以供她消遣取乐。不过,在她看来,这些信是基本雷同的,都是充满了最深沉、最忧郁的激情。
她把在《曼侬·莱斯科》注150《新爱洛绮丝》《葡萄牙修女书简》等书中读到的所有关于爱情的描写又重温了一下。当然,这些都是伟大的爱情,轻浮的爱与她这个年纪、这种出身的姑娘并不相称。只有在亨利三世和巴松皮埃时代的法国那种英雄的情感,才能被称为爱情。这种爱情绝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而且不仅如此,它还能促使我们完成一些伟业。“我很遗憾,现在没有卡特琳·德·美第奇或路易十三那样真正的宫廷了。否则,我觉得我能干出最勇敢、最伟大的事情。如果有一位像路易十三那样的国王拜倒在我脚下,有什么壮举我不能让他做出来呢!我会把他引领到旺代,像托利男爵说的那样,在那里他会夺回他的王国,到时候就不会有宪章了……而且于连可以帮助我。他缺少什么呢?贵族头衔和财富。他会得到一个贵族头衔,也会获得财富。
一天,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交给玛蒂尔德一封信,是她前一天写给他的,信的内容如果泄露,可能会有损她的名誉。他以为这种严谨的表现,会促进他的婚事。但是,玛蒂尔德在写信时喜欢的就是随意。她喜欢拿自己的命运作赌注。因此,之后的六个星期,她都没理他。
“克鲁瓦泽努瓦什么都有,他这辈子只能是半个保王党、半个自由党的公爵,一个总是犹豫不决、远离是非的人,所以无论在哪里都位居次席。
因为我们喜欢玛蒂尔德,所以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她接到他们当中几位的来信,有时也写过几封回信。我们要赶紧补充说明一下,她是一个超出时代风尚之外的人。一般地说,对于高贵的圣心修道院的学生,我们不会指责他们行为不当。
“哪次伟大的行动,一开始不是走极端呢?只有在功成之后,普通人才认为它是可能的。没错,爱情和它的一切奇迹在我心中占有重要地位,我感到它的火焰在燃烧。上天应该给我这个恩赐,它不会徒劳地把所有长处集中在一人身上。我应该享有我的幸福。我未来每天的生活,不会只是重复过去的一天。敢去爱一个社会地位与我相差如此悬殊的人,这已经是伟大、勇敢的举动。让我们拭目以待,他能否一直值得我去爱呢?一旦发现他的弱点,我就会立刻抛弃他。一个有像我这样的出身,又有大家所说的骑士性格(我父亲的话)的姑娘,不应该像个傻瓜一样行事。
或许,为了找到比长辈、院士和五六个献媚的人更有趣的牺牲品,她才把希望留给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凯吕斯伯爵和其他两三位富家子弟。其实,他们只是新的挖苦对象。
“如果我爱上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不就是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吗?我会成为我彻底鄙视的那些表姐妹的翻版。我早就知道那位可怜的侯爵要对我说什么,以及我会回答他什么。一份让人打瞌睡的爱情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做虔诚的修女呢。我会像我最小的表妹那样,签署一份婚约,我的长辈们因此深受感动,只要他们不会因为对方的公证人前一天在婚约里最后添加一项条款而感到不快。”
如果于连把时间用于观察客厅里发生了什么,而不是过分地去夸大玛蒂尔德的美丽,以及对这家人与生俱来的傲慢有过激的反应,他就会知道为何她能够支配周围的一切。其实对他来说,她早已忘了这种傲慢。如果有人让拉莫尔小姐不高兴,她就会用一句玩笑惩罚他,她的玩笑很有分寸,选择合适,表面上十分得体,而且恰逢其时,让人越想越感到痛苦,慢慢地,它会让受伤的自尊心无法承受。对于家里其他的人渴求的东西,她都不屑一顾,因此在他们眼里,她总是显得冷若冰霜。从贵族之家的客厅出来,可以议论一番,这是令人愉快的,但也不过如此。礼貌仅仅在刚开始的时候,才有意义。在最初的迷醉和惊讶之后,于连体会到了这一点。“礼貌,”于连对自己说,“不过是对不雅的言行不发脾气罢了。”玛蒂尔德常常感到无聊,也许她在任何地方都会如此。于是,挖空心思地去讽刺别人,就成为她的一种消遣,一件真正的乐事。
注149 瓦格拉姆(Wagram),奥地利维也纳附近的村庄,1809年7月6日,拿破仑的军队在这里击败奥军。
——梅里美
注150 《曼侬·莱斯科》,18世纪法国作家普雷沃的爱情小说。
我爱慕她的美丽,但害怕她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