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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4年4月

“你自己也知道,这算不上什么阻碍,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只相差十四岁。”

我阴沉的脸色告诉他,我确实正在想象。“她的年纪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

“他谋杀了她的弟弟们,还毁掉了她的家族!”

“你自己也说过,安妮王后无法生育,而且恐怕活不太久。他可以让她靠边站:这也不算是不近人情。他需要另一个继承人——他的儿子又病了,需要另一个男孩来确保血脉传承下去,而里弗斯家族本就以善于生儿育女而闻名。想想伊丽莎白王后在英格兰国王床上的表现吧!”

“别人姑且不论,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事实。就连一般民众也不相信是理查德杀死了那些男孩,毕竟王后已经跟他和解,还住在乡间,公主们也留在他的宫廷里。”

“他已经结婚了。”

我从桌边起身,心烦意乱得甚至忘了礼节。“他不可以有娶她的想法:他肯定只是想勾引她,让她蒙羞,好让她失去嫁给亨利的资格。”

“他们可以得到教皇的特许。”

“失去资格?”他大笑起来,“好像亨利有资格选择似的!好像他自己有多么抢手似的!好像不是你把他和公主强行维系起来的一样!”

有那么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我无法想象这种被欲望支配的邪恶行径。“他可是她的叔叔!”

“理查德会让她成为他的情妇,好让她和她的整个家族蒙羞。”

“理查德国王本人。”

“我不这么认为。我想他是真的爱她,理查德国王爱上了伊丽莎白公主,这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爱上什么人。你去看看他看她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那一幕可真是非同寻常,他就像是在她身上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她仿佛成了他的白玫瑰,我是说真的。”

“那个痴情的傻瓜究竟是谁?”

“是吗?”我不屑地说,“她保持得体的距离了吗?她是个自爱的公主吗?如果她真是个公主,而且希望成为王后,就该只考虑自己的贞节和品行。”

他愉快地笑了。“就是我一直在跟你谈论的人。”

“她爱慕他,”他简短地答道,“能看得出来。每当他去她的房间,她都会笑逐颜开,每当她跳舞的时候,都会偷偷对他露出微笑,而他的目光根本离不开她。他们是一对儿恋人,只有傻瓜才不这么认为,但也仅此而已。”

“那个傻瓜是谁?”

“那她不比情妇好多少,”我说着离开了房间,仿佛无法忍受再多听到一个字,“而且我应该写信给她母亲,对她表示同情,并且为她蒙羞的女儿祈祷。但我不应该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惊讶。母亲就是个荡妇,看起来女儿也没好上多少。”

“因为她的美貌?她简直光彩照人,你知道的。还有她的魅力——她有最让人愉快的笑容,你简直没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而且她有乐天的心和纯净的灵魂。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真正的公主。感觉就像她离开避难所以后,便在这世界上找回了活力。我想他应该只是爱上了她而已。”

我关上门,阻挡了他嘲弄的大笑声,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颤抖,双颊还流满了泪水。

“肯定没有哪个贵族愿意屈尊娶她。她已经被宣布为私生子,与我儿子的婚约人尽皆知,她舅舅能给她的嫁妆也很有限。为什么会有人想娶她?她能带来的羞辱可是别人的三倍。”

次日,有位来自宫廷的信使找到了我的丈夫,但那没礼貌的家伙并没有让信使来我这里通报,于是我只好像个女仆那样下楼走到马厩前院,发现他正在召集自己的手下,命令他们坐上马鞍。“怎么回事?”

他笑出了声,仿佛这是个夫妻之间的笑话。“哦不,并非如此。”

“我要回宫廷去了。我收到了一条口信。”

“我敢说,肯定是某个卑贱的侍从。”

“我还等着你让信使把消息通报给我呢。”

“是啊,但求婚也是事实。”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没资格被人求婚。她已经和我儿子订了婚。”

我闭上嘴巴,忍住一句反驳。从他得到我的土地和财富以后,就开始毫不客气地摆出主人的架子。我牢记圣母玛利亚的美德,屈服于他的无礼,我知道,她会把这些都铭记在心。

我丈夫笑得更露骨了。“有人向她求婚。”他轻声说道。

“我的丈夫,能否请你告诉我,是不是这片土地上又有了危险或者麻烦?对于这样的问题,你总该回答我吧。”

“她不能否认她的婚约,”我厉声道,“她母亲立过誓,我也一样。亨利还在雷恩大教堂在上帝面前发了誓。她要想摆脱这桩婚约,得从教皇本人那里得到特许才行。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想摆脱婚约?”

“是损失,”他简短说,“这片土地蒙受了损失。理查德国王的儿子,小爱德华王子去世了。”

“你的儿子亨利·都铎在途中截获了托马斯·格雷,并将他带了回去,”我丈夫说,“现在,他在他们的宫廷里更接近囚犯而不是支持者。这对于你儿子和那位公主的婚约来说可不是好兆头,不是吗?我想她会否认婚约,正如她同母异父的兄弟否认自己的效忠。这肯定会影响你的计划,也会让亨利蒙羞。看起来约克家族已经背叛了你。”

“愿上帝令他的灵魂安息。”我虔诚地说着,头脑却在兴奋中飞快转动。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急躁地说道,“她是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不会忠于任何人,而且完全不明事理。”

“阿门。所以我必须回宫廷去。我们要去哀悼。这会让理查德深受打击,毋庸置疑。他只有一个孩子,现在那个孩子也不在了。”

我丈夫隔着玻璃杯对我微笑。“看起来是他母亲命令他回家,让他与理查德讲和,就像她和她的女儿们那样。她好像并不相信王子们是理查德杀的,不是吗?她好像觉得亨利不值得她再支持下去了。否则她何必期待和国王彻底和解呢?她就像是要断绝自己与亨利·都铎的联系似的。”

我点点头。现在阻挡在我儿子和王位之间的只剩下理查德:除了我的儿子以外,再没有别的继承人。我们从前说起过挡在我儿子路上的那几颗跳动的心脏,如今约克家的所有男性继承人都已死去。兰开斯特继承人的时机到来了。“这样理查德就没有后裔了,”我轻声说道,“我们服侍的是一位没有子嗣的国王。”

“不!”我大惊失色,“他为何这么做?他为何要离开亨利?”

我丈夫深色的双眼看着我的面孔,露出微笑,仿佛我的野心让他很是高兴。“除非他娶了那位约克家的公主,”他又在戏弄我,“而且别忘记,她来自善于生儿育女的家族。她母亲几乎每年都会生育。如果约克家的伊丽莎白给他生下了许多王子,又给他带来里弗斯家的支持和约克亲族的爱戴呢?他和安妮之间已经没有了子嗣——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他抛弃她呢?她可以立刻跟他离婚,然后去修女院隐居。”

“你有没有听说,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儿子托马斯·格雷已经逃出了你儿子的宫廷,正试图返回英格兰的家?”

“你怎么不赶快回宫廷去?”我太过愤怒,有些口不择言,“回到你那背信弃义的主子和他的约克荡妇身边去。”

我点点头。

“我会去的,”他跨上马背,“但我会把那边的内德·帕顿留下,”他指了指站在一匹高大黑马身边的年轻人,“他是我的信使。他会说三国语言,包括布列塔尼语,如果你想把他派去布列塔尼的话。他有在这个国家、法兰西和布列塔尼通行的安全通行证,由作为英格兰治安官的我签发。你可以把任何想送的信交给他,没有人可以拦下他,或者从他手里拿走信件。理查德国王也许看起来像是我的主子,但我不会忘记你的儿子和他的野心,他在今早离王位只剩下一步之遥,而且他向来是我喜爱的继子。”

“他在亨利的小小宫廷里安插了不少探子,这是当然的。”斯坦利答道,“还有一张能将消息从王国的一头传递到另一头的情报网。就算是有哪艘渔船在彭赞斯[1]靠岸,他第二天也肯定会知道。但你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聪明谨慎的年轻人。据我所知,他口风很紧,而且只与他叔叔加斯帕商谈计划,除此之外不相信任何人。理查德从布列塔尼打探到的只有那些显而易见的消息。他们显然正在配备船只的所需品,等准备完毕之后就会立刻出发。但去年的挫败对他们影响不小。他们让赞助者失去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或许他不愿再冒险资助给他们一支舰队了。大部分人都认为布列塔尼公爵会放弃他们,把他们交给法兰西。一旦落入法兰西国王的掌控下,他们可能会成功,也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除此之外的事,理查德就不清楚了。”

“可你究竟支持哪一方?”当他的手下骑上马儿,举起旗帜的时候,我有气无力地质问道。

“理查德知道亨利的计划吗?”一天晚上,在他用我被迫让给他的酒窖里的美酒喝得烂醉之前,我问他。

“将会获胜的那一方。”他笑了几声,捶了捶胸口,像士兵那样对我敬了个礼,然后策马离去。

我丈夫来探望我的时候,理查德国王正在春季巡行的途中。理查德会把那里作为这一年的军事指挥中心,因为他知道我的儿子必定会在今年、明年或是后年起兵。托马斯·斯坦利每天都在我的土地上骑马出行,他总是在打猎,仿佛这里是他的猎场——然后我想到,的确如此。现在一切都属于他了。他每天的晚餐都非常丰盛,并从酒窖里拿出珍藏的好酒喝得酩酊大醉,虽然那些原本是亨利·斯塔福德为我和我的儿子准备的,但现在,这些都是他的了。感谢上帝,我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在乎世俗的财物,我也不会带着愤恨看着桌上的觥筹交错。但我要感谢圣母玛利亚,如今我的脑海中只想着上帝的意志和我儿子的胜利。

[1]英格兰康沃尔郡一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