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我们为了这件事辛苦了好久。”
亚诺托腮苦思了半晌。大力士公会……巴托罗莫是代表之一。同事们会怎么说？他不能毁了卓安的前途，尤其是付出这么多努力之后。此外，假如卓安离家了，他一个人怎么生活？他转过头去看了看玛丽亚。
只有他们兄弟俩，卓安和他。
巴托罗莫对女儿使了个眼色，于是，玛丽亚羞怯地走了过来。
“是的。”
亚诺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女，顶着一头鬈发，一副善良乖巧的模样。
霎时，屋里仿佛只剩下兄弟俩。
“这丫头今年十五岁了。”玛丽亚刚在餐桌旁站定，巴托罗莫就急着对他说道。在四个男人的注视下，玛丽亚紧张地揪着裙子，始终低头看着地板。“玛丽亚！”父亲又唤她一声。
“你真的会因为我而放弃进入教会吗？”
少女慢慢抬起来头来，羞红了脸，双手紧握着。
亚诺凝视着卓安，这才发现，卓安已经不再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小孩子了。眼前的卓安，正以严肃的眼神质问着他。他怎么会一直没发觉呢？当年那个喜欢傻笑，那个带着他认识大街小巷，那个坐在箱子上等着母亲轻抚头发的孩子，早已是尘封的记忆了。这四年来，两人交谈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啊！他总是忙着工作，忙着搬运船货，回到家的时候都天黑了，加上筋疲力尽，连说话的意愿都没有。确实啊！眼前的卓安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卓了。
这时候，反而是亚诺移开了目光。看到这情景，巴托罗莫忐忑不安。少女轻叹了一声。她哭了吗？他实在无意伤她的心。
“怎么样啊，哥哥？”卓安问他。
“好吧！”亚诺宣布。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亚诺抿着双唇。事关大力士公会！这么一来，他已经找不到借口了。
卓安立刻高举着酒杯，巴托罗莫与艾柏神父马上举杯响应。亚诺也举起酒杯。
“你如果迟迟不愿意成家，大力士公会恐怕会对你有负面的看法，而且，你弟弟在教会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我真的好高兴啊！”卓安对哥哥说道。
“你结婚成家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很高兴的。”神父说。
“这一杯敬准新人！”巴托罗莫高声欢呼着。
“你如果不成家，我就不进方济教会！”卓安补上一句。
一年之中竟有一百六十天！根据教会的规定，基督徒一年之中有一百六十天必须进行斋戒，这时候，所有的女人，包括雅莱迪思在内，都得到圣母教堂附近的沿海区买鱼。
亚诺注视着对面的弟弟，不过，卓安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亚诺左边的巴托罗莫先开了口：“你就别考虑太多了，孩子！”
你到底在哪里？每次看到港口里停泊的商船，雅莱迪思总要往海岸望了又望，看着船工们忙着装货、卸货。你到底在哪里？亚诺。有一天，她总算看见了他，那一身紧绷的肌肉，仿佛皮肉都要绽开了！天啊！雅莱迪思不禁打了个哆嗦，然后暗自盘算着还有几个钟头才天黑，等夜深人静，年迈的丈夫呼呼大睡时，她就能偷偷溜到楼下的工场，与他欢愉共处。正因为斋戒日的规定，经常需要买鱼的雅莱迪思终于摸清了大力士们的工作状况：不需要搬运船货时，他们就利用时间搬运大石头到圣母教堂，由于每个人脚程不同，搬完第一趟之后，大力士们可以各自返回采石场继续下一趟，无须等候其他人一起上路。
“只要是个好基督徒就应该成家，为这个世界生儿育女……”卓安这样对他说。
那天早上，亚诺正在返回采石场的路上。单独一人。时值炎热盛夏，他把挽具拎在手上。而且，打着赤膊！雅莱迪思看着他从鱼摊前走过。艳阳映照着他满身的汗水，他一路面带微笑，与他擦身而过的人，无论是相识或陌生，他总是微笑致意。雅莱迪思脱离了排队买鱼的行列。亚诺！她差点儿就要出声唤他。亚诺……她叫不出口。排队等着买鱼的妇人们盯着她看。排在她后面的老妇人指了指空出来的位子，雅莱迪思示意她递补上去。她该如何转移这群好奇妇女的注意力呢？她装出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有人好心上前帮助她，但被雅莱迪思婉拒了。在场的妇人都笑了。她又做了个想要呕吐的动作，然后快步跑着离开了，几位孕妇则笑着对她指指点点。
亚诺凝视着神父。
亚诺正要前往蒙居克山的采石场。她要如何追上他呢？雅莱迪思沿着海洋街一路跑到布拉特广场，到广场之后，左转前往总督府旁的古罗马城墙口，然后直走到波格利亚街口。她非得追上他不可。路人一直盯着她看。有人认出她了吗？那又怎么样！亚诺单独上路。雅莱迪思穿越了波格利亚城门，转进前往蒙居克山那条路。他一定会在那里的……
“我们已经帮你物色了好久，大家一致认为，玛丽亚是最适合你的女孩子。”艾柏神父说。
“亚诺！”这一次，她总算喊了出来。
亚诺不敢再正眼看巴托罗莫。
亚诺立刻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有个女子正向他跑来。
“你如果愿意接受我的女儿玛丽亚成为你的妻子，我会感到非常荣幸的……”巴托罗莫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娇羞地挨在母亲身旁的女儿，“你是个正直又勤奋的好男人，身体健康，工作认真。我很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而且会送上一笔好嫁妆，够你买栋房子。另外，你也知道的，结了婚的大力士，工资比较优厚。”
“雅莱迪思！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能一个人过日子啊！”卓安重申。
雅莱迪思喘个不停。她这下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你也该成家了。”艾柏神父也在一旁搭腔。
“发生什么事了吗？雅莱迪思……”
亚诺叹了口气。
该说什么才好？
卓安说着这段话的同时，双眼看着巴托罗莫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儿。
她弯着腰，抱着肚子，又是一副要吐的样子。装个样子有何不可？亚诺走到她身旁，然后伸出双手搀扶着她。如此单纯的肢体接触，却让她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不能去当教士。”亚诺一听，脸色都变了，“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生活。我很愿意献身教会，除非……除非你身边有个好女人，一个为你生儿育女的贤妻良母。”
“你怎么了？”
“怎么了？”他直接询问弟弟。
啊……这双手！这双手用力扶住了她，把她整个人夹在他腋下。雅莱迪思抬起头来，见到的是亚诺的厚实胸膛，淌着汗水，散发着他的体味。
亚诺把酒杯放回桌上。
“你到底怎么了？”亚诺又问了一次，并试着将她的身子扶正。
然而，卓安并未跟着举杯，神父和巴托罗莫也毫无反应。亚诺的酒杯就这样高高悬在半空中。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除了那四个专心吃饭的年幼孩子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盯着他！
雅莱迪思就趁这个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亚诺随即举起酒杯，笑容满面地对着卓安说，“恭喜你。”
“天啊！”她喃喃低语着。
“你弟弟决定进入方济教会，正式成为神职人员。”艾柏神父总算开口说话了。
她把脸紧贴着他的脖子，忘情地吻着他，舔他的汗水。
巴托罗莫皱着眉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他的表情仿佛在对另外三人这样说。
“你……你这是干什么？”
“好啦……到底是怎么回事？”亚诺把汤匙放回餐桌上。
亚诺试图摆脱她，但她却粘得更紧。
亚诺满足地嚼着牛肉炖蔬菜。多么特别的味道啊！黑胡椒、肉桂和番红花，这些可都是贵族和富商们才吃得到的香料。“当船工们卸下的货物刚好是香料时，”有一天，其他大力士曾经在海岸上这样告诉他，“我们总要默默祈祷！万一这些香料掉进海里，或是不小心弄坏了袋子的话，我们根本就赔不起啊！只有等着坐牢的份了。”他撕了一小块面包往嘴里塞，然后喝了一口蜂蜜酒……但是，为什么大家老是盯着他看呢？他非常确定，餐桌边的另外三个人一直在偷偷观望他。他瞥见卓安始终低头看着钵碗。亚诺还是将注意力转回美味的炖肉，一口、两口、三口……突然间，他抬头一望——卓安和神父正比画着手脚。
前方转角处传出人声。是其他的大力士！他要如何向他们解释？说不定正好就是巴托罗莫呀！他们一定会把他逐出公会的！亚诺一把揽住雅莱迪思的腰部，迅速将她拉到树丛后躲好，并捂住了她的嘴。
亚诺微微侧着头，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那个钵碗上。四个男人的饭菜都送上了之后，神父做了餐前祈祷，接着，大家默默吃着碗里的食物。巴太太和女儿，以及家中另外四个小孩则席地用餐，六个人分享同一锅食物。
人声缓缓接近，然后渐渐远去，不过，亚诺并没有留意那是谁的说话声。他坐在地上，雅莱迪思则坐在他腿上。亚诺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捂着她的嘴。这女孩正注视着他，那双迷人的栗色眼眸啊！亚诺突然惊觉，他正把她抱在怀里。他的手紧抓着雅莱迪思的腰腹，而她的酥胸……她的酥胸正贴着他的胸膛喘息着。曾经有过多少个夜晚，他梦想着拥她入怀？曾经有多少个夜晚，他遐想着她的肉体？雅莱迪思并未挣脱，她只是睁着那双迷人的栗色大眼睛，望着他。
“这是我女儿玛丽亚。”巴托罗莫对他说。
他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亚诺没办法，只能耸耸肩，这时候，巴家大女儿端着装满了炖肉的钵碗及半条白面包走近他身旁。
“我需要你！”她的双唇轻轻吐出这句话。
“你等会儿就知道啦！”巴托罗莫重复了同样一句话，“现在，先开动吧！”
接着，那双朱唇吻上了他的唇，如此甜美，如此柔嫩，几乎让人窒息！
亚诺看了看卓安，但是坐在对面的弟弟就是噤声不语。
那是她的味道！亚诺打了个哆嗦。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神父回答。
雅莱迪思颤抖着。
“我们今天是庆祝什么事啊？”亚诺坐在桌边好奇地问，卓安坐在他对面，而他的左手边是巴托罗莫，右手边坐着艾柏神父。
她的味道、她的肉体……她的欲望！
亚诺看着巴太太准备的一桌丰盛佳肴，口水咽个不停：香气扑鼻的白面包、牛肉炖蔬菜、油煎猪排，还有火炉上那一大锅海鲜饭！饭里还加了黑胡椒、肉桂粉以及番红花这些珍贵香料。此外，桌上还摆着蜂蜜酒、奶酪和糕饼。
这时候，两人已经不再言语……
这是一幢简陋的房子，但与其他大力士的家相比，公会代表巴托罗莫的住家还算体面了。巴家的房子和其他大力士的住家一样，大多位于圣母教堂、波恩广场或尤尔广场附近通往海边的窄巷里。巴家一楼是砖造旧建筑，屋里有个火炉，二楼是后来加盖的，使用的建材是木头。
那天夜里，雅莱迪思无须下楼去偷窥年轻学徒了。
巴塞罗那依然沉浸在节庆的欢乐氛围里。