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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8年

我思考了一会儿。“我不是很想大肆声张说我出身卢森堡,是个法国人。”我谨慎地说,“反法的风潮一阵强似一阵,前不久我还提醒王后,让她在公开场合都记得说英语。我是英国的公爵遗孀,早已是个名至实归的英国女人了。起个英国式的名字吧,让我们的孩子们也有英国式的封号。”

“不过我在想,你会不会想要一个来自你的家族的名号。比方说你的家族成员的名字?”

“沃特[3]!他大声说,“纪念你的祖先。”

“格拉夫顿男爵,”我重复了一遍,仔细揣摩它的发音。尽管在英国已生活多年,我还是带着很重的口音。“我真的说不出口。”

我忍俊不禁:“你可不能叫什么水男爵。不过,里弗斯[4]男爵怎么样?”

他沉默片刻后提议:“格拉夫顿男爵?”

“里弗斯……”他咀嚼这个词,“挺好的,里弗斯。很好的英国式名字,同时还能纪念你的家族。我应该叫里弗斯男爵,上帝保佑,总有一天我能当上伯爵。”

“那么我们应该叫什么名字呢,我的大人?你会成为理查德·伍德维尔爵士,男爵——叫什么男爵?”

“不,说真的,他们会让你成为伯爵吗?他们真的大方到这个地步?”

“他们两个自以为可以咯,而且更危险的是,他们的确在这样做。古往今来,从没有过这样一对当权者夫妇,这么贫穷,这么低微,又这么急着把手里那点权财白白送出去。而且他们也会让朝中另外那一半人发疯。任何人只要被王后欣赏或者受国王信任,就能高官厚禄,很多好人反而被排除在外。约克公爵理查德就什么也没得到,甚至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他们还说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议会里了,纵使他是公认的好人,也是他们能找到的最优秀的谋臣。他被打入冷宫,比他坏得多的人鸡犬升天。我被封为男爵,也只不过因为你是王后的密友。”

“我亲爱的,我怀疑他们大方到能把整个国家都拱手相送。他们不是什么审慎的明君,何况给他们出谋划策的还是一帮恶棍小人。”

我惊喜地倒吸一口气。“哦,我太高兴了。我太为你感到高兴了。也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变成一个名门望族的。”我半信半疑地收住话头,“国王真的能像这样随便给人加官晋爵吗?”

我竭力用最机智、最委婉的方式对王后提起我丈夫的忧虑,说他担心王室行事过于铺张。可王后高高仰起了头。“我们得让朋友们满意呀。”她对我说,“少了威廉·德拉·波尔,我们没法统治这个国家,他是这片土地上最伟大最出色之人。再说,埃德蒙·博福特境况如此潦倒!我们必须要帮他们啊。”

“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王后给你的赏赐。但不管怎么说,我就要成为男爵了。我因忠心报国而得此奖赏——或者说是因为王后喜欢我的老婆。你觉得怎么样?”

“那约克公爵理查德呢?”我提了一个他们理应奖赏的人的名字。

“名号?”我先是疑惑,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哦!理查德!国王也要赐你一个头衔了吗?”

“离了埃德蒙·博福特我们无法守住法国。我们只放心让他来守卫我们在法国的领土,只放心让他把那些不该归我们的土地还给它们真正的主人。”

就连理查德和我都被卷入了这场加官晋爵的狂潮之中。他们给了我们一栋在伦敦的豪华房子,之后某天丈夫笑容满面来找我:“告诉我,我亲爱的,你觉得我该起个什么名号呢?”

“大人?”听到她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土地归还给法国人,我一下惊得哑然失色。她脸红了,好像犯了错的小孩。“是守住我们的领土。”她纠正自己的说法,“埃德蒙·博福特是我们在这件事上唯一信任的人。”

我们都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他俩大把大把地给人封号任职,拱手送出自己的土地,宫中的职位,给出行贿受贿的机会,进口出口的许可。本该用以支撑国王在位期间的开销的王室土地,就这样被他们慷慨大方地随手送出,落入贪婪之徒的手里。威廉·德拉·波尔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官运如此亨通,他成了第一个没有王室血统的公爵。埃德蒙·博福特也捞了个公爵当。国王和王后一心觉得应该给埃德蒙·博福特一笔财富好配得上他的名号,至少要敌得过赫赫有名的大财主,比得上约克公爵理查德[2]这样一位堂堂的皇亲国戚。国王夫妇还说,他们为此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认为,继我前夫贝德福德公爵之后,约克公爵理查德才是唯一能固守我们在法国领土的人。”我评议道。

也许他们不这样命令的话反而更好。谁能料到这位年轻英俊的公爵胃口太大,讨要了英国军队在诺曼底的统治权,竟把军队当成自己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兵。年轻的国王和王后对此人的要求来者不拒。他们给自己的宠臣加官晋爵,宫廷已经快要变成一群母鸡炫耀争宠的鸡舍了。

她摆摆手。“也许吧,也许吧,不过我除了埃德蒙·博福特和威廉·德拉·波尔外就是谁也不信任。国王自己既优柔寡断又不能冲锋陷阵,这两个人对我来说就是全部了。他们既是父亲,也是——”她话只说了一半脸就泛红了,“也是我需要的朋友。他们二人都配得上最高荣誉,而且我们也会赐予他们应得的荣誉。”

国王另外的宠臣有埃德蒙·博福特[1],萨默塞特公爵,玛格丽特十分钟情于这位作风奢华却十分贫穷的公爵,他唤她作表妹,还在问候时直接吻她的嘴。此人是宫廷中最俊美的男子,总是身穿镶金带玉的天鹅绒华服,胯下骑着高大的黑马,尽管人们都说他的荷包里没有半毛钱,说他上至英俊的脑袋,下到最好的皮鞋底子,统统都已经抵押给伦敦和安特卫普的钱庄了。他总是送王后各种小礼物,集市上信手拈来的小礼品。当他给她的衣襟别上一个小胸针,或是把她当小孩儿一样亲手喂一片糖渍橘皮时,总是能讨得她满心欢喜。他用法语亲密而飞快地跟她说话,在她耳后别上一朵盛开的鲜花。他跟她调情,好像不知道她是位王后而不是普通的漂亮少女,他带来乐手和舞者。只要有埃德蒙·博福特在场,宫中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国王和王后命令他一直留在宫里。

[1]埃德蒙·博福特(1406—1455),第二代萨默塞特公爵,在百年战争和玫瑰战争中担任重要角色。

但是她也犯下了一些错误,一些十分严重的错误。她对威廉·德拉·波尔的偏爱使她坚决认为此人应该被纳入国王的议会里,而原本已经位高权重的他,现在更是在她的荫庇下一步登天。这两人经常和国王的叔叔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对着干,他们成功地煽动大家怀疑公爵,结果使他被指控阴谋叛国,说他妄图背叛他的侄儿,自己坐上王座。这个打击对公爵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他在被带上审判席前就撒手人寰了。顿时漫天流言蜚语,说这位公爵是被谋杀的,人们纷纷将矛头对准威廉·德拉·波尔。国王失去了最后一位叔叔,从此便更加依赖其他的谋臣,也更经常寻求他的年轻妻子的意见。这个举措简直可怕之极。她不过还是个小女孩,对英国一无所知,说老实话,她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

[2]理查德·金雀花(1411.9.21—1460.12.30),第三代约克公爵,在百年战争后期、亨利六世统治期间和玫瑰战争中均担任重要角色。他和亨利六世的矛盾是玫瑰战争的主因之一。

玛格丽特的幸运在于她年轻貌美,伦敦人第一眼看到她就很中意,并且为她的加冕而热烈欢呼。她的幸运也在于她招人喜爱——我不是唯一一个爱上她并默默守护她的人。她吸引了一群爱慕者。与她走得最近的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和亲信。她也喜欢爱丽丝——威廉·德拉·波尔的妻子,我们三个在她早期的婚后生活里简直形影不离,只除了我为了分娩而回到格拉夫顿的那段时间。家中又新添了一个小宝贝约翰,还有另一个孩子因为过早来到人世而格外孱弱,但也因此格外宝贵:我们最小的儿子理查德。

[3]沃特(Water),意为水。

伦敦

[4]里弗斯(Rivers),意为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