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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1年春

“给我?”

回到圣阿尔本兹时,我发现大半个城已经空了,四处是被烧毁或钉死的商店和房屋。镇上的居民都被王后的军队吓坏了,“感谢上帝你回来了,”理查德对我说,在修道院的前院里扶我下马,“指挥这支军队简直和指挥敌人一样难。僧侣们都离开了修道院,镇民们也纷纷逃离了城镇。伦敦市长大人带了信给你。”

“他希望你和白金汉公爵夫人与他会面,并商议国王和王后是否能进入伦敦。”

我跨过门槛,走进格鲁比庄园温暖的阴影之中,心知我必须对另一个女人做最坏的事情:告诉她她的儿子死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理查德,伦敦必须承认英国国王和王后啊。”

她点头:“你会去告诉他的母亲吗?”

“他们不会的。”他平静地说,“他们已经听说这里是什么样子了。商人们如果有这个能力,就绝不会让这样的军队接近他们的仓库、商店和他们的女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必须看看能否争取到一个合约,令他们允许国王和王后带领家臣进入威斯敏斯特,让军队驻扎在城外。”

“不值。”我诚实地说,“因为还会有另一场战斗,你父亲和安东尼必须继续作战。这场战争没有尽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王后的总管?或是国王的告解神父?”

她看着我,灰色的双眼带着痛苦的茫然:“勇敢?你觉得这值吗?赢了这场小小的战役,无数战争中的一次而已,用他的生命换取小小的一次胜利?”

他面露苦笑:“实际上,这是你的荣誉啊。伦敦人谁也不相信。不相信她的军队,也不相信国王的参谋。他们信任你,因为他们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作为一位美丽的公爵夫人进入了伦敦。他们还记得杰克·凯德打进来时你在伦敦塔,没有溜之大吉。他们还记得沃里克抓住你时你在桑威奇。他们认为可以信任你。而且你可以在那里见到白金汉公爵夫人。”

我下马,把缰绳丢给一个男仆。“给马喂食,喂水,好好擦洗一下。我后天就走。”然后对伊丽莎白说:“不,亲爱的。我们赢了。你丈夫指挥冲锋,击溃了沃里克的战线。他勇敢极了。”

他搂住我的腰,把嘴凑到我耳边:“你能做到吗,雅格塔?如果你不能,你说一句话,咱们就回格拉夫顿。”

我本以为她会当场崩溃,但她经受住了打击,挺直身体。“我们又输了吗?”她烦躁地问,好像无论是赢是输都毫无意义。

我在他身上倚靠了一会儿。“我厌倦这一切。”我静静地说,“我厌倦了战争,厌倦了死亡,我不认为她适合坐上英国王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前往格鲁比和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些,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职责何在。我无法预示未来,甚至不知道我们明天能做什么。”

“他死了。”

他脸色严峻。“这是我的家族。”他言简意赅地说,“我父亲服侍兰开斯特家族,我也一样,儿子也将踏上我的道路。但这事太为难你了,亲爱的。如果你想回家,尽可以回去。王后不会留你不放的。如果伦敦对她关起了大门,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没受伤?”

“他们真的会把她关在她自己的城市之外吗?”

“不,我很抱歉,伊丽莎白。”

他点头道:“她不得人心,她的军队简直是噩梦。”

“他受伤了吗?”她问,但我知道,她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们就没有要求其他人为她说情吗?”

我花了整整两天才到格鲁比的小村庄,穿过庄园的大门时,我突然希望自己不在这里。伊丽莎白亲自开门,她一见到我,就知道了我的来意。

他苦笑道:“只有美丽的公爵夫人。”

我在黎明时分离开圣阿尔本兹,策马奔过田野。我在修道院和旅馆分别借宿了一晚。这趟旅程令人疲惫不堪,但灰色的天空和泥泞的道路十分符合我的心境。我属于一支大获全胜的军队,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我想到那两个跪在玛格丽特身前的领主,还有她脸上的仇恨。我想起她的儿子,我们的小王子,还有他下令处死两个好人时的童稚的尖细声音。我盲目地前行,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知道自己正在丧失以往的信念。

“那我必须如此。”我不情不愿地做出决定,“伦敦必须承认英国国王和王后。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国王关闭大门,这个国家会成什么样呢?我们已经赢了这场战争,她是英格兰王后,我们必须进入伦敦。”

“我来告诉她。”我说,“我无法忍受她从除我之外的人那里接到这个消息。我要去亲自告诉她。”

“你能现在去吗?”他问,“因为我猜沃里克已经和他的友人爱德华会合了,他们会直接向我们杀来。我们得立刻让国王和王后进入伦敦塔,掌握整个城市。然后是和谈还是开战就是他们的事了。但我们必须守住这个国家。”

他俯身握住我的手:“这就是命运,一位残酷的女神。你会写信告诉伊丽莎白吗?我可以派人送消息过去。”

我望着马场,骑兵的马把脑袋伸在马厩之外。其中一定有一匹是约翰·格雷的马,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它的骑手。

“我从来就没能为他们占卜成功。”我苦涩地说,“但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就把她嫁了过去,即使完全无法预视他们两人的未来。毕竟他俩是天作之合,我又想要她嫁个富贵人家。我应该警告她,也应该警告他。有时我的确能看见未来,但依然是个睁眼瞎啊。”

“我现在就去。”我说。

“这要看运气。”他说,“他运气不好,仅此而已。愿上帝拯救他的灵魂。你完全没有预视到这件事吗?”

他点点头。他们给我带来一匹强健的马,理查德扶我上了马鞍。身后的修道院大门突然开了,王后走了出来。

我扑通坐回矮凳:“这会伤透伊丽莎白的心的。上帝啊。他还只是个男孩。你就毫发无伤地挺过了那么多次战争!”

“我就知道你会为我而去的。”她带着最甜蜜的微笑对我说,“你会为我做任何事。我们必须在爱德华到来前进城。”

“约翰领头。他的肚子中了一枪。他死了。”

“我尽力而为。”我说,“国王陛下今天如何?”

“可是骑兵击破了沃里克的阵线啊,他们为我们赢得了战争啊。骑兵队赢了啊。”

她朝着修道院一点头。“在祈祷呗。如果靠祈祷就能打赢战争,我们一定已经赢了百来次了。试试能不能让城里给我们送些食物来。我不能阻止我的军队到处抢劫。”她看向理查德,“我已经颁布了命令,可那些官员没办法控制他们啊。”

他点头。

“地狱来的魔鬼都控制不了他们。”理查德冷冷地说。他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抬头看我,“安东尼带头指挥你的卫兵。你会很安全的。”

“约翰?”我又问了一遍。

我看向正在上马的安东尼。他朝我丢来一个微笑作为问候。“那就走吧。”我说。安东尼向卫兵喊出命令,我们策马离开修道院的中庭,沿着通往伦敦的道路南下而去。

“是的。”

我们在离城几英里远的地方遇到了白金汉公爵夫人安妮和她小小的队伍。我对公爵夫人微笑,她也对我点头致意,那姿势向我表明她很难相信我俩正要为王室求情,放国王夫妇进他们自己的首都。她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儿子,遍布皱纹的脸上露着倦意。她走在前面,到了主教门[2],长和市议员出门迎接我们。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去,甚至连门槛都不想让我们进。公爵夫人在她的马上坐得笔直,面露凶色,我却下了马,市长吻了我的手,市议员们脱帽点头致意,我对他们露出微笑。在他们身后,我看到伦敦的商人们和城里的大人物们,他们都是我要竭力劝服的人。

“死了?”我呆呆地问。

我告诉他们,国王和王后,英国国王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英国王子,要求进入他们自己的城市,进入他们自己的住所。那些人难道是想禁止他们亲手拥戴的国王坐到他自己的王位上,不许他睡在他自己的床上吗?

理查德围了一条被单在腰间,微微抖了一下。他坐到微弱的火旁:“我很抱歉,雅格塔。他死了。”

我看见他们窃窃私语。财产所有权对这些拼命工作换来漂亮房子的人来说,是极为有力的论点。难道王子将要被禁止在他父亲的花园里走动吗?

他的沉默让我紧张起来。“理查德,他没受伤吧?我必须去他那儿。我要写信给伊丽莎白,我向她保证过了的。”

“是他自己的父亲否认了他的权力!”人群后面有人喊道,“亨利国王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也没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因为他把王座让给了约克公爵!王后也溜得没影了。他们自己丢掉了自己的宫殿,不是我们。他们回不了家,那都是自作自受。”

“他在哪?”

我再次开口,面对市长,但声音清楚得足以让在石拱门后面的街道上的人听见。我说,伦敦城的妇女们都知道,王后应被准许在她自己的宫殿中抚养王子;女人有权回到她自己的家中。国王也应主持他自己的家事。

理查德背对着我,走出浴缸,水滴得到处都是。我无法看见他的正脸。“不。”

有人因为我提到国王而哈哈大笑,还叫嚷着下流的笑话,说他从没在自己家里做过主,也许连在自己的床上都也一样呢。我发现约克统治的这几个月让他们确信国王正如约克家族的领主所说的那样手中毫无权力,不适合统治国家。

“约翰在哪里?”我问,“他和骑兵军在一起吗?”

“我会给王后的军队送去他们需要的食物。”市长压低声音对我说,“请王后殿下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就等着上路,可被市民们拦住了。他们非常害怕她的军队里的苏格兰人。我们听说的事情都可怕极了。总而言之,他们不同意让国王夫妇进来,也不同意让我送物资去。”

我们寄住在圣阿尔本兹修道院的宿舍里,房间俯瞰着结冰的果园。修道院附近的街上有战斗,很多伤员们都进到会堂和谷仓里来,修女们忙着照顾他们,僧侣们则在他们死去后负责抬出去安葬。我设法为理查德找到浴缸,他舀起一壶壶水洗澡。他拿剑的手受了伤,我用海绵蘸着从家里带来的麝香草泡的水清理他的伤口,然后紧紧包扎起来。谢天谢地的是,安东尼毫发无伤。

“市民正在离开城市。”一位市议员上前告诉我,“她还只在圣阿尔本兹呢,他们就纷纷背井离乡去了法国。如果她再靠近一步,就没人想留在伦敦了。约克公爵夫人为了保险,已经把她的儿子乔治和理查德送去了法兰德斯。这还是那位曾向她投降过一次的公爵夫人!现在她发誓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没人信任她,谁都害怕她的军队。”

“三个白痴凑一起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再次向卫兵点头示意,“都拉出去。”

“没什么可怕的。”我坚称,“让我给你提个交易,这样好不好?如果王后答应把军队留在门外呢?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让国王夫妇携带家臣们进城了。国王和王后必须安全地住在伦敦塔里。你不能拒绝这一权利。”

我急切地低语:“玛格丽特——他们得到过国王的承诺。”

他转身和资深的议员们一起嘟嘟囔囔着小声商议。“我是在以英格兰国王的名义提出要求。”我说,“你们都曾发誓向他效忠。而现在他要求你们允许他进入你们的城市。”

她面若寒霜。“当然不会。”她对他说,“你完全不需要担心。”然后对卫兵们说:“把他们拉出去。”

“如果国王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市长转向我,“我们会允许国王和王室成员入内。但苏格兰人不行。国王和王后必须承诺把苏格兰人关在城墙之外,不得掠夺伦敦城。我们四人会和你一同前去觐见王后。”

国王似乎很困惑。“我说过吗?”他问,“哦,没错,我是说过。我保证过让他们安全。呃——玛格丽特,你不会伤害这些人,对吧?”

安东尼一直站在我身后,像所有指挥官一样肃立,在我劝说众人时保持沉默。他双手交握,托起我的脚,扶我上马。他刚要牵走我的马,市长突然凑近想私下交谈。我俯身倾听。

“国王陛下。”托马斯爵士握着他的手,轻柔地把另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上面,“我需要您告诉王后,说我曾经照顾您。您说过我们应该留下来陪您,我们不会有危险。您承诺过了!您还记得吗?请不要让王后砍我们的头。”

“可怜的国王现在没哭了吧?”他问,“他服从约克公爵的命令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流泪。他还去威斯敏斯特教堂,给自己丈量墓地的尺寸。他们说他从来不笑,没完没了地流泪,像个伤心的小孩儿。”

“别走,托马斯爵士。”国王说,“别把我留在这里和……”他瞥了一眼王后,但无法在自己糊涂的脑袋里找出她的名字。“我们可以再一起玩儿。”他好像在劝说他的朋友留下来和自己在一起,“你喜欢玩的。”

“他和王后还有他儿子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我坚决地说,隐藏起对这一汇报的尴尬,“他也很强壮,一直在发号施令。”我没有说他的命令是为了制止军队抢劫修道院和圣阿尔本兹,而且还没半点效果。

“殿下!”托马斯爵士并没有抬高嗓门,以免吓到正紧抓他的手的国王。

“感谢您今天来到这里,夫人。”他后退一步,说。

王后朝卫兵一点头:“照王子说的做。”

“上帝保佑美丽的公爵夫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小男孩把手放在剑柄上,似乎想把他们全杀了。“如果他们是平民,我就让他们上绞架。”他用小男孩的声音尖声尖气地说。每个字的发音都与导师教授的发音同样完美,“但既然他们是领主,是贵族,照我说他们应该被砍头。”

我笑着挥手。

“你想让这些叛徒怎么个死法?”她盯着儿子,重复了一遍,“这些人,把你的父亲当成囚犯,现在还敢告诉我说他病了?”

“我还记得您当时是全英格兰最美丽的女人呢。”一个站在大门阴影里的女人说。

仍然握着国王的手安慰他的托马斯爵士这时说道:“王后大人!我们保护了他的安全。他承诺保我们安全。他保证过了的!”

我耸耸肩:“说真的,我觉得现在我的女儿才是全英国最美的女人了。”

“死?”邦维尔抬头,满脸震惊。

“那好,愿上帝保佑她漂亮的脸蛋儿,带她来伦敦让我们都见识见识吧。”有人开玩笑说。

王后气得脸煞白,刷地转身面向她儿子。“这些大人们帮了你的父亲,把我们的国王当囚犯呢,”她语气平板地说,“你想让他们怎么个死法呢?”

安东尼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四名议员跟在我和公爵夫人身后,我们一同北上,去告诉王后伦敦城允许他们进入,但绝不会允许她的军队踏入半步。

邦维尔因为她脸上的表情而噤声,可托马斯·凯瑞尔爵士几乎没听她说话,而是一直注视着国王。他上前几步稳住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摔倒的亨利,把国王扶到王后的空椅子上。“不,我恐怕他并不好。”他轻柔地说,帮助亨利入座,“他无法分辨老鹰和老鼠,王后殿下。他已经失了魂了,愿上帝保佑他。”

我们发现王后和王室已经到了巴尼特——伦敦以北仅十一英里之处,近得可怕,随我们而来的议员们评论道。她亲手挑选了随她前来的军队,来自北方的侵略者中最可怕的那一部分人。现在他们离我们仅数里之遥,正在邓斯特布尔饶有兴致地烧杀抢掠。

她一跃而起:“放肆!这是英格兰国王。他好得很。”

“他们中有一半人都逃了。”在走向王后的会见室的路上,理查德阴郁地对我说,“你不能指责他们。我们养活不了他们,她曾经公然宣称永远也不会给他们钱。他们等着进伦敦城已经等得腻烦,就回家去了。愿上帝帮帮他们回家道上途经的那些村庄吧。”

王后看向他身后的邦维尔勋爵。他单膝跪地。“王后殿下,国王非常虚弱。”他平静地说,“有时候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们一直守在他身边,以防他四处徘徊,不小心受伤。如果没人看守他,他就会迷路。然后他就会伤心。”

王后命令议员、公爵夫人和我回伦敦,要求为王室和四百家臣放行。“就这些!”她忿忿不平地对我说,“你肯定能让他们允许我带上这么一点儿人的。这个数目根本入不了约克公爵的眼!”

“他们不停逗我乐呢。”他面带微笑地说,“在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你知道的。在那些噪声响个不停的时候。我们玩过弹珠。我赢了。我喜欢在噪声响个不停的时候玩。”

我们骑在王室队伍的前头,到了阿尔德门[3],市长再次与我们会合。

“怎么好?”她唾道。

“夫人,我不能让您进城。”他紧张地盯着在我们身后一排排的队伍说。理查德站在领头,“如果这事由我全权负责,我一定不说半个不字,可伦敦市民不会让王后的士兵跑到他们的街道上啊。”

“这位是托马斯爵士,还有邦维尔勋爵。”国王对妻子说,“他们对我非常好……非常好。”

“他们不是北方人。”我说得有理有据,“你看,他们身穿兰开斯特领主们的制服,这些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在伦敦自由出入。你再看,他们是由我丈夫指挥的,我丈夫你熟悉得很了。你可以信任他们,你可以信任王后给出的承诺。而且只有四百人。”

王子站起身来,抬头看他的父亲。

他看看脚下的石子路,看看天,看看我身后的人们,最后没地方可看了,只好直视我的眼睛。“事实是,”他终于开口道,“伦敦不想让王后待在这里,包括国王,还有王子。他们统统不想要。不管这些人保不保证和平。”

她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她看到,我们都看到,他又发病了。他只能勉强记起她的名字,王子正跪在他面前等待他的祝福,而他只投去冷淡的一笑,漫不经心地把手放到这个年幼孩子的头上。“啊……”他说。这一次他完全无法从混沌一片的脑袋里找到他的名字了,“啊……好了。”

一时间,我几乎无法驳斥。我也同样想过不想让王后、国王和或王子干扰我的生活。可如果不是他们,那该让谁入主王宫呢?“她是英格兰王后。”我断然说。

“哦。”国王含糊不清地说,看着王后和他儿子,“啊……玛格丽特。”

“她是我们的灾星。”他恨恨地回道,“而国王是个虔诚的傻瓜。王子根本也不是他的种。我很抱歉,里弗斯夫人,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对王后或她的宫廷打开大门。”

门“啪”地打开,他们带国王进来了。他穿得很暖和,身着长衣和马靴,肩上搭着厚斗篷,头上戴着帽子。他身后的门口站着一些人,我认出了邦维尔爵士和托马斯·凯瑞尔爵士,他们都是曾在法国跟随我第一位丈夫的人,都是些忠诚善良的好人,之前曾加入约克阵营,在整场战争期间都一直陪在国王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门后传来喧哗和巨响。我身后的队伍迅速拔出武器,我听见理查德喝道“别动!”安东尼一个箭步站到我身边,手按在剑柄上。

他们为王后在远离城中恐怖景象的地方搭了帐篷。王旗在帐前猎猎飘扬,帐内垫着烧火盆,泥地上铺着地毯。我们走进这个作为她的临时会客室的大帐篷,后面还有一个小一些的作为卧室。她在自己的椅子上落座,我站在她身旁,王子在我俩中间。连日以来,她第一次显得不知所措。她看向我,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又将手放在王子的肩上,“把他带出去,以防他父亲身体欠佳。”她平静地对我说,“我不想让他看见……”

一个人跑到市长身边,急切地向他耳语。他转向我,突然气得满脸通红。“您知道这事?”

我们并肩前行,一路上,伤员和战败的士兵纷纷避开我们,低着头,双手伸着,害怕挨打。我们接近城市,看到地里躺着的死人。在大街上,沃里克的精锐弓箭手死在他们自己的乱箭之下,脑袋被战斧劈碎,肚子被利剑割开。王后仰首而过,对这一切苦难都视而不见,王子骑在她身旁,因为胜利而欢呼雀跃,把小剑举得高高的。

我摇头道:“不知道。不论是何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她好像突然惊呆了。他们已经分开整整七个月,她一直在路上,东躲西藏,率军行进,像强盗和小偷一样生活,而他却住在威斯敏斯特宫的王后的房间,在修道院祈祷,脆弱得像个小姑娘。她理所当然地害怕他再次失去神志了。“带我去见他。”她回头看向我,“和我一起来,雅格塔。咱们一起去。”

“就趁我们站在这儿,和你交谈的当儿,王后已经派出一支队伍突袭威斯敏斯特了。”

“沃里克伯爵带他上了战场,但逃跑的时候把他连同所有行李一起丢掉了。他就在这里,王后大人。”

人群中传出愤怒的咆哮。“保持队伍,别动。”理查德对我们的卫兵喊道,“上前。”

“国王呢?”她问,“我丈夫,国王在哪?”

“我真不知道。”我马上对市长说,“我以名誉发誓,我不知道此事。我不会像这样出卖你的。”

王后又是哭又是笑,王子也高兴得不知所以,拔出自己的小剑,在头上挥舞。

他对我摇摇头。“她这人言而无信,危险之极,我们再也不想和她打交道了。”他说,“她利用你转移我们的注意,试图用武力控制我们,毫无信用可言。告诉她走吧,带走她的士兵。我们是永远也不会让她进来的。让她走吧,公爵夫人,帮帮我们。让我们摆脱她。救救伦敦吧。您就把王后从我们门前带走吧。”他向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公爵夫人,我们全指望您拯救我们摆脱那只母狼啦。”他边跑向大门边喊道。我们站在自己的队伍里,巨大的阿尔德门在我们面前轰然紧闭,接着,门闩啪地一插到底。

“他已经鸣号收兵,像烫伤的猫一样溜啦。他的手下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我们赢了,王后殿下。我们赢了!”

我们向北走。看来,我们虽然赢得了最终决战,却输掉了整个英国。在我们身后,伦敦城向年轻的爱德华敞开大门,这位约克公爵的大儿子兼继承人。他们带他走上王座,宣布他为英国国王。

“我们击溃沃里克了?”

“这根本不算什么嘛。”王后说。我骑马走在她身旁,向北前行,“我完全不感到困扰呢。”

“万岁!”王子高呼,“万岁!”

“他是被加冕为王的。”那天夜里,理查德悄悄对我说,“这意味着伦敦对我们大门紧锁,却让他进城,还拥他为王。这件事还是说明了什么的。”

“我们冲破了他们的战线!”那人叫道。

“我觉得我辜负了她。我本来可以说服他们让我们进城的。”

王后握拳压在自己的喉咙上:“然后呢?”

“在她派出士兵围攻威斯敏斯特的时候?能让我们全身而退,你已经很幸运了。你辜负了她,也许的确如此吧,但是你拯救了伦敦,雅格塔。再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了。”

“沃里克在无人之地[1]编队,并向我军开火。但在那之后,亨利·洛夫莱斯爵士率军冲出沃里克的军队,在他的战线上造成一个缺口,咱们的骑兵军笔直攻了进去。”

[1]无人之地(Nomansland Common)为英国赫特福德郡的地名。

我们在城外止步,王后派出两个侦察兵打头。他们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

[2]伦敦城墙的七道大门之一,位于伦敦东北部。

我们等了整整一天。夜幕降临,王后的一个家臣骑马回来告诉我们城已破,圣阿尔本兹是我们的了,我们已经一雪前耻。王子丢掉他的徽章,跑去拿他的剑,王后下令我们可以继续前进。我们向南行进,因为胜利而满心兴奋,身边的卫兵拔剑出鞘,我们听见战场上杀声震天,填装着潮湿火药的枪支发出断断续续的枪声。天空开始飘雪,湿冷的雪花融化在我们的肩膀和头顶。时不时的,我们看见有人从战场上跑到这条路上向我们奔来,但一看到我们阵势森严的军队,便立刻跳进一扇门或钻进一片地里,要么就在树丛里消失不见了。我们无法分辨他们隶属沃里克还是我们。

[3]伦敦城墙上的七道大门之一,位于伦敦东部。

圣阿尔本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