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广场响起热烈掌声。雅莱迪思把亚诺的手握得更紧了。两人凝立相视。“请你带我走吧!亚诺……”那双栗色眼眸这样哀求着。霎时,亚诺惊觉他的手落了空。雅莱迪思已经消失了,老头揪着她的长发,拖着她往圣母教堂方向走去,现场群众又是一阵哄笑。
“就这样,“说书人指着台上的一对对男女,“加泰罗尼亚敌后突击队在雅典公国安家落户,在那个遥远的东方,继续传承着伟大的加泰罗尼亚精神。”
“大爷,赏几枚钱币吧!”说书人走近老头。
这时候,现场气氛更热烈了。以亚诺和雅莱迪思为首的一对对男女在台上排排站,面对着台下的群众。年轻女孩全身颤抖着,轻轻握紧了亚诺的手,而这位年轻大力士则偷偷瞥着在台下盯着他看的老头。
老头愤愤地吐了口水,继续拖着雅莱迪思往前走。
说书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敌后突击队员掳掠雅典女子的经过,只要他一提起某段战地姻缘,现场群众必定发出兴奋的欢呼声。这时候,站在台上的亚诺和雅莱迪思则注视着对方。“我们已经多久没见了?亚诺……”那双栗色大眼睛这样问着,“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亚诺望着台下的大力士们,这些同事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并且频频挥手为他打气。不过,亚诺倒是刻意回避了卓安的目光。“看着我呀!亚诺……”雅莱迪思没出声,然而,她那急切的激情,已如狂潮般涌向亚诺。亚诺早已迷失在那双栗色眼眸里。说书人拉起女孩的手,并将她带离队伍,然后高举亚诺的手,再将雅莱迪思的手放在这位年轻大力士手上。
“你这个婊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老头踌躇了半晌,两位助手趁机拉走年轻女子,就在群众欢呼声中,终于让她和台上一排女人站在一起。
这个年迈的制革师傅狠狠甩了妻子好几个巴掌,但是雅莱迪思根本不以为意。
“战败者没有妻子!”说书人在台上大喊,“雅典公国的所有女人都属于加泰罗尼亚大军!”
“我……我也不知道啊!现场的群众、热烈的欢呼声……突然间,我就觉得自己身在东方了……我怎么可以把这种机会让给别人呢?”
“她是我的妻子!”他对着打算强行带走年轻女子的助手说。
“你身在东方?你这个婊子!”
这位年轻大力士和一群人排排站在台上扮演敌后突击队,这时候,有名女子在人群中站了起来,她睁着一双栗色大眼睛,盯着台上这位年轻大力士。两位助手看见了她。谁能够忽略她的存在?这名女子,如此娇艳,如此年轻,分明就是上台的最佳人选。当两名助手点名她上台时,有个老头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并强迫她坐下来,群众见状,反而轰然大笑。年轻女子硬是不肯顺从老头的要求。两名助手看了看台上的说书人,于是,说书人比了个手势。不必害怕得罪某个观众,这是他向老师学来的诀窍之一,如果这样能够炒热现场气氛的话,得罪一个人又何妨?群众讥笑着扫兴的老头。此时,老头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依旧与年轻女子僵持着。
制革师傅抓起一条皮鞭,这时候,雅莱迪思总算把亚诺抛诸脑后。
就在说书人叙述这段历史的同时,两位助手也忙着在台下的人群里挑选多位男女加入演出。乐于参与演出的大有人在:他们已经征服了雅典公国,并且为罗杰·戴佛洛之死完成了复仇大计!身材魁梧壮硕的大力士们立刻引起两位助手的注意。在这群大力士当中,唯一的单身汉就是亚诺,因此,同事们纷纷推举他出列,两名助手也顺应民意挑选了他,现场立刻响起热烈掌声。亚诺只好上台。
“求求你啊!老包,拜托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可以向你发誓。请你原谅我,求求你!请你原谅我!”雅莱迪思跪在丈夫面前,始终不敢抬头。老头握着皮鞭的手一直抖着。
“就这样……”说书人让贵族和女子手牵手,“加泰罗尼亚人瓜分了德巴斯城[5]和雅典公国内的所有城镇和城堡,他们掳走了大批希腊女子送给敌后突击队员为妻。”
“从现在开始,不准你踏出家门一步,除非有我的允许!”老头气呼呼地咆哮着。
故事继续进展到加泰罗尼亚人的复仇行动,加泰罗尼亚大军夷平了德拉西亚[4]、希腊的加尔西迪亚、德沙利亚以及马其顿。当说书人提起这几个地名时,现场的巴塞罗那老百姓总是振奋不已。“就让加泰罗尼亚人的复仇折磨你吧!”群众一次又一次地呐喊着。现场所有百姓都参与演出了敌后突击队远征雅典公国的战役。在那场战役中,加泰罗尼亚大军歼灭了二万名敌军,而带兵有功的罗杰·戴劳尔将军则因此与索拉封主遗孀结婚,并获赠索拉城堡。这时候,说书人又找了一位贵族扮演戴劳尔,并在前排的群众中挑了一名女子扮演那位封主遗孀。
雅莱迪思没吭声,也不敢挪动身子,直到老头的脚步声在门外的大街上渐渐遁去。
“当时,只有三个人幸免于难……”说书人大声说道,“雷蒙·戴亚尔格、恩普里斯城堡骑士以及雷蒙·戴窦斯……”
四年前,她父亲把她许配给这个制革师傅。因为拿不出任何嫁妆,这个老头就是贾士铎能替女儿找到的最好对象了:一个死了妻子的制革老师傅,没有子女。“总有一天,他的财产都会由你来继承。”这就是他给女儿的解释。只是,贾士铎·施古洛并没有告诉女儿,因为这桩婚事,他可以跃升制革师傅等级,从此就要飞黄腾达了!但是,他没跟女儿说这些,婚事由他决定,女儿不需要知道这些细节。
瓦伦西亚说书人在台上来回走动着。台下的群众又开始鼓噪起来,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副要为罗杰·戴佛洛声张正义的模样,一旁的同伴们只好赶紧拉住他们。说书人作势刺死了“罗杰·戴佛洛”,扮演戴佛洛的贵族随即倒地。群众大声叫嚣,激愤扬言要替这位加泰罗尼亚将领复仇!卓安趁机观察了身旁的亚诺,他发现哥哥神态冷静,双眼紧盯着躺在地上的贵族。八千名波斯和土耳其大军歼灭了戴佛洛旗下的一千三百名加泰罗尼亚士兵。两名助手在台上不断地比画对打。
举行婚礼当天,老头等不及婚宴结束,早就急着把年轻妻子带回房里。老头那双皱纹满布的颤抖双手剥去雅莱迪思的衣服,他用力吸吮着年轻娇妻的乳头,嘴角不停地淌着口水。当那双长满硬茧的粗糙双手初次碰触她的一刹那,雅莱迪思吓得浑身发抖。他把她压倒在床上,手伸进了她的双腿间……然后他趴在妻子身上,喘得又急又快,身体抖动得厉害,直到他大大叹了口气,然后睡着了……
“现在,我们回头谈谈西泽大帝……”他这样开始了罗杰·戴佛洛之死这段历史,“当年,西泽大帝由戴佛洛带领的三百名骑兵以及一千名步兵随行,浩浩荡荡开拔到安德里诺波里斯(Andrinpolis),他受邀到此参加儿子米格利为他举办的致敬宴会。”此时,说书人走到台下前排一位衣着相当讲究的贵族面前,并要求这位贵族扮演罗杰·戴佛洛的角色。“我们如果要让群众参与演出的话……”说书人的老师曾经这样指点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贵族!因为他们有能力赏你很多钱。”就在群众面前,这位罗杰·戴佛洛由两位助手簇拥上台……戴佛洛在安德里诺波里斯安然度过六天之后,米格利九世找来波斯野战军首领吉尔刚和土耳其大军将领梅立格,以及八千名精良骑兵。
隔天早上,在那个年迈、笨拙且瘦弱的躯体压制下,雅莱迪思失去了童贞。除了恶心,她已经没有其他感受了。
这位瓦伦西亚说书人深谙吸引群众注意力的诀窍。他的手势相当丰富,搭配肢体表演,还有两名助手在他身后配合说书内容展示相关图画。尤其特别的是,他总是强迫群众加入演出。
雅莱迪思每次有事到楼下工场时,总会趁机多看看丈夫那些年轻学徒。他们为什么不看她呢?她倒是大大方方盯着他们看。她的栗色大眼睛紧盯着那些年轻男孩们的结实肌肉,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汗水挂在额头上,然后滑过脸颊、颈部,最后流向强壮的胸膛。雅莱迪思的欲望随着那些敲打皮革的手臂舞动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然而,她丈夫已经清清楚楚地订下严格规定:“谁要是敢看我的妻子,初犯者鞭打十下,再犯者二十下,第三次又犯,不给饭吃!”每天夜里,雅莱迪思总要自问,她青春肉体应该享有的欢愉在哪里?她所委身的衰老男人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美妙的鱼水之欢啊!
“我现在就告诉各位,当年,我们的总指挥罗杰·戴佛洛以及无数加泰罗尼亚士兵参加了一场宴会……”这时候,有人在台下高喊:“叛徒!”因此而引发了此起彼落的谩骂声。“我要向各位讲述,最后,加泰罗尼亚人如何为他们惨遭谋杀的首领进行复仇行动。我会让各位知道,他们如何将东方夷为平地,最终将它变成了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这是一段关于加泰罗尼亚敌后突击队的历史,事件发生在1305年,罗杰·戴佛洛指挥军队出海作战……”
有时候,老师傅会在夜里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搓摩着她,偶尔甚至会强迫她替他手淫。然后,老头总是累得呼呼大睡。就在某一天夜里,雅莱迪思悄悄起床,她蹑手蹑脚,就怕惊醒了丈夫,不过,熟睡的老头连动也不动一下。
尤尔广场再度响起热烈掌声;亚诺与卓安也跟着用力鼓掌。
她下楼到工场里。幽暗中那一张张工作台是她最感兴趣的,她在工作台间缓缓踱着,手指摸着光洁的木板。你们不喜欢我吗?你们不想要我吗?雅莱迪思一边想着那群年轻学徒,双手则从木板纸面移回自己身上,她抚摸着自己的胸部,然后是臀部……就在这时候,墙角的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工场旁的学徒寝室房门窥视孔。雅莱迪思凑进那个小孔,然后突然弹开。她浑身发抖,再次凑近那个小孔。所有学徒都一丝不挂!她真怕自己的急促呼吸声会惊动他们。其中一个学徒甚至躺在草席上摸着自己的命根子!
“我今天要跟各位说的故事是关于六千个加泰罗尼亚人如何东征,并且征服了土耳其人、拜占庭人,以及其他许多与之为敌的好战民族。”
“你意淫的对象是谁啊?”最靠近墙边的学徒问,“是不是老师父的年轻娇妻啊?”
就在这时候,说书人出现了,现场群众鼓掌欢迎。这位名叫马帝·沙提瓦的说书人,身材高瘦,动作敏捷而优雅,一上场就比了手势要大家安静。
另一位学徒没答腔,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搓摩着。雅莱迪思满身大汗,她不知不觉地把手伸进了双腿之间,然后,她看着那个心里正想着她的少年,终于体验了极乐欢愉。她甚至比少年更早达到高潮……她跌坐在地上,背部靠着学徒寝室外那面墙壁。
“卓安!”亚诺突然打断弟弟的话,“永远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恶毒女人是怎么羞辱我父亲的!”
隔天早上,雅莱迪思从那位学徒的工作台前走过,浑身散发着爱欲气息。她不自觉地在工作台前停下脚步。最后,年轻学徒总算抬头看了她半晌。她知道这个年轻人自慰时心里想的是她,于是,她看着他,嫣然一笑。
“你应该学习宽恕了!”卓安在哥哥耳畔低语着,亚诺没答话,却以格外严厉的眼神回看了他一眼,“一个好的基督徒……”
那天下午,雅莱迪思被丈夫叫到工场去。老师父站在那位年轻学徒后面等着她。
尤尔广场位于圣母教堂和圣塔克莱拉修院之间,广场人山人海。人们坐在地上闲聊,眼睛却盯着瓦伦西亚说书人即将出现的地方。这位说书人名气非常响亮,连一些贵族也慕名前来聆听。贵族们不仅带着家人,自备椅子,甚至还有奴隶随侍在侧。“放心,他们不在这里。”卓安瞥见哥哥正在偷偷观望那群贵族,刻意轻声安抚他。亚诺跟他说了在圣母教堂遇见卜氏一家人的经过。兄弟俩在一群已经等候多时的大力士旁边找到了好位子。亚诺在地上坐定后,依旧频频回头观望那群携家带眷的贵族,在满场席地而坐的老百姓当中,这些有椅子坐的贵族显得特别醒目。
“我说,亲爱的……”雅莱迪思一到面前,老师父随即开口。“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有人来扰乱学徒的注意力了。”
“我听说,那里有个瓦伦西亚来的吟游诗人,他对雷蒙·孟塔涅[3]所写的《战争编年史》如数家珍。”亚诺以不解的眼神看着弟弟,“噢……雷蒙·孟塔涅是个著名的编年史专家,征服雅典公国的战役中,他曾经是敌后突袭部队的指挥官。他在七年前写下这部战争纪事,我相信内容一定很精彩的,嗯……至少很真实嘛!”
雅莱迪思看着那位年轻人的背部,十道渗血的细痕在背上交错着。她没吭声。那天晚上,她没去楼下工场,隔天夜里也没有,但后来她恢复了夜里下楼的秘密行动,夜复一夜,她爱抚着自己的身体,想象着那是亚诺的双手……他很孤单。他的眼神是这样告诉她的。他应该属于她的!
“为什么?”
[1]九柱戏,保龄球的前身。
“我们今天一定要去一趟尤尔广场!”逛了一整天之后,卓安突然这么说。
[2]伯纳·戴斯克洛(Bernat Desclot),十三世纪的加泰罗尼亚历史学家,著有史上第一部亚拉岗王朝历史全集,共四大册。
不过,卓安最钟爱的娱乐却是聆听街头的吟游诗人说书,尤其是加泰罗尼亚战争英雄们的英勇事迹。“他讲的是海默一世的事迹。”卓安对身旁的亚诺说,两人一同聆听了海默一世征服瓦伦西亚的历史。“这个呢,讲的是伯纳·戴斯克洛[2]的故事……”卓安给哥哥解释。后来,吟游诗人讲了贝德罗大帝征服西西里王国的经过,以及他横越法国进攻加泰罗尼亚等战争故事。
[3]雷蒙·孟塔涅(Ramon Montaner),十三世纪的加泰罗尼亚战士兼作家。
一大早,亚诺和卓安就去了教堂望弥撒,接着参加了绕城一周的宗教游行。然后,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随性游逛,欣赏着波恩广场上的比武竞赛表演,在这儿,许多贵族和骑士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现自己的战术和武艺。只见他们一身挺拔地伫立着,身上佩戴着精良的武器,或是骑着骏马,手执长矛,快马加鞭地冲向对手。兄弟俩看得目眩神迷,眼睛盯着海战模拟演出。“离开大海之后,这些东西看起来大多了!”亚诺低声对卓安说,一手指着前面那些装置在马车上游街展示的木桩和帆船。接着,亚诺决定玩玩纸牌赌点小钱,卓安以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过,当哥哥玩起九柱戏[1]时,卓安倒是乐得一起上场大展身手,这位年轻的神学学生展现了惊人的灵敏度,轻易就把木桩接二连三击倒在地。
[4]德拉西亚(Tracia),古地名,位于巴尔干半岛,范围包括目前的保加利亚、希腊以及土耳其的欧陆部分。
圣埃拉莉亚的圣骨隆重下葬之后,国王特别在王宫设宴庆祝。在这场皇家盛宴上,与贝德罗国王同桌共餐的有红衣主教、马约卡国王与王后、亚拉岗王后、王太后、三位小王子,以及另外几位高级神职人员,总共二十五人。其他餐桌旁则坐着首度获邀参加宫廷宴的贵族,以及众多的骑士。然而,设宴庆祝的不只是国王,整个巴塞罗那狂欢了八天!
[5]德巴斯城(Tebas),古希腊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