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是的，他们记得。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相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他们是那么的真实’——他们经常这么说。他们当时就是真实存在着，他们就是当时的那个人。哈！或者就是那只猫，当他们说起这些时，他们就好像在梦里，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哈！我还记得一个孩子，脸上挂满了笑容。噢，克拉瑞！他说道，在前世里做一只羊太好玩了！我们都很爱她，可爱的克拉瑞·多德。她在我们心目中有点类似圣人的感觉，我敢肯定她就是圣人，”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说出这些事，感觉很诡异，我以前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这些。这个山谷一定存在着什么超能力让我去讲述……”
“我？”
“他们醒来之后还会记得自己被催眠时发生的事吗？”我问道。
“克拉瑞对你做了什么？”
“有时候被催眠的人，眼睛是大睁着的，有时候是紧闭着的，像是死去了一般。我们不能喊醒他们，这是规定。他们在前世中可能会死，或者在类似地狱边境这样的地方被带走。最后还是克拉瑞进入到他们的轮回中，把他们带回来，指引着他们回到这个房间，回到自己的床边，回到自己在卡勒海岸滨海区的房子里。”
“我不想被催眠，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而且克拉瑞从来不会强迫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去做这件事情。她说除非被催眠的人是完全自愿的，不然她很难掌控我们在梦境中的一切。我想我可能是太害怕火了，害怕自己再次置身火海。我把这些告诉了克拉瑞，她说是的，但我可能必须要闯过这一关，必须回到更久远之前，回到我经历的那场大火之前。她很贴心，年龄比我们都稍微大一点。她可怜的妈妈是死于吸食毒品过量，堕落的父亲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她说有时候她会无意识地滑进自己的前世里，她有好多个前世。她说其中最好的一个前世的经历就是她在海上的生活，在那个前世里，她是‘玛丽皇后’号上的一名厨子。还有一个前世经历是一名叫‘邋遢多特’的海盗，带着一只顽劣的名叫皮特的宠物猫。她说她还瞥见了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生活，那个时候她没有腿，有一条尾巴，生活在美丽的蓝色珊瑚上，跟各种各样蓝色和黄色的鱼以及八爪鱼生活在一起，她就是传说中的美人鱼。她不停地向我讲述着，仿佛那就是她最欢乐的时光。但是她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吗？她说她相信。她总是很开心很善良，我们也很喜欢她施展在我们身上的‘魔法’。我们总是会聚集在床上谈论着各自美丽而且神秘的前世人生。”
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继续回忆着。
在讲述这些的过程中，她依然拿着我的那把“死亡交易者”在岩石上不停地划着。只见她刻了两个相交的曲线，就像一对翅膀，然后不断地使劲儿把它们刻得更深。
“我相不相信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我记得自己坐在克拉瑞·多德的床前，看到小伙伴们都被‘送回’了他们来的地方。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前世是战争中的火炮手，他在一个轰炸机的炮塔里飞跃德国上空。敌人就在两点钟方向！他喘着气说道。然后他握着空气，就像手里有把机关枪一样。他注视着天花板就好像有一架敌机正在头顶飞过。咚咚咚！你们都去死吧！去死吧！还有一个矮胖的小女孩——乔·斯库勒，她的前世是大户人家的女佣，她总是笑着说，谢谢你，夫人。是的，先生。让我来帮您拿帽子和外套，先生。甚至有人前世是一只动物——一只狗，一只猫，甚至还有一只浣熊。你能想象吗？哈！他们被催眠以后，犬吠，咆哮声和猫叫声四起，我们的住所整个儿一个动物园似的。”
“我的标志，”她再次开口说道，“凤凰，”说完继续在翅膀的下面再次划起来，“看，这些是火焰。”
“你相信那些话吗？”
“那么你后来用催眠术回到火灾之前的前世了吗？”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克拉瑞·多德，”克里斯特尔说道，“我要说的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我们当时住在一起，我和她，还有其他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和孤儿，我们住在位于卡勒海岸滨海区一座漂亮的石头房里，当时照顾我们的宿舍管理员十分和蔼可亲。克拉瑞总是喜欢给别人催眠。我们经常在午夜之后，抱着我们的泰迪熊或者其他毛绒玩具，穿着睡衣，弓着身子聚在她的床上玩。她用特有的手势和话语对我们催眠。你就在我的掌控之中，闭上眼睛，回去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忆，回忆。她可以将我们带到任何我们想要去的地方。她告诉我们她相信轮回一说，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前世，在另一个空间的另一个地方以另一个人的形象存在着，生活着。她说她可以指引我们找到前世，并回到前世的生活里。我们都能在那个世界里重新生活，但仅仅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最后我还是回去了。我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穿过火焰，太恐怖了。但是克拉瑞引领着我回去，再回去。于是我见到了他们，妈妈，爸爸，以及走失的兄弟姐妹。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抚摸，他们的气息。我也相信这发生的一切了！当我回到床边回想发生的一切时，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历历在目，我太开心了。”
然后我们陷入一片沉默。
然后克里斯特尔举起匕首，用拇指在刀尖上按了按。刀尖已经被磨得很钝了。
“他会完成的。”克里斯特尔坚定地说道。
“我弄坏了这把刀。”她说道。
“他的故事写不下去了，”我平静地说道，“他找不到思路了。”
“我会再把它磨尖的，而且你看，你可能正在创作一件岩石雕刻艺术品。”
她领着我，我们向另一块岩石走去。那块石头上长满了地衣和苔藓。我们倚靠着它，坐在草地上。我面朝太阳，它已经很炽热了。突然听到了从下面的峡谷里传来的奥利弗的喊叫声，那是一个作家文思枯竭时的咆哮声，就跟我爸爸一样一样的。
于是她继续埋头刻起来，把之前的刻痕继续加深。
“我想要告诉你关于克拉瑞·多德的事情，”她说道，“我要告诉你，像我这样的孩子想要拥有正常的人生是多么困难。”
“它们会永远留在这儿的，”她说道，“未来的人们会说，这些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拉住我的手，领着我向前走去，然后我们穿过了眼前的一片荒野。
“那么从那以后，你又再次让自己被催眠，再次回到更远的前世了吗？”我依然就刚才的话题问道。
“我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并且可笑！”她说道，“我就是一个疯狂的女孩！”她走下岩石，“而且我只是梦想成为一名平凡乏味的乡村女孩，那些你可能会嗤之以鼻的乡村女孩。”
“回到前世的生命里吗？没有。克拉瑞也问过我是否还想继续回到更远以前的前世里，但是被我拒绝了。我说自己拥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所以除了回了两三次被家庭温暖包围的孩提时代，我就没有再回到更远的前世。我害怕索取得太多，很害怕不停地回到从前的时光会形成一种‘药物依赖’，影响我正常的生活，影响我身心各方面正常成长。”
说完，她从我们刚刚坐着的岩石上一跃而起，她的姿势、她皮包骨头的身形，以及她疯狂生长略显凌乱的头发，在耀眼的蓝天下映射出剪影。
“所以……”
“不要装傻，利亚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被爱、温暖和关怀环绕着的生活，你肯定会觉得很无聊吧，”她说着露出一丝微笑，“像你这样的孩子总是想象着能成为我这样的人，但是像我这样的孩子所有的愿望不过是成为你这样的人而已。”
我话还没出口，她就笑着用手指按在了我的嘴巴上，让我闭嘴。
只见她用舌头抵住上颚，做了一个对我很不认同的表情。
“所以到最后，”她接过我的话说道，“善良的克拉瑞离开了我们，她被送往了其他的寄养家庭。当后来者问起她的时候，我们总是回答说她在做好事，她让我们知道了自己的过去。而且我们中的其他人也在被不断地送往其他的寄养家庭。以上这些就是像我一样的孩子，他们所经历的人生。我们不得不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然后重新结识新的同伴。有些同伴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的生活，有些同伴就像幽灵一样，就像你散落在各处的记忆，就像你会想念的东西，就像你一直会做的梦一样，环绕在你的周围，存在于你的脑海里。”
“像我这样的孩子？”
说完这些，她微微笑了笑。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她看到我的反应后说道，“这很正常啊，很多孩子都会做这种事。你难道从来没做过吗？不会吧？好吧，像你这样的孩子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她说道，“所有的生活有时候就像在做梦一样，你认为呢？利亚姆。”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表示赞同。
“告诉你也没关系啊，我不介意的。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一开始只是我用马铃薯削皮器做的一件愚蠢的小事。一个周日的午饭时间，我百无聊赖，削马铃薯的时候突发奇想，卷起衣袖，拿起削皮器就往胳膊上拉，刀片拉过的地方，红红的露出血丝，哎呦，疼死了。但是我没有停下。不久之后，削皮器就变成了刮胡须刀，甚至匕首。”
“太好了！你也同意我的这个观点。”
“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吗？又或者是为了惩罚自己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说完这些望向别处，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儿。”
然后她把小刀递到我的手里。
“什么？”
“现在轮到你了，”她说道，“你的标记长什么样？刻出来给我看看。”
“你为什么要割伤自己？”我终于问出来了。
我完全没有想法，不知道刻什么。无奈之下，只有拿着刀尖不停地在岩石上胡乱涂鸦。我突然灵机一动，开始用小刀刻出一个个的圆，然后绕着圆心一圈一圈地向外蔓延。我们就这样不停地画着，时间就这样流逝，时不时会听到北方传来的爆炸声，就像是远距离步枪的枪声，下面的山谷里时不时传来奥利弗创作受挫时的喘气声。我们不停地把匕首递来递去，在这块石头上“创作”着我们诡异又美丽的符号。
我们走到了峡谷的尽头，坐在一块凸出地表的大块岩石上吃着我们刚刚带在身上的面包和苹果。克里斯特尔从我臀部的剑鞘里抽出了匕首，开始在岩石上刻起来，刻的那东西据形状看，像是一圈圈盘踞着的蛇。我看着刀尖在她手中游走在岩石表面上，压抑着内心的紧张，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