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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镜头

另一件可笑的事情是关于桧垣源之助最小的弟弟。

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本来能够办好的,却弄成这样。看来人过于慌张就会变成傻瓜。

桧垣最小的弟弟源三郎有些精神不正常,给他扮装可是煞费苦心。他头戴的假发活像能乐道具,脸涂成白的,嘴唇用口红染成赤红,再穿一身白,手上拿着一根细竹竿(能乐中的疯子都拿这种东西)。

他们听到我喊帮忙,看到我上下牙打架,急忙汲来桶热水,兑上凉水之后,从我头顶往下浇。我方才觉得活过来了。

扮演源三郎的是河野秋武。有一天,他的戏很快就拍完了,所以提前回旅馆。

我光着身子让冷水这么一浇,全身直打哆嗦,还得往温泉里兑凉水,正在名副其实地艰苦奋斗时,摄制组的人来了。

当时的外景场地在一个积雪很深的山崖上。我站在山崖上往下看,只见七八个滑雪的人从山崖下往上走来。

这可能和前面提到过的山本先生表现“热”的短镜头剧本不相上下,堪称表现“冷”的短镜头剧本之最了。

那些滑雪的看了看前方,忽然停步,立刻转身往回猛跑。

我一辈子也没有感到过这么冷。

难怪他们逃跑,在这没有人烟的深山里,看到这身打扮的源三郎朝自己走来,当然非逃不可。

一件是我帮着搭建外景的小木屋时,手套上沾着雪就去烤火,结果手套湿透了,到了傍晚,手已冻得失去知觉,全体人员只好逃回温泉旅馆。那时我想直奔澡塘跳进热水,但那温泉太热下不去,我就想加入一些凉水。结果从水槽里打上水来,一不小心在结了冰的冲洗池那里滑倒,把一桶水从头淋到脚跟。

这就跟我一样,干了这一行,很多时候本来毫无恶意,却把别人吓个半死。

这部作品的高潮是三四郎与铁心在雪山上决斗。在发哺(温泉、滑雪场)拍外景时,发生了两桩可笑的事。

后来我在旅馆里碰见这些滑雪的,说明实际情况后,向他们道了歉。

在桧桓源之助的弟弟为给哥哥报仇而向三四郎挑战的故事中,源之助从他弟弟桧垣铁心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因而感到苦恼。对这个情节,我很感兴趣。

这次外景拍的是姿三四郎与桧垣铁心在深雪中决斗,戏的要求是两人都赤着脚,所以演员也着实辛苦。

《姿三四郎续》不是重拍,还算好一些,但它毕竟是重煎的药。为拍这部影片,我不得不勉强鼓起创作热情。

直到现在,藤田进见了我还喋喋不休地谈他演戏时如何冻坏了脚,抱怨我的话说个没完。

重拍的人避忌以前的作品,仿佛是以残羹剩菜为材料做出不伦不类的菜肴,观众看这种东西当然是够倒霉了。

藤田在上部电影里扮演三四郎时,我曾让他在隆冬二月跳进水池。这回又让他在深雪中打赤脚,难怪积怨更深。老实说,我并不是跟他过不去,成心让他倒这个霉。

他们以为一部卖座影片的续集也必然会成功,于是不想再开拓新的领域,总想旧梦重温。重拍的影片绝不如前作,这虽然是已经证明的事实,但他们还要重蹈覆辙,这才是地地道道的愚蠢之举。

我跟他说,多亏这部戏,你才成了明星,这一点要想得开才对。

这就是商业主义的致命之处。电影公司发行部似乎连“不可守株待兔”这个谚语都不知道。

《姿三四郎续》成绩不太好。评论认为,黑泽明有些自满了。实际上我并没有自满,唯一的原因,是我没有为它使尽全力。

《姿三四郎》票房很高,所以公司让我拍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