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理由?”
“路过学校接上儿子们,然后搭最早一班去纽约的航班。如果博格夫人大惊小怪,就跟她说有一位很亲的亲戚病了。这属于相关理由,我没记错的话。”
“对,学生请假需要相关理由,有些情况算相关,有些不算。别想这个了,快走吧。别忘了带上大卫的哮喘药。”
“为了你,好吧,完全是为了你。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去……”
“我到那儿之后怎么办?”
“当然,等我把一切都料理好,立刻就回家。”
“跟他聊聊,确认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阿兰,看他是否还记得多莉丝。然后立刻给我打电话。”
“你发誓,如果我去了,你就回家吗?”
“但是,听着,现在才知道他还活着,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让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活着,然后难过地死去吗?难道让她带着他早已死去的想法离开人世不是更好吗?”
“去他的学校!”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他们缺几天课能怎么样?现在这事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多莉丝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死之前一定要见他最后一次。说不定她只剩下几小时了。快去!如果你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就算是为了我吧!我求你了!”
“你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就走!我要挂电话了。”
“詹妮,你疯了。儿子们还在学校,我不可能丢下一切就这么出发。”
“好吧,我去,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只是别抱太大希望,有可能不是同一个阿兰。”
“一定是他,他母亲就是法国人。快去!”
“好的,我知道,但是你现在不需要理解为什么。我只是请求你过去而已。相信我,这样做是对的。我要挂了。对不起,我真得挂了。”
“他母亲是法国人,他的护照上有两个姓,阿兰·雷瑟·史密斯。”
她没等他回话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包里。蒂拉正坐在地板上翻推车下方的东西,把它们在身旁摆成了半圆形。一根香蕉,一本书,两片干净的尿不湿,几件被屎弄脏的内衣,还有米糕。詹妮迅速把东西收好,冲几位路人点点头。蒂拉摇摇摆摆地沿着走廊走开了,她匆忙追过去把她抱起来。她把女儿放进婴儿车,要给她穿上外套和夹克,小家伙使劲挣扎,抽抽搭搭哭起来。
“多莉丝跟我说过他战争期间去了法国。”
“我们要回家了,回家吃饭。嘘。”
“斯坦在邮件里说,他1940年到1976年住在法国。他接管了一家做包的工厂,赚了不少钱。”
但她还是叫了起来,哭的间隙大口喘着气,把鼻涕吸得一上一下。詹妮不再管她,她心头的事太多了。她迅速推起车,希望这样能让小家伙安静下来,免得自己在公共场所丢人。
“有可能。阿兰结过婚。”
S. 阿兰·史密斯
“他住在长岛,二十年前他妻子去世了。”
他们说,人永远忘不了初恋。他们说,初恋会在身体的记忆深处筑巢生根。阿兰就在我身体的记忆深处。他可能是一名已经牺牲的士兵,也可能是已经去世的领抚恤金的退伍军人,但他仍然在我心底,在我皱巴巴的身体里。我踏进坟墓的那一天,也会带上他,我希望能在天堂里找到他。如果他当时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一辈子跟随他,我对此深信不疑。
“听着差不多。”
他总说他的心是法国人,身体是美国人,头脑是二者的结合。他说相对而言自己更像法国人,而不是美国人。他说法语时带着典型的美国口音,我和他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跳舞时,我常常嘲笑他的发音。那样的笑声在我心中成了幸福的象征——令人伤心的是我再也没能感受那种幸福。他身上有一种敏锐和童心的独特组合,既缜密又无忧无虑,既活泼又严肃。
“1919年出生。”
他是学建筑的,所以每当我在杂志里看到建筑物的照片,都会仔细读相应的文字,从中寻找他的名字,直到现在仍然如此。真傻。如果是现在,我或许可以借助互联网找到他,但在那时候,一切都困难得多。或许我还没竭尽全力。但我寄了信,寄了好多邮局代取的信,尽管我完全不知道他住在哪儿,甚至连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不知道。我把信寄到了曼哈顿的邮局,还有巴黎的邮局,但他从来没有回信。相反,他近乎成了一个鬼魂,成了项链盒里的记忆,我每天晚上都会跟他说说话。他是我唯一的真爱。
“他多大了?”
格斯塔用两幅画换回了一个沙发,很大,很软,表面是深紫色的丝绒。晚上,我们会坐在沙发上,就着一瓶红酒,分享我们的希望和梦想。我们的梦想很多,很不着边际,这让我们又哭又笑。
“但我们甚至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万一是别人呢?”
格斯塔经常问我关于男人的问题。他坦率而又狂放不羁,所以会问很多私密的问题。他是唯一知道阿兰的人,但他并不理解我,他觉得我疯了。他想尽办法,试图阻止我这样远远地爱着阿兰。他想让我把视线转移到别人身上,男人或是女人,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
“你必须去。多莉丝一辈子都孤身一人,一辈子,除了她为那个同性恋艺术家工作的那些年。她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唯一的真爱就是阿兰·史密斯。从‘二战’到现在她就再没见过他。你懂吗?必须让她去世之前见他一面。快去!带上电脑,这样我们可以网络通话,到了之后打给我。”
“关键是人,而不是性别,多莉丝。性别并不重要。当灵魂相遇并合为一体时,就产生了吸引。爱情并不在意性别,人们也不应该在意。”他常常这么说。
“詹妮,我觉得你完全失去理智了。”
人生最大的愉悦莫过于能够自由地表达观点,并且即使观点不同时也仍然被爱。所以,同格斯塔这样包容的人一起生活的感觉很好。我们之间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激情。有一次他确实试着吻我,但我们俩都大笑起来。
“带上他们一起去!快去!”
“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吐着舌头,笑着说。那是我们之间最接近爱情的一次了。
“你疯了吗?我不能就这么去纽约,谁来照看儿子们?”
我并不孤独。格斯塔就是我的亲人。还有你,詹妮,你就是我的亲人。我每天都过得很好,很舒适,真的。遗憾的是,我找不到阿兰。不过,我活得很好。
“到他那儿去!”
当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时,经常会想他。年纪越大,就越想他。我不知道怎能有人像阿兰这样进入我的生活。我真想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在战场上牺牲了吗?还是活下来了,慢慢老去?如果他还活着,他老了之后是什么样?他的头发变成了白色还是灰色?他是胖还是瘦?他建成自己曾经梦想的那些建筑了吗?他想我吗?他对他娶的那个女人有着对我一样的激情吗?他爱她同爱我一样吗?
“他还活着,如果是同一个阿兰·史密斯。”
这些问题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估计会一直到我死去。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在天堂里,或许那时我终于能依偎在他的怀里。能再见到他的念头让我愿意相信上帝。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会说:
“他还活着?真的吗?”
你好,上帝。轮到我了,轮到我爱和被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