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宿舍的舍监由入江高子担任,入江君以其天赋的厚道,博得青年女演员们的一致尊敬,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
其实,我也并非有意识地那样做,只是认为这部作品本来就以“灭私奉公”为主题,必须那样处理,否则就变成毫无现实感的拉洋片式的东西了。
女演员进入女工宿舍的同时,我们摄制组的全班人马也住进工厂。
当时她们都能顺从地按我的计划行事,也因为正值战争时期,她们自然而然会同意我这种安排。
我们宿舍的早晨,以远远传来鼓乐队的声音宣告到来。一听见鼓乐队的演奏,我和全体摄制组人员立即起床,快速着装,跑步到平塚的铁路过轨口。
现在看来,这样的导演可算够厉害的了。
布巾束发的鼓乐队,演奏着单纯却又欢快勇敢的曲子,走在青霜满地的大路上。她们吹着笛子打着鼓,斜眼瞧我们摄制组全体人员一眼,便走了过去。
然后,我就把这个集体送进日本光学工厂的集体宿舍,每个车间各派几名,让她们跟工厂的姑娘们一样干活。
我们目送她们进了日本光学工厂的大门,然后返回宿舍,吃过早饭就去工厂拍片。我们的心情和工作方法,同拍纪录片完全一样。
女演员们并不怎么反对跑步和打排球,却很反感众目睽睽之下组成鼓乐队上街游行,不过多去几次之后也就不在乎了。面部的化妆也马虎了事,乍看起来,很像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集体了。
在各车间劳动的女演员们,各自表演剧本指定的戏。现在她们注意的不是摄影机怎样拍摄她们,而是她们所干的活儿和操作的机械。因此,她们的眼神和动作中几乎完全没有演戏的成分,充满了劳动者朝气蓬勃的内在美与奇妙魅力。
我想把她们的脂粉气、矫饰、表演味儿和演员特有的自我卖弄等等全都剥掉,恢复淳朴少女本来的面貌。所以先训练她们跑步,让她们打排球,组织鼓乐队天天练习,而且还让她们这个鼓乐队上街游行。
在将各车间忙于工作的女演员们的特写镜头剪辑在一起后,这种精神状态就很好地表现出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工作的第一步就是除掉年轻女演员身上积存已深的脂粉气。
这一部分画面里,我在大号吹奏的《忠诚进行曲》背景音乐里加上了战鼓声,使效果更像前线的士兵队伍般威武雄壮。(滑稽的是,虽然我在这里用了大号吹奏的进行曲,内务省的检查官看片子时却没有说这是模仿英美。)
动手之前,我决定把它拍成半纪录片式的作品。绝不是用这个工厂做舞台在这里拍“戏”,而是像纪录片似的,把在这里劳动的姑娘们的活动记录下来。
当时工厂食堂里的伙食很差,不是碎稻米加玉米,就是碎稻米加稗子,菜全是被浪打上岸来的水草一类的东西。摄制组的人觉得,女演员们吃这样的饭菜每天干八小时活儿实在可怜,便分头去买白薯,用我们宿舍的澡盆式的锅煮好给她们吃。
影片以设在平塚的日本光学工厂为舞台,表现在这里生产各种军需品的姑娘们的生活。
本片中扮演队长的女演员矢口阳子后来和我结婚了,那时,她作为女演员代表常来找我交涉。这人非常泼辣、顽强,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常常演化成正面冲突。每到这个关口,入江总是连忙插进来,煞费苦心地说和。
《最美》就是为弥补这项落空的计划而着手拍摄的作品,描写的是女性参与军需品生产的故事。
总而言之,大家为这部《最美》经受了各种特别的辛劳。
我回答说,暂且让我考虑考虑。但是,那时战败之兆已经暴露无遗,海军战斗力已告枯竭,无力提供拍电影用的零式战斗机了,所以这件事后来再也没有提及。
我认为,女演员们不可能再次经历这种辛苦,她们远比我自己和摄制组的人劳累。
零式战斗机被美国空军称为“黑怪物”,很怕它。海军情报部认为,如果以它为题材拍成影片,可能有助于提高战斗意志。
是否由于这个原因不得而知,但这部作品里的女演员们,在作品完成之后几乎全都不当演员而结婚了。其中,很有才华、将来定能出色的演员不在少数,所以我觉得她们匆匆结婚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就难下结论了。
《最美》是一九四三年开拍的。着手拍摄这部作品之前,海军情报部曾把我请去,商量能否给他们拍一部表现零式战斗机的战争片。
我不愿意听到的是由于我这个导演蛮干,才导致她们不当演员。但后来听那些结了婚的人说,她们结婚并不是由于这个。据她们说,把当演员时形成的层层“外壳”剥掉,恢复为普通妇女,按照这种普通妇女的道路前进,归宿就是结婚,仅此而已。
这里的年份是该作品公映的年份,一般说来,作品是上一年开始拍摄的。
然而这样的回答总使我感到,这是有意在替我掩饰过错。
《最美》:一九四四年,三十四岁。
准确地说,我应该想到,是我强加给她们的苛刻要求才使她们放弃了演员这个职业。
《姿三四郎》:一九四三年,三十三岁。
老实说,这些女演员干得非常出色。
担任导演之后,使用作品的名字来做我年谱的索引比较方便。比如:
《最美》虽只是我众多作品中的一部,却是我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