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方才以及以后的动作,我一成不变地用在了《姿三四郎》中的一场戏里。那场戏是说三四郎在街上打了架,矢野正五郎把他叫去大加训斥。
藤田把隔扇拉开一条小小的缝,正用一只眼睛窥探我的动静。
后来藤田咕咕哝哝,说黑泽先生太过分了。但他自作自受,能怪谁呢?
过了一会儿,传来拉隔扇的声音。我悄悄地看了一眼。
大概由于藤田有过这种经验,他在那场戏里演得非常好。
对于旅馆主人那不像证人陈述、倒很像律师辩护的一番话,我只好道了声辛苦,并对他说,让藤田到我房间来一趟,然后就回到房间等藤田。
还有件事我想在这里提及。
据他说,藤田(藤田进,演员,扮演本片男主人公姿三四郎)昨晚上街喝酒,把酒吧的女人带回来了,他把那女人安排在另一个房间,此刻正睡觉呢。
这是我最近碰到藤田时听他说的。他说,有一位导演对于三四郎受到正五郎的训斥之后,说了声“我去死”便跳进莲池,在莲池里过了一夜这场戏,讲了这样一番话:“莲花不是夜间开的,开的时候也没声音。”
我问旅馆主人这是谁的鞋,旅馆主人流露出难于回答的表情,但在我一再追问下,他只好说了实话。
对于那个场景,我原来打算以太阳光线、月亮的位置和晨雾等等来表现三四郎白天跳进莲池、一直在莲池里待到次日早晨,但是看电影的人没这么想,倒认为莲花是在夜间开放的。既然如此,那就毫无办法了,问题是莲花开时没有声音这句话。
早晨,我去盥洗室时,下意识地瞥了一下门厅,只见那里摆的似乎全是男人的鞋,但其中夹杂着一双女人的高跟鞋。那双鞋非常漂亮,估计不是女场记的,轰夕起子又住在家里,不在旅馆。在这除了场记之外全是男人的摄制组所住的旅馆里,这双高跟鞋不能不使我感到蹊跷。
我听说莲花开的时候,会发出难以形容的清爽的声音,所以曾经一大早到不忍池[1]听过。
在横滨拍外景时还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我站在黎明前的迷蒙晨雾中听到了这声音。这声音固然微弱,但是在宁静之极的晨雾中听来,确实沁人心脾。
我回答说:“对。但请你顺便为这部影片能够拍成一部好作品祈祷祈祷吧。”
但是莲花开的时候究竟是有声还是无声,对于三四郎跳进莲池这个小情节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那时,扮演这姑娘的轰夕起子问我:“导演,我只是为父亲得胜而祈祷就行了吧?”
这是一个表现问题,不是物理学问题。
第二个镜头的场面是:从石阶走来的三四郎和矢野正五郎看到一个姑娘在神社的大殿前祈祷。这姑娘就是将在警视厅同三四郎比武的村井半助的女儿,此刻她正为父亲获胜而求神保佑。然而三四郎与正五郎并不知情由,为她如此虔诚的祈祷感动,为了不干扰她,他们只在远处朝神像拜了一拜就走了。
古池本安静,青蛙入水始有声。
拍第二个镜头时我就不再紧张了,只是觉得有趣,一心想着赶快拍、赶快拍。
读了芭蕉的这首名句,认为青蛙跳进水里当然有声的人可以说和俳句无缘。同理,认为三四郎听到莲花开时发出了美妙声音很可笑的人,则是与电影无缘的人。
正式开拍了,下“预备——拍!”的口令时,我的声音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原因是我意识到,摄制组的人无不注视着我。我担任山本先生的代理导演时,这口令下过无数次,到了真正拍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时,却难免感到紧张。
电影评论家中常有这样的人,看到电影中一些自己认为是缺点的地方就如获至宝,大发谬论,但是电影导演也乐于此道可就错了。
外景是在横滨拍的。第一个镜头是三四郎和他的恩师矢野正五郎登上神社长长的石阶走来,这象征着我初任导演迈出的第一步。
[1] 今东京上野公园西南的水池,以池中荷花闻名。
《姿三四郎》开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