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亚特形容可怖。
“他多么英俊!”利蒂埃利叫道。
他还和当天早上从多佛尔返航时一样,穿着破衣烂衫,从衣袖窟窿中露出手肘,胡子拉碴,头发倒竖,被灼伤的眼睛红通通的,脸上伤痕累累,拳头鲜血淋漓。他赤着脚,毛茸茸的胳膊上还看得见和章鱼搏斗留下的伤疱。
杜斯和格拉斯听从吩咐,将两支蜡烛放在了桌上。吉利亚特从头到脚都被照得亮亮的。
利蒂埃利凝望着他。
利蒂埃利大师傅的目光刚刚才落到了埃伯纳兹尔神父身上。
“这才是我真正的女婿!他和大海进行了多么激烈的搏斗!他身上的衣服都成了破布片!这肩膀!这双手!你真英俊啊!”
“婚礼将很快举行,如果可能的话就定在明天吧。我们会得到许可,手续也不繁杂。教区主任可以随意处理这种事情。有时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事就办了。不像在法国,先得预告,又要公告,还有期限……一大堆繁文缛节。你现在可以骄傲了,因为你做了一个勇士的妻子,不消说,他是个好水手,头一次见他从埃尔姆带回那门小铜炮,我就看出来了。现在,他又从多佛尔暗礁归来,载着他的财富,也是我,还有全村人的财富!以后,人们会有一天谈论起他,觉得他真不可思议。你说过:‘我愿意嫁给他。’你会嫁给他的,你们会有孩子,那我就当外公啦!你真是幸运,能够做这么个可靠男人的妻子。他能工作,是个有用之才,令人叹服。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一百个,他能挽救别人的发明,他是个天神。至少,你不会像这地方几乎所有的富家女一样,嫁个军人或是教士什么的,那就等于嫁了个刽子手或专说谎话的人。吉利亚特,你躲在角落里干什么呢?大家都看不见你。杜斯,格拉斯,还有诸位!快把蜡烛点上!给我把女婿照得亮亮的,就像在太阳底下那样!这是我的女婿。海角屋的吉利亚特,好孩子!伟大的水手!我不要别人做女婿,你也不会有别人做丈夫,我要用名誉来担保这些话,并把我的诺言传给上帝。啊,是您啊,神父!请您替我为这对年轻人举行婚礼吧。”
格拉斯跑向戴吕施特,扶起她的头。她刚刚晕了过去。
利蒂埃利大师傅接着说:
戴吕施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片黑暗。
天刚拂晓,圣桑普森的人们就早早起床,圣彼德港的居民也纷纷赶来。“杜朗德”号获救的消息在海岛上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堪与“萨列特”号在法国南部引起的轰动相提并论。码头上人山人海,想看一看从凸肚形帆船上运来的烟囱。谁都想看上一眼,亲手摸一摸那台机器。利蒂埃利在阳光下又对整个机械装置作了检查,结果仍是无可挑剔。之后,他就在帆船里安置了两名水手,禁止外人接近。何况,那只烟囱足以令人大饱眼福。众人赞叹不已。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吉利亚特,众人的一番评论,自然又突出了他那个“魔怪”的绰号。赞叹之余,都免不了加上一句“岛上出了个办成这种奇事的能人,总是不太令人愉快的”。
“戴吕施特,”他说,“你现在又富有了,那儿是你的丈夫。”
从屋外,可以看见利蒂埃利大师傅在窗前的桌边坐着,正在写着什么,一只眼睛盯着面前的纸,另一只眼睛在望着那部机器。他专心致志,只有一次停下,唤了杜斯来问戴吕施特的情况。杜斯答道:“小姐已经起床,出去了。”“她是该出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她昨晚受了热,所以有点儿不舒服。厅里人太多了,她又惊又喜,加上窗子关着,所以昏了过去。她就要有个值得骄傲的丈夫了!”说着又写起来。他已经在两封信末签好名,并已把信封好。这两封信是写给不来梅最有名的造船师的。现在他又用蜡封好了第三封信。
利蒂埃利起初没有发现埃伯纳兹尔,但是看见了戴吕施特。他走到她面前,拥抱她,激动地亲吻她的额头,同时用手指向吉利亚特站着的那个黑暗角落。
码头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他俯身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推着独轮车从通往海角屋的小径过来,往圣彼德港走去。他的车上有一口黄色的皮箱,镶嵌着铜钉和锡钉。
戴吕施特走进厅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她进来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弄出一点儿声响,就像精灵一般。她坐到了利蒂埃利背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利蒂埃利站在前面快活地讲着,滔滔不绝,激动万分。他嗓门很大,边说边打着手势。戴吕施特进来不久,又有一个人默不做声地出现了。这人穿着黑衣服,打着白领带,手里拿着帽子,站在半开的门缝里。人慢慢多了起来,蜡烛也多了几支。烛光从侧面照亮了穿黑衣的人,他的肌肤白皙,年轻而迷人的侧影在黑暗背景的烘托下,就像纹章上的雕像一般纯净。他把臂肘支在门心板的一隅,左手托着额头,不知不觉流露出优雅的风度。他的手十分纤细,更衬托出前额的宽阔。他的双唇挛缩着,嘴角挂着一道皱纹,显示出了他的焦虑。他听得极专注,同时留心观察着,围观的人认出了他是教区的本堂神父埃伯纳兹尔·戈德莱,马上给他让道,让他进厅,但他仍站在门槛上。他的动作有些迟疑,目光却是坚定的。那目光时而与戴吕施特的目光相遇。至于吉利亚特,他有意无意地站在黑暗里,大家模模糊糊勉强能看见他。
利蒂埃利大师傅叫住那男孩:
“这些给穷人!朗代师傅,请代我把这些钱交给圣桑普森的主管吧。您记得朗泰纳那封信吗?我给您看过的。行了,我拿到了那几张钞票,现在买枞木、橡木和请木工的钱都有着落啦!回想一下,你们还记得三天前的情景吗?风和雨都杀气腾腾,天上炮声隆隆。吉利亚特在多佛尔礁遭受了这一切,这些都没能阻止他。他拆卸遇难船,就像我摘下手表一样,多亏了他,我才又成为了一个人。先生们!太太们!利蒂埃利老爹的船又可以为你们服务了。一个坚硬的船壳,装上两个轮翼、一条烟囱,我向来就痴迷于这种创造。我常对自己说:我也要造一条!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巴黎,克里斯蒂娜街和多菲内街拐角的一间咖啡屋里,我读到一张关于造船的报纸,当时就萌发了这个念头。你们知道吗,就算是让吉利亚特把马尔利(1)那部机器夹在夹肢窝下散步,也难不倒他的。这个人是锻过的铁、炼过的钢,是金刚钻!他是个无懈可击的水手,一个铁匠,一个非凡的男子汉!他比霍恩洛厄王子还更令人叹服。我把这种人叫做有头脑的人。我们都是碌碌之辈,你们,我!我们大家都是些海狼,可海里的狮子就在这儿!乌拉!吉利亚特!我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他是个魔王。我怎么能不把戴吕施特嫁给他呢?”
“你去哪儿,小孩子?”
利蒂埃利大师傅用来压钞票的盒盖上有条裂缝,透过裂缝,他发觉里面还有几块金币。他拿起盒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掌心里,然后将那一把畿尼放在桌上。
男孩停下脚步,答道:
“不,娶我女儿;也对,也娶机器,娶她们两个。他可是我的双重女婿了。他要做船长。再见了,吉利亚特船长。以后还会再造船,造‘杜朗德’号那种船。我们要用它干事业,跑运输,做买卖,要用它来运载牛羊!现在给我整个伦敦也换不走我的圣桑普森!是她给了我这一切。我告诉你们,这是一次历险。星期六,你们会在莫热老爹的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的。魔怪吉利亚特真是个鬼精灵!这些金路易是怎么回事?”
“去‘卡什米尔’号。”
“娶谁?机器吗?”朗代师傅问。
“去干什么?”
“啊,你们,你们也来了,我真高兴!你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个人去了那里,把它带回来了。你好啊,朗代师傅!刚才我醒来时看见了烟囱管子,就在我的窗子下面。它一颗钉子都不少。大家给拿破仑塑像,可我觉得奥斯特里兹战役也抵不上。好朋友们,你们都刚刚起床吧?‘杜朗德’号是你们睡着的时候回来的。当你们戴上棉布睡帽、吹灭蜡烛的时候,有的人却正做着英雄的事迹。我们是一群懦夫、懒汉;我们在家里调养着风湿病,幸而这并不妨碍有人成为猛士。这些猛士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做他们该做的事。海角屋的主人去了多佛尔礁,他把‘杜朗德’从海底打捞起来,还从克吕班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的口袋里找回了钱。可你是怎么干的?所有恶魔都和你作对:风和潮,潮和风。你真是个巫师!能这么说的人就不算太笨。‘杜朗德’号回来了,暴风雨再逞凶也白搭,什么也没捞着。朋友们,我向你们宣布,船并没有毁坏!我已经看过整个装置,它们就像新的一样,完完整整,就是这样!进气阀灵活得就像底下安了轮子,谁要是见了,都会说是昨天早上才造好的。你们知道,排水管是套在进水管里头的,废水从里头的管子里排出去,新水从外面的管子里流进来,这样可以利用热能。好了,两根管子都在!整部机器,还有轮翼!啊!你一定要娶她!”
“送这口箱子。”
人遇到开心事,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众人的支持,虽然闹哄哄的,但总是让人高兴的。这样,也就更开心了。利蒂埃利大师傅忽然觉察到身边有人,他立即对这些听众表示欢迎。
“那好,把这三封信也捎上吧!”
钟声惊动屋里的人和周围的邻居,杜斯和格拉斯都已经起来,刚刚走进楼下大厅,她们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格拉斯手里拿着支蜡烛。七邻八舍,有老板、水手和农民,都急匆匆地跑出来,站在码头上。他们看着帆船里“杜朗德”号的烟囱,全都僵住了。有几个人听到利蒂埃利大师傅在楼下大厅里讲话的声音,便从半开半掩的门里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在两张妇人的面孔之间,探出了朗代师傅的脑袋。说来也巧,凡是值得一看的场面,他从来也不会错过。
利蒂埃利大师傅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段细绳,把刚写好的三封信扎在一起,打上一个十字结,然后抛给男孩,那男孩用两手将凌空飞来的信接住。
“你说‘不’,还坚持!疯子!你肯定犯什么毛病了,你居然说‘不’!这简直太傻了,傻得出格!你不爱戴吕施特,那么你是因为爱我这个好老头子才做了这一切吧?是为了老爹这双美丽的眼睛您才去多佛尔暗礁,挨冻,受热,差点儿饿死,渴死,吃寄生在岩石上的虫子,在浓雾、暴雨和狂风中露宿!你受苦受累为我找回机器,就像是为一位美丽的女子找回飞走的金丝雀吗!再想想两天前那场大风暴,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正好被它撞上了!你修啊,砍啊,旋啊,转啊,拽啊,锉啊,锯啊,又是设计,又是加工,你一个人做出的奇迹赛过了所有的天神。你做这些难道为的是在我老头子面前卖乖?嘿,傻瓜!你的芦笛倒是让我烦透了。在布列塔尼,人们管它们叫‘风笛’。你老吹那么个调子,真是只呆瓜,哈,你不爱戴吕施特!我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毛病。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边角落里,戴吕施特对我说:‘我会嫁给他的。’她一定会嫁给你!哈!你不爱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是你疯了,便是我疯了。你现在怎么一声不吭啦,你不能做了这么多,最后却来一句:‘我不爱戴吕施特。’你为人效劳总不会是为了要让人发火吧!你要是不娶她,她就去做修女!首先,是我,我需要你。你将为‘杜朗德’领航!别以为我会就这么放你走!得,得,得,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心肝,我会紧紧揪住你,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呢!到哪里去找你这样的水手啊!你是我的了,说话呀,你!”
“你对‘卡什米尔’号的船长说,这信是我写的,请他多关照。信寄往德国,由伦敦转不来梅。”
“我说‘不’。”
“我跟船长讲不上话,利蒂埃利大师傅。”
吉利亚特答道:
“为什么?”
“看看这个笨蛋,他居然不爱戴吕施特。那么,你就设法去爱她吧,因为她非你不嫁!你刚才和我开什么鬼玩笑,你想我会相信你吗?你是不是病了?好啦!叫人去请医生来看看,你可别再说什么荒唐话了。你总不至于已经和她吵过嘴,生她的气吧!千真万确,热恋中的人都是大傻瓜,好了!你还有什么原因吗?有的话就说出来吧!也许刚才我耳朵里塞了棉花,也许是听错了,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卡什米尔’号没停在码头。”
吉利亚特仍旧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像是快要咽气的人。随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利蒂埃利大师傅的脸倒是渐渐涨红了。
“噢!”
“你不爱戴吕施特,那么你的芦笛是吹给我听的?”
“它停在海里。”
他把手插进衣袋,又说:
“对了,是因为海潮的缘故。”
“肯定有什么原因!”
“我只能同小艇的老板讲讲。”
利蒂埃利大师傅走到窗边,打开窗,又关上,走回桌子,跟着,拿起三张钞票,叠好,又把小铁盒压在上面。他搔搔头,然后抓起克吕班的腰带,猛地朝墙壁砸去,说道:
“那你就把我的信托付给他。”
“我不爱她。”
“好的,利蒂埃利大师傅。”
吉利亚特回答道:
“‘卡什米尔’号几点开?”
“怎么?不?”
“十二点。”
利蒂埃利大师傅吃惊得跳了起来。
“今天正午,正是涨潮,它得顶着海潮开了。”
“不。”
“可是顺风啊!”
吉利亚特像是踉跄了一下,靠在墙上,用极为低沉,但十分清晰的声音说道:
“孩子,”利蒂埃利用食指冲那部机器指了指,“你看见它了吗?它才不在乎风和潮呢!”
“还有这!你简直神了。我的三张钞票!一张不少!每张一千镑!我的七万五千法郎,你定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这是克吕班的钱袋,天哪!我在里面看见了他那肮脏的名字。吉利亚特带回了机器,还有钱!报纸可有的写了!我要买最上等的木材。我猜你是找着他的尸体了,他一定烂在了哪个角落里。我们要到但泽港去买枞木,到不来梅港去买橡木。我们会造条好船,上等的包板,里边用橡木,外边用枞木。以前造船技术比不上现在的,但是却比较经久耐用,就是因为他们造的船不多,都用上了好木料。我们也许要用榆木来做船壳,榆木最适合做浸在水里的那部分。一会儿干一会儿湿的话,它就会烂掉。榆木得老在水里浸着,它是靠水来滋养的。我们要造一条棒棒的‘杜朗德’,谁也限制不了我。我不必贷款了。我有钱。真有吉利亚特这样的人吗?我已经倒在地上,被砸扁,都死了,如今他又扶我起来,让我钢铁般稳稳地站住!而我却一丁点儿也没替他想想!我把这事都抛到脑后了,现在才想起来!可怜的孩子,啊,你知道的,你就娶戴吕施特吧。”
那男孩把信放进兜里,重新抓起独轮车的把手,继续向城里前进。利蒂埃利大师傅又叫起来:“杜斯!格拉斯!”
利蒂埃利大师傅细看着这三张纸。月光皎洁明亮,可以看清1000这个数字,上面的“thoasand”(一千)一词一清二楚。利蒂埃利大师傅拿起这三张钞票,把它们一张接一张地排在桌上,看看钞票,又看看吉利亚特,一时间目瞪口呆。接着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格拉斯微微推开门:
吉利亚特一声不哼,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面前。是他带回来的那条皮腰带。他打开腰带,把它摊在桌上。月光下,可以辨出腰带的里层写着“克吕班”几个字。他从腰带的一个小包里抽出一个小盒子,又从盒子里抽出折起来的三张纸票,摊平了递给利蒂埃利大师傅。
“大师傅,有事吗?”
“不管怎么说,要开始大规模地造船,办好我的事情,是需要一笔现款的。唉,如果手头有那三张钞票,就是无赖朗泰纳还给我,又被克吕班这恶棍偷走的那七万五千法郎,该多好啊!”
“进来等着。”
接着,他把右手的中指放在眉毛中间,指甲按着鼻子尖,动作表明他脑子里正酝酿着一个计划。他继续说道:
利蒂埃利大师傅拿过一页纸,又开始写了起来。如果他身后的格拉斯好奇,在他写的时候探过头去,那她就会越过他的肩头读到下面这段话:
利蒂埃利大师傅打住话头,抬头向上望去,目光似乎透过天花板看见了天穹,齿缝里挤出一句:“苍天有灵啊!”
“我已经写信去不来梅买木材。我全天都在约见木工,以便估算整个造价。船的重修工作进展很快。你那一边,请赶紧去主任那里领结婚许可证明,我希望婚礼尽快举行,最好是马上举行。我来照管‘杜朗德’,你就照顾戴吕施特吧。”
“你得向我担保。这是场革命啊!我掐了掐自己,知道这不是在做梦。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你就是我的上帝!啊,我的儿子,他替我找回了那个铁疙瘩,我的机器,在茫茫大海上,到处是陷阱一般的暗礁!我这辈子好奇的事也见了不少,这样的事可还从没见过,我见识过巴黎人,他们可是撒旦的化身,可他们要能办成这事,那才叫活见鬼!这比攻打巴士底狱还难。我见过南美的高丘人在潘帕斯草原上耕作,他们用弯曲的树枝作犁,用荆棘作耙,用皮带拖着。就这样,他们收获的麦粒几乎有榛子大,可是跟你一比,简直微不足道。你做的事是奇迹,千真万确的奇迹。啊!我的小猎狗,快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人们会感激你造福此地,圣桑普森的人们会赞不绝口!我马上动手造船!真叫人吃惊,传动杆一点儿都没摔坏。先生们,他去了多佛尔礁,我是说多佛尔礁啊,他一个人去的。多佛尔,那是最最凶险的岩礁!你知道,别人告诉过你吗?全都证实了,克吕班的确是故意弄沉‘杜朗德’,想独吞他本该带还给我的钱。他灌醉了坦格鲁伊。说来话长,改天我再给你讲他的海盗行径吧!我简直单纯得可怕,居然会信任克吕班。他肯定被夹在那里了;这个无赖,他一定是逃不脱了!苍天有灵啊!恶棍!你明白吧,吉利亚特?扑通!扑通!把铁块扔到火里,我们马上就要重造‘杜朗德’了。我们要把它加长二十尺,现在造的船比过去要长些。我要到但泽和不来梅去买木材。现在我有了机器,大家又会肯借钱给我。我又会有信誉的。”
他签好日期,署上名字:利蒂埃利。
他突然站直身子,喘口气,继续说道:
他没费神把信封上,而是简单地把它折成四折,递给了格拉斯。
“啊!我的儿子!吹芦笛的人!吉利亚特!我就知道是你!当然啦;我看见那艘凸肚形帆船了!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去了!要是在一百年前,他们会把你扔进火堆里!这简直是巫术!一颗螺钉都不缺,我全看过了,全认出来了,全用手触摸过了!我猜轮翼在那两只大柜子里。你终于回来了!我刚去舱里找过你。我敲了钟,一直在找你。我对自己说:‘他在哪儿,我要吃了他!’应该承认世界上确实有奇迹发生,这家伙从多佛尔暗礁回来了,他带回了我的性命啊!天哪,你就是个天使!是的,是的,是的!是我的机器,真难以置信!别人看见了会说:这不是真的。都在那儿,真的!全都在那儿!蛇形管一条不缺,钉子一颗不少!吸水管都没挪地方,完好无损,简直难以置信!只要上点儿油就成啦!可你是怎么干的?想想看!‘杜朗德’号又能走了!轮轴拆卸得那么精细,简直是首饰匠的活计!开开尊口吧,告诉我我没有发疯!”
“把它交给吉利亚特。”
接着,他使劲地拽他、摇他,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他,把他拉到布拉维,用脚跟踹开虚掩的门,进了楼下的大厅,然后,坐下,或者说是倒在了椅子上。月光映照着椅边的大桌子,反射出的光芒将吉利亚特的脸庞衬得朦胧而苍白。利蒂埃利高声嚷叫起来,声音中混杂着欢笑和啜泣:
“送到海角屋去吗?”
利蒂埃利大师傅朝他奔去,更确切地说,是向他扑了过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默默地看着。那是爆破的力量找不到出口时的静默。
“送海角屋去。”
利蒂埃利大师傅发狂一般地敲击大钟。突然,他停住了,一个男人刚刚拐弯走上了码头。是吉利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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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塞纳河边的一个小村庄。在路易十四时代,在该处修建了一台机器,通过马尔利水道将塞纳河水引入凡尔赛。——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