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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2年春

“我不怀疑公爵表面上的悔过,可我不觉得他从此以后就老实了。”理查德从加莱给我写信说道。

我默默无语。公爵的确当众跪在了国王脚下,发誓再也不起异心。整个国家都看到了国王拥有民心,而公爵却没有。整个国家都看到了埃德蒙·博福特不可战胜,而约克公爵却一败涂地。

至少国王夫妇双双沉浸在喜悦之中。玛格丽特对待她的年轻丈夫的那副样子,活像他刚从一场苦战中凯旋似的。“他上场了嘛。”她辩解说,“而且如果真的开战了,我也相信他能指挥有方。他站在军队的最前头,没有逃到肯尼沃斯去啊。”

“我们才不在乎。”那天晚上我为她梳头的时候,玛格丽特这样说,“我们不在乎他对埃德蒙·博福特怎么想,我们不在乎他对加莱,对我,对你都说些什么。他知道他输了,因为我们的兵力是他的三倍之多。他不得不撤回之前说过的一切言论,恳求我们的原谅。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叛乱结束了。我们击溃他了。”

国王开始每日身穿那身花纹精致的盔甲骑马出行,一副随时接受挑战的派头。埃德蒙·博福特也从加莱回来了,与他并肩同行,那张黝黑的英俊面庞专注地朝着国王,唯唯诺诺。宫廷搬到了温莎,意气洋洋的国王赦免了一切人,一切罪行。

国王无言以对。

“为什么他不把他们都抓起来把头砍了?”玛格丽特问道,“为什么要赦免?”

行军没有实现。约克公爵理查德走进中军帐篷,跪倒在国王面前,诚挚祈求国王开除受宠的萨默塞特公爵,把他的旧伤痕一一揭开:埃德蒙在法国失去多少土地,割让鲁昂是多么可耻。加莱要塞在他自私的执掌之下可能面临许多灾难,因为他注定会失败。

这似乎符合他的作风。在宣布赦免一切叛乱者后,他最近才染上的战争狂热发展到了计划远征的地步——利用加莱要塞作为根据地,夺回英国在法国的土地。对国王来说,此举可以让他赶上自己那位英雄父亲的脚步,对埃德蒙·博福特来说,此举能让他挽回名声。我原本期盼王后会被博福特和国王的战争计划吓到,却发现她在自己房中埋头专心挑选各类绣品。她看到我便直起身,招呼我到身边去。“我可受不了让他去冒这样的险。”她悄悄对我讲,“我连想都不愿想他战斗时的样子。”

军号响了起来,鼓手开始打起行进的鼓点,骑兵队最先出发,他们的军旗在冰冷的阳光里显得鲜艳夺目,一身盔甲闪闪发光,马蹄铁隆隆地敲击卵石地面,接着是弓箭手,然后是枪兵。这只是王室军队的一小部分,还有几万人都在布莱克希思,就等国王一声令下。议员们为他征召了一支极为强大的队伍。他会从黑荒地朝北进军,对抗叛变的公爵。

她这种心情让我很吃惊,也很高兴。“你这么关心国王陛下?”我满怀希望地问,“理查德要上战场时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承受不了。”

“上帝保佑他。”我说,想到久经沙场、年逾不惑的约克公爵此时也正在召集自己的人马。

她把俏脸扭到一边,好像我问了什么蠢到让她懒得回答的问题:“不,才不是说他。是说埃德蒙,埃德蒙·博福特。如果他受伤了我们可要怎么办呢?”

“我希望你的丈夫能在这里支援他。”国王骑上他那匹高大的灰色战马时,她对我说。他的身前飘扬着军旗,头盔上戴着王冠,看起来比三十岁的实际岁数年轻许多,眼睛明亮而怀着热望;向玛格丽特挥手时的笑容显得十分兴奋。

我缓了口气。“刀剑无眼。”我说,“或许您应该举行一次特殊的弥撒,祈求国王的平安。”

王后和侍女们来到威斯敏斯特结霜的比武草坪上,观看领主们骑马经过的队伍,他们正出发去与约克公爵作战。

她听到这个提议,面色为之一亮。“没错。我们可以那样做。如果他出了意外那可糟糕了。他可能会没有继承人,除了约克公爵理查德,可我情愿死也不想看到约克公爵还能继承王位。如果我变寡妇了,也绝不会再婚,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无法生育。”她斜瞟了一眼我日渐丰满的身形。“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她说,“等啊,盼啊,祈祷啊,却永远、永远等不来怀上孩子的迹象。”

亨利再次叫人取来他的盔甲,他的战马也再一次整装待发。院子里的小伙子们取笑国王的掌旗手又可以骑马出门玩上一天了,还保证说会给他热好晚饭,因为不到日落他就会回来。不过议会的领主们和军队的指挥官们可笑不出来。

“还是没有迹象吗?”我问。我曾希望她能怀上孩子,这样一来好斗的国王或许能比以前更有当丈夫的样子。

国王受了刺激,开始动用武力,因为他朋友萨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受到了恐吓。除了他亲爱的表哥受到恐吓之外,再没别的事情能让他从浑噩中觉醒。突然之间他变得活跃,勇敢,果敢。他宣布完全信任埃德蒙·博福特和其他顾问,宣布约克公爵理查德是叛徒,还命令所有城镇县郡都把兵力征集起来。国王的人马从全国各地源源而至。没人想要支持约克公爵,除了他的姻亲,还有那些出于各自原因和他一样痛恨埃德蒙·博福特的人。人们聚集到理查德身边,开始组建一支军队。

她摇摇头:“没有。半点也没有。如果国王上了战场,他就要和我叔叔法国国王对峙。如果亨利退缩或是撤军,所有人都会笑话我们。”

她坐到壁炉边,我仔细阅读那份声明。约克公爵要求必须以叛国罪逮捕埃德蒙·博福特。他提醒大家小心那些围在王后身边的坏参谋,小心王后这个外国来的心怀不轨的人。说实话,他没有指名道姓地提到我。可是我无法自制地感到似曾相识的恐惧。

“他手下会有好指挥的。”我说,“只要他一到加莱,理查德就会在他身边安排一个强壮的掌旗手,保证他的安全。”

“他说三道四是不需要任何根据的。”她大声说,“他说萨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的坏话时又有什么证据啦?还有我?记清楚,他是我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如果伤害我需要毁灭你,他就会这样做。”

“理查德以前就陪在他身边过,那时候他的敌人不过是区区杰克·凯德和一群贱民。”她说,“一个穷光蛋上尉,和一伙拿干草叉的工人。你没看到那时候的国王,雅格塔,他可吓坏了。他像个受惊的小女孩。撤离伦敦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他骑马骑得那么快。”她以手掩口,像是要捂住大逆不道的言论。“如果他从法国国王面前逃跑了,我会羞得无法见人的。”她极轻地说,“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整个家族都会知道。”

“他这样指控毫无根据。”我冷静地说,可是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你自己就清楚我从不玩这类把戏。除了保持家人健康外我从不使用药草,甚至不请接生婆。我除了合法的书籍外什么也不读,我对谁也不……”

“他有朋友陪在身边啊。”我说,“都是些久经沙场的男人呢,我丈夫,还有萨默塞特公爵埃德蒙·博福特。”

我感到房间突然变得无声而冰冷。我把手放在腹部,像是要保护肚中的新生命。在一旁偷听的女侍从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但什么也没说。

她说:“埃德蒙发誓要守住加莱。他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他跪下来向我发誓,说绝不会有人因加莱沦陷而指责我,他会死守加莱,为了英国,也为了我,这就是他给我的一份礼物,就像他以前给我的那些小玩意。他还说会造一把金钥匙,让我戴在头发上呢。他们四月就起航。”

“雅格塔,他指控你是威廉·德拉·波尔的情人。你觉得离他叫你女巫的日子还会远吗?”

“这么快?”

“我?”

“国王已经命令加莱要塞派出所有船只,把埃德蒙送过英吉利海峡。他带领了一支大军和几千名为他开船的水手。四月之行万无一失,他这样说了的。”

她把约克在国中各大城镇散发的声明扔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你觉得这是在说谁?约克说国中四处都是敌人、反对者和心怀鬼胎的人。他在攻击国王的顾问。他说的就是你,你的丈夫,还有萨默塞特和我。”

我迟疑地开了口:“你知道的,等船队全部会合他就必须动身了。”我谨慎地说:“集合一支队伍,又让他们久等,这可绝非易事。”

“他只是想让大领主们在国王面前为他说情罢了。”我冷静地说,“他只是想要他们向国王提起他的事。而且他也发誓自己是忠诚的。”

王后压根不知道我是在说我和理查德虚度的那一年时间,我们在普利茅斯码头终日苦等她的丈夫实现诺言。她根本不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

王后决心要直面并平息这场叛乱。“如果他要对抗萨默塞特公爵,他也就是对抗我。”她说,“我再没有比公爵更好、更值得信赖的朋友。而这个约克的理查德想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我可知道谁才是叛徒!到头来他终于暴露出真面目,明明白白地说要对抗国王了。”

“当然了。”她说,“埃德蒙·博福特会稳稳当当拿到船队,然后国王就会动身了。埃德蒙会保证他平安无事的,我知道。”

当我的丈夫在加莱以上尉的身份效忠时,我在一月冰冷的天气里回到宫廷,发现所有人都在谈论约克公爵理查德的叛变,说他准备彻底背叛国王,背叛他的表兄,因为他憎恨萨默塞特公爵。

我意识到埃德蒙·博福特完全取代了威廉·德拉·波尔在这对年轻夫妻心中的地位。国王总是需要某人命令他,他害怕身边空无一人,而王后又十分孤独。事实明白摆在眼前。

伦敦

“我的博福特大人会护送国王去加莱;感谢上帝我们有他这座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