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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6年春

在我面前,她的火爆脾气没有熄灭。我们单独相处时她时常爆发。“约克公爵让他做什么他都做。”她唾道,“他就是他的傀儡,他的狗。”

王后已经学会了怎样控制自己的脾气,看到她那样克制自己以免惊到自己的丈夫,让我心生感动。玛格丽特很容易生气,也有很强的统治欲,看她这样咬紧牙关,听到她这样压低声音,以免显出对国王的僭越,也就等于是在亲眼见证一个年轻女人如何越来越有智慧。我从没想过她会像这样温柔待他。她把他当做一只受伤的动物,每当他目光变得虚浮,或者东张西望,试图回忆一句话或一个名字,她便把手轻轻搁在他身上鼓励他,体贴得简直像一个女儿伺候她那老糊涂的父亲。一场在巨大的希望中开端的婚姻却以这样令人唏嘘的方式收尾,国王这些不为人知的弱点是她秘而不宣的伤痛。她是一个因为失去而变得清醒的女人:她失去了她爱的男人,失去了她的丈夫,可她不对任何人抱怨自己的命运,除了我。

“他必须在与约克公爵、索尔斯伯里伯爵和沃里克的协议之下统治啊。”我说,“他必须回应枢密院反对他的那些意见;那些人说他只偏心兰开斯特。现在国会完全被那些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们控制了,约克家族如是,兰开斯特家族也如是。在英国,他们就爱这样。王后大人。他们就爱分享权力,就爱任命一大堆谋臣。”

那道意外的箭伤给国王带来的痛苦,还有圣阿尔本兹那场野蛮的战斗和横死街头的惨状对他造成的创伤,似乎都已经沉入内心深处不见了。他说他现在很好,我们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弥撒为此感谢上帝,所有人都看见他稳稳当当地走路,和请愿者们交谈,坐在自己的王位之上;但王后和我都不敢说他不会再次发病。他尤其讨厌噪音和不和,而宫廷、国会和国王的议会都充满派系斗争,约克家族的追随者和我们的人之间发生的争吵每天都会上演。任何麻烦,任何争端,任何不快,都会让他移开视线,看向窗户外面,陷入沉寂,逃入自己的白日梦之中。王后已经学会永远别反对他的意见,小王子只要一抬高嗓门说话或四处乱跑就会被赶出房间。宫中上下做起事来都蹑手蹑脚,生怕打扰国王。目前为止,我们至少成功让他装出一副国王的仪态。

“那我欣赏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她质问道,“那萨默塞特公爵又怎么回事呢?他死了,全拜他们所赐!我那最亲爱的,最真诚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扭开了头,不让我看见她脸上的悲伤,“我儿子的利益呢?谁来服侍我和王子?谁来满足我们的需要——别提议会的那些家伙!”

我屈膝行礼。国王又沉浸在了他的梦中。他幻想出了一个更友爱、更好的世界,没人能否认它的美好。但它们对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我们是毫无裨益的。

我默默无语。她在生约克公爵的气的时候,没什么好和她争的。她接着说:“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会带王子去图特伯里城堡度夏,然后去肯尼沃斯。我不会留在伦敦,我不想再被囚禁在温莎。”

“很快的。”他向我保证,“我已经写信给他和威尔斯勋爵,说我钦任沃里克伯爵为加莱长官了,他们会接受我的命令,承认他的权威。等他们承认了伯爵,待他就任,你丈夫就能回家啦。”他叹道,“如果他们能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如果他们能像林中的群鸟,巢里的幼雏,那样多好啊。”

“没人会囚禁您……”

“他能回家吗?”我问,“他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国王陛下。”

“你可以回去见你的孩子们。”她下令道,“然后再来见我。我不会留在伦敦任由公爵差遣,任由市民们羞辱。我知道他们都怎么说我。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嫁了个傻瓜的泼妇,我不会这样任人辱骂的。我要离开,还要带上整个宫廷,远离伦敦,远离公爵,他可以随心所欲给我下命令;但我可以不用见他们了。伦敦人也会见识到一个没有宫廷、没有上议院、没有下议院的伦敦城会是什么样。我要亲眼看到他们破产,要带宫廷离开,只把恩泽和财富带给中部地区的人们,让他们后悔莫及。”

“你的丈夫是我和我的家族的忠臣。”晚餐前来到王后的房间时,他这样对我评论道,“我不会忘记的,里弗斯夫人。”

“国王怎么办呢?”我谨慎地问,“您不能把他独自留在伦敦。这就等于是让他落入约克公爵之手。”

恢复神志的国王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召回理查德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大张旗鼓来到威斯敏斯特,向议会宣布国王已经康复。事情进行得比我设想的更顺利。国王庄重而仁慈,议会因为他的回归明显松了一口气,国王现在在约克公爵的辅佐下治国了。国王赦免了加莱要塞拒绝承认约克和沃里克之罪,并且特别为理查德签发了赦令,原谅了他在这场以下犯上的叛乱行为中所担任的角色。

“我一下命令他就会随我走的。”她说,“只要我这样下令,没人敢阻止。公爵不会有胆子把我们拆散的,而且,如果又让他把我关在温莎,我这辈子就完了。”

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