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伟大的经历,”另一个附和道,“交到好的伙伴!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习面对伤痛和杀戮。”
“来当兵吧,小伙子。”他们中的一个人朝我们喊道。
然后他们走远了,他们要去加入奥特伯恩的战争,那里布满了营地、训练场和枪炮射击围场。
就在这时,在我们站在那里还没回过神的工夫,一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卡车后斗里坐着一群士兵,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经过时朝我和马克斯咧嘴笑着。
这只鸟带着我们穿过酒吧旁边两座村舍之间布满树叶的小巷,它在那里蹦跳了很久,扇动它的翅膀,半飞翔状态。墙壁上回荡着它的呱呱声,它扇动翅膀回应着它们。我们走出来到了“龙之田野”3,转而来到布纳的小河,然后我们在一个轻巧的木质小桥上停下来,寒鸦就在河对岸的小灌木丛中,那是一条在桦树之间的蜿蜒小径。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勉强透过树林看到徒步者的帽子了。
“是啊,非常诡异。”
我朝水里吐了口口水,然后盯着水面上的唾沫星子慢慢晕开。
“好诡异。”我说道。
呱呱!呱呱!
我们跟着飞翔的寒鸦一路前行。直到到达公牛酒吧,它停在一面墙上,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闭嘴!”马克斯说道。
“看来它注定要被某人驯养啊。”他说道。
这时候,又来了一架喷气式飞机,但是听声音还很远。我闭上眼睛,仰脸直面太阳,炙热的阳光仿佛要把我点燃。当我们长大以后,当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夏天会变成什么样呢?那时的家庭会像我跟马克斯家似的,为了水而打架吗?会像这儿的一些家庭为了羊和牛而斗争吗?我想象着与他们的斗争,想象着用我的刀与他们展开的非死即生的搏斗。
马克斯露齿而笑。
呱呱!呱呱!
“你到底想要干吗呀?”我对这只鸟说道。
“或许我们应该掉头回去了。”马克斯说道。
它向前飞一下,停住。飞一下,停住。我们前面的徒步者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向后看了看,用手遮眼挡住阳光,我们从这个距离很难看清他。或许那人是个女的吧。
“是的,跟着一只寒鸦一路走到这里,太蠢了。”
“看起来很像。”马克斯说。
但是转身离去好像也显得很蠢。
“这不会是之前的那只吧,”我疑惑地说道,“会是那只吗?”
我们开始玩以前一直玩的扔棍子游戏4:从桥上踢树枝到小溪中,然后开始数数,直到这些树枝达到河的另一边。我拿出自己的刀在桥的木轨上刻上我们俩名字的首字母。这样,它们会年复一年地伴随着在这里玩耍的许许多多的小孩,直到消失。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就在这个时候,寒鸦再次出现了,就停在我们上方紫杉树的树杈上。
我们耸了耸肩,随即一头扎进了小树林。穿过小树林来到另一片田野,我们就看到一头公羊对我们怒目而视,绵羊群看到我们先是“咩咩”叫了两声就惊吓得四下逃窜。我们穿过城堡巷,循着古时侵略者的踪迹一路来到了河边。这块田野陡峭地伸进河里,表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从旧栅栏上脱落的长长的棘铁丝与从古城墙上脱落的石头缠绕在一起。城堡的炮塔由于在河流的上游而清晰可见。马克斯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后拉。
马克斯说:“你相信他吗?”
“小心脚下。”他低声说道。
“躺下来试试,小伙子,”他朝我们喊道,“我保证把你们埋得漂亮又舒服。”
这时我才注意到,就在我们前面不到一英尺的距离,一只蝰蛇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正在沐浴阳光,它身体是类似生锈的红色,背部看起来就像镶满黑钻的长线。
我们继续走,路过教堂。教堂墓园的门前堆满了鲜花,有些都将近腐烂甚至发臭了,一些黄蜂在用玻璃纸包装的花束里慢慢爬行。戴夫·多德正弯腰挖着一座新的墓穴,挖得很吃力,看到我们后朝我们挥了挥铲子。
“你好啊,蛇先生。”我对它低声说道。
“我也是。”我回应道。
然后,蹲下来注视着它,它真美。
“我讨厌那个王八蛋。”马克斯说道。
马克斯缓缓靠近,蝰蛇察觉出了异样,慢慢舒展开身子。直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然后慢慢滑向了旁边两颗石头的缝隙处。
说着他把锯条放在他脖子的一边,然后把它拉到后面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头锯掉一样。紧接着他又笑起来,跑回田野,田野上很快又有了更多的尖叫声。
“好漂亮啊!”我再次低声赞叹道。
“好吧,兄弟,”他说,“等会儿,好吧。我会留意你们的。”
呱呱!呱呱!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
在我们眼前,有一颗凸起的裸露的石头,上面被不知名的人在未知的时间里,镌刻上了类似杯子和戒指的标识,以及漩涡或者是环结之类的古代艺术。
我看了看马克斯,又看了看纳特拉斯。在孩提时,我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曾经结义,划破拇指把伤口按在一起,以便让彼此的血融合。像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我摸了摸放在臀部的短刀。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他开始变了,开始变成了我们现在认识的纳特拉斯。
呱呱!呱呱!
“我们晚会儿再去吧。”他说。
循着寒鸦的叫声,我们继续前行。然后来到了鲁克礼堂所在的山坡脚下,这是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农舍,一幢用厚厚的石墙防护起来的大概十几平方米的小型建筑,窗户是用像类似箭头形状的钢筋围起来的。这种房屋大都建于大屠杀时期。当北方的侵略者突袭时,当地的农民就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和牲畜在此避难。礼堂的大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花板也已经脱落。礼堂外面的下方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河对岸,一片沼泽,更远处是未被探知的虚无。行人小道也延续至此,顺着河流蜿蜒向北。徒步者站在岸边,低着头盯着水面凝神。水面上的空气在高温下看起来就像滚滚热浪。寒鸦栖息在鲁克礼堂的残垣断壁上,它现在陷入死一样的沉寂。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古老:只有溪水、石头、树和鸟。河里的鱼,地面上的蛇,我们身边的所有生灵,都在观望、藏匿、战栗和恐惧。
我正要跟着他前去,但是马克斯却踌躇不前。
过去我跟马克斯经常讨论,当最坏的事情发生时,当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降临在诺森伯兰郡时,我们会做些什么?我们谈论曾经玩过的冒险游戏,就是很多小孩都会玩的那种。我们拿着帐篷朝诺森伯兰郡的方向探寻宿营地,我们拿着武器、鱼竿和自制陷阱,打猎、钓鱼以及捉迷藏。有时候我们会遇到能一起玩的其他孩子。我们在诺森伯兰郡建立了一种新的社区生活。我们营造了一个更好的世界,更原始天然的世界:没有暴力、没有战争、没有消耗。甚至有几次,我们都身体力行地实践了它。我们经常花整天整天的时间沿着古道一路向北,我们找到了绝佳的藏身之地——靠近河流的隐秘庇护所,远离常人视线却又能实时监视陌生人以及追捕者的行动。我们甚至会贮藏一些东西:罐头食物、压缩饼干和以备遇袭时用的匕首。
“把它们炸回石器时代!”纳特拉斯对着消失的飞机咆哮,然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跟我来。”他对我们说道。
提起过往,马克斯总是大笑不止。他嘲笑当时的我们是多么愚蠢和天真。但那些事情也才过去没多久而已。而且我一直梦想着有那么一天,战争真的会到来。我一路跑一路藏,独自一人再次朝北跑去。现在我就身置当初我们的隐身地之一。我正在搬起一块石头寻找藏于其下的那些储物盒。
又一架喷气式飞机在我们头顶呼啸而过,带着它在天际划出的一道条纹似的痕迹向东而去。
呱呱!呱呱!
“就是找点乐子,玩玩游戏什么的,”他回答说,“来吧,跟我们一起。好吗?”
寒鸦的叫声愈加强烈,也更加急迫了,展翅而下一头扎进这幢破败的礼堂。
他咧嘴一笑。
呱呱!呱呱!
“你们要去哪儿?”我接着反问道。
我们凝视着寒鸦的身影。只见它疯了一样,猛烈地拍打着翅膀。我跟马克斯此刻都害怕极了而且我们也不敢承认这一点。
“没计划。”我说道。
马克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去哪儿。”马克斯一脸警戒地回答道。
“该死的,”他说,“只是一只鸟!”
“你们准备干吗去啊?兄弟。去哪儿啊?兄弟。”
我在慌乱之中摸到我的短刀,拔出它,紧紧地握在手里。我们越过那些从礼堂外围的墙上坠落的石头向上攀爬,寒鸦最后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之后就直冲云霄,消失在天际。
兄弟——那是他的惯用伎俩吧。
我们忍不住大笑。但是我的心脏却一直在怦怦直跳。
“你好啊,兄弟。”他向我们打招呼道。
“我们真够蠢的!”马克斯说道。
这时候,只见戈登·纳特拉斯来到田野边上,扶在田野栅栏上注视了我们一会儿,然后翻过栅栏向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锯子。
“是啊!”我回应道,“只是一只愚蠢的鸟而已。”
“也可以哦。”马克斯说。
“它以为我们在追赶它!”马克斯说道。
“我们加入他们怎么样?”我问道。
我们沉默下来。在鲁克礼堂的某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我们来到房子旁边的马路,准备沿着这条崎岖不平、通往乡村的小径一路向前,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徒步旅行者形单影只地走在我们前面。远处乡村学校旁边的田野上,有一些孩子在玩耍,时不时传来几声尖叫声,像是已经扭打作一团,然后就是一阵欢呼雀跃声,接着他们中的一伙人迅速逃离“现场”,往山上的大榆树2奔去。
我们不能转身离开,也不能跑。我们穿过碎石路和羊群的粪便,循着那细微的类似哭泣的声音,谨慎前行。然后就在那儿,在一堆碎石上面,我们看到了一个篮子,里面躺着一个裹着棕色毯子的婴儿。篮子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潦草的字迹写着:请照看好她的瑞德,这是上帝的孩子。婴儿的旁边还有一个装满了硬币和票据的果酱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