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出给他王位,还说他才是真正的国王和继承人。他无需等待亨利国王死去就可以继位。他已经登上了王位,还说要把我们的国王与王后赶出英格兰,然后举行加冕礼,接受王冠,涂上圣油。我回家是为了召集自己的人马。我准备为亨利国王作战。”
这让我彻底沉默下来。我四处张望,仿佛这是件应该秘而不宣的事。“继承王位?”
“你?”我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他,“现在?”
我丈夫一直待在伦敦,而我只得等他几天以后回家时,才能向他转述加斯帕的话,告诉他战争已经结束,而我们是失败的一方。我在马厩前院迎接他,而他听着我喋喋不休地述说那些令人担忧的消息,不禁摇起头来。“嘘,玛格丽特。情况比你所知道的更糟糕。约克家的小爱德华继承了王位,他们失去了理智,竟然立他为王。”
“是的。现在。”
加
“为什么你现在要去参战?”
我亲眼看到了。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他的军队上方真的出现了三个璀璨的太阳,而且全都同样明亮。三个太阳洒下的阳光穿透迷雾,然后又合而为一,照耀在他的旗帜上。我亲眼看到了这一幕,这点不用怀疑。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在明白其中的含意之前,我会继续为自己的权益而战。我相信上帝仍旧与我们同在,但可以肯定,今天他并没有站在我们这边。他面容的光彩照耀在约克家的身上,他祝福着约克公爵的三个儿子。等在哈莱克安顿下来之后,我会再写信给你的。
他叹了口气。“因为现在的情况不再是臣民努力让他的国王听取建议,我觉得臣民有责任去劝告国王不要被邪恶的意见左右。但现在完全成了叛乱,而且是公开的叛乱,甚至不顾真王的存在去扶植伪王。这就是我必须亲赴战场的缘故。我一直没有起兵,正是因为缺乏理由。约克家正为叛乱而战。我必须制止他们。”
我们吃了败仗,我父亲战死了。他上绞架的时候还有说有笑,根本不相信他们真的会这样做;但他们真的砍下了他的头,还穿在赫里福德的一根木桩上。我打算去彭布罗克接回你的孩子,带他去哈莱克城堡。我们在那儿会比较安全。不用为我担心,但我想,我们之后的一代人——也许每一代人——都失去了应有的权利。玛格丽特,我必须把最糟的事告诉你:莫提梅路口出现了上帝的昭示,但并不是给我们家族的。上帝让我们在战场上看到了约克家的三个太阳,而约克公爵的其中一个儿子在战场上指挥部队,打得我们落花流水。
我咬住舌头,咽下那句责备:如果他早些出发,我们的处境不至于这么糟糕。
玛格丽特:
“必须得有个斯塔福德家的人出现在战场上,为国王而战。我们的旗帜必须出现在那里。先是我可怜的哥哥,然后是我可敬的父亲,他们都在这场战争中献出了生命。现在,轮到我在斯塔福德家的旗下作战,也许我不够热情,也许不够坚定,但我是斯塔福德家族中的年长者,我必须前往。”
很快我便收到了坏消息。来自加斯帕的最坏的消息。我曾以为他所向披靡;但其实并非如此。我曾以为加斯帕永远不会失败。但可怕的是,他这次真的失败了。
我对他的参战理由没多少兴趣。“可国王现在在哪儿?”
我依言上了床,因为这是我的义务,但我并没有笑。
“和王后在一起,很安全。他们在圣阿尔本兹[1]打了一仗,她赢得了胜利,并且把他夺了回来。”
“到床上来,”他柔声说,“既然你和你儿子都很安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而且我保护了你,玛格丽特。我让我们的土地远离战争,也没有让你再度守寡。到床上来,为我笑一笑。”
“约克家的军队吃了败仗?”我困惑地问,“可我还以为他们快要赢了。”
我抿住嘴唇,咽下反驳的话。他是我的丈夫。他说的话在我们的家里就是律法。对我来说,他是仅次于上帝的主人。与他大声争辩毫无意义。可在我的心里,他就是一个懦夫。
他摇了摇头。“不,那只能算是王后的追随者在圣阿尔本兹镇中心与沃里克伯爵手下的一次斗殴而已,而约克家的爱德华在伦敦大获全胜。但沃里克伯爵那时带着国王,约克军撤离以后,他们发现国王坐在一棵橡树下,看到了战斗的全过程。”
“我可不会拿走那些叛国者的土地,他们只不过想给自己的国王一些积极建议,”我那上了年纪的丈夫轻声说道,“而且可以确定的是,等国王重掌权力,进行赦免的时候,其中半数土地都会归还原本的所有者。他会宽恕他的敌人,归还他们的住处。他的盟友会发现付出得不到多少回报。追随国王既没有利益,也没有真正的荣耀可言。”
“他毫发无伤吗?”我问。
“而我们两种都不是。”我闷闷不乐地说。
“是的,约克家两位领主——本维依大人与托马斯·凯瑞尔阁下——在战斗中一直保护着国王。他们保护了他的平安。国王就像个孩子那样缄默不语。他们将他交还给了王后,现在,他和她,还有他们的儿子在一起。”
“参加庆祝宴会?”他讥讽地说,“国会里有我能做的工作吗?他们要把半个英格兰的人指认为叛国者,然后抄没他们自己的土地;另外一半人则会因参与谋杀而获得奖赏。”
“那他现在……”我选择着合适的措辞,“头脑是否清醒?”
“她到伦敦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王宫吗?”我问。
“他们是这么说的。暂时如此。”
我丈夫耸耸肩。“谁知道一个男人倒戈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从王后部队里的亲戚那儿听说,他们要扫清约克残存的威胁,然后挟着胜利的余威向伦敦进军。”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副表情?”
“赫伯特简直是背信弃义!”我大喊,“而且那时国王还宽恕了他!”
“这件逸闻已经传遍了伦敦的大小酒馆。或许只是传闻。但愿如此。”
“他会重新佩戴白玫瑰纹章,与约克家的男孩并肩作战。他已经不再是兰开斯特家的盟友了。赫伯特再次起兵反抗的消息肯定会激怒加斯帕。”
“什么逸闻?”
“不可能!”
“他们说,保护了国王、让他安然度过整场战斗的那两位领主,那两位约克家的领主,被带到王后和她的儿子,七岁大的小王子爱德华面前。”
我将信笺递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是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听说他们已经在威尔士召集人马了。你们曾经的敌人威廉·赫伯特又改换了立场。”
“然后?”
他叹了口气。“噢,好吧。他说了什么?”
“他们说,她问小王子,该怎么处置那两位约克家的领主,本维依大人和托马斯·凯瑞尔阁下,考虑到他们在战斗中保护了他的父亲,还出于荣誉把他平安送还。然后王子说——砍掉他们的头。反正是类似的话。于是他们听了他的话,听了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的话,砍掉了那两个人的头,然后又把那个孩子封为骑士,以嘉奖他的勇气。安茹的玛格丽特的儿子已经学会了以牙还牙。他将来有办法让王国维持和平吗?”
“我认为这很重要。”
我犹豫片刻,看着我丈夫痛苦的神情。“听上去真是太糟了。”
“明早再说吧。”
“人们说那个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恶毒。现在全伦敦都站在约克家一方。没有人希望爱德华王子那样的孩子登上王位。”
“但我收到了一封加斯帕的信。”
“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我比较喜欢放在你这儿的床单。我们还是别谈论国家的麻烦事了。”
他摇了摇头。“这无疑是最后一战。国王和王后已经会面,亲自率领他们的军队。约克家年轻的爱德华和他父亲的朋友沃里克伯爵正朝他们进军。这已经不再是‘谁该向国王提出建议’这样的争执了。这是一场争夺王位的战斗。而且这一次,我必须为我的国王而战。”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暂时忘了刚才的话题。“我可不这么想。这是您的管家每天操心的事情。我的床单是从威尔士带过来的,不过如果你觉得这些床单质地更好,我可以让他换到你的床上去。”
我发觉自己在颤抖。“我从未想过你会参战,”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会拒绝前往。我从未想过你会参战。”
“我认为很快又会有一场战斗,”我丈夫亨利走进我的卧室时,我试探着对他说。我坐在壁炉旁。他脱下睡袍,躺到床上。“你的床总是这么舒适,”他说,“莫非你的床单比我的要好?”
他笑了,仿佛听到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你本以为我是个懦夫,可现在你却不为我的勇气感到欣慰?噢,别介意。我的父亲正是为此而死,虽然他也是尽可能在最后一刻才选择参战。现在轮到我了,我必须前去。而且也已经拖到了最后一刻。如果我们打输这场仗,就要迎来一位约克国王,而他的子子孙孙都将坐在王位上;你的家族也不再属于王室。问题不在于作战的理由是否正义,只在于我出生于哪一边的家族。国王必须是国王,而我必须为此参战。否则你的儿子距离王位将不再只有三步之遥,他只会是个没有头衔、没有封地,也没有王室名号的男孩。我和你都会成为自己国家的叛国者。也许他们会将我们的领地分封给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们还会失去什么。”
我们恐怕不得不杀死那头幼兽,好彻底消灭约克家。感谢上帝,狮子已经不在了。我和我的父亲正在召集军队,准备对付新任约克公爵爱德华,这几天就会与他交战。你的儿子现在平安地待在彭布罗克城堡。一切应该会很顺利。不用担心。
“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发着抖问。
我前夫的弟弟加斯帕能够保护好自己;他的父亲欧文·都铎也起兵与他会合。他们不可能输给一支由孩子领导的军队,何况他才刚失去自己的兄长、父亲以及指挥官,加斯帕也确认了我的想法:
他的笑容既无喜悦,也没有丝毫温暖。“恐怕我现在就要走了。”
我和其他人的看法一样,认为约克公爵的死亡就意味着战争的结束。他的儿子爱德华只有十八岁,独自戍守威尔士边境,而那里的民众追随的只有加斯帕和兰开斯特家。爱德华在伦敦的母亲塞西莉公爵夫人很清楚,这将是她的最后一战。她穿上寡妇的黑衣,把最小的两个孩子乔治和理查德送去佛兰德斯,藏在勃艮第公爵那里。塞西莉公爵夫人一定很怕王后到达伦敦:王后会率领那支野蛮人大军,对约克家这第二次失败的反叛进行复仇。她无法保全自己最年长的儿子:爱德华很可能会死在威尔士的边境,死在以悬殊兵力为亡父复仇的过程中。
[1]位于英格兰赫特福德郡的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