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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

厂长(森岩雄)连忙过来劝阻。我以为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不会录用我了。但出乎意料,过了一星期左右,P·C·L发来了录取通知。

秘书科长详细而无理地询问了我的家庭情况,那口气实在令人气愤,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这是审讯吗!”

因为最后考试那天和秘书科长闹翻,加上那天女演员涂着化妆油彩的脸令我很不舒服,我把那录取通知给父亲看的时候还说:“来了这么个东西,老实说我还兴趣不大呢。”

这回考试是最后一次的所谓背景调查,我见到了厂长和总务部长。

父亲对我说:“如果不愿意干下去,随时都可辞掉。但是干什么都能获得一种经验,干一个月也好,干一星期也行,还是去试试吧。”

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P·C·L第三次考试的通知。

我也觉得的确如此。

我发觉窗外已经暗下来,就说,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我这么一说,山本先生说:“啊,对,对。”他笑着点点头,告诉我:“你如果回涩谷,在门口乘公共汽车正好。”果然不错,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开往涩谷的车就来了。我从坐上这车直到抵达涩谷,始终望着窗外,然而并没有看到海。

这样,我就进了P·C·L。

总而言之,我们谈了很多。

去的那天才知道,录取的不止五人,总共有二十来人。我觉得很奇怪,一打听才知道,除副导演五人之外,还有摄影部五人、录音部五人、事务员五人,这些人是另行考试录用的。

我们只是随便闲谈,谈画,谈音乐。电影公司的考试嘛,所以也谈到了电影。具体谈了些什么我已经全部忘光了。后来山本先生在某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中写道:黑泽君喜欢铁斋、宗达、凡高和海顿。从这一点来看,那时我们可能谈到了这四个人。

至于工资,副导演、摄影部助理、录音部助理每月二十八元,事务员三十元。秘书科长说:事务员之所以多两元,是因为他们不像副导演、摄影部助理和录音部助理那样更有发展前途。这位秘书科长后来当了总务部长,那时,我的同事(也是一位导演)被掉下来的照明灯砸到,折断了六根肋骨,由于这次事故得了肠扭结,还并发了阑尾炎。而这位部长公然说:被照明灯砸断肋骨的事故,确属公司的责任,但并发的阑尾炎责任就不在公司了。这话一时成为“名言”。

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山本先生。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战后,制片厂工会举行投票,这个最令人讨厌的部长居然得了最多的票。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食堂,报考的人能不能在这儿吃饭,所以就问了问旁边的人。这位老兄是个直爽人,他说他这儿有朋友,可以让朋友请个客,说完就去找来一位。结果,那位老兄的朋友也请我吃了一客咖喱饭。饭后等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才被叫去口试。

我进公司后,分配给我的工作令人十分不快,促使我下了立即辞职的决心。

从交出剧本到口试之间得等好长时间。写完剧本时已经是下午,我只吃了早饭,已经饿得受不住了。

父亲曾说过,干什么都能获得一种经验。然而这种工作经验,却全是不愿再重复一次的。

我倒是根本没想作弊,只是看了看他写的,看了一阵才知道,好像得先规定故事发生的地点,然后再写故事。我按照他的写法开始了。我本来学过画,就用作画的感觉让黑而脏的工厂区和豪华的小歌舞厅交错出现,把工匠和舞女的生活,用黑色与粉红两色对比着编织了故事。详细内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前辈副导演们拼命劝阻我不要辞职,他们说:“作品也不全是这样,导演也不全是这样的导演。”

那时我对写剧本一窍不通。正在为难之际,只见邻座的那人已经唰唰地写起来了。

结果,第二次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到山本先生的摄制组。这证实了前辈副导演说的话:作品有各种各样的,导演也是形形色色的。

第二次考试分几个组进行,考试内容是写电影剧本和口试,不同的组题目不一样,首先写剧本。剧本题材是一则社会新闻,内容是江东地区的一名工人因为恋上了浅草的舞女而犯罪的案件。

山本摄制组的工作令人心情舒畅,我绝不想离开山本摄制组。侥幸的是山本先生也不放我走。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奇妙的印象,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想,他为什么穿礼服来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山顶的风终于吹到了我的脸上。

老实说,我不知道制片厂是个什么地方,好奇心比关心考试成绩的心思更强,所以我心境泰然地东张西望。似乎没有拍片,没有像演员的人。报考的人中,只有一个穿着礼服。

我所说的山顶的风,是指长时间艰苦地走山道的人,快到山顶时能感到迎面吹来的凉爽的风。这风一吹到脸上,登山者就知道快到达山顶了。他将站在这群山之巅,极目千里,一切景物尽收眼底。

有将近三分之二的论文被淘汰了。即使如此,那天到场的也在一百三十人之上。我知道只有五个名额,所以看着眼前这一百多人,觉得根本没有入选的希望。

山本先生坐在摄影机旁边的椅子上,我站在他身后。此时此刻感慨万千,归结为一句话就是:我好不容易站在这里了!

P·C·L院子里挤满了人。后来我才听说,报考人数超过了五百。

山本先生现在做的工作才是我真正想干的工作。

那么,为什么有人觉得我好像事前就给自己铺好了这条道路呢?这个问题如果要我回答,我只能说: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

有人可能以为,我之所以如此贪婪地往脑子里灌输美术、文学、戏剧、音乐以及其他艺术知识,好像已预见到自己将来就是要走内容涵盖上述各项的电影这条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山顶的前面,就是极目千里的广阔天地和一条笔直的大道。

写到这里,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我到P·C·L制片厂和进电影界之前的经历,就算纯属巧合,也未免太有关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