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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 1944年6月4日,星期日

女人不见了,但弗立克正看的时候她又回来了,用手拉着厨房的门。葛丽泰和“果冻”毫无疑虑地在她前面走进屋子;然后她们看见了两个盖世太保。葛丽泰害怕地叫了一声。有人说了句什么——弗立克无法听清——然后葛丽泰和“果冻”就都举起了双手。

两个男的面对着客厅站在那儿,都掏出了手枪。弗立克低下枪口,瞄准靠近自己的一个。

假蕾玛斯小姐跟着她们走进厨房。看见她的整个脸,弗立克一下子认出了她。她见过这女人。瞬间她想起那是在哪儿了——上星期日跟迪特尔・法兰克一道出现在圣-塞西勒的就是她。弗立克还以为她是军官的情妇。显然她干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整个房子背面,蹲在另一个窗户下面。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得就像一个蒸汽锤。但她头脑十分清楚,就像她在下一盘棋子一样。她没有穿过玻璃射击的经验。她决定快速连开三枪,第一枪打碎玻璃,第二枪击毙她的目标,再来上一枪确认命中。她拨开手枪的保险,上扬着枪口拿着它。然后,她直起腰来,透过窗子朝里面看。

片刻之间,那女人在窗户上看见了弗立克的脸。她大大张开嘴巴,睁大了眼睛,举起手指着窗户。两个男的掉过头来。

“两个男的在厨房的紧左边。女的可能会去开门。你守着这个窗户,我去那边那个。瞄准靠你最近的一个,我开枪时你就开枪。”

弗立克扣动了扳机。枪声跟玻璃的碎裂声同时响起,她握紧手枪,保持高度,又连开两枪。

“明白。”

一秒钟后,鲁比也开了火。

感谢上帝让鲁比有如此冷静的头脑。“我想让那个女的活着受审,但如果她要跑,我们就开枪。”

两个男的倒了下去。

鲁比点了点头。

弗立克猛地拉开后门,冲进屋子。

“三个人,”她低声告诉鲁比,“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要残忍一点儿了。“我们要杀掉两个男的,”她说,“好了吗?”

年轻女人已转身溜掉,她朝前门的方向奔去。弗立克抬起手枪,但已经晚了。那女人转眼进了客厅,逃出了弗立克的视线。“果冻”动作奇快,她一个箭步越过房门扑了上去,只听两人跌倒和家具摔碎的声音。

冷静和果断的意志支配着她。她掏出手枪。鲁比也照做不误。

弗立克冲出厨房去看。“果冻”把那女人摔倒在大厅的瓷砖地板上。她们还撞碎了一个精巧的肾形台桌的弯腿,打破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只中国花瓶,花瓶里的干花撒得到处都是。法国女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弗立克用枪指着她,但没有开火。“果冻”显出自己的超快身手,抓住女人的头发往地砖上撞,直到她不再乱动。

很清楚,这座原本安全的房子已经暴露了,弗立克十分惊愕。这地方现在成了捕获盟军特工的陷阱。可怜的布莱恩・斯坦迪什很可能一下子就栽了进去。弗立克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这女人脚上穿的是不成对的鞋,一只黑色,一只棕色。

她迅速地盘算着。两个男人显然是盖世太保军官。那个女的肯定是一个法国叛徒,冒充蕾玛斯小姐。这人看上去似曾相识,哪怕只看见了她的背影。她那件时髦的绿色夏装撩动了弗立克记忆中的某根神经。

弗立克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两个盖世太保。两个家伙都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她捡起他们的手枪,插入自己的衣袋里。散落的枪支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她闪在一边。

就眼下情况看,四名“寒鸦”是安全的。

在这震惊的几分之一秒中,弗立克看见所有三个人都背着窗户,本能地往前门的方向转动。

弗立克靠着一股冲劲完成行动。她知道,总会有时间让自己想起那个被她杀害的人。终结一条性命是可怕的。她可能暂时感受不到这件事的庄严性质,但它迟早会回到她眼前。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后,弗立克会想到那穿军服的年轻人身后留下的妻子和失去父亲的孤儿。但在当下的情形,她可以把这些放到一边,专心考虑她的行动。

厨房里有三个人: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人,长着一头艳丽的红发,那绝不是中年的蕾玛斯小姐。

她说:“‘果冻’,把这女人控制住,别让她大喊大叫。葛丽泰,找绳子把她捆在椅子上。鲁比,上楼看看是不是房子里还有其他人。我去检查地下室。”

她的心几乎停跳。

她顺着楼梯跑到地下室,看见污迹斑斑的地板上有个人影,用绳子捆绑着,堵着嘴巴。堵塞嘴巴的东西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她能看到他那被子弹打缺的半只耳朵。她把嘴里的东西扯下来,弯下身去,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充满激情的吻。“欢迎来到法国。”

她们沿街走过去,这一次几个人一块走。弗立克和鲁比走进院子,经过西姆卡五号,蹑手蹑脚绕到房子后面。厨房几乎占了整个房子的宽度,有两个窗户,中间是门。弗立克等到听见门铃的金属声响,才冒险窥探了窗户一眼。

他笑了,说:“这是我受到过的最好欢迎。”

“鲁比和我去后面,负责防范。进去以后不要提我们,等着我们出现就是。”

“我捡到了你的牙刷。”

“果冻”说:“谢天谢地,我的脚疼死了。”

“最后一秒的灵机一动,因为我不敢完全相信那红头发。”

她们绕了一圈,再次靠近这座房子之前,她让葛丽泰和“果冻”跟上来。“现在我们一起过去。”她说,“葛丽泰和‘果冻’,敲前门。”

“这让我多了点儿怀疑。”

“我不清楚。也许要警告我们有危险。”

“感谢上帝。”

“他为什么要来呢?”

她从翻领下的刀鞘里取出锋利的小刀,切断捆绑他的绳索。“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有可能。”

“昨天晚上跳的伞。”

“你觉得他有可能来这儿了?”

“为了什么见鬼的事儿?”

“这像是保罗的。”她几乎觉得就是他的那一把,尽管法国可能有几百把,甚至几千把同样的牙刷。

“布莱恩的无线电台确定无疑地被盖世太保操控了。我想向你们发出警告。”

鲁比说:“你想用它刷牙吗?”

一阵感情冲动,让她用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他。“我很高兴你在这儿!”

弗立克经过门口,地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把木制的牙刷。弗立克脚不停步,弯腰把它捡起来。

他拥抱她,亲吻她。“那我就很高兴我没有白来。”他们走上楼去。

她没看见任何人。蕾玛斯小姐很少使用那个房间。这是一个老式的前厅,钢琴擦得一尘不染,靠垫总是拍打得蓬蓬松松,房门一直紧闭,除了有人正式造访。她的秘密客人一般都坐在屋子后面的厨房里,在那儿不会被过路人看到。

“你们看我在地下室发现谁了。”弗立克说。

弗立克先带着鲁比从蕾玛斯小姐的房子边上经过了一次。它还是跟原来一样。但她的西姆卡五号停在院子里,这跟往常不一样,她总都是把车停在车库里。弗立克放慢步子,悄悄看了看窗户。

她们正等着她作指示。她想了一下。枪响已经过去五分钟了。邻居们肯定听到了枪声,但现在法国居民已经不会马上给警察打电话了,他们害怕被叫到盖世太保办公室反复审问。不过,她没有必要去冒险,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半个小时后她们到了杜波依斯大街。这是一条处在市郊的安静街道,监视小队在这儿很难藏身。附近只有一辆汽车停着,是辆标致201型,这辆车对盖世太保来说速度太慢。车里没有人。

她把注意力转到假蕾玛斯小姐身上,现在她被绑在厨房的一只椅子上。弗立克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的心沉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那里离市中心有一两英里。四个女人往那儿走去,还是两人一组,隔着一百米的距离。

“斯蒂芬妮・温森。”

她们能过夜的地方显然就剩了杜波依斯大街的蕾玛斯小姐家。弗立克在那里待过两次。那座房子很大,有不少卧室。蕾玛斯小姐完全可信,十分愿意招待这些意外的客人。多年来她隐藏过英国特工、被击落的飞行员和逃跑出来的战俘。她可能知道布莱恩・斯坦迪什出了什么事。

“你是迪特尔・法兰克的情妇。”

她考虑着其他两个选择。米歇尔大概还在吉尔贝塔那儿住着,除非他被抓了。那座楼房有个可以利用的后门。不过里面很小,一间屋子里出现了四个过夜客,既不舒服,也会引起大楼里其他人的注意。

她面如死灰,但神色傲然,弗立克真觉得她十分漂亮。

她放慢了步子。她的担心得到了证实。米歇尔的房子不能用了。这排房子后面没有巷子,因此没有后门。“寒鸦”们无法躲开盖世太保的注意进入它的内部。

“他救了我的命。”

弗立克紧张起来。她带着黑色假发,相信他们不会认出自己就是悬赏布告上的姑娘,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心跳加快,只能快步走过他们。沿着人行道,她几乎就等着听后面的喊叫声了,但这一切没有发生。最后她终于拐过街角,喘气也平稳下来。

迪特尔因此赢得了她的忠诚,弗立克想。这没有任何区别,不管动机如何,叛徒就是叛徒。“是你把‘直升机’带到这座房子,然后他才被逮捕的。”

她们从街的对面走回来。面包店外面有一辆黑色的“前驱”式雪铁龙轿车,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前排,抽着烟,显得十分无聊。

她一言不发。

她们第一次走过这条街道,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没有挖路的工人,里吉斯之家酒吧外面的人行道上没有闲逛的监视者。也没有人靠在电线杆上读报纸。

“‘直升机’活着还是死了?”

房子坐落在一条繁忙的街道上,街上有好几家商店。弗立克沿人行道走着,偷偷察看每辆停着的汽车,鲁比负责观察房子和店铺。米歇尔的房子是一排18世纪高雅建筑中的一座,又高又窄,小小的庭院里有一棵玉兰树。这里十分安静,窗户里面看不到任何动静。门前的台阶上布满尘土。

“我不知道。”

他们先去米歇尔的家,那里离车站不远。这座房子是她的婚房,但她一直认为是米歇尔的家。这里足够四个女人住下。但几乎可以肯定盖世太保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如果上个星期日被俘的那些人在酷刑下谁都没有供出它的地址,那反倒奇怪了。

弗立克指着保罗,说:“你也把他带到这儿。你会帮助盖世太保抓住我们所有人。”一想到保罗遭遇的危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要再分成两个人一组,”她对其他人说,“四个女人一起走会引起怀疑。鲁比和我先走。葛丽泰和‘果冻’在一百米后跟着我们。”

斯蒂芬妮垂下眼睛。

弗立克知道三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米歇尔在城里的房子,吉尔贝塔的住所,还有蕾玛斯小姐在杜波依斯大街上的房子,其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受到监视,就看盖世太保在波林格尔组织里渗透多深了。如果这个迪特尔・法兰克主管审讯,她担心最糟糕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弗立克走到椅子后面,掏出手枪。“你是法国人,但你跟盖世太保相互勾结。你有可能把我们全都杀了。”

跟巴黎不同,这里没有红灯区的那种破烂不堪、老板不过多盘问住客的酒店,弗立克也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能收留投宿者避难的修女修道院。这里更没有巴黎那种阴暗的小巷,可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躲在垃圾箱后面过夜,警察也不去理会。

其他人看到这阵势,全都站到一边,躲开发射线。斯蒂芬妮看不见枪,但她感觉到了要发生什么。她低声嘀咕着问:“你们要对我干什么?”

外面开始出现了一座座的葡萄园,然后是香槟酒仓房,最后,她们终于在星期日下午四点抵达兰斯。弗立克担心的就是这个:时间太晚,当天晚上不能执行行动。这意味着还要在敌占区紧绷着神经熬上二十四小时。弗立克还要解决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今天晚上“寒鸦”们在什么地方过夜?

弗立克说:“如果我们把你放在这儿,你就会告诉迪特尔・法兰克我们有多少人,跟他说我们长什么样子,帮他抓住我们,好让他折磨我们,杀了我们……对不对?”

她感觉好像有一块冰冷的东西堵在了胸口那里,每过几分钟她就会想起戴安娜和莫德。她们现在肯定在遭受审讯,或许还给她们上了刑,甚至可能已经被杀。弗立克从小就熟悉戴安娜。她得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戴安娜的弟弟威廉。弗立克自己的母亲也会跟威廉一样难过,是她帮助照看戴安娜长大的。

她没有回答。

但她们乘坐的火车一误再误,随便在什么地方一停就是一个小时。弗立克坐在炎热的车厢里,眼看着宝贵的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心情倍加焦急。她心里明白这火车为什么总是走走停停——美国陆军航空兵和英国空军的轰炸机炸毁了一半的铁路线。当火车轰隆隆继续往前开时,透过车窗她们看见紧急维修人工切下扭曲的铁轨,换掉砸烂的枕木,铺设新的轨道。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铁路线上的状况会让隆美尔气急败坏,无法有效部署部队击退盟军的进攻。

弗立克把枪口对准斯蒂芬妮的后脑勺。“你有什么借口帮助敌人?”

她们安全通过所有检查站,没出任何问题。她们新的假身份跟上一个一样好用。没有人注意到弗立克的照片用眉笔涂改过。

“我不得不这么做。每个人不都是这样?”

从巴黎到兰斯让“寒鸦”们花掉差不多一天时间。

“没错。”弗立克说着,扣了两次扳机。手枪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41

鲜血夹杂着其他东西从那女人的脸上喷射出来,溅到了她优雅的绿色裙子上,她无声地往前一晃,跌倒在地。

他瞥了一眼机械师的老婆。她在直盯盯地看着他。见她的鬼去吧,他想。“我也爱你。”他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果冻”缩了一下身子,葛丽泰转过身去。连保罗的脸都白了。只有鲁比仍然面无表情。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随后,弗立克说:“我们离开这儿。”

“我爱你。”她说。

42

她什么也没说。电话那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他这才发现她在哭。他一下子有些哽咽。他看见机械师的老婆朝自己瞥了一眼,她还在记着电话的时间。他控制住自己,背过身去,不想让陌生人注意到自己的沮丧。“我马上就到你那儿了。”他说,“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迪特尔把车停在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边上时,已经是晚上六点。长途跋涉之后,他的天蓝色轿车上布满灰尘和死虫子。他下了车,夕阳躲进了云层后面,郊区的街道笼罩在阴影中。他打了个冷战。

“你在想什么?”他说。

他摘下驾车护目镜——他一路上都敞着车篷——用手指把头发抹平。“汉斯,请你在这儿等着我。”他说。他想单独与斯蒂芬妮在一起。

他等着她说些别的。

推开大门进了前面的花园,他注意到蕾玛斯小姐的西姆卡五号不见了。车库的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是不是斯蒂芬妮在用这辆车呢?可她会去哪儿呢?她应该在这儿等着他,还有两个盖世太保为她担当警戒。

“我不知道。”他说,但这话让他觉得不满意,过了一会他脱口说道,“我不想失去你。”

他大步穿过花园,去拉门铃上的绳子。门铃声响过了,他透过窗户看里面的前厅,但这间屋子一般都是空着的。他又拉了一次门铃。没有回应。他弯下身去看信箱孔,但这儿也看不见太多东西,只有楼梯的一小部分,一张瑞士山景画,还有半开着的厨房门。没有动静。

她稍稍恢复了平静,但她说话时,声音异常地颤抖着:“你会打算做什么呢?”

他朝隔壁的房子瞥了一眼,看到有张脸匆匆从窗边缩回去,窗帘落回原位。

迪特尔说:“当然,这场战争可能打十年,但从另一面看也可能两个星期内就结束,然后我们怎么办?”

他绕着房子的一侧,穿过院子到了后面的花园。两个窗户都破了,后门开着。他的心里猛然一惊。这里出了什么事?

电话线的另一头显得很吃惊,沉默着。

“斯蒂芬妮?”他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发现原来并没有打算说:“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做什么?”

他走进厨房。

她的声音柔和起来。“我感觉很好。不要担心我。”

一开始他没弄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一个大包用一根家用的绳子捆在一只厨房椅子上,看起来像一个女人的身体,上面是乱七八糟令人作呕的东西。片刻之后,他当警察的经验告诉他,那团恶心的东西就是被子弹击穿的人头。接着他看出那死去的女人穿着不成对的鞋子,一只黑色,一只棕色,这才明白那就是斯蒂芬妮。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慢慢弯下膝盖,抽泣起来。

迪特尔犹豫了一下说:“我一般不把你牵涉进来,去捕捉恐怖分子。”

一分钟后,他移开手,强迫自己看清楚些。侦探的直觉让他注意到她裙子上的血,判断她是被从后面击中的。或许这还仁慈一些。她或许并没有经受面临死亡的恐怖。他看出一共打了两枪,子弹的出口让她可爱的脸显得十分可怕,毁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只留下她那性感的嘴唇,虽然沾了血迹却仍保持原样。若不是她穿了那双鞋,他几乎无法认出她来。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眼前的她变得模糊起来。

“我感觉怎么样?”她停顿了一下,“你一般都不这么问。”

失去她的感觉就像他身上有了一块巨大的伤口。她已经死了,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他经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打击。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向他抛来她那傲然的一瞥;她再也不会出入餐馆,惹得众人回头看她;他也再看不到她从完美的小腿上褪下丝袜。她的魅力,她的机智,她的欲望和她的恐惧,一切均告消亡,清除干净,完结了。他觉得就像自己被击中,他失掉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低声说着她的名字,他也只能这样了,至少他还能这样。

迪特尔想要一个认真的回答。“但是说真的,你感觉怎么样?”

随后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出声音。

“很好。”

他被吓得喊了一声。

“你怎么样?”

那声音又来了一次,不是说话,是低声的呻吟。他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擦去眼里的泪水。这才第一次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两个男人。两人都穿着军服。他们是斯蒂芬妮的盖世太保保镖。他们没能保护她,但至少他们想要保护她,并为此送了命。

“好吧。”

也许还有一个活着。

“我一两个小时后就到你那儿了。”

一个躺着不动,但另一个在挣扎着要说话。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十九或二十岁,黑色的头发,短短的胡髭。他的制服帽落在脑袋旁边的油布地板上。

“快点儿回来。”

迪特尔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他的伤口在胸部,他是从背部中弹的。他躺在一摊血泊中。他的脑袋抽搐着,嘴唇在动。迪特尔把耳朵凑到这人的嘴边。

“在一个村子里。该死的车胎被扎了。”

“水。”他低声说。

“你在哪里?”

他即将失血而死。濒死的人总是要喝水,迪特尔知道——他在沙漠中就遇到过。他找来一只杯子,接了一杯自来水,端到这人的嘴边。那人都喝了下去,水沿着他的下巴流到浸满鲜血的外衣上。

“不要那么做。把他锁在地窖里。我要赶在韦伯之前跟他谈谈。”

迪特尔明白他该马上打电话叫大夫来,但他先要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厨房里,在地板上。我正要给圣-塞西勒打电话,让他们把他带走。”

如果他再耽搁下去,这人就会咽气,什么也不能告诉他。迪特尔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决定下来。这人可有可无。迪特尔要先询问完了,再叫大夫。

“你们怎么对待他的?”

“是谁干的?”他说,又低下头去听这个濒死者的耳语。

“是个年轻人,腿有点儿瘸,耳朵被子弹打掉半个。”

“四个女人。”他嘶哑地说。

她说的是“他”,就是说这个恐怖分子不是弗立克。迪特尔有些失望。不管怎样,他的战略奏效了。这是第二个落入圈套的盟军特工。“他长什么样?”

“‘寒鸦’。”迪特尔恶狠狠地说。

“你的人把他捆了起来。”

“前面有两个……后面两个。”

迪特尔闭上眼睛。如果当时哪里出了错,如果她做出什么让特工生疑的事——她或许现在已经死了。“然后呢?”

迪特尔点点头。他想象得出发生的一切。斯蒂芬妮去前面开门。盖世太保站在后面准备着,看着前面的客厅。恐怖分子偷偷摸到厨房窗户这儿,从后面开枪。然后……

“我在站前咖啡馆接到他,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是谁杀了斯蒂芬妮?”

他的嘴唇发干。“我的上帝……干得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

“我又为你抓到了一个敌特分子。”她冷静地说。

迪特尔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急迫。他去水槽那里,又接了一杯水,又把杯子放到那人的嘴边。他又把水都喝完了,轻松地叹了口气,这叹气变成了可怕的呻吟声。

他这才发现她刚才是在模仿蕾玛斯小姐的声音,以防不测。他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一切都正常吗?”他问她。

“是谁杀了斯蒂芬妮?”迪特尔问。

电话另一头立刻变成了斯蒂芬妮的声音,她说:“我亲爱的。”

“小个子的。”这个盖世太保说。

迪特尔拨通了接线员,把杜波依斯大街那座房子的电话告诉对方。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声音低沉,生硬,用外省口音重复着自己的号码。迪特尔一惊,用法语说:“我是皮埃尔・查伦顿。”

“弗立克。”迪特尔说,一阵强烈复仇欲在他心头熊熊燃烧。

她点点头,看着壁炉架上放着的时钟记下时间。

那人耳语着:“对不起,少校……”

“兰斯。”

“具体是怎么发生的?”

她满是敌意地瞥了一眼。“往哪儿?”

“很快……非常快。”

迪特尔又想起了斯蒂芬妮。过道里放着一部电话。他朝厨房望了一下。“我可以打个电话吗?”他礼貌地问道,“当然,我会付你钱的。”

“告诉我。”

迪特尔坐在机械师家的客厅里,盯着三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孩子。机械师的老婆看上去很疲惫,头发很脏,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但也只给他倒了一杯冷水,再没有别的。

“他们把她绑起来……说她是叛徒……用枪打她的后脑勺……然后他们走了。”

镇广场有唯一的一个打气泵,在一家车轮匠铺外面的人行道上,铺子的窗口上挂着闭店的牌子。他们敲开了门,把一个虎着脸的机械师叫了起来,他正享受着周日下午的小睡。机械师打着了一辆旧式卡车,让汉斯坐在他身边开走了。

“叛徒?”迪特尔说。

汽车没有第二个备胎,必须把轮胎修好才能开走。他们丢下车子步行。走了一英里后,他们来到一户农户的住宅。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子旁,刚吃完一顿丰盛的周日午餐,桌上还剩着奶酪、草莓,还有好几个空酒瓶。法国人里头只有乡下人能吃得饱。迪特尔逼迫那个农民套上他的马车,把他们送到下一个城镇。

那人点点头。

第二次爆胎发生在只差一小时就到兰斯的时候。迪特尔气得几乎要叫喊了。又是一根弯钉子。是不是因为战时的轮胎质量太差了?他想。也许法国人故意把这些旧钉子撒在路上,他们知道路过的车辆十之八九都是占领军开的。

迪特尔哽咽着。“她可从来没有从后面射杀过任何人。”他痛苦地低声说。那个盖世太保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的嘴唇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

现在是星期天下午,因此路上的车不多,他们走得很快。

迪特尔凑过去,伸出右手,用手指尖轻轻合上他的眼皮。“安息吧。”他说。

想到斯蒂芬妮可能被杀,他的胸口一阵发紧,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没有她该怎么活下去。前景堪忧,他意识到他大概爱上她了。他曾一直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个漂亮的交际花,他利用她的方式也正是所有男人利用这种女人的方式。现在他看清了,他一直在愚弄自己,快快回到兰斯、回到她身边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然后,他转身背对着自己心爱女人的遗体,走过去打电话。

抵抗组织的战士不抓俘虏。他们自己的日子朝不保夕,所以如果抓到通敌的法国人,会毫不犹豫地就地杀掉他们。

43

他很为他的情妇担心。斯蒂芬妮处在危险之中,他对此负有责任。但现在每个人的性命都有危险,他告诉自己,现代战争将所有人都推到了前沿。保护斯蒂芬妮——也保护他本人以及在德国的家人——的最好方式,是打败盟军的入侵。有时,他会咒骂自己不该把自己的情人跟行动扯得这么近。他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利用她在毫无掩护的位置为自己工作。

让五个人塞进西姆卡五号实在费了一番挣扎。鲁比和“果冻”坐在简陋的后座。保罗开车。葛丽泰坐在前排乘客位置,弗立克则坐在葛丽泰的腿上。

马力强劲的希斯巴诺-苏莎在白杨夹道的笔直公路上飞奔——这条路大概是罗马人建造的。在战争刚刚打响时,迪特尔曾经把第三帝国想象成当时的罗马帝国,成为一个横跨欧洲的霸主,为所统治的国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繁荣。现在他没那么有把握了。

要是在平常遇到这种情况她们会咯咯笑起来,但此时大家的情绪低落,他们刚刚杀了三个人,也差点落入盖世太保的陷阱。现在人人都十分警觉,小心提防,对发生的情况时刻准备作出快速反应。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

迪特尔睡得很晚,汉斯在凌晨给他打了一针吗啡才让他睡着,现在他心情急躁地看着巴黎东部丑陋的工业景象渐渐变成一片农庄田园。他急于赶回兰斯。他已经为弗立克・克拉莱特设下陷阱,他要出现在那儿,亲眼看见她落入彀中。

弗立克指引着保罗开上与吉尔贝塔住的那条街相平行的另一条街。正好在七天前弗立克跟她受伤的丈夫来过这里。她指挥着保罗把车停在小巷尽头的公园附近。“在这儿等着。”弗立克说,“我过去检查一下。”

迪特尔的汽车在巴黎和莫城之间的RN3公路上爆了胎。一个弯钉子扎进了轮胎里。耽误时间让他很生气,他在路边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但黑塞中尉用千斤顶抬起汽车,不声不响很快换上了备用轮胎,几分钟后他们就又上路了。

“果冻”说:“要快,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40

“我尽可能快。”弗立克下了车,沿着小巷急走,通过那座工厂后墙的一道门。她迅速越过花园,进了大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很是安静。她轻轻地爬上楼梯,上了阁楼那层。

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两人手里举着自动手枪。两只枪口都对着保罗。

她在吉尔贝塔的住宅外面停下。所见的一切让她惊恐不已。门是开着的。它是被从外面凿破,侧歪在那儿,只连着一个合叶。她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听到,看样子这次破门而入发生在好几天以前。她小心地迈进门槛。

“我在三四年前继承了房子,我本想重新装修,但弄不到任何材料。”她打开一扇门,站在一旁让他进去。“去厨房吧。”

这里的一切都被草草搜查过了。小客厅座椅的垫子被弄得东扭西歪,厨房角落的柜子也敞开着。弗立克朝卧室看去,那里的情况也一样。抽屉都被拉了出来,衣柜的门开着,有人穿着脏靴子在床上站过。

他跟着她进了屋。“地方很大。”他说。里面很暗,旧式的墙纸和沉重的家具跟它们主人的性格完全不相称。“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她走到窗边,朝下面的街道望去。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前驱停在大楼对面,两个男人坐在前排座位上。

他下了车。一切看上去都很合乎条理,“中产者”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所有暗号都正确,没有人跟踪她。另一方面,她没有为他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仍然不清楚敌人对波林格尔组织的渗透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弗立克的处境到底多危险。“中产者”带着他走近前门,用她的钥匙开门时,他摸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木牙刷,它是法国制造的,所以允许他随身携带。现在有种冲动抓住了他。当“中产者”跨进门槛,他从口袋里拿出牙刷,把它扔在门前面的地上。

全都是坏消息。弗立克绝望地想。有人做了口供,迪特尔・法兰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它。他费尽心机,循着蛛丝马迹,首先找到蕾玛斯小姐,然后是布赖恩・斯坦迪什,最后是吉尔贝塔。还有米歇尔吗?他已经被抓了吗?看起来很有可能。

她把车开进一座大房子旁边的院子。“进来,换洗一下吧。”她说。

她又想起了这个迪特尔・法兰克。第一次在军情六处的档案里看到他照片背面写的简要介绍,就让她惊恐不已,浑身发麻。现在她知道,当时那阵惊吓太微不足道了。他很聪明,很执著。他几乎在查特勒抓到了她,是他把印着她的模样的布告贴满了巴黎,她的同志一个接着一个被他抓捕、审讯。

汽车穿过市郊,保罗反复思考着。“中产者”的确不能为他提供什么信息。他只能向下一个环节移动。

她亲眼见过他仅仅两次,两次都不过几分钟。她深深记住了他那张脸。她想,他的外表看上去充满智慧和能量,还带有一丝果断,那种果断可以轻易转变为残忍和冷酷。她十分肯定他还在追寻着她的踪迹。她定下心来,必须更加警惕防范。

“没有。”

她望了一下天空。天黑前她还有大约三个小时。

“你有‘雌豹’的消息吗?”

她匆匆下楼,穿过花园回到停在另一条街上的西姆卡五号。“情况不妙,”她边说边挤进车里,“这个地方已经遭到搜查,楼房正面有盖世太保监视。”

“他本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见鬼,”保罗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还有另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弗立克说,“开车进城。”

“没有,但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她不知道这辆西姆卡五号还能继续使用多久,五百毫升的引擎很难对付如此的超载。假设杜波依斯大街的尸体在一个小时内被发现,兰斯的警察和盖世太保要过多长时间以后才会收到警报,开始寻找蕾玛斯小姐的汽车?迪特尔没有办法联系那些已经外出在岗的人,但交接班后他们肯定会得到通报。弗立克弄不清楚值夜班的人什么时候上岗。她断定自己几乎没有时间了。“把车开到火车站,”她说,“我们把车丢在那儿。”

“后来再没有联系?”

“好主意,”保罗说,“或许他们会以为我们离开了这里。”

“是的,他星期四下午打电话给我,询问查伦顿的事。”

弗立克扫视着街道,看看有没有军用梅赛德斯或者黑色的雪铁龙。当他们经过一队巡逻的宪兵时,她屏住了呼吸。不过,他们顺利到达市中心,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保罗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所有的人快速下了车,匆匆离开这个犯罪物证。

“‘莫奈’没事吧?”

“我必须单独行动,”弗立克说,“其余的人去教堂休息,在那里等着我。”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的房子是一个‘切断防护’。我接到人就转给‘莫奈’,我不该知道。”

“我的所有罪孽已经被原谅了好几次,今天我已经在教堂待太长时间了。”保罗说。

这就解释通了。保罗很快转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上,他说:“‘直升机’在哪儿?”

“你可以为我们能有过夜的地方祈祷。”弗立克对他说,然后便匆匆离去。

“消防员。他今天值班。”

她回到了米歇尔住的那条街。离他家一百米远就是里吉斯之家酒吧。弗立克走了进去。老板亚历山大・里吉斯正坐在柜台后面抽烟。他认出她来,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星期天也工作?他是做什么的?”

她通过写着“洗手间”的那扇门,走过一段过道,推开一扇看上去像个柜子似的门。里面是一段陡然向上的楼梯。楼梯的顶端是一个沉重的大门,上面有窥孔。弗立克拍了拍门,站在那儿,让窥孔里面能看见她的脸。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美米・里吉斯,店主的母亲。

她把车往南开,开得很快。“他今天工作。”

弗立克进了一个大房间,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里面的装饰都很草率,地上铺着席子,墙壁被涂成褐色的,几只没有灯罩的电灯泡悬垂在天花板上。房间的一头有一个轮盘赌台。几个男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边打牌。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酒吧。这是一个非法赌博俱乐部。

“是的。你那位救了他的朋友,查伦顿,他在哪儿?”

米歇尔喜欢下大赌注赌扑克牌,他喜欢跟这些狐朋狗友凑合,所以偶尔会来这儿打发夜晚的时光。弗立克从未玩过牌,但她有时候在这儿坐上个把小时,观看赌局。米歇尔说她能给他带来好运。这是一个躲避盖世太保的好地方,弗立克希望自己能在这儿找到他,但她把周围这些面孔环视了一遭,最终还是失望了。

她瞥了他一眼。“‘直升机’发生的事儿你都听说了。”

“谢谢你,美米。”她对亚历山大的母亲说。

“我想确定那是不是个陷阱。”

“很高兴见到你。你还好吧?”

她发动了汽车。“在咖啡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她说,“我一进去就看见你了,你让我在那里等候了半个小时。这很危险。”

“还好,你见过我丈夫吗?”

保罗钻进车里。把自己的代号告诉她:“我是丹东。”

“啊,那个迷人的米歇尔。很遗憾,今晚我没见过他。”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米歇尔是抵抗组织的人。

“我为和平祈祷。”

弗立克往酒吧走去,找了把椅子坐下,冲着那位嘴唇涂得鲜红的中年女招待笑了笑。她是伊薇特・里吉斯,亚历山大的妻子。“有威士忌吗?”

“为我祈祷。”他说。

“当然,”伊薇特说,“买得起就有。”她拿出一瓶杜瓦白标,倒出几个刻度。

她冷静地看着他。“这位先生?”

弗立克说:“我在找米歇尔。”

他走到汽车的乘客门边,打开门。

“我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见到他了。”伊薇特说。

现在该保罗作出决定了。他不能肯定这很安全,但他已经小心观察了这么久,就差接头这一步了。在某些时候必须冒险。否则他还不如待在家里别出来。

“真见鬼。”弗立克啜了一口酒,“我等一会儿吧,或许他会来呢。”

母亲和孩子离开了咖啡馆。然后,在三点半钟,“中产者”也走了出来。她沿着人行道离开火车站。保罗在街道的另一边跟着。她上了一辆小型的意大利车,法国人叫做西姆卡。保罗穿过马路。她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44

只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困惑。布赖恩・斯坦迪什在教堂被抓时,他被“中产者”的朋友查伦顿搭救了。他今天在哪儿呢?如果他一直在大教堂为她打掩护,那为什么不来这儿?不过这里的环境本身并不危险,而且这件事也可能有上百个简单的解释。

迪特尔绝望至极。弗立克实在是太聪明了。她躲开了他布设的陷阱。她就躲在兰斯的某个地方,可他就是无法找到她。

保罗开始相信盖世太保并未在此布设陷阱。附近能看到的人都不存在什么危险。改变接头地点已经将可疑分子甩掉了。

他没有任何抵抗组织的人可以跟踪了,如果有的话,她就会去与其联系,这样还能抓到她。可现在这些人全被抓了起来。迪特尔派人监视米歇尔的房子和吉尔贝塔的住所,但他相信,弗立克如此狡猾,绝不会让自己暴露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城里到处贴着她的布告,但她肯定改换了她的面目,染了头发或者什么的,因为没有人报告说见到过她。她每到一处就胜他一筹。

他监视着进出咖啡馆的客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孩子想吃糕点,他们走到咖啡馆时母亲妥协了,领着孩子走了进去。两个葡萄专家离开了。一个宪兵走进去,马上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包香烟。

他急切地等待灵光一现。

他沿着人行道走到火车站那边,站在入口那里,看着咖啡馆。他并不惹人注意,像往常一样,总有几个人在这里转悠,等着自己的朋友。

他觉得,现在这个办法就不错。

不管怎样,他并不准备立刻就相信她。他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他跨坐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上。他正处在市中心,离剧院门口不远。他戴着贝雷帽和护目镜,穿着粗棉线衫,把裤腿掖在袜子里。穿上这身装扮,没人认得出他,也没人怀疑他。盖世太保从来不骑自行车。

保罗有些吃惊。他原想她应该是一个老妇人。不过,他的假想倒也没有根据,弗立克从未实际描述过她。

他朝这条街的西侧看去,眯起眼睛望着西沉的太阳。他在等一辆黑色雪铁龙。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到了,它马上就会出现。

三点整,一个身材高挑、很有魅力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不甚显眼但十分雅致的绿色棉布上衣,戴着一顶草帽。脚上是不成对的鞋子:一只黑色,另一只褐色。她可能就是“中产者”。

在路的另一边,汉斯在开着一辆老掉牙的标致车,那辆车老得几乎开不动了。发动机一直开着,迪特尔怕到用它的时候一下子发动不起来,那就冒险了。汉斯也伪装了一下,戴着太阳镜,穿了破外套和破烂的鞋子,就跟一个普通的法国市民一样。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但十分镇定沉着地接受了命令。

整个上午他在教堂的礼拜中打着瞌睡度过去了。然后,一点半钟他又回到咖啡馆吃午餐。两点半左右这地方空了下来,他留在那儿,喝着代用咖啡。两个男人在两点四十五分走了进来,要了啤酒。保罗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穿着旧外套,用惯常的语言谈论着葡萄。他们谈起葡萄开花显得博学多识,这个关键的时节刚刚过去。他不觉得这两个人会是盖世太保特务。

迪特尔自己也从来没这么干过。他不知道这一招是否奏效。什么事情都可能出错,什么情况都会发生。

保罗长出了一口气。上次在法国的卧底工作结束后,他已经有八个月没来这儿了,他已经忘了那种扮成别人、每分钟都紧绷着神经的生活。

迪特尔的计划有些铤而走险,但他还能再失去什么呢?星期二是满月之夜。他相信盟军在这一天会大举入侵。弗立克是一份重要的战利品。为得到她,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侍者笑了笑,被他说服了。“很不幸,的确没有。”然后他走开了。

但是,能不能赢得战争,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关心了。他的未来已被毁灭,他不在乎最终由谁来统治欧洲。他脑子里一直想着弗立克・克拉莱特,是她毁了他的生活。是她杀害了斯蒂芬妮。他要找到她,亲手抓住她,把她关进城堡的地下室。他要在那里品尝报复的快感。他一次次地幻想着他该怎样折磨她:用铁棍把她的小骨头一块块粉碎,把电击机开到最大马力,注射针剂,让她尝一尝在巨大痛苦下无助地痉挛、恶心的滋味,还有冰浴,让她瑟瑟发抖,不停抽搐,让她手指里的血液冻结成冰。破坏抵抗组织,击退入侵者,这些不过成了他惩罚弗立克的一部分。

他走进咖啡馆吃早餐,顺便侦察一下。他要了一杯黑咖啡。那位上岁数的服务员一扬眉毛,保罗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连忙掩饰一下。“大概用不着说‘黑’吧,我想,”他说,“反正你们大概也没有牛奶。”

但是首先他得抓到她。

男孩让他在市郊下了车,他一瘸一拐地进了城。接头地发生了变化,从大教堂的地下室搬到了站前咖啡馆,但时间没有变,仍然是下午三点。他有好几个小时要打发。

他看见远处驶来的黑色雪铁龙。他盯着它。是这辆车吗?那是一辆双门型的,一般都是用这种车运送囚犯。他试着往里面看。他看出里面坐了四个人。这应该就是他等待的那辆车。车开近了,他看见车后面米歇尔那张英俊的脸,边上是穿军装的盖世太保。他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在小心保密,知道什么却不说出来?不,保罗想。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过是喜欢幻想罢了。保罗没再说下去。

他很庆幸自己先前下令在自己离开时不要拷打米歇尔。要不是这样,这个计划就不可能完成了。

“我们手里有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

当雪铁龙开到迪特尔身边时,汉斯突然开动了停在路边的老式标致车,这车横冲到路中央,往前一蹿,迎头撞上了雪铁龙的正面。

保罗仔细想了一下。这孩子可能是波林格尔组织的成员吗?他说:“可是,我们的人民需要枪支和弹药,他们有吗?”如果这孩子知道什么,他至少会知道,盟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空投了成吨的武器。

一阵金属撞击的巨响,接着是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两个盖世太保跳下雪铁龙,冲着汉斯用糟糕的法语大嚷大叫——似乎并未注意后座上的同僚撞到了脑袋,瘫在那里,明显失去了知觉,而囚犯就坐在他旁边。

“等着盟军打回来吧。到时候你就会看见真正的战争了。”他朝保罗瞥了一眼,“我不能说了。你到时候看吧。”

关键的时刻到了,迪特尔想,他的神经像一根紧绷的绳子。米歇尔会上钩吗?他站在街道中央,观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你很幸运。”

米歇尔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个机会。迪特尔几乎觉得他就要错过了。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他挪到前面的座位,摸着了门拉手,想办法打开了车门,再放下座位,爬了出来。

“我当时太年轻。”男孩遗憾地说。

他瞥了一眼还在不停跟汉斯争吵的两个盖世太保,他们都背对着他。他转身快速走开。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相信碰上这等运气。

“是的。”保罗说,一个法国士兵最有可能受伤的场合就是在法国战役中,所以他又说,“在色当,1940年。”

迪特尔心头涌起胜利的喜悦。他的计划生效了。他跟上米歇尔,汉斯徒步跟在迪特尔后面。

开拖拉机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后面拉着一车洋蓟。司机朝保罗的腿点了点头,说:“是打仗负的伤吗?”

迪特尔骑了几码,随后他发现自己赶上了米歇尔,便下了车在人行道上推着走。米歇尔在第一个街角转了个弯,因为枪伤走得有点儿瘸,但还是很快,他把捆着的两只手放低一些好显得不太扎眼。迪特尔小心地跟着,时而步行,时而骑上一阵,尽量躲开米歇尔的视线,有机会就躲进大型车辆后面。米歇尔偶尔回头望了一眼,但没有故意采取什么措施来甩掉尾巴。他并没有发觉这是一个圈套。

天亮后不久他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他离开大路,进了路边的田野,把自己藏在一片葡萄藤后面。等噪音越来越近时,他发现那车原来是一台拖拉机。这应该是安全的——盖世太保从来不会坐拖拉机。他回到路上,招手表示自己想搭车。

几分钟后,汉斯替换了迪特尔,按照事先安排,迪特尔落在后边,跟随着汉斯。接着他们又轮换了一次。

到达此地是相对简单的部分。现在他得找到弗立克才行。他接触她的唯一办法是通过波林格尔抵抗组织。他希望这部分组织未被破坏,布莱恩是唯一落在被盖世太保手中的成员。跟每一个空降到兰斯的特工一样,他会先跟蕾玛斯小姐取得联系。只是他需要特别谨慎。

米歇尔会去哪儿呢?迪特尔计划的关键,是让米歇尔把他带向其他抵抗组织成员,这样他就能够再次跟上弗立克的行踪。

珀西・斯威特匆忙为他赶制了一套身份证件,说他是西面几英里外艾培涅的一个教师。他这是搭便车到兰斯去看望他的父亲,他在生病。珀西给了他所有必要的文件,其中有些是昨晚匆忙伪造出来,由摩托车信使送到坦普斯菲尔德。他的瘸腿与掩护的说法相互吻合。一个受伤的老兵很可能去当一名教师,若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早被送往德国的劳动营了。

出乎迪特尔的意料,米歇尔朝大教堂附近他家的方向走去。想必他一定会怀疑他家有人监视吧?尽管如此,他还是上了这条街。不过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进了街对面的一个名叫里吉斯之家的酒吧。

五分钟后,他感到可以挣扎着站起来了,便脱掉了他的降落伞背带。他发现了一条路,看着星星辨清了方向,沿路走了下去,只是他的腿一瘸一拐,走不了太快。

迪特尔把他的自行车靠在临近一座楼的墙上,这里是一个空下来的商店,门上“熟食店”的标志已经褪色。他在这儿等了几分钟,以防米歇尔马上再出来。当看出米歇尔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后,迪特尔便走了进去。

降落时的巨大震动让他受伤的膝盖疼痛不已。他咬紧牙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疼劲儿过去。在他的余生,这膝盖可能会动不动就疼上一阵。当他老了的时候,他就会用膝盖疼预测下雨——如果他能活到老的话。

他只是简单打算确认一下是否米歇尔还在里面——有了护目镜和贝雷帽,相信米歇尔不会认出他来,他会借口买包香烟,然后再出来。但他在里面并没有看见米歇尔。迪特尔感到迷惑不解,犹豫了一下。

星期天的凌晨时分,保罗・钱塞勒降落在兰斯西面拉罗克村的一块土豆田里,没有得到接应小组的援助,当然,也省得去冒相应的风险。

酒保说:“先生,要点儿什么?”

39

“啤酒,”迪特尔说,“要生啤。”他尽量少说话,希望这样酒保就不会发觉他轻微的德国口音,只是把他当成前来消渴的骑车人。

但是,“我也爱你”这句话到了他的嘴边时,他迟疑了一下,依原来的习惯不想说出它来,接着就听见“咔哒”一声,斯蒂芬妮挂断了电话。

“就来。”

“我爱你。”

“厕所在哪儿?”

“我可等不及。”

酒保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扇门。迪特尔走了进去。米歇尔没在男厕所里。迪特尔冒险往女厕所里张望了一眼,里面是空的。他打开一个看起来像是柜子的门,发现它通往一个楼梯。他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楼梯顶部是一个沉重的大门,上面有个窥视孔。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但那门很厚。他感到里面肯定有人透过窥视孔在看,发现他不是一个常客。他试着装作上厕所走错了方向,搔了一下头,耸了耸肩,然后走下楼去。

“我明天给你。”

这地方不像有后门的样子。米歇尔就在这儿,迪特尔可以肯定,他就在楼上锁着的屋子里。但他迪特尔该怎么办呢?

他笑了,顾不得自己的头疼。“嚯,好家伙。”

他端着酒杯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省得那酒保会找他闲聊。啤酒寡淡无味。即使在德国,啤酒的质量在战时也有所下降。他强迫自己喝完它,然后走了出去。

“更像是……一个行动。”

汉斯站在街道的另一边,看着书店的橱窗。迪特尔走了过去。“他在楼上的一个私人房间里,”他对汉斯说,“他可能在那儿跟其他抵抗组织的干部会面。另一方面,那里可能是一个妓院什么的,我不打算冲进去对他采取行动,他还得带我们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人。”

“礼物吗?”

汉斯点了点头,理解这种困境。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东西。”

迪特尔作出决定。现在再次逮捕米歇尔为时过早。他说:“他出来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一旦我们走远了,你就可以搜查这个地方。”

“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忘了。”

“我一个人?”

“生日快乐。”

迪特尔指了指坐在雪铁龙里监视米歇尔房子的两个盖世太保,说:“让他们帮助你。”

他知道她说得对。现在他就连赶回不到一公里外的公寓都困难了。在审讯造成的紧张完全消除之前,他都无法开车上路返回兰斯。“好吧,”他说,“我去睡几个小时,早上再离开这儿。”

“好吧。”

“你可别冒险。我这里很好。把药喝了上床吧。明天再回来。”

“尽量显得像是风化搜查——如果有妓女就抓起来。不要提及抵抗组织。”

他也有同感。“我想今晚回兰斯,但我觉得我可能开不了车。”

“好的。”

“我很遗憾我没在你身边给你药。”

“在这之前,我们只能等待。”

“汉斯那儿有。”

45

“你有药吗?”

在看到米歇尔进门之前,弗立克心里一直都觉得毫无希望。她坐在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小赌场的酒吧里,跟伊薇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男人,他们一脸急切的神情,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纸牌、骰子和轮盘上。谁都没怎么注意她——这些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赌徒,根本不会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分心。

“这还刚刚开始。”

如果找不到米歇尔的话,她就有麻烦了。其他“寒鸦”都在大教堂里,但她们不能整晚都待在那儿。尽管她们可以睡在露天底下——六月的天气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么做很容易被逮住。

“我可以的,听你的声音好像你的偏头痛又犯了。”

她们还需要车辆。如果她们无法从波林格尔组织弄到一辆轿车或者小货车,她们就得去偷一辆。真是这样的话,她们就得使用这辆被警察搜寻的车辆执行任务。这就让已经处境危殆的任务又多了一层风险。

“真可以吗?我已经尽量减少你的风险,但还是很危险的。”

让她心绪不佳的还有另一个原因:斯蒂芬妮・温森一次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她头一次处死一个被捆绑起来、毫无还击之力的俘虏,也是她第一次枪杀一个女人。

“可以。”

任何杀戮都会让她深感不安。在枪杀斯蒂芬妮几分钟之前结果的那个盖世太保,是个手里拿着枪的作战人员,但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仍然让她感到可怕。以前她杀掉的人也让她有同样的感受,包括在巴黎结果的两个警察,在里尔枪毙的那名盖世太保少校,在鲁昂干掉的一个法国叛徒。但斯蒂芬妮的情况最糟糕。弗立克把枪指向她的后脑勺处死了她。这正是她教那些特别行动处新手的方法。当然,斯蒂芬妮该得到这种惩罚——这一点弗立克毫无疑问。但问题在她自己身上。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杀一个无助的囚犯?她已经变成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了吗?

“但你必须继续去接头地点,这很重要。”要是他运气好的话,弗立克不会怀疑迪特尔对波林格尔渗透的程度,会自投罗网。“记住,我们已经换了地方,不是大教堂的地下室,而是站前咖啡馆,如果有人出现,直接带回房子里,就像你跟‘直升机’那次一样,到了那儿盖世太保就接手处理了。”

她喝干了她的威士忌,但没让酒保再续第二杯,怕这样一来自己就变得太脆弱了。就在这时,米歇尔突然走了进来。

她跟往常一样平静。“谢谢你。”

一种得救一般的巨大轻松涌上全身。米歇尔认识城里的每一个人。他能帮助她。突然之间,任务又变得有希望了。

最后,在觉得自己开始头痛的时候,迪特尔给斯蒂芬妮打了个电话。“英国的恐怖分子正赶往兰斯,”他告诉她,“我派两个人保护你。”

当她看到那穿着皱巴巴夹克的瘦长身影、那英俊的脸孔和笑眯眯的眼睛时,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激情,这让她感到有些别扭。她想,她心里一直是喜欢他的。一想到从前她曾那样热爱着他,她就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懊悔不已。这种感情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很清楚这一点。

他给兰斯打电话,把韦伯从床上叫起来,把情况解释了一下。唯独这一次,韦伯没有推三阻四。他同意派两名盖世太保监视米歇尔在城里的住宅,再派两个监视吉尔贝塔住的那座楼,还有两人去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里为斯蒂芬妮做警卫。

等他走到近前,她才看出他的样子并不那么好。他的脸上好像多了一些皱纹。她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他安排为两座城市间的所有盖世太保检查站提供弗立克和其同党使用的假身份细节,不过,这也是一种形式。她们要么有其他身份,要么就会想尽办法,避免经过检查站。

他的表情看上去既疲惫又恐惧,虽然只有三十五岁,却显得像年届五十。她感到十分不安。

他派出了盖世太保分队去突袭礼拜堂酒店,但这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他确信弗立克和其他三人在她们的同志被逮捕后的几分钟内就已离开。弗立克现在在哪儿呢?兰斯自然是攻击马尔斯铁路隧道的出发点,这也就是为什么“寒鸦”原本打算在这座城市附近降落。迪特尔认为弗立克仍会通过兰斯。它处在前往马尔斯的公路和铁路线上,她还可能需要从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残余那里获得某种帮助。他敢打赌她现在正从巴黎赶往兰斯。

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何向他坦白他们之间的婚姻已告结束。这实在有点儿讽刺。她刚刚开枪打死了一名盖世太保和一个法国叛徒,她自己又是一个敌占区工作的秘密特工,可她最害怕的却是伤害她丈夫的感情。

现在已经是星期日早上两点了。星期二的晚上就会是一轮满月。离入侵可能只有几个小时了。但就是在这几个小时里,如果迪特尔抓住弗立克,把她送进行刑室,他就能敲断法国抵抗组织的脊梁。他需要的只是她脑子里的人名和地址。获得这些信息后,盘踞在法国各个城市的盖世太保就会投入行动,那是好几千训练有素的战斗员。他们并不是最聪明的人,但他们知道如何抓人。几个小时以内他们就能抓获数百名抵抗骨干。不会出现盟军无疑所希望的大规模起义为其入侵行动增援,相反,安定和秩序会帮助德国组织进攻,将入侵者推入大海。

他显得十分高兴见到她。“弗立克!”他叫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他穿过房间朝她走过来,枪伤仍让他一瘸一拐。

迪特尔安排重兵把守马尔斯的铁路隧道。如果“寒鸦”已经走到那了,她们会发现几乎无法进入隧道。他相信弗立克无法达到她的目的。但是,这还是次要的。他的最大愿望是捉住她,审问她。

她低声说:“我正担心盖世太保把你抓起来了。”

“好吧,”戴安娜平静地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他们是抓了。”他转过身,背朝着房间里的其他人,不让他们看见,然后把两手伸给她看——两个手腕上绑着一根结实的绳子。

他从戴安娜的嘴唇上取下那两个鳄鱼夹,把它们仔细地固定在莫德的两个粉红色的乳头上。然后,他回到了机器边上,把他的手放在控制开关上。

她从翻领下面的刀鞘里取出小刀,偷偷割断绳索。赌客们什么也没看见。她把刀放回去。

他往后站了一站,看着这一切。莫德的双乳又白又挺。他的一部分大脑注意到这对乳房是多么漂亮。他想,戴安娜一定喜欢它们。

美米・里吉斯看见米歇尔时,他正把那根绳子塞进裤袋。她拥抱他,亲吻他的双颊。弗立克看着他跟老女人调情,用他那颇为挑逗的声音跟她说话,给她送去他那性感的微笑。然后,美米继续工作起来,给那伙赌客送饮料,而这时米歇尔才告诉弗立克他是怎么逃脱掉的。她一直害怕他要跟她激情拥吻,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对付,到头来,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一通冒险,顾不上跟她柔情蜜意。

她的上衣里面穿了一件带花边装饰的棉衬裙。他抓住领口,一把扯开它。莫德尖叫。

“我真是太幸运了!”他最后说。他坐在一只酒吧椅上,揉搓着他的手腕,给自己要了一杯啤酒。

“请不要!”莫德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弗立克点了点头。“也许是过于幸运了。”她说。

莫德穿的是一件简单的夏季上衣。她身材优雅、苗条,胸部丰满。迪特尔撕开她的上衣,上面的扣子飞了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安娜说:“什么都不要说——这样好点儿。”

“这可能是一个诡计。”

“你们要干什么?”莫德哭了。

他很气愤,弗立克这话无疑在暗示他容易受骗。“我不这么认为。”

黑塞中尉把莫德带进来,把她绑在椅子上。

“会不会有人跟着你到这儿来?”

戴安娜喘着气。

“不会,”他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我查过了。”

迪特尔说:“把另一个带上来。”

她感到不安,但没再计较下去。“这么说,布赖恩・斯坦迪什死了,其他三个人被关押起来——蕾玛斯小姐、吉尔贝塔,还有鲍勒大夫。”

她呻吟着,但她没有回答。

“剩下的都死了。德国人放出了在遭遇战中丧生者的尸体。那些活着的,加斯东、吉纳维芙、贝特朗,被行刑队在圣-塞西勒广场枪杀了。”

“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的上帝。”

“不要再弄了,”她请求着,“求你别再弄了,求你了。”

他们沉默了片刻。想到那些牺牲的生命,和因为这项任务而承受的痛苦,弗立克的心情十分沉重。

但戴安娜不知道这些。

米歇尔的啤酒来了。他一口就喝了半杯下去,然后抹了抹嘴唇。“我估计你回来,是想要对城堡再来一次。”

等她的抽泣缓和一些,他说:“这还不到一半的功率。”他说的是真的。他很少使用全功率。只有当酷刑进行了很长时间,犯人一次次昏迷时,才会使用全功率,让电流渗透到犯人衰退的意识里。一般到了那种地步也晚了,犯人已经快疯了。

她点点头说:“但我们的掩护说法是炸毁马尔斯的铁路隧道。”

他打开电源。戴安娜尖叫了一声。他让机器开了十秒钟,然后关上。

“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也该把它炸掉。”

一切准备就绪,他用左手抓起戴安娜的头发。让她站稳不动,然后把两个鳄鱼夹夹在她的下嘴唇上。

“但不是现在。我的两个成员在巴黎被逮捕,她们可能已经招供了。她们会供出这个掩护说法——她们不知道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所以德国人一定在铁路隧道增派了防守。我们让英国空军去炸它,集中精力对付圣-塞西勒。”

第二次把戴安娜带上来后,他把她绑在椅子上。然后他说:“准备上电家伙。”他不耐烦地等着有人用推车把电击机推进来,插入墙上插座。每过去一分钟,弗立克・克拉莱特都会离他更远。

“我该做什么?”

“再把那个岁数大的带上来。”他说,然后回到了审讯室。

“我们要找个地方过夜。”

最后戴安娜伸出她的舌尖,去舔莫德脸上的眼泪。这让迪特尔肯定了他的猜测。这不是性爱的前戏——没人会在这种场合搞性爱——但它是一种温柔的安抚,只有情人才做得出,单纯的朋友是不会这样的。戴安娜和莫德是一对女同性恋。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他想了一下,说:“约瑟夫・拉佩里埃尔的地窖。”

她们的关系亲密到了何种地步?她们仅仅是战友,心腹知己……还是别的什么?戴安娜弯下身子,吻了吻莫德的额头。这并不代表太多东西。然后戴安娜用食指摸着莫德的下巴,把这姑娘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去吻她的嘴唇。这是一种安慰的表示,但作为朋友来说不是过于亲密了吗?

拉佩里埃尔是个香槟生产商。米歇尔的姨妈安托瓦内特以前给他当过秘书。“他是我们的人吗?”

两个人被关起来以后,黑塞中尉带着迪特尔去阁楼上的一个小房间。他通过窥视孔察看着隔壁房间的一切。两个女人并排坐在狭窄的床边。莫德哭着,戴安娜安慰着她。迪特尔仔细看着。戴安娜把骨折的右手腕放在她的腿上,用左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戴安娜的声音很轻,让迪特尔无法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是个同情者。”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每个人都是同情者。大家都认为盟军这几天就要进攻了。”他疑问般地看着她,“我觉得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把她带走,”他用德语说,“把她跟另一个关在一起。屋子一定要有窥视孔。”

“是的。”她回答,但没再往下细说,“他的地窖有多大?我们有五个人。”

应该找个什么办法缩短整个过程。他对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是好奇。做主的是那个有些男人气的岁数大的女人,可她怎么会冒险带着这个脑子空空的漂亮女孩去里兹吃饭?也许我把她们想得太龌龊了,他对自己说,可是……

“挺大的,能藏得下五十个人。”

迪特尔失望地叹了口气。一个囚犯太坚强,什么也不说,而另一个却太愚蠢,不知道任何有用的东西。看来他要比原打算的多花上些时间才行。

“很好。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明天得有辆车用。”

莫德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真的不知道。”

“开车去圣-塞西勒?”

如果她不是十分愚蠢,就是模仿得十分到家。“你觉得弗立克现在在哪儿?”

“一去一回,还得送我们去接应的飞机,如果我们活着的话。”

“是的,因为有一首诗,我记得是‘兰斯的乌鸦’,不,是‘兰斯的寒鸦’,就是的。”

“你发现查特勒那个通常的降落地点不能用了,对吧?盖世太保知道了——他们就是在那儿逮捕我的。”

他皱起了眉头。在“直升机”的无线电消息里把他们叫“寒鸦”。“你确定吗?”

“是的,飞机会去另一个在拉罗克的降落地。我已经发出指令。”

“‘乌鸦’。”她用英语说。

“那个马铃薯田。不错。”

“你们小组的代号是什么?”

“那汽车的事儿呢?”

“你是说弗立克?只几天。她非常专横。”她脑海里又滑过了一个念头,“可她是对的,我们的确不该去里兹。”她哭了起来,“我从没打算做任何错事,我只是想好好玩玩,到处看看,我要的就是这些。”

“菲利普・莫利耶有一辆小货车,他给所有德军基地送肉。星期一他休息。”

迪特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一条捷径。“你认识费利西蒂・克拉莱特多久了?”他试着问道。

“我记得他,他亲纳粹。”

“我不记得了。也许跟铁路有关系?”

“他原来是。他这几年靠这赚了不少钱。不过现在他很害怕,如果进攻成功,德国人被赶走的话,他就会被当做通敌者绞死。他现在急于给我们帮点儿忙,证明自己不是叛徒。他会把卡车借给我们的。”

“什么地方?”

“明早十点钟把车开到地窖那边。”

“我们要把什么地方炸掉。”

他碰了一下她的脸,说:“晚上我们能在一起吗?”他又像过去那样笑着,英俊的脸孔带着一副坏样。

容易得几乎让人可疑。“你们到法国来干什么,莫德?”

她感到内心一阵骚动,却没有以前来得那样强烈。从前,这微笑会让她欲火涌动。但现在,一切只是对那欲望的回忆而已。

“莫德。”

她想把真相告诉他,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但如果说出真相,就可能危及整个行动。她需要他的合作。或者,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也许她根本没有勇气告诉他。

这么说另一个的名字是戴安娜。“你叫什么名字?”

“不行,”她说,“我们不能一起过夜。”

“我以为戴安娜会照顾我。”

他显得垂头丧气,“还是因为吉尔贝塔?”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害怕这么做很危险吗?”

她点点头,但她不能撒谎,便说:“是的,有这个原因。”

“我一直想去那里。”她答道。

“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年轻的姑娘很漂亮。她被捕时没有抵抗,所以看上去依然像模像样,衣服和妆容都很完好。她显得比她的同事害怕多了。他把刚才的问题拿来问她:“你们为什么去里兹吃晚饭?”

“我不想在执行这一重要任务的时候讨论这件事。”

她比他想象的更强硬。“把她带走,”他说,“带另一个上来。”

他显得很委屈,有些害怕地问:“你有别人了?”

她停止了叫喊。他又问了一遍。她喘着粗气,回答道:“我喜欢那里的饭菜。”

她实在不想让自己伤害他。“没有。”她撒了谎。

“看在上帝份儿上,你们为什么去里兹吃晚饭?”他问,并放开了她的手。

他使劲看着她。“好,”最后他说,“我很高兴。”

他走过去把她的左手拨到一边。她的右手腕失去了支撑耷拉下来,让她疼得叫了一声。他抓住她的右手使劲一拉。她尖叫起来。

弗立克真恨透了自己。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说:“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米歇尔喝完啤酒,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佩里埃尔的地方在职业大街。从这儿要步行三十分钟。”

她睁大了眼睛,脸上不觉露出惊奇的神色。这告诉他,他猜得很准确。这两个人是克拉莱特少校小组里的人。他又一次撼动了她的神经。

“我知道那条街。”

“告诉我点儿别的事,”他说,“你很了解弗立克・克拉莱特吗?”

“我现在得去莫利耶那儿看看车的事儿。”他用胳膊抱住弗立克,吻她的嘴唇。

她的眼睛看向别处。他的这些话击中了要害。他开始破坏她的道德基础了。

她觉得糟透了。可刚说完她没有别人,怎么好拒绝这个吻,但跟米歇尔接吻就背叛了保罗。她闭上眼睛,顺从地等着他松开。

她身上有一种傲慢气质,她说的法语带着上层阶级的口音。他猜测她可能是某种贵族。“女士?”他轻蔑地说,“你刚才开枪打死了两名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施佩希特的年轻妻子现在成了一个寡妇,罗尔福的父母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你不是穿制服的战士,你没有任何借口。至于你刚才的问题——不,我们不这样对待女士,但我们这样对待杀人犯。”

他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她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他仔细看了她一会儿。“那我们十点再见。”说完,他转身走了。

但她却挑衅地看着他说:“德国军官就是这样对待女士的吗?”

她决定在他离开五分钟后自己再出去。她向伊薇特又要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他走过去使劲抽了她一个耳光。她疼得叫了一声,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一开始就在脸上扇一巴掌总是很管用。疼痛虽然是最轻的,但这样来一下,能羞辱性地显示囚犯的无能为力,可以迅速削弱他们最初的勇气。

她刚喝上这杯酒,门上的红灯就开始闪烁起来。

“在卡尔顿楼的内院。”

谁都没有说话,但屋里的所有人马上活动起来。赌台总管让轮盘停下来,把它翻了个个儿,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桌子。扑克牌玩家们把桌上的赌注匆匆搂进外套里。伊薇特把酒吧里的杯子收起来,放进水槽里。美米・里吉斯关了电灯,只有屋门上方的红灯泡还在闪烁。

他点点头说:“让我解释一下。据我了解,特别行动处教导它的其特工在受审时不要保持沉默,但要说出难以核实的虚假答案。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接下来我会问你许多问题,而我已经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样,我就会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伦敦的总部在哪里?“

弗立克拿起放在地上的包,用手握住了她的枪。“这是怎么回事?”她问伊薇特。

“摄政街81号。”她说。

“警察搜查。”她说。

他说:“首先,告诉我特别行动处的伦敦总部在哪儿。”

弗立克暗暗骂了一句。要是以非法赌博的名义被抓,那才真叫倒霉。

她什么也不说。她害怕,但并不惊慌。她不太容易攻克,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

“亚历山大在楼下给我们发警报,”伊薇特解释说,“赶紧走,快!”她指着房间的另一头说。

他用法语对她开口。“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他说,“你所作的决定,你说的话,既可能给你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也可能让你轻松解脱。完全取决于你。”

弗立克朝伊薇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美米・里吉斯走进了一个看来像个柜子的里面。美米把横梁上挂着的几件旧外套拨到一边,露出了柜子后面的一扇暗门。她急忙打开它,让赌客们一个个从门里走掉。弗立克想,她大概可以脱身了。

他仔细看着她走进屋子,坐在椅子上。她短发、宽肩,穿着一件男式女装。她的右手瘫软地耷拉着,她用左手托着肿胀的小臂:迪特尔打断了她的腕子。她显然很痛苦,脸色苍白,面带虚汗,但她意志坚韧,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红灯不再闪了,外面有人撞门。弗立克摸黑穿过房间,跟那几个男人一起挤进橱柜里。她跟着这几个人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地板比预料的低一英尺,她估计这是隔壁商店楼上的一个房间。他们跑下楼梯,她发现这里的确就是那间废弃的熟食店,屋里有一张污迹斑斑的大理石柜台,还有几个落满灰尘的玻璃匣子。窗户上拉着窗帘,从街上看不见屋里的一切。

黑塞中尉出去提犯人。

他们全都从后门出去。这里是一个脏兮兮的小院子,院墙很高。墙上的门通向一条小巷,连接着另一条街。他们上了这条街,男人们就四散而去。

“把那个岁数大的带上来。”他说。

弗立克快步走着,很快就剩下她自己了。她气喘吁吁,辨别了一下方向后便朝着大教堂的方向走去,其他“寒鸦”在那里等着她。“天哪,”她自言自语说,“真是太悬了。”

现在,他想象着将他的灵魂关在门内,把自己的情绪锁在柜橱里。他把那两个女人看作能吐出情报的机器,只要他能尽快找到开启它们的方式就行。他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冰冷,就像一块雪花织成的毯子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她稳下心来,就能以另一种眼光看待这次警察对赌博俱乐部的突袭了。它发生在米歇尔离开的几分钟之后。弗立克不相信这是巧合。

有些人很喜欢拷打囚犯。兰斯的贝克尔中士就是其中之一。受刑者尖叫时,他们会笑;他们制造伤残时,自己会勃起;看到受害者垂死挣扎时会体验到快感的高潮。这些人算不上优秀的审讯者,他们关注的是痛苦,而不是信息。最好的刑讯者是迪特尔这种人,他们打心眼里厌恶这种过程。

她越思考这件事,越觉得那些撞门的人要找的就是她。她知道,这伙人在战前就已经在那儿聚赌了。当地警察肯定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决定查抄这里?如果不是警察,那就一定是盖世太保了。他们并非对赌徒感兴趣。他们要找的是共产党、犹太人、同性恋者和间谍。

迪特尔坐在一间格局完美匀称的客厅里,抬头看了一会儿那镶嵌着复杂装饰的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为审讯做准备。他要磨砺一下他的心智,同时又要让自己的感情变得麻木些。

米歇尔逃跑的过程从一开始就引起了她的怀疑,但他坚持说自己没有被跟踪,让她有点儿信了。现在她从相反的方向考虑这个问题。他的逃脱一定是假造出来的,就跟布赖恩・斯坦迪被“搭救”是一回事。她看见了躲在这后面的狡猾的迪特尔・法兰克。有人一直跟着米歇尔到了咖啡馆,猜到楼上有个秘密的房间,希望能在那儿找到她。

福煦大道就像专门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建造的。这条宽阔的街道从凯旋门一直延伸到波洛格内森林,道路两侧都是一个又一个观赏花园,条条小径穿插其间,通向后面一座座富丽堂皇的房子。84号是一所格调雅致的宅邸,内部宽阔的楼梯连接着整整五层精美别致的大小房间,盖世太保把这所房子变成了一个刑讯拷问处。

这样看来,米歇尔仍处于监视之中。如果他依旧贸然行事,敌人就会跟着他,找到“寒鸦”藏身的香槟酒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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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见鬼,弗立克想,这下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