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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嗯!”船工随口应道。

“我必须赶上国王的部队。”她的声音微颤。

“我丈夫是国王麾下的军官。”她随便扯了个谎,刻意提高音量,“我已经怀孕了,所以我必须赶在他上战场之前告诉他这件事。”

孤单的雅莱迪思,迷失在加泰罗尼亚内陆,此刻的她,站在这条她从未听过的河流旁,独自面对着一个身材魁梧、眼神淫秽的陌生男人。她环顾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在她左手边数公里外有间杂乱破旧的小茅舍,里面散放着木桩和杂物。茅舍门前堆放着各种废弃物,旁边的铁制三角架下,火堆炽烈地燃烧着。雅莱迪思根本不敢想象锅里煮的食物是什么,但是,那股味道已经让她反感作呕。

“嗯!”船工又露出他那口骇人的黑牙。

贝索斯河湍急的水流声填满了周遭的寂静。雅莱迪思已经发现船工一直盯着她的胸部。她屏息观望,胸部却因此而挺得更高,而船工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继续在她身上的每个部位游移着。

满口黑牙的嘴角开始淌着口水,然后船工揪着衣袖抹干了嘴角。

“嗯!”船工还是这样应着,目光没有丝毫移转。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会。”船工眯着双眼答道,“国王的军官通常很快就会战死沙场噢!”

“嗯!”船工就吭了这么一声,他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丰满的胸部。

雅莱迪思没看见他走过来。船工用力甩了她一耳光。雅莱迪思的身子兜转了半圈,然后跌落在船工脚边。

船工扬起眼角,先盯着雅莱迪思的胸部,然后又看了看她那双栗色大眼睛。

接着,男人弯下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然后拖着她往小茅舍走。雅莱迪思使尽蛮力掐住男人的手臂,她看着自己的指甲深陷在他的肌肉里……但是,男人就是不放手。她试图站起来,但是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之后,还是跌倒在地。她不死心,再次用手掐住男人的大腿,企图借此制止他。船工用力扯开她的手,然后在她肚皮上狠狠踢了几下。

“我想过河。”她对船工说。

进了小茅舍里,雅莱迪思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却被推倒在泥地上,身体仿佛被一根粗壮的木桩压住了,耳边则响起了船工淫秽的喘息声……

雅莱迪思看着河里的激流,然后看了看那个在河岸边懒散歇息的船工。那个男人不怀好意地朝她一笑,露出了一口黑砖似的牙齿。雅莱迪思别无选择,如果要继续赶路,那就得找这个满口黑牙的船工载她过河。于是,她一手束紧了领口,另一只手则紧抓着小包袱,缓缓走上前去。所有人都赞美她那莲步轻摇的体态美极了,所有看过她走路的女人都想模仿她这副娇态。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尽是漆黑脏污!他会不会偷了她的小包袱呢?不会的!她会有感觉的。没什么好怕的。船工身上的长袍沾满了污泥,简直就像一张皱了的羊皮纸。他的双脚呢?老天爷啊!那双黑炭似的双脚,根本看不到脚指甲在哪里!且慢,尽量慢慢来!“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男人呀!”雅莱迪思暗想着。

为了等待粮食运达以及另外几支民兵队从王国各地赶来会合,贝德罗国王决定带着皇家部队在费格拉斯的某家客店暂住。贝德罗王子已经率领骑士部队驻扎在佩雷拉达,而海默王子则和其他贵族,包括艾瑟利卡封主、卢纳伯爵等人,他们各自率领旗下部队,分头驻守在费格拉斯附近。

此时的雅莱迪思,迈着大步向前走着,原有的恐惧却逐渐消失了。到了蒙卡塔尔城北方时,她在路上碰见了一些农夫和商人,大多和她一样徒步赶路,有些驾着马车,还有一些人骑着骡子或驴子。所有路人热络地相互问好,这时候,雅莱迪思也乐得享受一路的温暖人情。她照旧跟着人群往前走,跟着一群赶往里波莱特的商人同行。同路的商人协助她越过了贝索斯河,但是,过了河之后,那群商人随即转进左边那条路,继续前往里波莱特。雅莱迪思又落了单,独自走过罗马河谷之后,她碰到贝索斯河的典型河段:河水湍急,水位正值年度高峰,根本无法涉水过河。

亚诺·艾斯坦优是皇家部队的一员。二十二岁的他,继续体验着他未曾想象过的军旅生活。这支皇家部队有两千多名士兵,大伙儿依然沉浸在马约卡战役的胜利喜悦之中,整支部队士气高昂,战斗热情旺盛,大家都等不及要投入即将登场的胡西壅之役。除了固定的操演和训练之外,所有士兵无所事事,不是赌博,就是聊天,要不就是一群人聚在一块儿谈古论今。

她一路谨慎,如履薄冰,小心应付着路上的所有风吹草动。到了蒙卡塔尔城附近,同名的城堡矗立在山头,山下绵延着一片广阔平原,日正当头,前方的路上挤满了赶路的农人和商人。雅莱迪思混进人群里,当她跟着大家走到城门口时,突然想起了老农妇交代过的注意事项,于是,她绕过城外的田野,继续上路。

亚诺多半和另外三名来自巴塞罗那的年轻人在一起,四个战场新手,经常结伴在营区闲逛。四个年轻人总是看着威猛的战驹赞叹不已,还有那些永远擦得闪闪发亮的精良武器,整齐地放置在军营前,静静等着上场杀敌。不过,军营里不只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骏马和武器而已。脏乱、恶臭,以及数千人丢弃的腐蚀废物引来的飞蝇蚊虫,这是军营的另一种景况。为了解决众多士兵的排泄问题,皇家部队的军官们下令挖凿了一条与附近小溪相通的小沟渠,希望借此将军营士兵的排泄物排放到河里。然而,那条小溪后来却干凅了,成堆的排泄物和废弃物挤在溪口,腐烂生蛆,那股浓烈的恶臭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或许,当那群农民远去之后,孤单并非这个年轻女孩唯一的感受,宽阔晴空,广袤大地……这都是雅莱迪思未曾见过的风景。她静静眺望着远方,看得竟也入迷了。雅莱迪思凝望着地平线的另一端,据说,费格拉斯就在那里。她忽觉双腿瘫软。她转身回望,周遭毫无动静。她已经远离了巴塞罗那,眼前尽是陌生大地。雅莱迪思再次仰望着顶上那片既陌生又叫她眩惑的蓝天。她找寻着城市的气息、皮革的气味、群众的喧嚣以及繁华大城的扰攘。她终究是孤单一人。一刹那,两位老农妇的殷切嘱咐又在她耳畔响起。她努力张望着远方的巴塞罗那。还要走五六天。她要在哪里过夜?她能吃什么果腹?她掂了掂身上的小包袱。万一她碰到了老农妇提到的那些状况呢?她该怎么办?若是真的碰上了骑士或坏人,她能怎么应付?艳阳依旧高照。雅莱迪思再次远眺着传说中的费格拉斯,亚诺就在那里了。

有天早上,亚诺照例和三位战友在营区散步,这时有匹正好回营的骏马朝着他们疾驰而来。那匹骏马正打算返回马厩觅食,并让主人卸下沉重的武器配备。然而,当骑士驾着马匹来到军营前方时,马儿突然扬蹄猛踢,所幸无人受到波及,只是,骑士的配备在军营前散落一地。被迫止步的骏马这时完全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反而勇猛蛮横地向前冲。

雅莱迪思望着这群农民越走越远,已经落后的两位老农妇,吃力地追赶其他人。不到几分钟,路上只剩下她单独一人。在此之前,一路有那群农民相伴,大伙儿边走边聊,雅莱迪思也因此不再胡思乱想,也没有时间对自己匆促决定出走后的日子赋予太多幻想。然而,当同路伙伴们的谈笑声逐渐遁匿时,雅莱迪思突然觉得好孤单。前方长路迢迢,她举起手来抵在额头上,借此遮蔽高高挂在天上的刺目艳阳,顶上一片蔚蓝晴空,不见一丝浮云,广阔的地平线以及丰饶的加泰罗尼亚大地一览无余。

亚诺和三位战友见状,立刻退到一旁,不幸的是,马匹突然转向奔跑,就这样迎头撞上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朝明。被撞倒在地的朝明毫发无伤。骑士并不在意,随即扬长而去。然而,小小年纪的朝明却因此惹了麻烦,因为他正好跌落在一群正在聚赌的士兵群里。其中一名老兵已经输了一大笔钱,几乎把他从军赚来的薪资都输光了,朝明这么一搅和,老兵立刻火冒三丈。于是,这位手气不顺的老兵站起来,一副要将朝明碎尸万段的狠样。老兵身材相当壮硕,一头乱发和满脸络腮胡又长又脏,一直赌输的火气写在脸上,如果这时候上战场,再勇猛的敌军恐怕都会吓得落荒而逃。

“再见啦!小姑娘。”两位老农妇向她道别,“我们两个老太婆的话,你可要听进去啊!”另一位老农妇最后还提醒她:“如果你决定继续往前走的话,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走进任何小镇或城市,万一让人看见,心存歹念的人会跟踪你的。农庄可以考虑,不过,你要先看看,里头要有小孩和妇女的农庄你才进去。”

老兵往朝明两侧腋下一抓,一把将瘦小的他举到面前。朝明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有匹马撞上他,他跌倒在地;现在,又有一个气急败坏的人朝着他叫嚣怒骂,甚至还抓着他猛甩耳光,朝明的嘴角渗出了丝丝鲜血。

雅莱迪思看着两位沉默不语的老农妇,背上驮着大篮子,赤足依旧往前踩着。谁有这种天大的胆子,敢在公路上触犯王法?哪个天主教徒会冒着被逐出教会的危险,胆敢在加泰罗尼亚公路上做出违法之事?雅莱迪思脑子里正在想着这些事的同时,那群农民已经转往圣安德烈斯的路上了。

亚诺眼看着朝明腾空的双腿踢个不停。

雅莱迪思跟在两位老农妇旁边走着,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刚刚那段话。碰到骑士就该躲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在丈夫的制革工场里见过的所有骑士,对她都是彬彬有礼呀!工场里常有贩卖皮革材料的商人出入,她也从来没听他们提过王国的公路上有抢劫掳掠的犯罪事件。不过,远渡重洋到埃及经商的商人在航海途中遭洗劫的恐怖传闻,她倒是听过不少。她丈夫曾经跟她提过,打从两百多年前开始,国王特别制定法律维护加泰罗尼亚的公路安全,若是有人胆敢在皇家公路为非作歹,将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法律制裁。“唯有公路安全,商业才会繁荣!”她丈夫这样说,“假如国王无法保障加泰罗尼亚的公路安全,那么,我们要如何将产品卖到外地去呢?”当时,丈夫把她当成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不厌其烦地详细叙述了相关规定。他说,两百多年前,教会率先祭出了捍卫公路安全的法规,违规者立刻逐出教会。主教们甚至要求,从周六的晚祷时刻到周一清晨,以及所有宗教节日期间,教区内的民众不得攻击敌人。教会这项法规起初是为了保护教士们的行路安全,后来则扩大到维护多数民众的安全和财产:商品、农作物和牲畜、耕种的农具和农民的屋舍、小镇居民、妇女、橄榄、红酒……后来,阿方索一世决定扩大执行这项公路和平法规,所有公路、小径皆纳入适用范围,而在这些地方作奸犯科者,将与违逆君主同罪。

“把他放下来!你这个猪猡!”此话一出,连亚诺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说,小姑娘啊!”其中一位老农妇才刚开口,另一位老农妇还不知下文就频频点着头,“我要是你的话,就回城里去,老老实实地等着丈夫回家。路上很危险的,尤其是国王的部队更糟糕!路上是没有法纪的,没有人执法,也没有人害怕犯法,反正不会受到制裁嘛!国王为了打仗已经伤透了脑筋,早就不管这些了。”

这时候,原本站在亚诺和老兵周围的人纷纷走开。朝明也是一脸错愕,已经不再踢腿。老兵决定先对付那个胆敢羞辱他的家伙,于是松了手,无辜的朝明再度跌倒在地。霎时,亚诺发现自己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他和那个怒火中烧的老兵都是。他也在气头上,忍不住就羞辱了那个老兵……只是,他为什么用了“猪猡”这个字眼呢?

这一回,两位老农妇一口气说了一串话,无须停下喘气,倒像是有一肚子气。雅莱迪思那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大概太明显了,惹得两位老农妇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规劝她。

“他……他又没有错!”亚诺指着朝明,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白。

“你要是听见了骑士的马蹄声,那就赶快躲起来,然后求上帝保佑吧!”

老兵一声不吭,直接就像一头斗牛似的冲向亚诺;他的头部朝着亚诺胸部猛撞,然后抓起他,用力往围观人群里丢。亚诺惊觉一股刺痛,胸口仿佛就要迸裂了。他每天呼吸的恶臭空气仿佛突然消失。他张嘴吸气,试图起身,但是一只大脚踩在他脸上,硬是把他压回地上。他的头部发出阵阵剧痛,气也喘不过来,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气,又被踩上一脚,这一次,那只大脚踩在肾脏部位,他痛得蜷缩起身子。老兵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猛踢,亚诺紧闭着双眼,整个人在地上缩成一团。

“尤其是这些人,最糟糕了!”另一位老农妇大声说。

当老兵终于停止拳打脚踢时,亚诺以为那个疯子大概会将他大卸八块。这时他忍着全身剧痛,似乎听见那个疯子说了话。

“连骑士也不行吗?”雅莱迪思问。

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亚诺,忍痛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这一次,另一位老农妇不再帮腔了;不过,隔了好一会儿,她倒是主动对雅莱迪思说:“当你单独上路的时候,千万别让人看见。即使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你也应该躲起来。还有,千万别让部队给碰见了!”

此时,他终于听见了。

“没错,这段路上人是很多,因为很多是住在巴塞罗那附近农村的乡亲,就跟我们一样。但是,再往前走的话……”老农妇依旧低头看着路面,“农村越来越偏远,路上也没别的城市了,到时候,路上没什么人影,很危险的!”

接着,他又听见了。

她又等了半晌,才等到赶路赶得气喘吁吁的老农妇答话。

后来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他睁开眼睛,看着围观人群对着他指指点点,并且不断地取笑他。亚诺的耳边响起了父亲的话:“我抛弃一切,就为了让你成为自由的人。”在他的混乱思绪里,当下的场景与遥远的记忆交错混杂着:他看到父亲被悬吊在布拉特广场上……满脸鲜血的亚诺站了起来。他回想起自己搬运第一块大石头到圣母教堂的情景……老兵往他背上揍了一拳。当年,他靠着自己的背部,努力将一块块大石头驮运到教堂边,当时的疼痛、苦难,以及卸下石块时的骄傲……

“会有什么问题啊?”雅莱迪思一脸天真地问,“这一路上都是人,而且都是跟你们一样的好人啊!”

“猪猡!”

“真的!真的是这样啊!”另一位农妇点头附和。

大胡子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声撼人的怒吼,响彻整个军营。

“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更不好!”刚才帮腔的老妇接着说。

“笨蛋农夫大老粗!”老兵扯着嗓子朝亚诺大吼。

静默了几秒钟,两个老农妇总算喘过来气。

没有一块大石头比这一句“猪猡”更沉重。没有任何一块石头……亚诺扑向那个老兵,用力揪住了他,两人在沙地上扭打成一团。亚诺抢先一步站起来,但他并未出拳,倒是揪住老兵的头发和腰间的皮带,仿佛操弄着木偶似的,一举将他抛向围观的群众。

“不好!真的不好啊!”另一个老农妇在一旁帮腔。

大胡子在人堆中落地,现场发出轰然巨响。

“一个女人家单独走在这种路上,不太好噢!”其中一位老农妇边说边摇头。

然而,这样的勇猛力道并没有吓退大胡子。这个惯于打斗拼搏的老兵,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再度站上火线。亚诺伫立原地,等着迎战老兵攻击。这一次,老兵没有扑向他,倒是用力挥了一拳,但是亚诺很机警地闪过了——他用力抓住老兵的手臂,然后反转到背后,再将他推倒在数米外的地上。然而亚诺的攻击始终未对老兵造成肢体伤害,于是顽强的老兵一再起身反击。

上路后的前几个钟头,雅莱迪思一直以轻快的步伐跟在一群农民后面,他们刚在城里卖掉了收成的谷物,现在正打算回乡。她向这群农民解释自己正要去找从军的丈夫,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她当初曾经承诺过,一定会让他在上战场之前得知这个好消息。她从这群农民口中得知,沿着通往吉隆纳(Gerona)的公路往前走,大概还要四五天的路程才到费格拉斯。当然,其中好几位牙齿已经全掉光、佝偻着身子背着空篮子的老农妇,倒也在路途中给了她一些建议。这些年老瘦弱的赤脚老农妇,一路没停过,体力好得不可思议。

最后,当老兵以为对手又要将他丢掷出去时,亚诺出乎意料地朝着他的脸上挥拳,大力士这重重一拳,总算发泄了内心的所有愤怒。

她一路走到圣贝雷德波利斯修院,接着离开巴塞罗那城区,走上通往费格拉斯的罗马公路。走出城门时,她始终低着头,刻意避开驻守卫兵的目光;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尽是蔚蓝晴空,于是,她满怀喜悦踏上崭新的未来,一路对着迎面而来的旅人展露愉悦的笑容。亚诺也抛弃了他的妻子,这件事,她已经查证过了。他一定是因为玛丽亚的缘故才远走他乡的!他不可能会喜欢那个女人!当他们偷情欢爱时……她可以感受到这一点!她真替那个女人感到难过。没错,他是骗不了她的,他爱的是她,雅莱迪思!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啊……雅莱迪思想象着亚诺张开双臂奔向她的情景。他们可以远走高飞!是的,他们可以一起远走高飞……直到永远!

叫嚣、呐喊终于平息,军营回归平静。倒在亚诺脚边的大胡子已经失去知觉,而亚诺忍着一身疼痛,依旧握拳等着,仿佛仍在备战状态。“你千万不要起来!”他看着老兵暗想,“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千万别起来!”

雅莱迪思只是那支杂牌军的一员。亚诺告别的话语,仍在她耳畔回荡着。她也再次想起,丈夫布满硬茧的粗糙双手是如何粗暴地直捣她的私密部位。她的记忆里,依然混杂着那个年迈的制革师傅急切的呻吟。那个老头钻进她两腿间,贪婪地咬着她的下体。雅莱迪思像一具死尸般地瘫在那里。老头又咬了一口,这次更用力、更贪婪,仿佛要把年轻娇妻欠他的温存都要回来。雅莱迪思夹紧双腿。“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啊,亚诺!”雅莱迪思这样暗想着,好色的老包正压在她身上,双手使劲要掰开她的腿,打算进入她体内。她让步了,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腿,内心的委屈和苦楚仿佛都涌上了喉咙。她忍住了恶心想吐的冲动。老头趴在她身上,仿佛一只爬虫类动物。她侧过头,呕吐在床铺上。老头甚至没发觉她吐了。他继续在她体内用力推进,双手辅助着疲软的命根子,头部抵在她的酥胸上,用力咬着她的乳头。完事后,他倒在她身旁,随即呼呼大睡。隔天一大早,雅莱迪思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小包袱里藏着她从丈夫那儿偷来的一点钱,又塞了一点食物,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就跟平常上街没两样。

老兵吃力地挪动着身子,试图支撑起来。“不准起来!”亚诺的右脚踩在老兵的脸上,把他压回地面,“不准起来!你这个婊子养的!”老兵终于无力再战,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不过,贝德罗国王这道谕令,不仅在费格拉斯集结了一千两百名骑兵以及四千名步兵,并且还招来了另类部队:军人亲属,其中大部分是敌后突击队员的家属;敌后突击队和游牧民族没两样,所以总是带着家人四处征讨。这里还有做各种买卖的商人,他们正等着收购军队掠夺的战利品;此外,奴隶中介商、教士、赌徒、窃贼、妓女、只能捡拾动物腐肉的贫民……这些人形成了一支惊人的杂牌军,他们跟着军队移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生活宛如寄生虫,却往往比真正的军队残酷得多。

“年轻人!”现场传出一个颇具权威感的声音,亚诺转身一看,正是那位造成这场打斗风波的骑士,他依然全副武装,“你过来!”

国王颁布命令,所有军队应赶往王国北部的费格拉斯(Figueras)集合,包括仍为王室效命的贵族们,以及从加泰罗尼亚各地号召而来的民兵自卫队,而从道德煎熬中解脱的亚诺,带着父亲留下来的石弓和一把简单的罗马短剑,已与巴塞罗那民兵队前往该地待命。

亚诺松开拳头,乖乖走上前去。

她们都是妓女,那一身鲜艳的衣装大剌剌地宣告了她们的身份。雅莱迪思踌躇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但是,那一锅香喷喷的蔬菜炖肉,到底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啊!她实在饿得发慌,而且憔悴疲累。那几个年轻女孩,年纪与她相仿,围在炉火边有说有笑。她们看见她在帐篷附近徘徊,就招手叫她过来。雅莱迪思低头打量自己:一身破衣裳,又脏又臭。那几个妓女又对她招手。她们身上的丝绸衣裙,在艳阳映照下显得更加艳丽耀眼。这一路,没有人请她吃过东西。她这一路狼狈地拖着艰难的步履走来,难道没有试过向沿路见到的所有帐篷或炭火堆旁的人们乞讨过食物吗?有谁好心怜悯她了?他们只当她是个恬不知耻的乞丐。她确实乞求他们施舍,即使是一小片面包、一小块肉,或是一点青菜都好。她甚至对他们伸出手来。然而,他们只是耻笑她。那几个女孩一定是出卖肉体的婊子,但是,她们却慷慨地邀她一起分享食物。

“我叫艾希蒙·德斯帕卡,是国王陛下贝德罗三世的御前侍卫,我要你加入我的部队。马上去找我的军官报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