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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2年4月

“什么?”

“不是我。这个计划本身就不成。他已经结婚了。”他说着,又喝了一大口。

“他把另一个沃里克家的女继承人弄到了手,就是嫁给乔治的伊莎贝拉的妹妹。他娶了安妮·内维尔,威尔士亲王的遗孀,我是说已故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在图克斯伯里死掉的那个。”

这下我知道,他带回来的是坏消息,于是我转身迈开步子,但不是去自己的房间——我可不想看着这么个汗流浃背的男人在那里喝麦酒——而是去了大厅左边的房间,我丈夫过去常在那里处理土地相关的事务。莱顿关上门,发现我站在他面前,面色阴冷。“出什么岔子了?你搞砸了吗?”

“怎么可能?”我质问道,“她的母亲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乔治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安妮是沃里克家田产的继承人!他不可能让他弟弟夺走她的!他不可能看着理查德瓜分沃里克家的财产!还有他们的土地!还有北方民众的忠诚!”

“私下说吧。”他说。

“不知道,”我的管家把那杯酒喝了个底朝天,“他们说理查德去了乔治家,发现安妮女士正躲在那里,然后就把她带走,藏在自己那里,甚至不经圣父的允许就和她结了婚。不管怎么说,理查德娶她为妻让整个宫廷都沸沸扬扬,但他已经娶了她,国王会宽恕他,而我的女士,您就没有新丈夫了。”

“怎么了?”我重复道。

我愤怒地径直走出房间,留下他拿着酒杯站在那里,就像个傻瓜。我想到自己正在比画的时候,理查德却在追求和勾引沃里克家的女儿,现在约克家和沃里克家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而我已被排除在外。我就像是自己提出婚约又被拒绝那样,受到了侮辱。我都已经做好了委身下嫁给约克家成员的准备——然后我发现他却跟年轻的安妮上了床,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怎么了?”我没有多做寒暄,而是厉声问道——虽然他骑马走了很长的路,脸也因为五月的酷热天气而发红。有个侍从端着一大杯缀满泡沫的麦酒跑上前去,他大口喝了起来,仿佛没看到我在旁等待,仿佛我再没有在每个礼拜五和圣日禁食一般。

我去了礼拜堂,跪在地上,向圣母玛利亚倾诉我的委屈,她会理解忽视是多么严重的侮辱,而且还是为了那个软弱的安妮·内维尔。在最初的那一个钟头里,我在祈祷时满心恼火,但接着礼拜堂的寂静感染了我,神父也为主持晚祷走了进来,熟悉的礼拜仪式抚慰了我的心。我轻声念出祷文,捻着手里的玫瑰念珠,同时思索着其他年龄合适、尚未娶妻而且在约克家的宫廷里拥有地位的人选。圣母玛利亚对我特别关照:就在我说出“阿门”这两个字的时候,一个名字跃入脑海。我站起身,在盘算中离开了礼拜堂。我想我找到了最善于见风使舵的那个人,而我正低声自语着他的名字:托马斯·斯坦利。

但这些都是白费力气。约翰·莱顿骑着他的栗色矮脚马,在宅邸的前门下来的时候,对我大摇其头。

斯坦利大人是个鳏夫,家族一向为兰开斯特家效忠,但他本人的立场从来就不太坚定。我想起加斯帕曾抱怨说,在布洛希思之战中,斯坦利对我们的王后,安茹的玛格丽特发誓说,他会带着他的两千名士兵参战,而她一直在等他出现,等他为她赢得胜利,就在她等待的时候,约克军打赢了那场仗。加斯帕说斯坦利就是那种人,会让全体部下列队准备作战——而且是好几千人的部队——然后坐在小山上,看着哪一方会赢,再决定向谁效忠。加斯帕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每次战斗的最后一次冲锋。无论哪一方是胜者,都会对斯坦利十分感激。他是加斯帕唾弃的那种人,也是我唾弃的那种人。但现在,他也许正是我需要的人选。

我的管家应该强调我的虔诚,英格兰没有哪个女人祈祷时比我热诚,或是朝圣的次数比我多,而且就算他觉得这不重要(毕竟理查德只是个年轻人,还来自一个愚昧的家庭),也要让他明白,娶一个能够聆听上帝之声、命运由圣女本人指引的妻子大有好处,至于一个从小就有圣徒之膝的妻子更是他的运气。

他在陶顿之战后改换了立场,成了约克家的支持者,也在爱德华国王的青睐下平步青云。他如今是王室总管,一直侍奉在国王左右,还获封了英格兰西北的广袤田产,足以和我的土地媲美。因此我的儿子亨利将来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财富,哪怕斯坦利已有自己的儿女,甚至有个成年的儿子和继承人。爱德华国王似乎对他既钦佩又信任,虽然按照我的猜测,国王应该看错了人——这不是第一次了。除非看着斯坦利的一举一动,否则我不会相信他,而且就算我能信任他,也没法放心他的兄弟。作为家人,他们倾向于各自加入对立阵营,确保他们总有一个站在胜利的那一方。我知道他是个骄傲冷酷、精于计算的人。如果他愿意支持我,我就会拥有一位强大的盟友。如果他能做亨利的继父,我也许还有希望看到我的儿子安全归来,并且取回他的头衔。

我让我的管家约翰·莱顿去了伦敦,要他向理查德示好,并与他共进晚餐。我没有吩咐他说些什么,只让他打探一下情况。他必须确认那位王子是否已有中意的婚约对象,再看看他对我在德比郡的地产有没有兴趣。他要向他暗示,那个能够号令整个威尔士的都铎子嗣将会成为他的继子,同时要弄清楚,如果条件合适,理查德对他哥哥的忠诚是否允许他娶敌对家族的女子为妻。他要确认那个年轻人为了怎样的价码才会接受这桩婚姻,要提醒他,虽然我比他年长八岁,但我仍旧苗条标致,而且不到三十:有人说我长得讨人喜欢,或许我甚至可以算得上漂亮。我不是他哥哥选的那种金发荡妇,但我是个高贵优雅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加斯帕在彭布罗克城堡的楼梯上搂住我腰部的手,还有他印在我唇上的那一吻。

由于我没有父母可以做我的代表,必须自己提出结婚的提议。我已经两度守寡,而且年近三十。我想现在也许正是把握自己人生的机会。当然了,我清楚自己该等这一年的服丧期结束再去找他:但现在我开始担心,也许在这之前,王后就会让他娶一个对她的家族有利的妻子。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他立刻想办法让亨利回来。我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贵妇人,可以花几年的时间去揣摩计划。我希望事情现在就能办好。我没有王后的美貌,也不懂巫术之类的歪门邪道——我必须正大光明地速战速决。

但为此悲伤也毫无意义,不管怎么说,爱德华都是个不太值得尊敬的丈夫。有谁甘于服从一个耽于享乐的男人?他会命令他的妻子做些什么?他会怀有怎样的罪恶?他跟女人上床的时候,又会热衷于哪些邪恶而又不可告人的乐趣呢?光是想象爱德华赤身裸体的样子,我就会发抖。听说他在这方面算不上品行端正。他先跟他的暴发户妻子上床,然后娶了她(顺序也许是这样吧),现在又有了个英俊强壮的儿子,将会占据原本属于我儿子的王位,而且她有女巫母亲的保护,绝无可能死于产床上。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他的弟弟理查德来悄悄接近王位。我可不会站在路上,学着王后的做法去勾引他:但我可以拿出结婚的提议,他也许会感兴趣。

而且不管怎么说,他的名字是我在礼拜堂跪地祈祷的时候浮现出来的。圣母玛利亚本人指引着我去到他的身边。上帝希望他成为我的丈夫、成为我儿子的同盟。我想,这一次我不应该相信约翰·莱顿。圣女贞德并没有找别人来尽她的职责;她总是亲赴战场。于是我亲笔写信给斯坦利,用我所能组织起来的最朴实、最诚挚的语言向他提议我们两人之间的婚姻。

我日复一日地思考着丈夫的后备人选,但无法嫁给国王爱德华这个事实却始终困扰着我。要是爱德华没有被那个漂亮的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勾引走就好了,他和我会是非常般配的一对。约克家的子嗣,还有兰开斯特家的女继承人!我们可以一起治愈这个国家的创伤,并且让我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国王。通过联姻,我们可以联合两个家族,为对抗和战争画上句号。我不在乎他英俊的外表,因为我并没有虚荣和色欲之类的情感,但成为他的妻子和英格兰王后的想法,却像失落的爱情那样在我心头萦绕。要不是伊丽莎白·伍德维尔那种不知羞耻勾引年轻男子的手段,在他身边的本该是我,我会是英格兰的王后,我的签名将会是:玛格丽特·R。他们说她是个女巫,用咒语吸引了他,和他在五朔节结婚——无论这些是否真实,我都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规避了上帝的意志,勾引了那个原本会让我成为王后的男人。她简直罪大恶极。

我担心了几个晚上,生怕我的直言不讳会令他反感。然后我想到了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在橡树下等待英格兰国王的情景,她装出碰巧站在路边的样子,其实却是个施展着咒语的女巫,而我想,至少我的方法堂堂正正,没有乞求别人对自己的身体投来饱含色欲的目光。然后他终于回了信。他说,他的管家会和我的管家在伦敦碰面,如果他们能就婚约达成一致,他就非常乐于成为我的丈夫。这一切简单而又冰冷,仿佛一场买卖。他答复的语气冷得就像仓库里的苹果。我们达成了一场协议,但即便是我,也觉得这不像是一桩婚姻。

我也考虑了国王的弟弟们。我不觉得自己太过高攀,毕竟我是兰开斯特家的女继承人,约克家也有理由通过与我联姻来治愈战争留下的创伤。国王较为年长的弟弟已经娶了沃里克伯爵的大女儿伊莎贝拉,后者每天起床的时候,肯定会为她父亲出于野心让她嫁给那个虚荣的傻瓜而懊悔;国王年纪最小的弟弟理查德还是单身。他差不多二十岁,和我相差八岁,但比这差距更大的夫妻也并不少见。我只听说他对自己的哥哥十分忠诚,但一旦娶了我,还有个身为王位继承人的继子,他这样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野心的诱惑?更何况他还是约克家的人。

先是管家,然后是土地的管理人,最后是律师。他们争吵,然后达成一致,我们也将在六月结婚。这对我来说可不是小事——我这辈子头一次作为寡妇拥有自己的田产;等我成为妻子以后,一切都将成为斯坦利大人的财产。面对规定“妻子不具备任何权利”的法律条文,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自己的利益,但我很清楚,我是在选择自己的主人。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比较约克家的宫廷——篡位者的宫廷——的成员,考虑那些受国王宠信的人之中,谁最有可能保护我和我的土地,并且把我的儿子安然带回来。威廉——如今贵为黑斯廷斯领主——是国王最要好的朋友和伙伴,他已经有了妻子,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对爱德华忠心耿耿。他绝不会把区区一个继子的利益和他敬爱的国王相比。他永远不会背叛约克家,而我必须嫁给一个能够与我的信念相同的男人。我最适合的丈夫人选,应该是个随时可以成为叛徒的人。王后的弟弟、新任里弗斯伯爵安东尼·伍德维尔阁下就很符合我的条件,只是他对姐姐的忠心和爱戴简直众所周知。就算我能强迫自己嫁入王后的暴发户家族——况且她还是像妓女那样站在路边才找到了她的国王丈夫——我也没法策反她的家人去对付她和她的儿子。他们就像强盗那样团结一致,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是强盗。里弗斯家族永远携手并进——每个人都这么说。当然了,仅限于道路好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