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你留下来吧。你和克里斯蒂娜可以睡在楼上。”她冲椅子点点头，“我和卡尔可以睡沙发床。”
“但我不会待很久。”我喃喃地说。
我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她紧紧抱住了我。
“我们已经谈过了，我们都盼着你回来。这儿有足够的地方，你可以帮我做家务。”
卡尔还没回来。艾格尼丝正在克里斯蒂娜身边做针线活。我进门时，她们抬起头，艾格尼丝跳了起来。
她又拥抱了我，我感到她的肚子顶着我。
天仿佛塌了下来。就在那儿，模特经纪公司外面的大街上。没有工作，没有地方住，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妹妹住在几个街区之外。我记得自己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往哪儿走——但我几乎不需要告诉你我到底想走哪条路，詹妮。格斯塔曾经让我发誓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让生活的境遇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当时，我跟之前很多次一样，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别无选择。我迈着缓慢的步子，向自己刚离开不久的那座房子走去。
“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你帮了我太多，而且我们这儿需要你。”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听到这些，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A. 艾格尼丝·阿尔姆 已逝
“你怀孕了？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有宝宝了！”
“死亡，死亡，死亡。”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喃喃自语道。床头有一台仪器，她扭过头，好奇地看着上面的数字和线条：她的脉搏在80上下跳动着，呈“之”字形的心电图，还有她的血氧含量。
她开心地点头，扬起嘴角，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伸出胳膊来拍我。
“是的，确实，你离100岁还远着呢！”护士冲她挤挤眼睛，捏了捏她的手。
“是不是棒极了！”她叫着，“这座房子里将要有个小宝宝！”她拿起刚才正在织的东西，是一条浅黄色的婴儿毯。我想起阿兰和我曾经幻想的那么多孩子，心里一阵刺痛。但我立刻从回忆中走了出来。这是艾格尼丝的孩子，是她的时刻。我开心地对她笑了。
“我已经96岁了。我剩下的运气不多了。”
我没办法，只能留下来。我很期待小家伙的到来。卡尔和艾格尼丝，克里斯蒂娜和我。一个奇特的家庭热切地盼望着这个新生命。她就是艾丽斯，你的母亲。
“你现在可能感觉不太好，但你会好起来的。只是一点点心梗而已，你很幸运。”
每天早上，艾格尼丝都会侧身站在厨房，抚摸自己的肚子。每天早上，她的肚子都会更大一些。我们分享着她的快乐，她也从不拒绝我摸她的肚子。她身体里有个小宝宝，到了后期，当宝宝踢她时，我甚至能看到一只小脚的模样。我想抓住它，但艾格尼丝把我的手推开了，说我碰得她痒痒。
护士忍不住笑起来，但当她看到多莉丝严肃的表情时，便安静了。
当我感到自己被需要时，日子过得快多了。我帮艾格尼丝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洗洗涮涮。她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她变瘦了，脸也尖了，她的肚子就像一个气球绑在她纤细的身体上。我一次又一次问她是不是真的感觉没问题，她让我不必担心，说她只是感到疲倦。毕竟她怀着孕。
她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等孩子出生就好了，我就重新变回自己了。”她越来越频繁地叹气说。
“老巫婆的情况不太好。”
一天，我下楼时看到她坐在厨房的沙发上，嘴唇成了黑紫色，她的皮肤上也出现了斑点，颜色发青。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困难。我不能再描述下去了。我真想忘记那一幕，像极了父亲临死前的时刻。尽管这一次大哭的不是母亲，而是我。
“我去倒一点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很快你就会感觉好些的。”护士转身要走。
他们在你祖母艾格尼丝死去之前让小艾丽斯生了出来。按那时的说法，她死于难产。怀孕使她的身体中了毒，导致器官衰竭。就那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走了，给我们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整天就是哭，仿佛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剥夺了母爱。
“苹果汁吧，如果这里有。”
我每天都抱着你母亲，几乎从不放下。我安抚她，试着去爱她。我们给她喂加热到人体温度的牛奶，但那导致她肚子疼，于是她哭啊哭。我记得我把手放在她的小肚子上，我可以感受到里面在冒泡泡，仿佛有什么东西住在里面。克里斯蒂娜有时会换我一会儿，并试着安抚我们俩，但她毕竟老了，很容易疲倦。
多莉丝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卡尔无法忍受婴儿的啼哭，也无法承受巨大的悲痛。他开始早出晚归。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一位奶妈，这位母亲愿意把她的母乳分一点给别的孩子，家里才重新有了一丝平静。
“你想喝点水吗？”
生活慢慢恢复正常了。艾丽斯一天天长大，第一次对我们咯咯地笑。我好想念艾格尼丝，但为了小丫头，我只能努力克制自己。
“有点渴。”
一天，我出门去。我原本只打算在附近买点肉和蔬菜。但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邮局，我已经很久没去那儿了。我想看看格斯塔有没有给我写信。他没有，但我收到了另一封信，是从法国寄来的。
她用舌头舔着上颚。
多莉丝，
“你感觉怎么样？”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对你的思念。战争太可怕了，比你能想象到的要可怕得多。我每天都祈祷自己能活下来，再次见到你。我的钱包里有一张你的照片，你看上去仍然和我在巴黎看到的漂亮玫瑰一样。在这里，一切都平淡无奇。我把你的照片放在胸口，希望你能感受到来自大西洋彼岸的爱。
多莉丝虚弱地点点头，不太确定。
你永远的，
“不，不，你没有死。你的心跳又稳定了。医生把堵塞的血管疏通了。你记得吗？你做了一个手术。”
阿兰
“我还以为我死了。”
我在纽约，他本该在这里。我们本该在这里团聚，但他在法国。接下来的几周，我都很茫然，满脑子只想着阿兰。想着我们。
“你还活着，你在重症监护室。昨天你的心脏出了点问题，突发心脏病。”
每天晚上，当我哄艾丽斯睡着，看着她沉睡的脸庞时，我都会放弃离开美国的念头。她这么小，这么可爱，这么无助。她需要我。然而，我开始从卡尔给我的伙食费里挤出一点钱藏起来。
“我在哪儿？我死了吗？”
终于，我忍不住了。我收拾了一个包，然后就走了。我没有跟克里斯蒂娜告别，尽管我拿包走时她看到了，我也没有给卡尔留下字条。我没有亲吻艾丽斯，我怕自己会受不了。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向码头。我受够了美国，我要回欧洲。我要去阿兰那里，我的爱驱使着我。
“早上好，多莉丝。”护士在床边弯下腰，温柔地笑着，充满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