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压低声音说:“你们全是盟军的特工!”
火车猛地向前拉了一下,开动起来。
弗立克提心吊胆地看他要干什么。如果他掏出枪来,鲁比就会开枪打他。然后她们就必须从火车上跳下去。运气好的话,她们可能在盖世太保被惊动之前消失在铁轨边的贫民窟里。火车加快了速度。她不知是否她们现在就该跳车,一会儿它就开得更快了。
戴安娜说:“噢,天啊,搞砸了。”
凝固的几分钟过去了。随后克里斯蒂安笑了。“祝你们好运!”他说,把声音压低得像耳语一般,“我们会为你们保密的!”
克里斯蒂安看到这个动作,便顺着往下看鲁比的手里有什么,同时说:“还有武装!”要不是他们的性命受到威胁的话,他这一番惊讶表现看上去十分滑稽。
他们是同情者——感谢上帝。弗立克大大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她说。克里斯蒂安问:“什么时候会大进攻?”
弗立克探身抓住了鲁比的手腕,她已经把雨衣口袋里的枪掏出了一半。
他天真地认为如果有人知道这种机密,会这么随随便便暴露出来,但为了推动话题,她说:“现在起每一天都有可能。或许就是星期二。”
“你是英国人!”他对戴安娜说,然后他看着莫德,“你也是!”他对着整个车厢的人挨个看了看,发现了真相,“你们都是!”
“真的?那太好了,法国万岁!”
弗立克看见鲁比去摸她的枪。
弗立克说:“我很高兴你站在我们一边。”
“她说英语!”克里斯蒂安说。
“我一直都反对德国人。”克里斯蒂安有些自傲地说,“我在工作的时候,私下里也悄悄给抵抗组织提供一些有用的服务。”他朝自己鼻子的侧面拍了拍。
片刻之后,她看到了宪兵,马上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但已经太晚了。
弗立克连一秒钟也不相信他。他反对德国人是毫无疑问的,经过了四年的食品短缺、衣衫褴褛和宵禁的生活,大多数法国人都反对德国人。但他如果真的帮助过抵抗组织,他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相反,他会非常害怕被人发现。
接着,戴安娜醒了,大声说话,而且是英语:“老天爷,我的头真疼,该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帮不帮助抵抗组织倒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他得懂见风使舵,就不会在大进攻的前几天把盟军特工交到盖世太保手上,否则他很有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
莫德笑了起来,好像他说了什么绝顶聪明机智的话,弗立克也放松下来。
火车慢了下来,弗立克看到他们就要进入奥赛火车站。她站了起来。克里斯蒂安吻了一下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是一位勇敢的女士。祝你好运!”
“这个问题啊,小姐,你可把我难住了。我不过是常人一个。只有上帝能预见未来。”
她第一个下了车。一踏上站台,她就看到一个工人在贴一张布告。布告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她的心停止了跳动。
莫德送了他一个她最拿手的、让人迷乱的微笑。“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那上面有她的照片。
不过,克里斯蒂安并不是那种多疑的人,他对莫德笑了笑,说:“你睡了两个小时。我们在巴黎的市郊。可是,你可以看见,火车不走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穿泳装照过相。背景是一片阴云,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所以看不出什么线索。布告上有她的名字,还有她的另一个化名:弗朗西斯・鲍勒,并注明她是个杀人犯。
莫德眉毛一拧,意思是“你装什么傻啊”,接着才察觉克里斯蒂安正在看着自己。她做了一个表示自己明白了的手势,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惊恐地用手捂住嘴巴,然后十分牵强地说:“当然,你说得对,对不起。”
那个工人刚刚干完这个活。他拿起一桶糨糊和一叠布告走开了。
弗立克保持着冷静,笑了一下,说:“你不认识我。我看你是把我当成你朋友了,她在那边。你还有点儿没睡醒。”
弗立克意识到,她的照片一定已经贴满了整个巴黎。
两个宪兵给弄懵了。弗立克告诉过他们,她和鲁比跟两个睡觉的姑娘没有关系,可莫德却像对朋友一样跟她说起话来。
真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她一下子僵在了站台上。巨大的惊恐让她觉得几乎要呕吐,随后她控制住了自己。
他们途经凡尔赛,穿过被炸弹蹂躏的圣昆廷火车修理厂。莫德醒了过来。她记得要说法语,却忘了她不应该认识弗立克,所以她问:“哎,我们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第一个问题是她要如何走出奥赛火车站。她沿着站台看去,出站口那里就有一个检查站。她必须设想守在那里的盖世太保军官已经见到了她的照片。
随后的一个小时,弗立克对克里斯蒂安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对方等着她讲自己的事作为回报,因此弗立克就把原来准备好的那一套又加工了一番,添枝加叶,跟真实情况越来越远了。这掏空了她的想象力,但她告诉自己,这也算一个很好的练习,以应付更为严苛的审问。
怎么才能通过他们?她不能靠编故事的办法蒙混过去。如果他们认出她,就会逮捕她,任何说辞都无法说服德国军官不这么做。要是“寒鸦”们冲杀出去呢?她们会干掉检查站的这几个人,但可能还会殃及车站上的其他人,包括法国警察,他们也可能先开枪,然后再发问。这太冒险了。
两个宪兵说,他们是到巴黎提拿一个囚犯。这件事与战争无关。这人是当地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继子,然后逃到巴黎去了,被巴黎的警察抓住,招认了罪行。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他带回沙特尔受审。克里斯蒂安从他的制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准备铐犯人的手铐,以此证明他们不是在吹牛。
她发现,倒是有一种办法。她可以把行动的指挥交给其他人——或许是鲁比——让她们在她前面通过检查站,最后把她放弃。这样,行动并不会被毁掉。
他们名叫克里斯蒂安和让-马里。两人都二十多岁。克里斯蒂安很英俊,长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和棕色的眼睛,让-马里有一张精明、狡猾的脸孔,留着一撮漂亮的小胡子。克里斯蒂安很健谈,坐在中间的座位,鲁比坐在他旁边。弗立克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她旁边的莫德歪着身子,把头靠在戴安娜的肩膀上。
她转过身去。鲁比、戴安娜和莫德已经下了火车。克里斯蒂安和让-马里跟在后面也要下车。这时弗立克想起了克里斯蒂安口袋里的手铐,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火车嘎嚓嘎嚓地慢慢穿过树林和起伏的田野。一小时后,两个法国女人下了火车,弗立克和鲁比立刻蹭到空出的席位上。然而,弗立克几乎马上就后悔不该这么做。那两个宪兵二十多岁,立即跟她们搭起了话,他们很高兴能跟女孩聊天,熬过漫长的旅途。
她把克里斯蒂安推回车厢,自己跟着他爬了上来。
这两个宪兵让弗立克有些担心。她想法挤到那间包厢门口的地方站着,从这里可以透过窗户监视他们。幸好,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外加在车站上喝了香槟酒,火车一开出车站戴安娜和莫德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这是否在耍弄自己,不安地笑了一下,问:“怎么回事?”
十一点的时候火车来了。车厢满满的,没多少人下车,弗立克和鲁比只能站着。葛丽泰和“果冻”也一样,但戴安娜和莫德在一个六人的包厢里找到了座位。包厢里坐着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宪兵。
“看那儿,”她说,“墙上贴了我的布告。”
随后的几个小时,越来越多的人挤到站台上来。有穿套装的男人,看起来像赶往巴黎办事的律师或者地方政府官员,还有一些穿戴稍好的法国妇女,以及零零散散的穿制服的德国人。“寒鸦”们手里有钱,有伪造的口粮配给本,能从酒吧里买到黑面包和代用咖啡。
两个宪兵都朝外看去。克里斯蒂安脸变白了。让-马里说:“我的上帝,你真是间谍!”
她跟鲁比在不远处又找到了一条长凳,坐在那里等待着。
“你得救我。”她说。
葛丽泰和“果冻”坐在一条长凳上。“果冻”看起来变乖了,这显然是因为一个她所认为的外国变态刚刚救了她一命。弗立克不知道她的态度现在会不会改善一些。
克里斯蒂安说:“我们有什么办法?盖世太保——”
戴安娜和莫德去了酒吧。弗立克透过窗户看见她们在喝香槟。她挺生气。特别行动处给的那些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不是用来干这个的。此外,戴安娜应该意识到,她的大脑每时每刻都要保持清醒。不过,在眼下这种场合,弗立克对此毫无办法。
“我必须通过检查站。”
这个检查站可不太好通过。弗立克想。希望别的地方盘查得别这么厉害,她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他们会逮捕你的。”
“谢谢你,先生。”鲁比说。弗立克点点头。她们走了过去。
“不,如果我已经被逮捕了,就不会了。”
“我很同情你,女士。那些人都是牲口。”他递回证件。
“你是什么意思?”
“对。”
“给我戴上手铐。假装你抓住了我,带着我通过检查站。如果他们拦住你,就说你要把我送到福煦大道84号。”这是盖世太保总部的地址。
“抵抗分子?”
“然后呢?”
“他们坐的火车被搞破坏的人掀翻了。”
“叫一辆出租车。跟我一块上车。然后,当我们远远离开车站,给我取下手铐,找一条安静的街道让我下车。你们接着去你们要去的地方。”
他耸了耸肩,对鲁比说:“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克里斯蒂安非常害怕。弗立克能看出他根本不愿意干这种事情,但刚才对抵抗组织的一番高谈阔论又让他很难推脱。
弗立克假装生气。“可她不是。”至于鲁比的发色和肤色,她补充说,“她的母亲,也就是我叔叔的妻子,是那不勒斯人。”
让-马里很平静。“这样能行,”他说,“他们不会怀疑穿着制服的警察。”
“她长得像吉卜赛人。”他粗鲁地说。
鲁比爬上了车厢。“弗立克!”她说,“那布告——”
“长得不太像,对吧?”弗立克装出一种欢快的样子说。实际上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弗立克是金发碧眼,皮肤很好,而鲁比则是深色头发,黑眼睛。
“我知道。两位宪兵正准备铐着我通过检查站,然后再把我放掉。如果出了问题,你就接管行动的领导权。”她改用英语说,“忘了铁路隧道的事儿,那是掩人耳目的瞎话,真正的目标是圣-塞西勒的电话交换站。但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告诉其他人。现在把她们都叫上来,快。”
现在该轮到她跟盖世太保说故事了。“你们是表姐妹?”中士说,看看鲁比,又转过来看她。
几分钟后,她们全都挤进车厢。弗立克把计划告诉她们。然后说:“如果这个不起作用,我被逮捕的话,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开枪。车站的警察太多。如果展开枪战你们肯定会输。完成任务才是第一位的。不用管我,你们走出车站,到了酒店再汇合,继续行动。鲁比负责指挥。没必要再讨论了,没时间了。”她转过身来对克里斯蒂安说,“给我手铐。”
弗立克想,要是由我负责这里的安全,我就要对这种情况严加防范。什么人都可以装扮成警察。不过,德国人素来对穿制服的人毕恭毕敬。他们的国家被一群疯子所控制,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他犹豫了一下。弗立克真想对他大叫“快拿出来,你这夸夸其谈的胆小鬼”,但她没这么做,相反,她低下声音,像在耳语般地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克里斯蒂安。”
当快轮到她和鲁比,她们正要递上自己的证件时,两个穿制服的宪兵挤了进来。他们在检查站停了一下,草草地向几个德国兵敬了个礼,并没出示证件。中士点了点头说:“走吧。”
他掏出了手铐。
葛丽泰和“果冻”往前走去,弗立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其他人,现在就走吧。”弗立克说。
中士犹豫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把证件还给她们。“我希望你们不会等太长时间,火车快来了。”他又换成德语说。
克里斯蒂安弗把弗立克的右手跟让-马里的左手铐在一起,然后他们下了火车,三人并排走上了站台,克里斯蒂安拿着弗立克的旅行箱和装着自动手枪的肩袋。人们排成一队通过检查站。让-马里大声说:“靠边,请靠靠边,女士们,先生们,借过一下。”他们直接往队前走,就像在沙特尔车站那样。两个宪兵对盖世太保军官敬礼,但并没有停步。不过,正在查验证件的那位负责的上尉抬起头来,平静地说:“等一下。”三个人都站住了。弗立克意识到自己完了。上尉仔细地看了看弗立克。“她就是布告上的那个人。”
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克里斯蒂安似乎吓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让-马里回答道:“是的,上尉,我们是在沙特尔抓到她的。”
“果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立刻说:“是的,当然了,我的意思是他的管家。”
感谢上苍,弗立克想,两个人里还算有一个头脑冷静。
葛丽泰立刻插了进来。“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管家婆。”她用法语说。这种解释很合理:在法语里,“老婆”是une femme,而“管家”只是在une femme后面加了一个de ménage。
“干得好,”上尉说,“但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当然。”
让-马里接着回答:“我们奉命将她送往福煦大道。”
“你是法国人?”他说。
“你们需要车吗?”
“果冻”一下子不知所措。
“车站外面有辆警车等着我们。”
“老婆?”中士问“果冻”,“什么老婆?”
上尉点点头,但还是没有放他们走。他继续打量着弗立克。弗立克开始觉得是否自己的这一招露馅了,自己脸上哪里不对,让他看出她不过是装成一个囚犯而已。终于他说话了:“这些英国人。他们竟然派小姑娘为他们打仗。”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会发生什么事呢?弗立克的司登冲锋枪,连同枪架和消声器都在她的行李箱里,拆解成了三部分,但她背在身上的破旧皮肩袋里放着她的勃朗宁自动手枪。现在,她小心地拉开肩袋的拉锁,以便随时掏出枪来,她看到鲁比也把她的右手放在雨衣口袋里,那里藏着一把手枪。
让-马里明智地闭口不语。
弗立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果冻”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但她对外国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没意识到只有英国教堂的主教可以娶妻,法国是天主教国家,神职人员都是独身的。“果冻”第一次被查就把自己暴露了。
最后上尉说了句:“走吧。”
中士一直在看“果冻”,等待她的回答。她吓得有点儿发懵,过一会儿才说:“主教的老婆非常亲切。”
弗立克和两个宪兵通过检查站,走进阳光下。
葛丽泰用法语回答:“我们去了,实在让人难忘。”
33
中士说:“你们去主教邸宅了吗?那儿实在值得一看。”
保罗・钱塞勒对珀西・斯威特大为光火,痛恨至极,因为他刚知道布赖恩・斯坦迪什的那条消息。“你欺骗了我!”保罗朝珀西大喊,“你故意把我支开,省得碍你的事,然后才把这告诉弗立克!”
弗立克听出她的声音颤抖,知道她吓坏了。
“的确如此,但这么办最——”
“是的,她对我很好。”“果冻”回答。
“我是指挥——你有没有权力对我隐瞒任何消息!”
他转身去查“果冻”的证件,开始讲法语:“你跟着兰莫太太到处旅游?”
“我觉得那样的话你会中止飞行。”
“是啊。”
“也许我会——也许我应该这么做。”
“你肯定喜欢大教堂吧,”他健谈地说,“此外这个乱糟糟的地方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但你那么做是出于对弗立克的爱,而不是因为出于行动的需要。”
“不是,他是在情报部门。”葛丽泰回答。她看来相当平静,弗立克想到,假装成另一个人大概算是她的第二天性。
这下珀西触到了保罗的痛处,因为保罗跟小组的成员睡觉,危害了他作为领导者的地位。这就让他更加恼火。但他强迫自己压抑住这股怒气。
葛丽泰用德语跟那几个盖世太保说话。弗立克能清楚地听见她在重复那个编造出来的故事。“我知道有个兰莫少校,”其中一名盖世太保说,他是一个中士,“他是工程师吗?”
他们无法联络上弗立克的飞机,在敌人领空的飞行必须遵守无线电静默的规定,因此两人只能留在机场过夜,一边抽烟一边踱步,为他们——以不同方式——爱着的女人担心。保罗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一支法国的木牙刷,那是他在跟弗立克共度一晚后,在周五早晨一块用过的。他一般来说并不迷信,但他此刻不停地摸着这支牙刷,就像在抚摸着她,相信她平安无事。
她们买好了车票,也没出什么事儿。上站台前必须通过一个盖世太保的检查站,弗立克的脉搏跳得更快了。葛丽泰和“果冻”排在她们前面。这是她们第一次遭遇敌人。弗立克祈祷她们能够保持冷静。戴安娜和莫德想必已经通过检查了。
当飞机返回时,飞行员告诉他们弗立克如何对查特勒的接机小组心生疑虑,最后在沙特尔附近跳伞,保罗一下子放了心,差点没哭出来。
这说的就是我,弗立克想。
几分钟后,珀西接到了伦敦特别行动处打来的电话,获悉布莱恩・斯坦迪什要求了解出了什么问题。保罗决定把弗立克草拟并让飞行员带回来的那份信息作为答复发出去。如果布赖恩是自由的,那信息会通知他“寒鸦”已经落地,会跟他联系,但没有透露进一步消息,因为他有可能已经落到盖世太保手里。
就藏在我们旗帜的褶皱里
仍然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这种不确定性让保罗难以承受。无论走哪条路,弗立克都会去兰斯。他必须知道她会不会落入盖世太保布设的陷阱。有没有什么方法来检查一下布赖恩发出信息是真是假?
他们蓄意谋杀!
他的信号带有正确的安全标记,珀西反复检查了两遍。但盖世太保知道安全标记的事,他们可以拷打布赖恩,获悉他的标记。珀西说,也有一些微妙的检查办法,但要依靠监听站的姑娘们协助才行。于是保罗决定去那儿走一趟。
她们站在队伍里,前面是一张反抵抗组织的招贴画,画着一个拿着枪的恶棍,身后是斯大林。上面写着:
起初珀西反对这么做。参与军事行动的人闯入信号系统会造成危险,他说,这会扰乱数百个特工信号服务的顺利运行。保罗不理这一套。随后,信号站的负责人说,他很高兴保罗可以按预约访问那里,在两三个星期后可以吗?不,保罗说,我想的是两三个小时内。他坚持这样,开始语气缓和,但不依不饶,最后又拿出蒙蒂的怒脾气相威胁。这样,他便去了格兰登安德伍德。
她们下了山,朝车站走去。车站是一座现代化的石头建筑,颜色跟大教堂相同。她们进了一个用方形的褐色大理石砌成的大厅。售票窗口前面排着长队。这是一个好征兆,说明当地人对火车的正点运行比较乐观。葛丽泰和“果冻”在排着队,但哪儿也没有戴安娜和莫德的影子,她们或许已经上了站台。
保罗小时候上的是主日学校,那时他一直为一个神学问题所苦恼。他注意到,在他跟父母住的地方——弗吉尼亚州的阿灵顿,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是同一时间,在晚上七点半上床睡觉。这就意味着他们同一时间祷告。如果这些声音一起升上天堂,上帝怎么可能听到他保罗的声音呢?牧师只是说,上帝可以做任何事情,他并不满意牧师的答案,他知道这是一种借口。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几年。
她们来到了大教堂,它坐落在山顶上,一看见它,弗立克就感到心头一阵激动。它代表着法国中世纪文化的顶峰,任何教堂都无法与之媲美。现在,一切让她倍感痛惜,要是在和平时代,她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在此流连,慢慢欣赏这座大教堂的。
如果他那时候能到格兰登安德伍德看一看,他也就明白了。
弗立克惊讶地想到,礼拜二鲁比还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谋杀犯,这四天过得太慢了。
像上帝一样,特别行动处要收听无数的消息,其中不少往往发生在同一时间。秘密特工在他们的藏身之处同时敲击莫尔斯键,就像阿灵顿那些同时在晚上七点半钟跪在自己床边的九岁孩子。特别行动处全都能够收听到。
鲁比低声笑了两下。“我倒很习惯,”她说,“警察跟我一直是冤家对头。”
格兰登安德伍德也是一座巨大的乡村别墅,主人将它腾出来,让军队接管。这里的正式名称是53a站,它是一个监听站。在它宽敞的平地上架设着一座座无线电天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就像是上帝的耳朵,在倾听北起挪威的北极、南抵尘土飞扬的西班牙南方这一广泛区域内的信息。四百名无线电报务员和解码员在大房子里工作,其中大多是来自急救护士队的年轻女性,他们住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尼森式活动营房里。
她还是觉得很奇怪。她一辈子都品行端正体面,所受教育也告诉她要尊敬警察,视其为友。“我讨厌站在法律的对立面,”她跟鲁比用法语轻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我做了什么缺德事似的。”
琼・贝文思主管带着保罗到处转了转,她是个大块头女人,戴着一副眼镜。起初,她被这位代表蒙哥马利来访的大人物吓坏了,但保罗面带微笑,轻声细语,这才让她放松下来。她带他到发报室,在这里一百多名女孩挨排坐着,每人都戴着耳机,手头有笔记本和铅笔。一块大黑板上写着特工的代码以及传输时间——他们称其为“计划表”,始终用美国的发音方式说这个词——以及他们可能使用的频率。气氛高度凝重,唯一的声音来自一位报务员敲击的莫尔斯电码声,告诉特工她这里接收的信号清晰准确。
踏上法国小镇的头几步总是感觉很糟。弗立克觉得遇见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就好像她背后挂了个牌子,写着“这是英国特工,朝她开枪”。但人们从她身边走过,并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在她与一个宪兵和几名德国军官擦肩而过之后,她的脉搏才开始恢复正常。
琼把保罗介绍给露西・布里吉斯,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她说话带有很重的约克郡口音,保罗得集中精力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直升机’?”她说,“欸,我知道‘直升机’——他是新来的。他在二十点发电,二十三点接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问题。”
“戴安娜和莫德先走,快走,快!接着是‘果冻’和葛丽泰,慢一点儿。”她们走开了,看上去有些害怕。“骑士”跟她们握了手,祝愿她们好运,然后开车返回田野,去取剩下的那些箱子。弗立克和鲁比也走出了小巷。
她说话从不发出“h”这个音。保罗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得模仿这种口音不那么难了。“你是什么意思?”他向她问道,“一般你们会发现什么样的问题呢?”
只有弗立克和葛丽泰知道“寒鸦”的真正使命,别人还是以为她们要炸毁铁路隧道。
“哦,有些人的发报机没有调好,你就必须寻找他的频率。信号也可能很弱,让你无法听清楚,你会弄不清是不是把破折号听成了句号,又比如,字母B跟D非常相似。再说,那种提箱式的发报机信号总是不好,因为这东西太小了。”
弗立克再把计划给大家说了一遍:“我们去火车站,到了那儿就买去巴黎的单程车票,搭第一趟列车。每一对都要装作不认识其他人,但我们在火车上要尽量坐得靠近些。我们到了巴黎再会合,你们知道地址。”她们准备去一家便宜旅馆,名叫“礼拜堂旅店”,女店主尽管不是抵抗组织的人,却值得信赖,不会问任何问题。如果她们及时赶到,就可以立即转往兰斯。否则她们就要在旅馆待一宿。弗立克不愿意去巴黎——那里到处都是盖世太保和他们的帮凶——但是要坐火车就必须经过它。
“你能认出他的‘笔迹’吗?”
几分钟后他停下车,掉转了方向,然后跳下车来给她们打开车的后门。“寒鸦”们下了车,发现这里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狭窄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房子。穿过屋顶的缝隙,她们可以看见大教堂的一角。
她有些迟疑。“他只发了三份电报。星期三他有点儿着急,大概因为是他第一次发报,但他的速度很稳,好像他知道时间很充裕。这我很高兴——我认为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很安全。我们都很担心他们,你明白。我们在这儿坐着,暖暖和和的,而他们是在敌后,要时刻提防该死的盖世太保。”
弗立克对司机说:“‘骑士’,找个安静的地方让我们下车。”在被占领的法国,人们使用所能得到的任何交通方式。即便如此,六个穿着体面的女人从建筑工的篷车后面爬出来,这景象也十分扎眼,容易引起注意。“我们可以自己找到火车站。”
“他发的第二份电报呢?”
女人当特工的巨大优势之一是她们可以在全国各地到处活动,并不会引起怀疑。相比之下,一个男人若在他工作地点以外的地方被发现,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当成抵抗分子,年轻人尤其让人怀疑。
“那是星期四,他很匆忙。他们着急的时候,就很难弄清他们的意思——你知道,他们会连着写两个句号,或者一个短破折号,这是什么意思?不知他是从哪儿发报的,他肯定是想马上离开那儿。”
她说:“我是一个寡妇,丈夫是股票经纪人,1940年被杀害。我到沙特尔来是为了接丧失父母的表妹,带她到兰斯跟我一起住。”
“后来呢?”
弗立克点头,表示满意。有成千上万的法国妇女寻找失踪的亲人,尤其是年轻男子,他们可能在轰炸中受伤,被盖世太保逮捕,被送往德国的劳教营,或者被抵抗组织所招募。
“星期五他没有发报。不过我并没担心。他们一般在必要时才会发报,发一次报太危险。然后,他在星期六早上呼叫了,在天亮前。那份电报很急,但他听上去不慌不忙。事实上,我记得当时我在心里说——他已经找到诀窍了。你知道,那次信号很强,节奏稳定,所有的字母都很清楚。”
“莫德和我都是秘书,在兰斯的一家电气公司工作。我们到沙特尔是因为……莫德跟她的未婚夫失去了联系,我们以为他会在这儿,但没找到。”
“有没有可能这一次是别人在用他的发报机?”
“很不错。戴安娜?”
她想了一下,说:“听起来像他一样……但,也对,我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我想。如果是一个德国人装成他,他们打起字来就会清楚、稳定,因为没什么可害怕的。”
葛丽泰说:“我是兰莫少校的妻子,他是在巴黎工作的德国军官,我跟我的法国女仆一道旅行。我原来是去参观兰斯的大教堂。现在,我想,我应该是参观了沙特尔大教堂后,正在往回返。”
保罗觉得他好像趟在一摊烂泥里。他问的每个问题都有两个答案。他急于想要的是某种肯定的东西。失去弗立克的可怕前景让他惊恐万状,而她作为上苍的礼物进入他的生活,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必须一次次克服这种情绪。
“我们还得修改原来编好的说辞,解释为什么要坐火车,”弗立克继续说,“有什么想法?”
琼刚刚离开了一会儿,现在她回来了,肥嘟嘟的手里拿着一张纸。“我拿来了从‘直升机’那儿接收的三分解密电文。”她说。她不声不响的麻利劲儿让保罗很满意。
“果冻”收住了口。
他读着第一张。
“这可不是茶话会,”弗立克生气地说,“你不能跟你最好的朋友坐在一起,这是一次军事行动,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呼叫信号 HLCP(直升机)
弗立克提前做好了计划。“从现在起,我们分成两人一对。”她说。小组划分在精修学校时已经定好。弗立克让戴安娜跟莫德在一组,如果不这样,戴安娜就会大吵大闹。弗立克自己跟鲁比一组,因为她希望遇到问题时有人商量,而鲁比是“寒鸦”里最聪明的。不幸的是,葛丽泰只能跟“果冻”一组。“我还是闹不清为什么我要跟个外国人在一起。”“果冻”说。
安全标记 有
可当太阳升起,篷车进入小城沙特尔时,大家的心情又阴沉下来。莫德说:“真不敢相信我在干这个。”戴安娜捏着她的手。
1944.5.30
在轰炸机机舱的金属地板上飞行了五百英里以后,“寒鸦”们坐在建筑工的篷车后面,还要走二十英里。令人惊讶的人是“果冻”——这位岁数最大、最胖、六个人中最不合适的一个,却最为坚忍,对这样那样的不便之处开着玩笑,篷车急弯时她失控翻倒在一边,也让她对自己笑个不停。
消息内容:
他发动了汽车。
抵达顺利句号地下室接投不安全句号被哥世太保抓住但逃脱句号下次
弗立克冷冷地用法语说:“不要说笑,拜托,也不要说英语。”
接头地点站前咖啡馆完毕
“骑士”钻进驾驶室。“好了,女士们,”他用英语说,“我们开拔了!”
“他的拼写可得不了几分。”保罗评论说。
女人们帮着卸下箱子,然后一个个爬上车。地板很脏,满是水泥、灰土和油渍。但她们找到一些碎布袋子垫着,省得坐在地板上弄脏了衣服。安东给她们关上了车门。
“不是他的拼写不好,”琼说,“他们用莫尔斯经常出错。我们规定解码员原样译解,不要规整这些地方,万一代表什么特殊意义也能保留下来。”
但这种优势的确有效。他怒视着她。慢慢地,他把抽完的烟头从嘴里拿下来,把它捏灭,扔在地上。“那好吧,”他说,“上车。”
布莱恩第二次发报的内容是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实力,电文稍长。
一个短暂的停顿。安东不想在自己人面前妥协让步。不过,如果武器的供应中断,这些人就会去别的地方。这是英国军官唯一可以在法国抵抗组织方面利用的优势。
呼叫信号 HLCP(直升机)
“安东,听我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向你保证,你以后别想再从英国收到一个箱子。你很清楚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安全标记 有
“对不起——”
1944.5.31
弗立克叹了口气。在安东的世界里,箱子里面的枪支子弹最最重要。它们是他权力和威望的来源。她说:“这件事更重要,相信我。”
消息内容:
大家都停下工作,听他们两人争论。
现有特工五名见已下句号莫奈受桑句号女伯爵很好句号谢瓦利时尝
“不可能,”他说,“我必须在天亮前藏好这些供给品。”
帮忙句号中产者仍栽原地句号外加救我的代号查伦顿句号
“胡扯,没人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开。”这话一点儿不错。盟军轰炸,加上抵抗组织的破坏,还有反抗纳粹的铁路工人有意出错,这些已经完全搞乱了列车行程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车站等待,直到火车出现。但最好是早点儿赶到那里。“把箱子放到谷仓里,现在就带我们去。”
保罗抬起头来。“这份更糟了。”露西说,“我说过,他第二次很着急。”第二份报文还有一些内容,主要是详细叙述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保罗接着看第三份:
“第一趟去巴黎的火车十点钟开车,我可以在十点前把你们送到。”
呼叫信号 HLCP(直升机)
“这主意不太好。”弗立克果断地说,“我们不能停下来,必须走。”
安全标记 有
“我可以把你们送到沙特尔。”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算计着离天亮还有多少时间。然后指了指田野尽头,一座农舍隐约可见。“你们可以先藏在一个谷仓里,等我们处置完这些箱子,再回来接你。”
1944.6.2
“我们要搭乘火车去巴黎。”
消息内容:
“当然。”
见鬼句号到底出了什么事问号发来指令句号立克回复完毕
要是有人拿女人开玩笑,最好不要理睬,弗立克对此早有认识。她严肃地对他说:“这是我领导的一次最为重要的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有进步,”保罗说,“只有一处错误。”
抵抗小组的人已经把箱子装上马车,现在正用装蔬菜的空箱子把它们盖在下面,更多的箱子装上了建筑篷车后面。指挥工作的人就是安东,他身材瘦削,四十岁左右,戴着一顶油腻腻的帽子,穿的是蓝色的短工装夹克,嘴上还叼着一根黄色的法国烟卷。他吃惊地盯着她们。“六个女人?”他说,“这是妇女缝纫组吗?”
“我觉得星期六那天他更不受拘束。”露西说。
弗立克注意到抵抗组织的人带着箱子往空场的南端去了,便带着“寒鸦”们也往那里走去。她看见那里停着一辆建筑工地用的有篷货车,一辆马车,还有一辆老式林肯轿车,它的盖子拿掉了,用一台类似蒸汽电机供电。她对此并不惊讶,只有最基本的运输经营才能分配到汽油,法国人才想出各种天才的方式来发动他们的汽车。
“可能是这样,但也许是另一个人发出的报文。”突然,保罗想到有种办法可以测试一下这个“布莱恩”是他本人,还是盖世太保冒充的。如果这一招奏效,至少能让他消除疑问。
她把降落伞折叠成一个小捆,然后去寻找别的“寒鸦”。葛丽泰落在一棵树上,擦过上面的树枝时被刮破了皮,但停下来时再没受什么重伤。她设法脱掉了背带,从树上爬下来。其他人都安全降落在草地上。“我很为自己自豪,”“果冻”说,“但就算给我一百万英镑我也不做第二次了。”
“露西,你在发电报的时候犯过错误吗?”
“好的。”他匆匆走了。
“几乎没有。”她不安地朝自己的上司瞥了一眼,“如果一个新来的女孩不小心犯错,特工就会大发臭脾气。这也可以理解。不该出现任何错误——特工那儿本来就要应付不少问题。”
她往天上瞥了一眼。天色已经由黑变灰。“请你尽快找到安东,‘骑士’,告诉他我们有六个人需要运送出去。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保罗转过来对琼说:“如果我写一条消息,你能原封不动译成电码吗?”
“我是‘骑士’。我很高兴见到你。”
“当然。”
“是的。”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七点三十分。“他会在八点发报。然后你就能发报了?”
“哦——你就是‘雌豹’?”他十分惊奇。
主管说:“是的。他先呼叫进来,我们就告诉他等着随后马上接收一条紧急信息。”
“告诉他‘雌豹’来了。”
保罗坐下,想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记事本上写道:
“他在。”
告知你的武器多少赶自动枪多少我司登以及每仲多小发子弹
“计划发生了变化,”她说,“别担心,安东跟你在一块儿吗?”安东是教区委员抵抗小组领导人的代号。
外加榴手弹立即回复
她挣脱她的降落伞背带,脱掉头盔和飞行服。她正忙着,一个年轻人朝她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用法语说:“我们不是来接任何人员的,只接补给品!”
他考虑了一会儿。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带着高压腔调的措辞,显得像是草草编码后便传输出去的。他把它拿给琼看。她皱起了眉头说:“这条消息太可怕了,我真不好意思发它。”
她把这些念头赶走,站了起来。几码以外,一头驴站在月光下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去吃草。她可以看到附近有三只箱子。远处,有六七个抵抗组织的人四散在田野上,两个两个地抬起沉重的箱子,把它们搬走。
“你觉得特工收到它会有什么反应?”
弗立克降落得很完美,着地时她的膝盖弯曲,双手缩拢在身体两侧。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法国土地,她惊恐地想,这是敌方领土。现在,她是一个罪犯,一个恐怖分子,一个间谍。如果她被捉住的话,就会被处决。
她毫无幽默感地笑了笑。“他会怒气冲冲回条消息,里面再骂上几句。”
弗立克留在最后跳。她一跳下去,哈德森便转身向北,消失在夜色中。她希望整个乘组好运。天几乎就要亮了。因为晚上的各处延误,他们不得不在危险的日光下完成最后的飞行旅程。
“请照原样编成电码,发给‘直升机’。”
伞降完成得十分顺利。那些箱子被先推了出去,这样它们就不会砸到伞兵的脑袋上。然后,“寒鸦”轮流坐在滑道的顶部,调度员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她们就沿着斜道滑入空中。
她困惑地看着他说:“如果你希望这么做的话。”
32
“是的,请吧。”
“去巴黎,带着其他照片,在那儿也如法炮制。我现在抓住她了!”
“好的。”她把电文拿走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莫德尔说。
保罗去找吃的。食堂跟监听站一样,也是二十四个小时工作,但那里的咖啡毫无味道,吃的东西只有不新鲜的三明治和干掉的蛋糕,此外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个都错了!”迪特尔喜滋滋地说,“‘雌豹’现在在法国——我有她的照片!”他不无炫耀地从衣袋里拿出那几张弗立克・克拉莱特的照片,递给韦伯一张。“去把印刷机从床底下拉出来,印上一千张。十二小时内我要让兰斯的街头贴满这张照片。汉斯,去把我的车加满油。”
八点过了几分钟,主管走进食堂。“‘直升机’呼叫进来,说他没有收到雌豹的任何消息。我们现在正在给他发送紧急消息。”
莫德尔也有同感:“真令人失望。”
“谢谢你。”布莱恩——或者冒充他的盖世太保——至少要花一个钟头给信息解码,写回复,加密后再传输出去。保罗看着他眼前的餐盘,弄不懂英国人打哪儿来的勇气把那东西称作三明治:那是两片抹了人造黄油的白面包和薄薄的一小片火腿。
韦伯脾气乖戾地说:“没透露多少消息。”
还没有芥末。
寒鸦放弃跳伞但在别处着陆等待雌豹跟你联络
34
迪特尔读道:
巴黎的红灯区是礼拜堂街背后低山上的一个狭窄、肮脏的街区,离火车北站不远。它的中心部位是煤炭街。在这条街的北侧是礼拜堂修道院,它就像一座竖立在垃圾场的大理石雕像。修道院由一个小教堂和一座住着八名修女的房子组成,这些修女献身于帮助那些最可怜的巴黎人。她们给挨饿的老年人烧汤,劝阻那些想要自杀的绝望女人,把喝醉的水手从阴沟里拖出来,教妓女的孩子读书写字。修道院的隔壁就是礼拜堂旅店。
他们赶紧下楼。韦伯已经在那儿了,他自有诀窍,总能及时出现在第一线。约阿希姆把打出来的消息递给他,给迪特尔和莫德尔各持一份碳复写本。
说这家旅店是所妓院并不太恰当,因为没有妓女在这里常住,只不过如果没客满,老板娘就愿意按小时出租房间,给那些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晚礼服的女人,跟她们一道前来的是大腹便便的法国生意人,偷偷摸摸的德国兵或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喝得烂醉,根本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
天亮了以后,一个穿党卫队制服的年轻妇女进来告诉他们,回复已经收到,约阿希姆差不多已经把它打出来了。
弗立克跨进门槛,立刻感到一下子放松下来——两个宪兵在半英里远的地方把她放下车。沿路她看见了两张缉拿她的布告。克里斯蒂安把自己的手帕给了她,这是一块干净的方棉布,红底上带着白色的圆点,她把它戴在头上,遮住她的金发。但她知道,任何人如果仔细看她,都能认出她就是布告上的人。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垂下眼睛,边走边祷告上苍。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迪特尔和莫德尔去了地面一层的厨房,他们看见那儿有个正开始准备午餐的下士,便让他给他们端上香肠和咖啡。莫德尔着急返回隆美尔的总部,但他想留下来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老板娘是一个和颜悦色、体态超重的女人,一件鲸须制成的胸衣外面套着粉红色的丝绸浴袍。弗立克觉得她以前肯定享受过奢华的日子。弗立克原来在这里住过,但老板娘看来并不记得她。弗立克称她“夫人”,但她说:“叫我雷吉娜吧。”她收了弗立克的钱,给了她房间钥匙,什么问题也没问。
迪特尔计算出他们至少还要等一个小时。在英国的监听站,这份消息还要被解码出来,然后交到“直升机”的主管手中,那家伙一定已经睡下了。这个主管可能通过电话获知这条信息,当即作出答复,但就算这样,信息还是得加密、传输,然后再由约阿希姆破译。
弗立克正要上楼去她的房间时,从窗口瞥见戴安娜和莫德乘着一辆怪模怪样的出租车到了,那不过是一辆自行车拉着一只装在两个轮子上的沙发。跟宪兵的那通忙乱看来并没有让她们变得冷静些,两个人咯咯笑着这辆怪车。
“不是完全,不。但是特工一般在发报时都压力很大,躲在某个藏身处,担心被我们抓到,因此有些变化就可以归到这种紧张上。”他开始打出一个个字母来。
“老天爷,这是什么破地方,”戴安娜一进门就说道,“我们也许可以去外面吃饭吧。”
莫德尔有点儿怀疑。“你只听了两遍就能完全扮演一个人?”
巴黎的餐馆在占领期间照旧营业,但店里的大部分主顾自然都是德国军官,特工都尽量不去那里。“这件事连想都别想,”弗立克生气地说,“我们在这儿躲上几个小时,天一亮就去火车东站。”
“是的。”约阿希姆说,“不过我已经听过几次这家伙发报的声音,我可以模仿他。就好比学某人的口音,就像学法兰克福人说话一样。”
莫德责怪地看着戴安娜说:“你答应要带我去里兹。”
莫德尔说:“他们不会知道坐在机器前面的不是‘直升机’吗?他们不能识别发送者的个性特征,类似笔迹什么的吗?”
弗立克压着怒火。“你以为你是在哪儿?”她对莫德嘘了一下。
迪特尔强迫自己控制耐心,认真地教约阿希姆如何为电文编码,包括安全标记。
“好吧,别发脾气了。”
见鬼,到底出了什么事?发来指令。立刻回复。
“谁也不能离开!明白吗?”
他们到达城堡,走进地下室的无线监听室。一位中年的报务员约阿希姆给电台接上电源,调到“直升机”的紧急频段,这时迪特尔已经把商量好的电文写下来了:
“好的,好的。”
“很好。我们要他们尽快回复,因为‘直升机’很急切,我们也一样。”
“一会儿我们派一个人出去买吃的。我现在得躲一会儿。戴安娜,你坐在这儿等着其他人,莫德给你们登记房间。所有人都到齐后通知我一声。”
“或许说‘发送指令’。英国人不喜欢‘命令’这个词,觉得它不够优雅。”
爬上楼梯时,弗立克遇到一个穿红色礼服的黑人女孩,发现她是一头黑色直发。“等一下,”弗立克对她说,“你能把你的假发卖给我吗?”
“好吧。然后,他想知道他接着该怎么办,因此要问下一步的命令。他会怎么说?”
“你可以自己去街角买,亲爱的。”她上下打量着弗立克,以为她是个业余妓女,“不过,说真话,我觉得你只有一顶假发还不够。”
“我认为他应该说,‘见鬼,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能反映他的愤怒,这种男性的诅咒不会冒犯大多数女人。”
“我有急用。”
“你的英语比我好,你选吧。”
女孩扯下假发,露出一头打卷的头发,紧贴着她的头皮。“我还得靠它干活呢。”
“太粗鲁,”莫德尔反对说,“他知道这些消息都是由女人来解码。”
弗立克从她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千法郎的钞票。“你自己再去买吧。”
“或许他会说,‘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她用另一种眼光看着弗立克,觉得她这么有钱不可能是个妓女。最后,女孩耸了耸肩,接受了这笔钱,把假发给了弗立克。
莫德尔摇摇头。“我战前在英国学习过,‘归根结蒂’太正式了,它是‘究竟’这个词的忸怩作态的用法,部队里的年轻人决不会这么说。”
“谢谢你。”弗立克说。
“于是,他会说,‘归根结蒂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犹豫了一下,无疑是想知道弗立克手里还有多少这种大票子。“我也跟女孩来。”她说,伸出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弗立克的胸部。
“他应该很生气。”莫德尔说。
“不必了,谢谢。”
在返回圣-塞西勒的路上,他们讨论要发出一条什么样的信息。“首先,‘直升机’要知道为什么伞兵没有跳伞,”迪特尔说,“于是,他会问,‘出了什么事?’你同意吗?”
“也许你跟你的男友——”
迪特尔把它打开,给莫德尔看里面的无线电台。“有了这个,”迪特尔得意洋洋地说,“我就可以变成‘直升机’。”
“不。”
他们破门而入,顺着一个光秃秃的木制楼梯登上店堂上面的屋子。屋里没有家具,只有一个铺着粗糙毯子的草垫子。简陋的床铺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瓶威士忌,一个装盥洗用品的小包,以及一只小手提箱。
那女孩看着那一千块法郎。“好吧,就算我今晚不用干活了吧。祝你好运,小亲人儿。”
迪特尔自己那辆蓝色的希斯巴诺-苏莎正停在城堡前面。他让沃尔特・莫德尔坐在身边,汉斯・黑塞坐在后座上,自己飞快地开着车,穿过村庄进入兰斯城,很快就找到了莫里哀大街上的书店。
“谢谢你,”弗立克说,“我需要它。”
“呃。”迪特尔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直升机”的电台在莫里哀大街书店上面的屋子里。“我对这个愚蠢的母牛审讯完了,”他对汉斯用德语说,“把她交给贝克尔吧。”
她找到了她的房间,把箱子放在床上,脱下了外衣。洗脸盆上有个小镜子。弗立克洗了洗手,站在那儿对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是的。”
她把金色的头发梳到耳后,用发夹别住。然后她戴上假发,调整了一下。假发有点儿大,但还是能戴住。黑头发彻底改变了她的外观。不过,她那对漂亮的眉毛现在显得有点儿奇特。她从化妆盒里拿出眉笔,把眉毛描暗些。这么一弄就好多了。她不仅像个黑发女郎,而且显得比那个身穿泳装的甜妞更加凶悍。尽管直挺挺的鼻子和硬生生的下巴还都一样,但她换假发前后的样子像一对姐妹,除了这点儿家族上的特征以外,哪儿都不像了。
迪特尔问到了关键问题:“包括他的小手提箱?”
然后她从外衣口袋里拿出她的身份证。她十分小心地给照片修整了一下,用眉笔淡淡地画上一丝丝黑头发和黑眉毛。画完后她又对着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觉得不会有人看出它被修改过,除非使劲揉搓,擦掉铅笔的印迹。
“没有,他把它带到那个房间去了。”
她摘掉假发,脱了鞋,躺在床上。她已经两晚没有合眼,礼拜四整晚都在跟保罗做爱,而礼拜五则是在轰炸机的金属地板上过的夜。现在她一闭上眼睛,几秒钟就睡过去了。
沃尔特・莫德尔在他的椅子上突然转了一下身,他意识到这一步步都是为了什么。迪特尔小心地忽视着他,随便问着吉尔贝塔:“你们去查特勒接飞机时,他是不是把他的东西留在你那儿了?”
一阵敲门声把她吵醒了。让她吃惊的是,外面天已经黑了,她睡了好几个小时。她走到门边问:“是谁?”
“不,是米歇尔给他找的地方,在莫里哀大街的旧书店上面有个空房间。”
“鲁比。”
“但你肯定盘算过他该在那儿住吧。”
弗立克让她进屋,问:“一切正常吗?”
“他不住在那儿,他今天才来。”
“我不觉得。”
迪特尔努力保持着轻松的对话般的语调,拐弯抹角地谈到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话题。“地方那么小,让‘直升机’跟你们住在一起也很困难吧?”
弗立克关上窗帘,然后打开灯。“出了什么事?”
“我有一个居室,很小。但够两个人……两个相爱的人住。”她继续哭了起来。
“每个人都进来了,但我不知道戴安娜和莫德在哪儿。她们没在自己的房间。”
“在你的家里?”
“你去哪儿找过?”
“比这还长,”她愤怒地说,“六个月,每天晚上都在一起,除了她在城里的时候。”
“老板娘的办公室,隔壁的小教堂,街对面的酒吧。”
时候到了,现在应该把这场谈话不知不觉变成审讯。“我估计自从弗立克离开以后,米歇尔就一直跟你住在一起。”
“噢,上帝,”弗立克慌张地说,“这两个该死的傻瓜,她们出去了。”
“很抱歉是我把这告诉你。”迪特尔轻柔地说。他从他外套前胸的口袋里掏出白色的亚麻手帕,递给她。她把脸埋在这条手帕里。
“她们会去哪儿呢?”
她把那张纸扔在地上,抽泣起来。
“莫德想要去里兹大饭店。”
我一直在想着你,对你的思念让我变得绝望!啊,请原谅我!我将离开你!别了!我要走得远远的,远到你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但是今天,我不知是什么驱使着我到你这儿来。而天意是无法抗拒的;天使的微笑也是无法抗拒的;人总是会被美丽、迷人、可爱的东西所吸引。
鲁比觉得不可思议。“她们怎么会这么蠢!”
吉尔贝塔慢慢读起来,她的嘴唇颤动着:
“莫德就会。”
“这是一封情书……还是别的什么?”
“可我觉得戴安娜比她有脑子。”
“是的。”
“戴安娜在恋爱,”弗立克说,“我估计莫德让她干什么她就会干什么,她也想打动自己的情人,带她到时髦的地方,显摆自己了解各种上流世界。”
“我们逮捕你们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一封。他想要销毁它,就在刚才,但我们设法保留了几张残片。”迪特尔从口袋里掏出他撕过的那张纸,递给她。“这不是他的笔迹吗?”
“都说爱情是盲目的。”
“这不可能。”
“眼下,得说爱情就是他妈的自杀。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我敢打赌她们肯定去那儿了。她们以为去找好吃好住,实际是去找死。”
“他给她写信,你知道吧。我知道他托信使把他的消息带回英国。他给她写情书,说他是多么想念她。非常老式,非常富有诗意,我还读过一些。”
“我们怎么办?”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她说:“我不相信你的话。”
“去里兹,把她们拉回来——如果还不太晚的话。”
“不,他爱他的妻子。费利西蒂・克拉莱特,也就是弗立克。一个英国女人——不时髦,也不太漂亮,也比你大几岁——但他爱的是她。”
弗立克戴上她的假发。鲁比说:“我正纳闷你的眉毛怎么变黑了,很有效,你跟原来一点儿也不像了。”
“可他爱我!”
“好吧。带上你的枪。”
“我恐怕得说他并不真正爱你。”
在大堂里,雷吉娜递给弗立克一个信封。收信人名这几个字是戴安娜的笔迹。弗立克扯开它,见上面写着:
她迷惑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他结了婚,但——”
我们去了好点儿的酒店。我们会在早上五点钟与你们在火车东站见面,别担心!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说你被误导,并不仅仅是说你违反了法律,而是指爱上米歇尔这件事。”
她让鲁比看了看,然后把字条扯成碎片。更让她生气的是她自己。她从小就了解戴安娜,知道她既愚蠢又不负责任。那我为什么把她带到这儿来?她自问道。因为我没其他选择,她这样回答自己。
“我知道我做错了——”
她们离开旅店。弗立克不打算坐地铁,因为她知道在一些车站上有盖世太保的检查站,车厢里也会遇到随时抽查。里兹大饭店在旺多姆广场,从煤炭街快走半个小时能到。太阳已经落了,夜幕快速降临。她们还必须留意时间,十一点钟就要宵禁。
“但你被误导了,我亲爱的。”
弗立克想,不知道里兹大饭店的人多久以后才会向盖世太保报告戴安娜和莫德的出现。他们大概马上会发现这两个女人不同寻常。她们的证件上写的是在兰斯工作的秘书——这样的女人来里兹干什么?在被占领的法国,按说她们的穿戴还算体面,但看上去显然不是典型的里兹主顾——里兹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中立国家的外交官夫人,黑市商人的女伴,或者德军军官的家眷或情妇。饭店经理本人可能不会做什么,尤其他要是也反对纳粹的话,但盖世太保在城里的每个大饭店和餐馆都安插了眼线,他们专门靠汇报身份可疑的陌生人获取赏钱。这种常识细节在特别行动处的训练中会灌输给每个学员——但整个课程要进行三个月,戴安娜和莫德只用了两天。
她低声说:“对。”
弗立克加快了脚步。
“我说对了?”他说,“你要回答。”
35
她点点头。
迪特尔几乎精疲力竭。为了在半天之内印制、分发这一千张布告,他又是劝说又是恐吓,把身上的所有气力都用尽了。他可以一直保持耐心,坚持不懈,必要时他也可以勃然动怒,大发雷霆。此外,头一天晚上他一直没有睡觉。他的神经发颤,头很痛,脾气愈发急躁。
“当然,他已经结了婚。很可惜。但是你爱他。因此你就帮助抵抗组织。一切出于爱,不是恨。”
但是,当他进入坐落在犬舍门、俯瞰布洛涅森林的公寓大楼时,立刻感到一股平和的气息降临在他身上。他为隆美尔做的这项工作要求他在法国北部各处旅行,所以他必须将总部设在巴黎,但弄到这么一块地方必须采用各种贿赂和恐吓手段。它的确值得迪特尔这么做。他喜欢这暗色的桃花芯木镶板、厚重的窗帘、高高的天花板以及18世纪的餐具柜中的银器。他在凉爽、昏暗的公寓里走来走去,重新认识他的那些珍爱之物:一只罗丹雕塑的手,一张德加的粉彩画,上面是芭蕾舞女在穿舞鞋,《基督山伯爵》的第一版珍藏本。他坐在施坦威小型三角钢琴前,弹奏起爵士名曲《是否老实》的散漫变奏:
她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没有人倾诉,只有我自己……
“我还知道你的一切。你爱上了米歇尔。”
在战前,公寓和大部分家具属于一个来自里昂的工程师,他靠制造小型电器、吸尘器、收音机和门铃而发迹。迪特尔是从他的邻居,一位有钱的寡妇那里得知这些的,她的丈夫曾是三十年代法国的法西斯党的领导人物。她说,这个工程师是个庸俗的暴发户,他请人选择搭配合适的壁纸和古董,但搜罗这些精美的物件只是为了取悦他妻子的那些朋友。他后来去了美国,那儿的人全都庸俗不堪,寡妇说。她很高兴这套公寓现在有一个真正欣赏它的房客。
她惊讶地看着他说:“你很懂。”
迪特尔脱掉外套和衬衣,把脸和脖子上沾染的巴黎的污垢清洗掉。然后他穿上一件干净的白衬衣,在法国式的袖口插上金链扣,选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他一边系领带,一边打开收音机。从意大利传来的都是坏消息。播音员说,德国人在激烈奋战,严守后卫。迪特尔推测罗马最近几天就会失守。
“女人做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对吧?”
但意大利不是法国。
“是的,我没有!”她由衷地说。
他现在要等待有人发现费利西蒂・克拉莱特。当然,他不能肯定她会经过巴黎,但除了兰斯以外,这里无疑是最有可能发现她的地方。不管怎样,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他真希望他能把斯蒂芬妮从兰斯带来。不过,他需要让她占着杜波依斯大街上的房子。可能会有更多的盟军特工降落地面,找上门来。重要的是巧妙地把他们引入罗网。他已留下指令,他不在的时候绝不能拷打米歇尔和鲍勒大夫,他留着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迪特尔打量着她。她很漂亮,长长的黑头发,黑眼睛,尽管表情上显得有些愚钝。“你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吉尔贝塔,”他说,“我不相信你有一颗凶手的心。”
冰箱里有一瓶唐培里侬香槟。他打开瓶塞,往一只水晶高脚杯里倒了一些。然后,带着一种美好生活的心境,他在桌边坐下,读他收到的一封来信。
她啜饮着,说了声谢谢。
信是他的妻子沃特劳德写来的。
迪特尔让她坐下,并给她递上一杯咖啡。“这是真咖啡。”他说。法国人只能喝到代用咖啡。
我亲爱的迪特尔:
吉尔贝塔走了进来,面带惊恐但充满蔑视。她说:“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我永远不会背叛我的朋友。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管开车。”
我很遗憾我们不能在一起庆贺你的四十岁的生日。
迪特尔非常小心地撕开其中一张,只留下一部分句子。
迪特尔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他看了看卡地亚座钟上的日期。今天是六月三日。今天他就满四十周岁了。他又倒上一杯香槟以示庆祝。
莫德尔看着米歇尔写的东西,困惑地摇摇头说:“我看不出你想干什么。”他还回这几张纸,又坐到刚才的位子上。
他妻子的信封里还装有另外两封信。他七岁的女儿玛格丽特(大家都叫她茂西),给他画了一张画,画上他穿着军装站在埃菲尔铁塔前面。画里面的他比铁塔还高:小孩子都是这么夸大自己父亲的。他的儿子鲁迪十岁,写的信更像一个大孩子,用的是蓝黑色的墨水,字体精致圆润。
迪特尔看着他。他的字迹很大,笔体夸张。印刷的两页他写了六张信纸。米歇尔再往后翻页时,迪特尔拦住了他。他让汉斯把米歇尔送回他的牢房,把吉尔贝塔带上来。
我亲爱的爸爸:
米歇尔犹豫了。这种要求似乎无害。他怀疑这是一个诡计,这迪特尔看得出来,但他看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迪特尔等待着。抵抗组织被告知要尽一切可能推迟严刑折磨的开始。米歇尔迫不得已地把这当成一种拖延手段,这件事不大可能无害,但总比把他的指甲拔出来好。经过很长时间的停顿,他说:“好吧。”然后写了起来。
我在学校里表现很好,但里希特博士的教室被炸毁了。幸运的是当时是在夜里,学校里面没人。
迪特尔从口袋里掏出《包法利夫人》,打开它,把它放在桌子上。“把第九章抄下来。”他用法语对米歇尔说。
迪特尔痛苦地闭上眼睛。想到自己的孩子们居住的城市挨了炸弹,让他实在无法忍受。他诅咒着英国空军的杀人凶手,尽管他很清楚德国的炸弹也投向英国学校的孩子们头上。
迪特尔点点头,他看着米歇尔,后者好像听懂了这简短德语对话表达的意思。他显得很有希望的样子。
他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算给家里打个电话。电话恐怕很难打通,法国电话系统超载,加上军事通话优先,私人电话可能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接通。不过他还是决定试试。他突然十分渴望听到他的孩子们的声音,让自己确信他们仍然活着。
“他们的笔迹?”
他正要去抓电话,它却抢先响了起来。
迪特尔对沃尔特・莫德尔说:“在审讯囚犯之前,我都要获取他们的笔迹样本。”
他拿起听筒:“我是法兰克少校。”
黑塞遵照了吩咐。米歇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但也害怕这不是真的。
“我是黑塞中尉。”
迪特尔把钢笔、墨水和信纸放在桌上,跟指甲钳子摆在一起,表明这些东西可以互相替代。“把他的手解开。”他说。
迪特尔的脉搏快了起来。“你已经找到费利西蒂・克拉莱特了?”
迪特尔花了几分钟时间打量着米歇尔。这位抵抗组织领导人个子很高,眼睛周围的皱纹很吸引人。他那种坏男孩的样子很讨女性喜欢。现在他有些害怕,但意志坚定。迪特尔想,他正在思考如何挺住严刑拷打,尽量坚持得更久一些。
“没有,但有件事情也一样不错。”
他命令黑塞剥光米歇尔的衣服,把他绑在行刑室的椅子上准备受审。“让他看拔指甲的刑具。”他说。“把它们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些事情做完后,他从楼上的办公室拿了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沓信纸。莫德尔躲在行刑室的角落里观看。
36
他们驶入了圣-塞西勒。到达城堡的时候,迪特尔的计划已经完全成形了。
弗立克曾来过里兹一次,那是战前她在巴黎上学的时候。她跟一个女友戴着帽子,脸上化了妆,还穿戴了手套长袜之类,从大门走进走出,就好像她们每天都过这种日子一样。她们去饭店内部拱廊里的商店转悠,冲着那些围巾、自来水笔和香水上标着的荒唐价格傻笑。她们坐在大厅里,装作在等一个迟迟不到的人,对那些进来喝茶的女人的穿着说三道四,而她们自己连一杯白水都不敢点。那些日子,弗立克省下每个便士去买法兰西剧院的便宜票。
莫德尔笑了起来。他从迪特尔手里拿起书,读了上面的标题。“世界文学经典。”他说,“不管失眠不失眠,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砸开图书馆来借书。”
法国被占领后,她听说主人试图尽量把饭店正常经营下去,尽管很多客房都被纳粹头目长期包租下来。她今天既没戴手套,也没穿长袜,但她给脸上扑了粉,时髦地歪戴着贝雷帽,她指望战时来饭店的主顾有些也跟她一样,不得不在装扮上马虎一点儿,得过且过。
“我有时候失眠。”迪特尔回答。
在饭店外的旺多姆广场上,停着一溜灰色的军车和黑色的高级轿车。在大楼的正面,六面猩红色的纳粹旗子炫耀般地在微风中呼啦啦摇摆着。一个戴着高帽子、穿红色长裤的门警怀疑地打量着弗立克和鲁比,说:“你们不能进去。”
他回到了车上。莫德尔觉得很有趣。韦伯怀疑地问:“你想读点儿东西了?”
弗立克穿的是淡蓝色的套装,到处皱皱巴巴,鲁比穿着一件藏蓝色长衣,外加一件男式雨衣。她们穿的不是在里兹大饭店用餐的衣服。弗立克试着模仿法国女人被下等人激怒时的傲慢样子。她把鼻子往上一扬,问:“怎么回事?”
他把书翻到第九章,找到他在琢磨的那个段落。那段文字和他记忆里的一点儿不差。他要让这段话好好为自己服务一下了。
“这个入口是给高层人物预留的,夫人。即便德国上校也不能从这儿进,你绕到附近的康朋街,从后门进去。”
迪特尔挥起大锤对着门锁砸下去,只消四锤便砸开了锁头。他进入里面,打开灯。他沿着狭窄的楼梯跑上楼,穿过休息大厅进入小说区。在沿着F字母找到了福楼拜的作品,拿出那本他要找的书——《包法利夫人》。这并不是什么运气,因为全法国任何一家图书馆都应该有这本书。
“随你了。”弗立克用一种厌倦的口气,颇有气度地说。但实际上,她倒十分庆幸他没说她们的装束不得体。她和鲁比快步绕过街区,找到了它的后门。
司机递给他一把长柄的锤子,锤头短粗结实。迪特尔经过安德鲁・卡内基的半身像朝图书馆走去。当然这里是关着的,到处漆黑一片。玻璃门外被精心锻制的铁栅栏围护起来。他前后走了几步,绕到大楼的侧面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那里只有一扇普通的木板门,上面标着“市档案馆”的字样。
大厅里灯光明亮,两侧的酒吧里坐满了穿晚礼服或者制服的男人。交谈汇集的嗡嗡声中满是德语的辅音,而不是法语那懒散的元音。这让弗立克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敌人的据点。
“不会耽搁几分钟时间。”迪特尔说着下了车。
她走到办事台那儿。接待员穿着嵌了不少铜扣子的大衣,仰着鼻子看着她,看出她既不是德国人,也不是法国富婆,便冷冷地说:“什么事?”
“有。”司机跳下车。
“查一下罗格朗小姐是否在她的房间里,”弗立克用命令的口气说。她估计戴安娜会使用她的假名字——西蒙娜・罗格朗。“我跟她约好了。”
“里面有大号的锤子吗?”
他后退了一步,问:“我能告诉她是谁找她吗?”
司机说:“有的,少校,我们有维修工具箱。”。
“马蒂尼夫人。我是她的雇员。”
“我不知道,”韦伯说,“你要干什么?”
“好的。实际上,小姐跟她的女伴正在后面的餐厅里。你可以去找侍者领班。”
“后备箱里有没有什么工具?”
弗立克和鲁比穿过大厅进了餐厅。这里呈现的是一幅上层生活的图景,白色的桌布、银制的餐具、闪烁的烛光,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托着菜肴食物在屋里滑来滑去。看到这种场面,没人会想到眼下一半的巴黎人正在忍饥挨饿。弗立克闻到了真正咖啡的香气。
韦伯低声给他的司机下了命令。
刚在门边停下,她就立刻看到了戴安娜和莫德。她们坐在屋子紧里头的一张小桌子边。弗立克看到,戴安娜从桌边的一个银光闪闪的酒桶里拿出一瓶酒,给莫德和自己倒上。弗立克真想一把掐死她。
当他们经过兰斯中心的公共图书馆时,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他以前就注意过这座大楼。这是一颗小小的明珠,是一个小花园中矗立的用棕色石块制成的装饰派设计杰作。“你不介意让车在这儿停一会儿吧,韦伯少校?”他说。
她转身朝那张桌子走去,但侍者领班拦住了她。他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身便宜行头,说:“有什么事,夫人?”
此后一路上迪特尔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审讯策略。他可以在男人面前折磨那个姑娘,但他们可能会挺过去。最好是在姑娘面前拷打那几个男人。但应该能找到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晚上好,”她说,“我得跟那边那位女士说句话。”
“那个姑娘能告诉我它在哪儿。”
他没有动。他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却不怕别人诈唬。“也许我可以给她传递你的消息。”
“你要怎么找它?”
“恐怕不行,这是个私事。”
“如果有,也可能是在柏林。找到‘直升机’的机器更容易些。”
“那么,我告诉她你在这里。名字是?”
“我们或许在哪儿能找到一台。”
弗立克瞪着戴安娜那个方向,但戴安娜没有抬头。“我是马蒂尼夫人,”弗立克说,她只能委托他了,“告诉她,我必须马上跟她说话。”
迪特尔摇摇头说:“每台发射机的声音都不相同,经验丰富的人一听就听得出来。那种小手提箱发报机十分独特,它省略了所有不必要的电路以减小体积,其结果是音质很差。如果我们恰好从其他特工那里缴获过一台完全一样的机器,倒是可以冒险使用一下。”
“好的。希望夫人在这儿等一下。”
“你不能使用其他无线电发射器吗,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使用的频率?”
弗立克咬着牙,心里有种挫败感。侍者领班走开时,她真想冲到他的前面去。这时,她发现坐在附近的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党卫军少校正在盯着她。她跟他对视了一下,立刻把眼睛移向别处,一种恐惧立刻涌上她的嗓子眼。他是否只是闲来无事,恰好被她跟侍者领班的争辩吸引过来?也许他见过那张布告,觉得她有点儿面熟,却一时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或者,他只是觉得她很吸引人?无论到底是什么原因,弗立克都觉得不能在此弄出什么动静来,这实在太危险了。
“那个死了的,就是‘直升机’,是个无线电报务员,”迪特尔解释道,“我掌握了他的密码本的副本。不幸的是他没有随身带着他那套家伙。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台发报机,就可以模仿‘直升机’。”
她站在这儿的每一秒钟都是危险的。她把那种想掉头跑开的欲望强压下去。
莫德尔说:“你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侍者领班跟戴安娜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向弗立克招手。
“不能这么说,”迪特尔说,“我们抓获了四个颠覆分子,让他们不能再从事破坏活动——毕竟,盖世太保也该做这件事——而且,更有利的是他们有三个人仍然活着,能接受审讯。”
弗立克对鲁比说:“你最好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过去,两个人太显眼了。”然后她快速穿过房间走到戴安娜的桌前。
他跟莫德尔坐着韦伯的梅赛德斯返回圣-塞西勒。“真是一出该死的闹剧,”韦伯轻蔑地说,“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
无论是戴安娜还是莫德,谁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心虚的样子。弗立克生气地看着她们。莫德显得心满意足,戴安娜则一脸傲然。弗立克把两手放在桌沿上,探身过去压低声音说:“这太危险了。马上起来,跟我走。我们出去时把账结了。”
德军的汽车一辆辆从格朗丹家宅的谷仓里开出来。几个俘虏跟着盖世太保上了一辆卡车。迪特尔命令他们分别关押这些人,以防他们互相串供。
她尽全力说服她们,但这两个人已经进入了一个虚幻世界。“讲点儿道理,弗立克。”戴安娜说。
那个姑娘应该是最有希望的。她十九岁左右,漂亮,长着长长的黑发和一双大眼睛,但看上去有点儿茫然。她的证件上写的是吉尔贝塔・杜瓦尔。迪特尔从对加斯东的审讯中得知,吉尔贝塔是米歇尔的情人,弗立克的情敌。如果处理得当,她会很容易掉头转向。
弗立克一时火起。戴安娜怎么能这么狂傲无知?“你这头愚蠢的母牛,”她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会要你的命?”
另外那个人身上有一种职业人士的气质,或许是个律师。一个盖世太保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允许宵禁时出行的通行证,拿给迪特尔看,上面的名字是克劳德・鲍勒医生。迪特尔认为这证件是伪造的,但当他们搜查抵抗分子的车辆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真的医生用的包,里面满是仪器和药品。面对逮捕他脸色苍白,但很沉着。这个人可能也很难对付。
她马上意识到骂脏话是个错误。戴安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这是我的生活,我有资格冒这个险——”
他去看剩下的那三个人,他们被缴了械,捆绑起来。米歇尔可能会抗拒审讯。迪特尔见过他打仗的样子,领教过他的勇气。他的弱点可能是他的虚荣心。他长相英俊,是个好色之徒。拷打他的时候应该在他面前放面镜子,打碎他的鼻子,敲掉他的牙齿,划破他的面颊,让他明白他若继续抗拒,每分钟都会变得更加丑陋不堪。
“你也危及我们,危及整个行动。现在就站起来!”
他走到“直升机”躺着的地方。他一动不动。盖世太保的步枪手是朝他的腿开枪的,但是在黑暗中很难击中一个移动目标,其中有一个人打得太高,让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脖子,打断了他的脊髓或颈静脉,也许两者都打穿了。迪特尔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脉搏,脉搏没了。“你算不上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特工,但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他平静地说,“愿上帝让你的灵魂安息。”他用手将那双眼睛合上。
“可是你看——”弗立克的背后出现一阵骚动。戴安娜停下半句话,往弗立克身后看去。
迪特尔对着短波无线电说:“牧场上的所有小组,向里面靠拢,抓捕犯人。”他收起了他的手枪。
弗立克回头一看,立刻惊呆了。
迪特尔看着其他三个人,等待着。慢慢地,他们把双手向上举起来。
站在入口处的就是她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的那个衣冠楚楚的德国军官。她这一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身材高大,穿着优雅的深色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塞着一块白色的手帕。
迪特尔骂了一句。他看见红色的头发在灯光中闪动。这是“直升机”。这个愚蠢的男孩像横冲直撞的公牛一样穿过田野。“开枪。”迪特尔平静地说。四个步枪手一齐小心瞄准,射击。寂静的草场上传出清脆的爆响。“直升机”又跑了两步,接着扑倒在地上。
她迅速转过身,心跳个不停,祈祷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戴着黑色假发,可能不会让他一眼就认出来。
其中一个人开始跑了起来。
她记起了他的名字:迪特尔・法兰克。她在珀西那堆档案里找到过他的照片。他以前是名警探。她记得他照片背面的说明:“隆美尔手下情报人员中的出名人物,据称此人是审讯高手,残忍的施刑者。”
迪特尔上前一步,进入光线之内,四名步枪手也跟着他向前移动。“二十支枪在对着你们,”他喊道,“不要去拿你们的武器。”
这是一个星期里,弗立克第二次与他狭路相逢,距离近得完全可以射杀他。
他们迟疑着没动。
弗立克从不相信巧合。他跟她同时出现在这儿,一定有什么理由。
他身旁的莫德尔也掏出他的鲁格尔手枪。跟着迪特尔的四个盖世太保用他们的步枪瞄准抵抗分子的腿。片刻之间,一切变得不确定起来。抵抗分子会开火吗?如果他们开火,就要开枪撂倒他们。运气好的话,他们可能只受点儿伤。但今天晚上迪特尔没有多少运气。如果这四个人都被打死,他就会空手而归。
她很快发现那理由是什么了。她又看了一眼,只见他大步穿过餐厅,朝她这里走过来,四个盖世太保模样的人尾随着他。侍者领班跟在他们后面,面色惊慌。
藏在树丛里的探照灯一下子全亮了。空场中央的四名恐怖分子被毫不留情地照了个正着,突然之间变得不知所措,不堪一击。迪特尔用法语叫道:“你们被包围了!把手举起来!”
弗立克把脸侧过去,转身走开。
他拿出短波无线电的话筒,对准他的嘴唇。“所有单位,这是法兰克少校,”他轻声说,“行动,我重复一遍,采取行动。”然后他站起身,掏出他的自动手枪。
法兰克直奔戴安娜的桌子。
迪特尔稍稍考虑了一下。现在这里有四名抵抗组织的人:领导人米歇尔,他还为那次枪伤而一瘸一拐;“直升机”,那个英国无线电报务员;一个迪特尔不认识的法国人,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他要怎么对付他们?他放掉“直升机”的策略从理论上说很巧妙,可是这一招导致了两次让他丢脸的逆转,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他必须从今晚的惨败中捞到点儿什么。他要恢复到传统的审讯方法,希望这能挽救整个行动——同时挽救他的名声。
整个饭店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客人们停下说话,侍者也不再上菜,调酒师手里拿着玻璃葡萄酒瓶,愣愣地定在那里。
沃尔特・莫德尔躺在他旁边的泥土地上,问他:“现在你要怎么办?”
弗立克走到门口,鲁比还站在那儿等着。鲁比低声说:“他要过去逮捕她们了。”她用手去摸她的枪。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原因可能各种各样。飞机的引擎声渐渐远去,迪特尔听到有人愤怒地用法语喊叫着。抵抗组织看来跟他一样困惑不已。他最可靠的猜测是,弗立克这个经验丰富的领导者,闻到了可疑的味道,中止了跳伞行动。
弗立克看到那个党卫军少校又盯了她们一眼。“把枪放在口袋里别动,”她咕哝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们能够对付他和那四个盖世太保,但这里的德国军官会包围我们。即使我们干掉这五个,其他人也会把我们撂倒。”
他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样待了好一会儿。
法兰克在质问戴安娜和莫德。弗立克听不见那里在说什么。戴安娜的声音是目空一切的冷漠腔调,她一做错什么时就是这副样子。莫德则带了哭腔。
迪特尔又羞又恼。弗立克・克拉莱特溜走了,当着沃尔特・莫德尔、威利・韦伯和二十个盖世太保的面耍弄了他。
可能法兰克要看她们的证件,两个女人同时去拿放在她们椅子旁边地板上的手袋。法兰克换了个位置,站到戴安娜身边,稍稍侧一点儿,越过她的肩膀看着。猛然间弗立克意识到接着要发生什么。
然后,那飞机倾斜着身子,转了个弯呼啸着往南飞去了。
莫德拿出了她的身份证,但戴安娜却掏出了一支手枪。一声枪响,一个穿盖世太保制服的人跑了几步跌倒了。餐厅立刻大乱。女人在尖叫,男人缩起身子乱躲。第二声枪响,又有一个盖世太保叫着倒下。一些食客往出口跑去。
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飞机两次飞过了降落地点,灯火指引的跑道尽管简陋,也已各就各位。难道是接应领导闪出了错误代码?或许是盖世太保的某种动作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这简直让人发疯。费利西蒂・克拉莱特离他只有几码的距离。如果他朝飞机开上几枪,幸运的话还有可能击中她。
戴安娜举枪朝向第三个盖世太保。弗立克脑海里闪过以前的记忆:戴安娜在索默斯霍尔姆的树林里,她坐在地上吸烟,身边放着一只只死兔子。她记得自己跟戴安娜说:“你是个杀手。”这话她没说错。
迪特尔趴在篱笆下面观望着,一脸的茫然,而那架英国飞机一次次在奶牛牧场上空绕着圈子。
但戴安娜没有打出这第三枪。
31
迪特尔・法兰克仍然保持着头脑冷静。他两手抓住了戴安娜的右手腕,使劲往桌沿上一磕。她疼得叫了一声,枪从她的手中滑落在地。他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让她脸朝下摔在地毯上,然后两只膝盖抵在她狭小的后背上。他把她的双手拧在背后,拉扯她受伤的手腕时她疼得发出尖叫,他不顾这些,使劲给她戴上手铐,然后站了起来。
飞机倾斜着转了个弯。弗立克走进后面的机舱。“寒鸦”们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计划有了改变。”她说。
弗立克对鲁比说:“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知道了,照办。”
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受到惊吓的男人女人都想一块挤出去。不等弗立克挪开步子躲进人群,那个盯着她看的年轻党卫军少校早就一步蹿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一会儿。”他用法语说。
她掂量着几种结果。转到沙特尔意味着损失了一天时间。但是,在查特勒降落可能意味着整个行动失败,所有“寒鸦”都会死在盖世太保的酷刑室。不用再作比较了。“去沙特尔。”她对飞行员说。
弗立克稳住惊慌。“把你的手放开!”
她还要改变原来所作的在行动后集结“寒鸦”返回的既定安排。目前计划是,一架哈德森在星期日上午两点在查特勒降落,如果“寒鸦”们没出现在那儿,飞机就会在第二天晚上的同一时刻再回来。如果查特勒已经泄露给盖世太保,无法继续使用,她就应该把哈德森引向另一个在拉罗克的飞机场,它在兰斯西部,代号是“金色田野”。任务将延长一天,因为她们要从沙特尔乘车去兰斯,因此接应的飞机应该在星期一上午两点到达,如果没接到,在星期二同一时间再来。
他越抓越紧。“你好像认识那边那个女人。”他说。
弗立克焦急地思索着。她的怀疑可能是毫无根据的,这样一来,她就需要通过布莱恩的无线电台给米歇尔发条消息,告诉他尽管她没在那儿降落,她还是来了。但如果布莱恩的电台落到了盖世太保的手里,她就应该最小限度地发出信息。不管怎样,这样做是可行的。她可以写一个简要的无线电信号,交给飞行员,让他给珀西带回去,布莱恩会在几个小时后收到它。
“不,我不认识!”她挣扎着要走。
“我可以把你们空投在那儿,没问题,战术问题你来决定。你是任务的指挥官——他们跟我说得很清楚。”
他猛地将她拉了回来命令道:“你最好待在这儿回答几个问题。”
“可以吗?”
又是一声枪响。几个女人尖声叫了起来,但没人知道枪是从哪里打来的。党卫军军官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等他倒在地上,弗立克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鲁比,她正把手枪放回自己的雨衣口袋。
他抓起操纵杆说:“你真要这么做吗?”
两人不顾一切地推搡着,奋力从拥挤的门边冲出去,冲到了大厅里。她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注意就跑了出去,因为所有的人都在逃命。
那就是“教区委员”抵抗小组。“我认识他们。”弗立克有些兴奋地说,这是一个解决办法,“你可以把我们跟那些箱子空投在那儿,那里有人接应,他们能照顾我们。我们可以在今天下午到达巴黎,明天早上到兰斯。”
康朋街的路边停着一排汽车,一些车里坐着司机。大多数司机都跑到饭店那边看热闹去了。弗立克选中了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230型轿车,里面没人。她往前面看了一眼,见控制板上插着钥匙。“上车!”她招呼着鲁比。她坐在方向盘后面,拉动自动起动器。强劲的发动机轰隆隆转了起来。她挂上一挡,打了一圈方向盘,加速离开了里兹。这辆车子很重,走得很慢,但很稳当,开快的时候转弯就像火车一样。
“沙特尔北面的一块牧场。”
开过了几个街区,她开始考虑她的处境。她失去了她三分之一的队员,其中包括她的最佳射手。她考虑是否放弃任务,但马上决定继续干下去。情况实在尴尬,她必须解释为什么只来了四个清洁工,而通常都是六个,但她可以找些借口弥补。这意味着她们会受到更严密的盘查,但她必须承担这个风险。
“通常是不应该,不错。但现在我必须知道。”
她跟鲁比不再面临直接的危险,于是她在礼拜堂街扔掉了汽车。她们快步赶回了旅店。鲁比把葛丽泰和“果冻”叫到弗立克的房间,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们。
“我不应该告诉你。”
“戴安娜和莫德会马上接受审讯,”她说,“迪特尔・法兰克的能力很强,审讯起来十分残忍,所以我们必须假设她们会供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包括这家酒店的地址。这就是说盖世太保随时可能来这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突然,她想起了客舱里的那些装着供给品的箱子。“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
“果冻”哭了起来。“可怜的莫德,”她说,“她的确愚蠢,但她也不该受这种折磨。”
飞行员已经耐不住了。“你到底要怎么办?”
葛丽泰更实际些。“那我们去哪儿呢?”
她不能中止行动。这次任务太重要了。但直觉清楚地告诉她,不要在查特勒跳伞。“要冒险就要担风险。”她说。
“我们躲进旅馆隔壁的修道院里。谁进去他们都容许,我以前在那儿藏过逃跑的战俘。他们会让我们在那儿待到天亮。”
就像有人把所有村民都抓了起来,包括面包师,然后把他们锁进了谷仓——如果盖世太保正趴在下面等着她,他们就会这么干。
“然后呢?”
“我们离开这儿。”
“我们按计划去火车站。戴安娜会把我们的真实姓名告诉迪特尔・法兰克,还有我们的代码,我们的假身份,他会严加警戒,抓捕用这些化名旅行的人,幸运的是,我为所有人准备了一套备用身份证件,用的照片相同,但身份不同。盖世太保不会有你们三个人的照片,我也改了一下外表,这样,检查站的警卫就不会认出我们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要天一亮就去车站——我们等到十点钟左右车站最忙的时候再去。”
“今天礼拜几?礼拜六。面包师可能礼拜一或礼拜二关门,但从来不会在礼拜六关门。这里发生了什么?简直就像一座鬼城!”
鲁比说:“戴安娜也会把我们的任务告诉他们。”
“是不是今天他关门了?”
“她会告诉他们,我们要炸毁马尔斯那里的铁路隧道。好在这不是我们真正的使命。这是我编出来的一个掩人耳目的说法。”
突然间,她想起来了。“面包师应该生炉子。通常从空中就能看见他的炉火。”
“果冻”钦佩地说:“弗立克,你连什么都想到了。”
飞行员越发不安起来,但他依然在绕圈子。
“是的,”她冷冷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
“胡说,他们跟别人一样爱打听,爱热闹。这种情况太奇怪了。”
37
“我说不好,乡下人可能什么都不关心。他们就像常说的,全都只顾自个儿。”
保罗坐在格兰登安德伍德那阴暗凄凉的食堂里,焦急地想着弗立克,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开始相信布莱恩・斯坦迪什已经失密。大教堂事件、查特勒完全陷入黑暗的事实,以及规规整整的第三份电文显露出的不自然,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对了!”她说,“我们可能已经把这里全都吵醒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开灯!”
按原来的计划,弗立克应该在查特勒降落,由米歇尔和波林格尔组织的剩余成员接应,米歇尔会把她们隐藏几个小时,然后安排车辆送她们到圣-塞西勒。等她们进入城堡,炸毁电话交换站后,他再把她们送回查特勒,等待飞机把她们接走。现在一切都变了,但弗立克到达兰斯后还是需要来回的车辆和藏身之所,她也要依靠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帮助。然而,如果布莱恩已经失密,波林格尔组织还会有人幸存下来吗?安全的房子还安全吗?是不是米歇尔也已经被盖世太保抓获了呢?
飞机飞过了这块场地,倾斜着转弯。飞行员焦急地说:“别忘了,我们每飞过一次都会增加风险。村子里所有人都能听见我们的引擎声,会有人给警察打电话。”
终于,露西・布里吉斯走进食堂,对他说:“琼让我要告诉你,‘直升机’的答复现在正在解密。你能跟我来吗?”
她该怎么办?她总不能仅仅因为查特勒村民严格遵守了一次灯火管制规定,就中止整个行动。
他跟着她进了一个小房间,他估计这原来是一个靴子储藏间,现在做了琼・贝文思的办公室。琼手里拿着一张纸。她看上去有点儿困惑。“我真无法理解。”她说。
还有件什么事情困扰着她。她去搔她的头发,可手却触到了头盔。那个念头一下子溜掉了。
保罗很快地读着。
“如果你真觉得这里有问题,那我们就该快点儿离开这儿。”飞行员不安地说。
呼叫信号 HLCP(直升机)
弗立克摇摇头说:“这里是农村,他们不太在乎灯火管制。而且,总会有人醒着,比如新生儿的母亲,或者哪个夜里睡不着的人,还有快要考试的学生。我从没见过这种漆黑一团的时候。”
安全标记 有
“你觉得奇怪吗?这是灯火管制。再说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1944.6.3
“有点儿不对头。”弗立克的直觉对她发出了警报。不仅是布莱恩和查伦顿那件事让她烦心,此外还有别的。她用手往西面村子的方向指着:“瞧,没有灯光。”
消息内容:
“怎么回事?”
两支司登每支六个弹夹句号两支李恩菲尔德步枪十个弹夹句号六支
“我没准备好。”弗立克说。
柯尔特自动手枪并有大约一百发子弹句号无手榴弹完毕
“只等你准备好了。”飞行员说。
保罗惊愕地盯着这份解密电文,好像希望这些文字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似的,当然,那电文一个字也不会变。
他们盘旋着,从三百英尺的空中飞过奶牛牧场。弗立克可以看到闪光的路径,四个闪烁的微弱光点形成一个L形,在L字母的末端,灯光闪出事先约定的暗号。飞机攀升到六百英尺,这是跳降落伞的理想高度,高度再高,风就可能将伞兵吹离降落地点;再低的话,降落伞有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全部打开。
“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琼说,“可他一点儿都没抱怨,只回答了你的问题,服服帖帖的。”
因此,导航员要恢复使用传统的方法找到查特勒。不过他很幸运,因为弗立克就在他旁边,她在多种情况下在这儿降落过,可以从空中识别这块地方。结果,他们穿过了村子东面约一英里的地方,但弗立克发现了池塘,便让飞行员重新定向。
“一点儿不错,”保罗说,“因为这不是他。”这条信息并非来自被官僚做派的上级突然以不合理要求烦扰的外派特工。这回复是由一个盖世太保军官起草的,他想方设法维持一种平滑、正常的面目。唯一的拼写错误是恩菲尔德,这里拼成了“恩福德”,这恰恰说明了这里掺杂了德语,德语里的“feld”正是英语“field”的对等词。
发明者的意图是想要尤利卡与接机小组同在着陆场,但这是行不通的。这个设备重达一百磅以上,偷偷运送这么笨重的东西实在不可能,通过检查站时,再笨的盖世太保也不会被糊弄过去。米歇尔和其他抵抗组织领导人决定把尤利卡放在一个永久的位置,不带着它到处跑。
不用再有任何疑问了,弗立克处境十分危险。保罗用右手按摩着太阳穴。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整个行动已经四分五裂,他必须动手挽救它,挽救弗立克。
当他们接近香槟省【12】 ,另一个导航标发挥了作用。这是最近的一项发明,被称作尤利卡-雷别卡系统。一个无线电导航台从兰斯的某个秘密地点发出呼号。哈德森上的乘员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但弗立克知道,米歇尔把它放在了大教堂的塔楼上——这是尤利卡那一半。飞机上的是雷别卡,那是一个插在导航仪边上的无线电接收器。当导航仪收到尤利卡从大教堂发出的呼号时,他们已到达兰斯北部约五十英里处。
他看了看琼,见她正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便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一路上弗立克都在冥思苦想,琢磨着那条有关布莱恩・斯坦迪什和新人查伦顿的消息。事情有可能是真的。盖世太保从星期日在城堡抓到的某个囚犯嘴里了解到大教堂地下室的接头情况,他们设了陷阱,布赖恩落入圈套,但在蕾玛斯小姐招用的新人的帮助下逃脱出来。这是完全可能的。然而,弗立克十分痛恨这种合理的解释。只有事情遵循标准程序,并不要求任何解释时,她才觉得安全可靠。
“当然可以。”
领航员不停地查看着他的地图,用航位推算法判断飞机的位置,再通过地面的标志物加以确认。月亮在渐渐变圆,只差三天就要满月了,因此尽管有灯火管制,大的城镇仍然清晰可见。不过他们一般都有防空高射炮,必须躲开这些地方,同样,也要绕开军营和军事场所。河流和湖泊是最有用的地形特征,尤其是月亮会在水面发出反光。森林是一个个黑色的斑块,万一少了一个就明确意味着飞机已经偏离了航线。铁路线的闪光,蒸汽机喷出的火焰,以及不顾灯火管制偶尔闪亮的车灯,都大有帮助。
他拨通了贝克街。珀西正在他的办公桌前。他说:“我是保罗。我确信布莱恩被逮捕了。是盖世太保在操作他的电台。”站在他身后的琼・贝文思猛吸了一口气。
高度表失灵延迟了起飞时间,不得不换上另一个,因而当他们飞离英国海岸线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飞越海峡时,飞行员将飞机下降到海拔几百英尺的高度,躲到敌方雷达侦测的水平线下,弗立克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被皇家海军的舰艇射下来,但飞机很快再次攀升到了八千英尺,越过设防的法国海岸线。它保持在这一高度,跨越被重兵防御的沿海地带——“大西洋壁垒”,然后再次下降到三百英尺,让领航稍稍变得容易一些。
“噢,见鬼,”珀西说,“没有电台,我们没办法警告弗立克。”
她们旁边放着几十个金属箱子,每个都一人多高,都带着降落伞背带,弗立克估计里面装的都是投放给其他某个抵抗组织的枪支弹药,以便在德军敌后实施干扰,配合进攻。在将“寒鸦”投放到查特勒后,哈德森将飞往另一个目的地,然后掉转航向飞回坦普斯福德。
“不,我们有办法。”保罗说。
“寒鸦”们上的这架飞机是美国制造的双引擎哈德森轻型轰炸机,1939年一制造出来就被四引擎的兰开斯特重型轰炸机取代了。一架哈德森的前端有两挺机枪,皇家空军又在后部炮塔添了两挺。客舱后部是一个划水槽一样的滑道,伞兵可以沿着它滑入空中。机舱里没有座位,六名妇女和调度员都坐在金属地板上。她们觉得又冷又不舒服,还感到害怕,但“果冻”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把其他人也带动了。
“什么办法?”
特别行动处没有自己的飞机,必须从英国皇家空军借用,就像拔他们的牙一样。1941年,空军不情愿地交出两架莱桑德,这种飞机又慢又沉,无法在战场上执行支援任务,但在敌方领土进行秘密降落十分理想。后来,在丘吉尔的施压下,两支陈旧的轰炸机中队被分配到特别行动处,虽然轰炸机司令部的头儿,亚瑟・哈姆斯,一直都想把他们要回去。到了1944年春天,几十名特工飞赴法国准备实施进攻计划时,特别行动处已经使用了三十六架飞机。
“给我找一架飞机。我今晚飞兰斯。”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