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火灾,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当时用的消防马车。
后来怎么样我就根本记不得了,当我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孤零零在神乐坂踽踽独行。我急忙跑回家去,火已经灭了,可是火灾现场设了警戒线,警察不让我过去。我终于回到了家,父亲一看见我就大发雷霆。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据姐姐说,我看到火灾就立刻往外跑。姐姐喊着“小明,小明”想阻止我,但我已打开大门旁的小门跑远了。
拉这种车的马都非常漂亮。车上有个很大的黄铜做的像温酒器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十分优雅。
我急忙穿上衣服,走出门厅一看,我家对面已成一片火海。
我很讨厌失火,却很想再次看到这样的马车从面前疾驰而过。后来,我在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的外景场地看到了这种马车。当时的布景表现古老的纽约市街,一辆马车正停在紫丁香盛开的教堂前。
那还是人们称我“酥糖”时代的一天夜里,我突然被姐姐叫醒:“小明,失火啦,快穿好衣裳……”
还是回到“大正的声音”这个题目上来吧。
“咚咚”两声,通知火灾地点是在神田神保町——我记得小时候蜷缩在被窝里曾听到这种响声。
对于那时的每一种声音,我都有难忘的记忆。
我就怕失火,因此,对于通告火警的钟声,以及消防员通知火灾地点的鼓声都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当看到声嘶力竭拖着凄凉的腔调沿街叫卖蚬子的孩子时,我感到自己是个幸运儿。当卖辣椒的从盛夏似火的骄阳下走过时,我正站在橡树下举着捕蝉罩的竿子捕蝉。当听到风筝的哨音,就想到我站在桥上,手里拉着风筝绳,仰望着遨游于冬日晴空的风筝。
这些业已消失的声音,都长存于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之中,不可磨灭。这些声音全都和季节有关,有的属于寒冷季节,有的属于温暖季节,有的属于炎暑,有的属于凉秋。它们也和多种多样的感情相连,有的欢快,有的凄凉,有的哀怨,有的恐怖。
声音唤起我的回忆,如果把孩提时代令人惆怅的回忆逐项写下来,那是难以写尽的。
首先是正午时分“咚”的一声响炮,这是位于九段牛渊的陆军兵营报告正午的信号。其次是火警的钟声;消防员敲的梆子声;发生火灾时,消防员通知火灾地点的鼓声和喊声;卖豆腐的吹的喇叭声;修烟袋的吹的笛声;修理木器家具的敲打橱柜的门钹声;卖风铃者的风铃声;换木屐齿者的敲鼓声;游方拜佛祈福者的铮声;卖饴糖者的鼓声;救火车的钟声;舞狮的鼓声;耍猴的鼓声;做佛事的鼓声;卖蚬子的、卖纳豆的、卖辣椒的、卖金鱼的、卖竹竿的、卖花木的、卖夜宵面条的、卖关东煮的、卖烤白薯的、磨剪子的、焊铁器的、卖喇叭花的、卖鱼的、卖沙丁鱼的、卖煮豆的、卖虫的、卖龙虱的等等的吆喝声;还有风筝的哨音,打板羽毽的声音,拍球歌,儿歌……
现在我写着这些往事,耳朵听到的却是电视的声音、电炉子的响声、收废纸的扩音喇叭的叫声。这些,全是电器的响声。
那时根本没有电器,留声机也不是电留声机。一切都是自然的声音,其中有许多是现在根本无从听到的。在这里,我把它们按回想起来的顺序排列如下。
以上我写的这些,现在的孩子是不会有如此丰富而铭刻于心的回忆了。
我少年时代听到的声音,和现在的根本不同。
想到这里,我觉得现在的孩子比从前卖蚬子的孩子还要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