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他的陪伴。他在家里的时候,连屋子都莫名地温暖了不少,而且他总是待在家里,像只眷恋着壁炉的狗儿。我想念他的安静、他的冷幽默,还有他的体贴。在守寡的第一个月内,我一直在考虑他的建议:他说我应该亲自与老约克公爵的儿子和解,毕竟他正坐在王位上,而儿子也在王室的摇篮里。也许战争确实已经结束,也许我们真的已经彻底失败,也许我要做的是学会谦卑,学会不带希望地活下去。也许以“战斗的圣女”为榜样的我,应该接受自己只是“战败的寡妇”这个事实。也许这是上帝对我的考验,我应该学会遵从。
亨利阁下也许曾期待我对他怀有责任以外的感情;可早在我们相识之前,我的爱就已经给了我的儿子,给了我的家族,给了上帝。我从孩提时代就向往禁欲的生活,我的两任丈夫都不能动摇这一目标。亨利·斯塔福德是个平和大于激情的人,晚年的他还成了叛徒。但说真的,等到他不在人世之后,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思念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有那么一会儿,仅仅是一会儿,我独自穿着黑衣,在安静的屋外踱着步子,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不等加斯帕的邀请,就这样离开英格兰,去布列塔尼和加斯帕、和我的儿子团聚。我可以带去一笔钱,足够我们一至两年的生活开销。我可以嫁给加斯帕,我们可以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就算永远没法为亨利夺回王位,也可以组成自己的家庭,作为流亡王家生活下去。
我收回了作为嫁妆的土地,开始搜集相关的讯息,并且召集负责人,让他们说明那些土地可以带来怎样的利润。至少我丈夫一直在悉心打理;就算没有领导才能,他也是相当优秀的领主。虽然算不上英雄,但他是位优秀的英格兰领主,我没有像普通的妻子那样为他哀悼,我没有像安妮·德弗罗那样为她的丈夫威廉·赫伯特哀悼。她答应他永不再嫁;说她入土时,会期待他们能在天国相逢。我想即使在婚约的束缚下,他们可能也是真心相爱。我想他们在自己的婚姻中找到了某种激情。这很少见,但并非不可能。我希望他们没有给我的儿子灌输“男人应该爱他的妻子”这样的观念;他可是要成为国王的人,而国王只能为了利益而结婚。明事理的女人永远都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结婚。只有沉溺色欲的傻瓜才会每晚幻想为了爱情的结合。
但这只是个梦,我不会允许自己长久做下去。和我的孩子一同生活,看着他无忧无虑地成长——上帝并没有赐予我这样的幸福。如果我要为爱情而嫁给某个男人,那么这将是我生命中两次无爱的结合之后,第一次有爱的婚姻。男女之间的激情注定与我此生无缘。我知道上帝希望我在英格兰为我的儿子和家族而努力。如果我像个吉卜赛女人那样逃去布列塔尼,去陪伴他们两人,那就等于放弃了为我儿子夺回继承权和头衔、让他回来执掌这片土地的可能性。而且我也能看出,相对于亨利的母亲,加斯帕更看重的是亨利的利益。
但加斯帕并没有让我离开安全的英格兰,前去布列塔尼和他过上充满危险和挑战的生活。相反,他在信中说布列塔尼公爵答应保护他和亨利的安全。他没有让我去找他。他不明白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唯一的机会,而我也能理解他的沉默。他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我的儿子,只为帮他得到地位与疆土。他不想为了娶我而破坏这一切,致使我们三人一同流亡。他必须让我捍卫亨利的继承权,让我在英格兰为他管理土地和财产。我知道加斯帕爱我,但如他所言,那只是远距离的精神恋爱。他似乎不介意相隔多远。
就算我丈夫死前的建议是正确的,而亨利也没有成为英格兰之王的可能,我也必须夺回他的伯爵头衔,努力帮他恢复自己的领地。这是现在的我必须要走的路。如果为家族,为儿子着想,我就必须在约克家的宫廷占据一席之地,无论我如何看待爱德华和他那个会巫术的王后。我必须学会向敌人微笑,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和他们交好的丈夫,帮助我在这片土地上身居高位,但他同时又要拥有理智,会为他和我的野心着想。
我为丈夫和母亲穿起了黑衣,把宅邸的大半部分封闭起来。作为寡妇,我不必招待我的邻居,至少在守寡的头一年是如此;而且尽管我在兰开斯特家中地位崇高,宫廷却并没有召唤我的意思,而那位新国王,那个惨白玫瑰家族的国王和他丰产的妻子,也不会在我为期十二个月的服丧期内探望我。我无需担心自己会突蒙圣恩。我觉得他们只想将我遗忘,将兰开斯特家遗忘。更何况,我很怀疑比爱德华年长许多的她——她都三十四岁了——会让他在我守寡的第一年见到我,见到坐拥财富,准备再次嫁人的我,二十八岁的兰开斯特家的女继承人。也许他会后悔自己娶了个平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